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前,金生终于把喜妮见到了。表嫂做饭,表哥去挑水,金生无所事事,到门口站了站,转到表哥家屋子后面去了。屋子后面有一块水塘,塘面结着冰,有几个男孩子正用小鞭子在冰上抽陀螺。鞭子抽在冰面上发出像小鸟一样清脆的叫声,而陀螺恰似小鸟舞个不停。有时“小鸟”的整个身子会飞起来,从这个角飞到那个角,重新落下来时,它旋转得更欢快了。岸边还有几个女孩子,她们小心翼翼,试探着也想走到冰面上去。刚走出几步,一个男孩子点燃一枚小炮儿,朝她们扔过来。女孩子们吓得又退回去了。炮没响,落在冰上刺了一个花,把冰面呈放射状地刺黑了一块。
女孩子们有些生气,说那个男孩子是个坏蛋,一齐向那个男孩子发起指责。其中一个女孩子对另一个女孩说:“喜妮儿,咱去告诉他妈,让他妈好好管教他。”
金生听到也看到了,那个穿花棉袄、扎一根独辫的女孩儿叫喜妮,他心上一喜,又一惊,赶紧后退了几步,退得靠墙角站着。喜妮面向那些男孩子,他还没看见喜妮的面容,只看见喜妮一侧的脖颈、耳朵,还有毛绒绒的头发。根据这些,他似乎已经清楚地看到喜妮正面的样子,喜妮圆胖脸,弯眼睛,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因她的名字带一个喜字,所以她老是笑嘻嘻的。喜妮的背影也不错,再长高些就赶上戏里的那些媳妇了。他心里对喜妮已有些认可,但不知喜妮是否听说过他,要是表哥对母亲说过的话对喜妮的母亲也说过,并让喜妮也听到过就好了。
这时,那个放炮的男孩子注意到金生了,大声问:“你是谁?”
金生想,我是谁呢?他没有回答他是谁。他不喜欢那个冲女孩子放炮的男孩子。
所有的孩子们都看着他这个陌生人,喜妮也回过头来看着他。他窘得满脸通红,想逃开。
那个男孩子又问喜妮儿:“那个家伙是谁?”
他听见喜妮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
金生身子一磨,转过墙角,躲开了。
那个男孩子叫他“那个家伙”,他觉得很不好听,像是受到一点欺负,让人生气。而喜妮的回答,简直让他有些失望。一个他想起来就心跳的女孩子,原来并不知道他是谁,表哥玩的是什么把戏啊。
金生没有回到屋里去,停了一会儿,他悄悄地从墙角那儿探出头,向喜妮那边张望,他心中还存着一线希望,希望他望喜妮时,喜妮也在望他。喜妮没有回头望他。喜妮和那帮女孩子在那个坏蛋男孩的引导下,已走到冰面上去了,她们又是拍手,又是滑脚,已得意忘形,玩得非常开心。这下金生算是彻底失望了。
金生想家了,提出要回家。提出这个要求时,他声音很小,有些发颤。
表哥表嫂都热情挽留他,要他再住几天,表哥表嫂还要带他去表嫂的娘家走亲戚。到表嫂的娘家还要走得更远,金生不想去。可表哥表嫂主意已定,他不想去也由不得他了。
表嫂见他不高兴,想让他高兴起来,就逗他:“你又没娶花媳妇,急着回家干什么!”
金生闷闷的,没有笑,也没有说话。这类玩笑对他来说已不大适宜。
表嫂的母亲对金生不大友好,或者说有点排斥,当她知道金生是谁时,就埋怨表哥表嫂不该带一个累赘来。还说金生死头死脑,没一点喜兴劲儿,不招人待见。
表嫂的母亲是在里间屋对表哥表嫂说这番话的,她大概以为金生年龄还小,不懂话,说话就不背金生。或许觉得她是站在女儿女婿的立场,替女儿女婿说话,让金生听见也无所谓。反正那位穿一身黑衣服的老太婆说的话金生全听到了,这样伤人心的话他还从来没听到过。父亲四十五岁那年,才有了他这个儿子,父亲是很爱他的。父亲死后,母亲对他更是怜爱有加,连一句重一点的话都不对他说。他没想到,在外人眼里他是多余和败兴的人,外人是那样讨嫌他。
这个打击对金生脆弱的心显得有些沉重,他变得眼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