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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仪式(2)
    母亲要星采跟她一块去。星采说:“我去不去还不一定呢。”

    母亲知道,星采一定会去的,闺女大了心事多,不愿意跟娘在一块儿。母亲说:“不知道张庄的那孩子会不会去赶会。”

    母亲真是的,差点把星采的想法说破了,星采生气似地赶紧叫了一声“妈——”才把母亲的话截住了。

    村子里突然间就热闹起来,人们你呼我唤,成群结队往村外通往柳镇的官路上涌。一个瘫痪在床多年的老人,被家人抱上架子车,拉着他去赶会。老人脸色苍白,却眼睛放光,满脸兴奋,谁跟他打招呼他都很感动地答应。一个瞎子,侄子交给他一截竹竿,牵着他汇人人群。瞎子平日里话是很多的,今天倒是有些静默,大概他已经捕捉到镇上的锣鼓声,耳朵有些不够用吧。可以说村里家家封门闭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赶会去了,不光是人,有马的牵马,有羊的领羊,有猪的赶猪,五禽六畜都带到会上去了。他们把这些禽畜带到会上不一定为了卖,有的只是为了到行市上估估价。或者连价也不估,他们把家养的活物看成是家庭的一口人,自己赶会去看热闹,得让所有的“家口”都去看看热闹。站在河堤高处四下里观看,在碧青的麦田间和明黄的油菜花之间,通向柳镇的大路小路,条条路上行人如织。仿佛柳镇是一盘巨大的车轮,道道黑色人流就是它辐射出去的根根车条,有了这些车条,柳镇才扔扔地旋转起来。河堤上也站不住了,堤面上有一条窄窄的小路,你一停下来就把后面的人流局住了。你慌忙下到倾斜的堤坡上,刚把道让开,几个挑担子的年轻汉子嗖嗖地就过去了。

    星采等到村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拿一块崭新的花手绢,捏一个角,留一个角,悠达悠达出门去了。花手绢不是用来擦汗,也舍不得用来包东西,它只是当地姑娘出门时的一个道具,类似戏台上演员的水袖。

    路上的人还不少,骑自行车的得一路打铃才过得去。这些人差不多都是远道来的,星采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星采。但星采还是不敢看别人。母亲说的“张庄那孩子”是她的对象。去年秋天,她和张庄的那个他见了面,说了话,两个人都点了头。之后,人家让媒人把订亲的彩礼也给她送来了。虽说还没办登记手续,按乡下的习惯,等于已经把亲事订下了。既然订了亲,过一年两年,人家就会把她娶走,跟人家成两口子。等成了两口子,就会日日厮守在一起,那事情就多了。好像越是注定日后相亲相近,现在越要拉开距离,自从去年秋天那次见面,半年多过去了,两个人再也没有相见过。张庄在东,星采的村庄在西,两个庄子相距七八里,他们没有理由相见,找不到机会相见,也不敢相见。星采原想,春节时那个人会到她家来,因为照规矩,订了婚的男家过大年大节须给女家送礼。不料那个人没来,只让他妹子来了。他妹子趁无人时悄悄叫了星采一声嫂子,还把她哥哥的一张小相片塞给了星采,能把星采羞死。星采偷偷把相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愈发想见见那个真人。星采想到了,三月三的庙会是一个机会,人人去赶会,那个人也一定会去赶会。她心上如开了一扇窗,赶会赶会,就是紧赶慢赶去相会啊!星采听说过许多发生在三月三的男女之间的故事,聚是三月三,分也是三月三;活是三月三,死也是三月三。大长一年就这么一个三月三,过了这个三月三,今生今世就再也找不到这个三月三了。有情人把古老的三月三编成了小曲:

    “天上呀有个七月七来哟,地上有个三月三来呀,有个哪三月三来哟……”

    星采过了一座桥,还没入柳镇街,就看见了镇上小学的腰鼓队。腰鼓队的男女小学生都是黑眉毛,红脸蛋,腰里扎着红绿彩绸。他们一边“咚叭咚叭”地打着腰鼓,一边沿河边的公路向街口进发。指挥整个腰鼓队的是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个手持双铙的男学生。他停,腰鼓队则停,他走,腰鼓队则走,他击铙一变点儿,腰鼓队就变花样儿,侧身,转头,提膝,踢腿,前打,后打,动作整齐划一,甚是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