她出门去接儿子时,丈夫喊住了她,表情严肃地对她说:“我希望不要让我的儿子看见你的信,不然的话,你不好解释,我也不好解释。我要让我的儿子保持纯洁的心灵!”
李桂常不能同意丈夫的说法,她觉得她的信纯洁得很,比血液都纯洁。但她没有说话,就下楼去了。她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装信的口袋,像捂着一只小鸟,并能感到“小鸟”心脏的跳动。她有心把信掏出来看一看,想到丈夫有可能会在阳台上观察她,就克制着没有掏。她抬头往阳台上一望,见丈夫果然居高临下地在上面站着,正小着她的心。
晚上,他们看的是一部有关新生活的长篇电视连续剧,剧中的男主角只有一个,女的却是一些变体。不管剧中人的生活怎么变化,主要场景都是在床上,主要生活都是在电视里看电视。李桂常不让儿子看这样的电视剧,儿子一写完作业,她就让儿子在自己的小屋里睡了。她和丈夫也没好好看。她一边看一边给儿子织毛衣。丈夫则接了好几个电话。丈夫在矿上当着一个科的科长,他的电话总是不少。二人躺下后,丈夫把信的问题又在床上提出来了,他问李桂常,准备把信保存到什么时候。李桂常说她也不知道。丈夫不说话了,心情很沉闷的样子。李桂常晃晃丈夫,丈夫也不动声色。李桂常解释说,信上没写什么,挺干净的,建议丈夫把信看一看。说着她下床去了,把信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丈夫。丈夫把信推开了,说他不看,他不屑于看。丈夫推得有些不耐烦,由信累及到人,把李桂常也推开了。对丈夫这样的动作,李桂常不大好接受。对丈夫的说法,她也不能同意。李桂常也不说话了,她把信放回口袋,躺进自己被窝里,拉被子蒙上头。两口子僵持了一会儿,丈夫反而耐不住了,自言自语似地说开了话。丈夫的口气还是不软,他说那封信写得不怎么样,一个新鲜的词儿都没有,有的地方连语法儿都不通,顶多是初中一年级的水平。
李桂常明白丈夫是把话说给她听的,但她听着每句话都不好听。还说不屑于看,原来背地里看过了,什么人哪!
丈夫还在说。丈夫说就这样的信,他一天能写十封,问李桂常信不信。
李桂常这次不答理丈夫不行了,她说:“你写呀,谁不让你写!”
“信是距离的产物,咱俩成天在一块儿,我怎么给你写!”
“你又不是没出过差,你出差的时候可以写嘛。”
“好,我下次出差一定给你写信。咱先说好了,看了我的信,你不要太感动。你要是一哭鼻子,儿子不明白,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丈夫缓和气氛似地笑了。
“感动不感动是我自己的事,你以为我那么容易感动呀。”
丈夫提出一个交换条件,他要是给李桂常写一封感情充沛的长信,李桂常是不是就可以放弃保存那封信,变成保存他的信。
李桂常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要看丈夫的信写得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丈夫向她伸出一只手。工作上都是这样,既然达成了协议,就要把手握一握。
李桂常把手伸出来了,却没让丈夫握到,只在丈夫手上做游戏似地拍了一下。
丈夫当然不会就此罢休……
过了几天,丈夫真的出差去了。丈夫这次出差的地方相当远,是南方一座新起的暴发的城市。丈夫是坐飞机从天上去的。李桂常想,丈夫这次大概要给她写信了。在此之前,丈夫从没有给她写过信。丈夫学问不小,口才也好,在会上讲话一套一套的。丈夫还很会说笑话,常常能把不爱笑的人逗笑。为此有的女同事还羡慕她,说她丈夫是个幽默的男人。这样的丈夫,写起信来应当不会错。丈夫刚走不几天,她就开始等丈夫的信。他们这里的家属楼没有门牌号码,信不能直接送到家里。所有外面来的信件都是一总放在矿上收发室,由收发室分送到各单位。李桂常的单位是采煤队单身矿工宿舍楼。这种宿舍楼是旅馆化的,所以李桂常的工作跟旅馆里的服务员一样,每天为单身矿工打水扫地,整理房间等。要是丈夫来了信,采煤队队部的人会很快把信交到她手里。等到第七天还没收到丈夫的信,她就有些着急,思念起丈夫在家的种种好处。她得承认,丈夫对她是很好的。丈夫是个细心周到的人,很会体贴爱惜女人。说的不好听一点,丈夫是懂得怎样滋养女人,不惜钱,也不惜话,在她需要什么的时候,丈夫就及时给她什么,千方百计达到她的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