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小英的家住在矿务局医院附近,她回家时,必须经过矿务局机关大楼。有时我站在大楼上宣传部的窗内,就能看见华小英和小李结伴往华小英家里走。说实在话,我由衷地替华小英高兴。华小英能找到小李这样一位优秀青年作她未来的丈夫,真是她的福气。相比之下,我跟小李差远了。夜深人静之时,我一再问过自己:你有什么可爱的呢?回答是:你除了会动动笔杆子,其实没什么可爱的。我注意到,华小英和小李虽然一路同行,但他们俩总是拉开一定的距离,华小英在前面走,小李在后面跟,二人相距十几米远的样子。这反映出他们心理上是有障碍的。如果走得太近,他们担心高的会显得更高,低的会显得更低,会被别人认为不和谐,不般配,是羊和骆驼结亲。这一点我为他们感到遗憾。确有不便,二人可以不牵手,不相拥,但走在一处又有何妨!既然两情相悦,只管好出个样子来,何惧他人笑路旁!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去厂里看望我的女朋友。返回矿务局时,在一处高出地面不少的铁道路基上,我碰见了华小英。其时华小英通过自己的活动,已调到矿务局医院了。她是到厂里找她的男朋友。华小英先看见了我,喊了我的名字。有人说我的名字有点老气,经华小英一喊,我听见自己的名字很好听,年轻而又脆朗。我也喊了她的名字,说华小英,你好!华小英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军用挎包,从挎包里给我抓出了一把糖。糖五颜六色,是花儿样的甜蜜。我一下子猜出来了,是喜糖,说喜糖我一定要吃。我接过糖,真诚地向华小英祝贺。华小英说,她和小李登过记了,还没正式结婚。我说:一登记就算结婚了。华小英没有否认。她脸上飞满了红云,羞涩而幸福地笑了。华小英穿上了合体的新衣服,又粗又黑的辫子梳得光溜溜的,人也胖了一些,的确像个新娘的样子了。
华小英的悲剧是突然发生的,没有前因,只有后果。要说不写华小英的悲剧也不是不可以,但那个日子太让人难忘了,是那一年的五月一日。据说那天她骑自行车带着姐姐,准备到矿务局百货商店买结婚用品,刚骑到矿务局保卫处门口就遇上了车祸。姐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幸免一死。她呢,连人带车倒在一辆载重卡车的车轮下,沉重的车轮从她的胸部碾过去了。那天局机关放假,我的女朋友到宣传部办公室找我来了,我们正商量到哪里去玩,女朋友的一位同学匆匆上楼来告诉我们,华小英出事了。我们马上跑到保卫处门口的那条马路上去看。华小英无声无息地躺在马路正中的血泊里,身上盖着一领破旧的芦席……这样的惨景,不写也罢。
如果不是在节日期间发生那样的悲剧,也许华小英会生活得很好,也许我会把她淡忘了。有了那个特定日期发生在华小英身上的悲剧结局,就在我心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每到五月一日,我都难免会想起华小英来的。这种反应好像受过伤的人一遇阴雨天伤痕就隐隐作痛一样。应该说,我对华小英的悲剧没有任何责任。真的,我想不出,实在想不出,我能有什么责任呢?我的善良的朋友们,你们说呢?你们说呢?
1999年5月1日前夕于北京
(原栽《十月》199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