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表哥和表哥的村庄都不是原来的意义,至于是什么意义,他也说不清,反正一有人提到表哥和表哥的村庄,他就觉得和他有点关系,心口就突突地跳。他做梦已到过表哥的村庄了,是用两只胳膊飞着去的,飞过好多屋顶和树梢,飞了个地老天荒,总算到了表哥家。落下来一看,柴垛和椿树都有些眼熟,石榴树跟他家的那棵一模一样,飞了半天,原来连自家的院子都没出。
母亲问他想不想到表哥家住几天。他没有马上表态,他的样子像出嫁前的姑娘,觉得热心和不热心都不好,不说话比较好。表哥一个劲撺掇说:“去吧去吧,走不动我背着你。”他就看母亲。母亲说:“那就去吧。”
金生跟表哥临出门时,母亲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嘴里不知念叨了些什么。表哥领上金生的手要走了,母亲又喊住他们,说:“我儿子第一次出远门,还没放炮,放三声炮吧。”
炮是母亲站在门前的砖台阶上放的,母亲一般不放炮,这次她放了。这炮的意思金生不大明白,他只觉得母亲把他出门看成了一件大事,好像儿走千里,一去就不回来了似的。炮刚响了一声,他就喉头发哽。他使劲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走过本村的土地,就上了河堤。沿着河堤往东走,跨过一座石桥,金生第一次出了河界。河里有流水,流水到桥下有些集中,有些响。金生在桥上走时,腿有些软,他想,要是桥塌了,人就得掉到河里,被水冲走。这样想着,他偏使劲把桥面上的青石板跺了两下。桥没有塌,桥洞下却传出当当的回声,像是遥看在河边洗衣的妇女发出的捣衣声。河边有老汉在撒网捕鱼,有小伙子用推网推虾,他们后腰上都系着竹编的鱼篓。金生很想看看他们捕到了多少鱼,推了多少虾,但他没有去,他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走路就好好走路,不能三心二意。
路过一片大树林,表哥对金生说:“这个村叫梨庄户,春天你来看,梨花开得像下大雪。到秋天又不一样,梨子结得成疙瘩打蛋,都快坠到地面了。”
金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路过一个村庄,金生见棵棵树上都有鸟窝。表哥说:
“这个庄叫白鹭庄,天一暖和,白鹭就来了,在窝里下蛋,孵小白鹭。小白鹭半桩子时,嘴比身子大,最能吃。老白鹭飞来飞去,不停地外出打食,也供不上它们吃。小白鹭因为争食,有时接不好,食就掉在地上了。白鹭不吃落地食,村里人早上起来,差不多每天都能在树下拣到鱼,鱼是活的,还在吸腮。还有水蛇,蛇也是活的,在地上爬。”
金生想象着水蛇在地上爬的样子,有些害怕。
再路过一个村庄叫李竹园,果然有一个大竹园,青竹千竿万竿,碧碧苍苍,一眼望不到边。表哥说:“这个竹园的竹子做笛子最好,砍下一截,挖上眼就能吹,吹出来的曲子清亮亮的,带铜音儿。”
金生心想,这么多竹子能做多少笛子。
表哥问金生:“出来好不好?”
金生说好。
表哥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成天价锅前头转到锅后头,那是娘们家干的事。”表哥说着,仿佛自己成了好男儿,打打腔开始唱:“西门外放罢了,那个三声炮,伍云昭我才上了马鞍桥。头戴着白,身穿重孝,三尺的白绫脑门飘……”
表哥突然停住,问金生:“哎,你会唱什么?”
金生摇头,说不会唱什么。
表哥说:“不会唱可不行。你没听见树上的黄鹂天天叫吗,那是唱歌,公鸟唱了母鸟唱,唱着唱着就成了两口子。人也是一样,你会唱戏唱歌,小闺女才会喜欢你。不瞒你说,你表嫂可是会唱,那小嗓子一捏,绵软着呢!我让她给你唱怎么样?她要不唱,你就治她。”
金生问怎么治。
表哥说抓她的痒痒肉儿。
金生说他不知道痒痒肉儿在哪里。
表哥说:“这你就不懂了,女人身上的肉都是痒痒肉,哪儿的肉最多,最鼓,哪儿就最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