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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得地独厚的(1)
    ——访谈录。

    夏榆、刘庆邦

    夏:现在都说文坛浮躁,世风喧嚣把不少作家的坐功都废了,看你心静神安地写着,写得悠然自得,你的状态挺有意思。

    刘:现在作家要面对各种压力、困境和冲突,也不光作家,各行各业的人都这样,这就有个化解压力的问题。

    夏:你靠什么化解压力呢?

    刘:写作。

    夏:你好像特别能写,你的短篇小说有时给人一种覆盖的感觉。李敬泽也说,在中国写短篇好的,汪曾祺之后如果让我选我就选刘庆邦。

    刘:敬泽是年轻、敏锐、极有鉴赏力的编辑家,他的这个说法对我是鼓励也是鞭策。我写短篇倒是比较多,快一百篇了。一个原因可能是我上班,在报社工作,没整块时间,只能抓零碎时间写短篇。你要写一部长篇或者中篇也好,都要整块的时间,在报社要天天坐班,审稿、看大样,就没那么多时间。去年我有一个调动工作的机会,有时间了就写了两部长篇。

    为什么写这么多短篇,想想另一个原因也是我对短篇的偏爱,我觉得短篇小说是非常纯粹的东西,我写短篇是双向的选择,首先是我选择了它,我很尽心地伺候它,把它伺候得很不错,然后它就选择了我,这么长时间的磨合,我跟短篇小说好像达成默契一样,形成一种亲密关系。

    夏:现在,短篇小说这种形式作家们用的好像也少了。

    刘:好多人不写短篇,上来就写长篇,所谓扬长避短,但短篇小说是更纯粹更艺术的一种文体,因为体积小所以也掺不了假。

    我写东西有两个原则,一是要坚持对纯粹文学的追求,再就是与文学商品化的对抗。如今支持文学的,有的靠权力,有的靠明星效应,有的靠金钱支持,也有的靠文学本身支持。短篇小说不挣钱。写一个月,顶多一千块钱,搞电视剧挣钱多得多。但挣钱从来不是我写作的动力,不挣钱成了我的反动力,我就不用写小说挣钱,有一份工作,有一份工资,吃穿没问题,我就可以写,钱多少是够呵,锦衣玉食你能用多少。

    夏:对写作的态度也是对生活的态度对生命的态度。写作对有的人是命里的一种东西,没有什么力量能够让写作和他的生命剥离,就像卡夫卡、普鲁斯特、海明威、索尔仁尼琴,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放弃写作,包括疾病、迫害、战争、监狱、流亡,都不能。

    刘:是这样。现在要不让我写作不知道会有多难受,设想以前的作家,突然来一个运动不让写了,多难过呵。

    夏:你生活在京都这种文化语境中,这里各种潮流、各种学说特别多。但看你的写作一直没有被潮流影响和污染,一直保持你自己的文学见识文学品质文学理想,你的作品也形成一个自足的体系。

    刘:那些潮流可真不入我的耳目。应该说我的心态还是开放的。对文学现象和观念、理论比较关注,对各种现代学科也蛮有兴趣,也正是对这些信息的接受和理解让我有反观自己的能力,找出自己的位置,坚持自己的追求。我深信一个写作者的价值就在于他对这个世界的个性的独立的表达。

    夏:你好像很少写城市。

    刘:我写作的题材,一个是农村,一个是矿区。我在农村长到19岁,对那儿非常熟悉。家乡的那块平原用粮食用水,也用树皮、野菜和杂草养我到19岁。那里的父老乡亲、河流、田野、秋天飘飞的芦花和冬季压倒一切的大雪等,都像血流一样,在我记忆的血管里流淌。后来我又去煤矿,在此之前,我在矿区生活了九年,耐苦习以为常的矿工艰苦卓绝,在他们面前,我只感到自己的渺小和乏力。所受的艰难困苦一句也提不起来了。

    人印象最深的是少年、青年时期,我到北京二十多年,很多生活还没有入心,以后也可能会写都市的生活,现在不想写,想到城市的生活比较浮躁,比较纷乱,形不成有价值的美的东西,而美的东西是感天动地回肠荡气的。

    家乡我每年都要回去,回去也不刻意去体验什么,一回去心就激活了,那里的山水、草木、人,看什么都有感觉,乡村有让我心动的东西。前几天,我给我母亲打电话,说等我退休了回去陪你,我母亲说你什么时候退休呵,我说再有十来年吧。其实我是在为我母亲鼓劲儿,她老觉得不行了,老想着死这个事,前段时间让我们给她买棺材,我母亲坚持要买,我们就给她钱让她买。老人家今年75岁,我说等到80岁时我回去给你祝寿去。我鼓励她活着给她一个目标,让她提着劲儿活,我说你要活着我们就有地方去,你要怎么着我们就没处去了。我母亲理解了,就说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