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生都打得很卖劲,有的脸上流了汗,把画的妆涂乱了,弄得眉眼不分。小学生自己却不知道,还张着花狗儿样的小眼看人,让人忍俊不禁。鼓队尚未过尽,听见后面一阵响,人们纷纷往后看,镇上中学的花棍队又过来了。花棍队排成双人长龙,一男对一女,人手一杆花棍。花棍用青竹烤成斑竹,两端镂空,各穿上几枚铜钱,再饰以新麻染成的红缨子绿缨子。打花棍者手握花棍中间,轮番用花棍击手击腿,击肩击背,每击一处,必发出哗啷一声脆响,众多的哗啷合在一起,民间打击乐的味道就出来了。一位老师模样的中年男人,口含铜哨,哨令花棍队腾挪跳跃,穿插进退。按老师的要求,男生女生互相换位时须四目相望,有的花棍也击空了,当响不响。老师把哨子从嘴里拔出来了,嚷道:“看着,看着!”他这一嚷,有的女学生更加紧张,花棍别了自己的腿,差点跌倒。这些失去节奏的小乱子,给围观的人群平添了意外的乐趣。星采也轻轻地笑了一下。
星采进了街口,觉得人渐渐地多起来。起初她不敢乱看,生怕一下子碰见那个人的目光。后来前后左右的人乱碰她,她知道自己已被裹进人流里了,想停,停不住;想走,走不快;想逃,也逃不脱,只能随着人群慢慢移动。这时她朝周围瞥了一眼,见那些生面孔的人不是翘首前看,就是看一街两行的商品,没有一个人注意她,她这才抬起眼来,小心地装作漫无目的地瞎看。这一段街都是卖夏收物品,有桑权扫帚扬场锨,芙子筢子大草帽。这些物品全都是白花花的,在阳光照耀下反着银光,把人的眼睛刺得眯缝着。下一段街是卖食品的,各色食品应有尽有,大块的咸牛肉,整只的熟羊,闪着油光的卤猪肉,还有馒头、烧饼、麻花儿等。
卖烧饼的把烤炉都搬出来了,长围裙的年轻师傅,一边把捏好的坯子驮在手背上,伸进炭火炉,啪地贴在炉壁上,一边还不忘了招揽生意,唱着热烧饼香烧饼,不热不香不要钱。
这里还活动着一些卖唱的艺人,挨摊子唱去,赚些食品或分钱儿。比如一位打竹板唱莲花落子的,脸上画成小丑模样,肩上搭着两头沉的布褡子,看见人家卖什么就唱什么不简单。看见一位卖芋头的大嫂,他就唱:“叫大嫂,听我言,你的芋头不简单,一块芋头二斤半,吃到嘴里面又甜。”大嫂也是个风趣人,她送给唱客两块熟芋头,顺便回敬两句,说:“我看你的嘴片子也不简单,一片子就有二斤半。”大嫂的话逗得“小丑”乐得直跳。街对过是两位唱坠子书的盲人,男的拉弦女的唱,女的嗓音很好,唱得也有情致。她唱的是:“年年有个三月三,麦苗青青菜花儿鲜……人山人海我都走遍,咋就看不见我那小心肝……”她还没唱完,就赢得一阵喝彩。那女盲人唱的曲子星采也听见了,正撞着她心上那根弦,她鼻子突然就酸溜溜的,赶紧把头低下了。
过了鱼市,在卖成衣和布匹的那段街上,赶会的人南来北往,不光形成对流,还形成了漩涡,几乎寸步难行。星采被人流推着进两步,马上又被漩涡旋得退三步。她两耳哄哄的全是人声,头顶上方滚滚的烟尘也幻化成人群。星采已远远地望见了戏台,并看见了戏台上且舞且蹈的人影。凭她的判断,戏台正唱戏帽子,唱的是《小二姐做梦》,小二姐已梦到坐上了花轿。不知为什么,星采觉得她的那个人应在戏台前看戏,她要到那里去找他。这样想着,她对拥挤不动的人群有些烦。可别人好像都不烦,人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意,仿佛来赶会参加拥挤也是一项内容,一种享受。于是星采也不烦了,总算到了戏场,星采顿感失望。在远处,她还能望见戏台上的人影,到了近处,反而什么也看不到了,都被一层层的人墙挡严了。看戏的人分三层,最里面一层站在地上,中间一层站在矮凳子上,外面一层站在高凳子上。还有一层不算数,那是站在远处墙头上和大鸟一般趴在树桠子上的人们。星采在人墙后面转来转去,连个插脚的地方都瞅不见,哪里进得去。星采想,要是那个人真的在里面看戏,那就完了,煞戏前别打算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