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鸳鸯换这新工作也有五六日了,在外人看来,她似乎很得钱嬷嬷的信重,日常在外走动都是带着她在身边。虽然有许多人笑话她丢了西瓜捡芝麻,丢了老太太身边的好差事,可也有不少人见她住上单间,八岁便拿着二等丫鬟的份利,暗戳戳的说些酸话。
这些种种,鸳鸯都不放在心上,她现在为难的是另一件事,她嫂子金文翔家的寻过来了。
鸳鸯本以为是叮嘱自己什么事情,没想到见了面就落了好一通排揎“罢哟我的姑娘,如今你是立住脚了,万事也不需要我们做哥哥嫂子的了,这样天大的事情都不先给我们通个气儿”
“我在浆洗房里恍惚听到,还以为是错了,后来再三问了,才知道你做了这糊涂事情当初我和你娘废了多少功夫,好容易把你塞到老太太身边,眼看着上一批大丫鬟要走了,你明年就能稳稳的升二等了,做什么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
金文翔家的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直把鸳鸯听得晕头转向。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鸳鸯是个不惜福的,好好的荣庆堂里的丫鬟不做,为了个单间的好处,便提脚来了钱嬷嬷身边服侍,白瞎了她废的一片心。
鸳鸯板着脸听了半日,又听见这嫂子心里说,原以为自己能真的成个体面人,在老太太身边养出来之后,不拘是珠大爷还是琏二爷身边,能去做个姨娘什么的,日后自己一家子都能得到提拔云云,脸上表情便越发冷硬了。
她因着年纪小,又是承了金文翔家的情分,才顺顺当当的进了荣庆堂,这一二年的时间没少奉承她。别的不说,单是每月500钱的月例银子,她自己只留下100文,余下的统统都拿去哥嫂家贴补家用,只盼着能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如今才知道,自己拿他们当家人,他们却拿自己当了攀高枝儿的
鸳鸯气得发抖,也懒怠再听这些糊涂心思,索性关了读心术,重重的呸了一口“快远远的离了我这院子去吧我是个糊涂人,不比嫂子算的精明什么样的是好差事我单知道按着主子们的要求去做,主子让我做的就是好差事老太太那里固然清闲自在,可却不缺我这一个,嬷嬷们初来乍到,又是要教导大姑娘的,自然更需要人服侍着,都是为主子办差,哪里分得出好坏来”
“从此以后,嫂子若是再有这样的话,也不必来我跟前儿说了,只管去和老太太还有太太姑娘说去。且看看他们是觉得你对,还是觉得我对,一般都是奴才,还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了,且踏实做好自己的差事,日后好儿多着呢”
说罢,鸳鸯转身就走,冷不丁却看见元春和钱孙两位嬷嬷,正站在拐角处,想是把她和金文翔家的争执,都纳入耳中了。
鸳鸯辨不清元春的表情,却知道她素来的手段,吓得噗通跪在地上,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后头金文翔家的,更是如遭雷劈,万万没想到被大姑娘抓个正着,跪都跪不稳,直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在地上,却是发起抖来。
元春见此,轻轻一笑,示意身边的丫鬟去搀扶“这是怎么话说,难不成我今儿出门没有打扮,竟叫你们两个吓成这样了抱琴,语画,还不去把鸳鸯和金婶子扶起来,倒叫钱嬷嬷看了笑话。”
说罢,也不理会鸳鸯二人,只和钱嬷嬷带着一群丫鬟走了。
抱琴把鸳鸯搀扶起来,笑着道“好丫头,你别怕,你说的极对,姑娘都听在耳朵里呢,必不会错待了你。”
鸳鸯得了她的软语安慰,这才略略放下了心,却又为金文翔家的担忧起来。她既然是对的,那对方自然是错的了,且还害得大姑娘在教养嬷嬷面前丢了脸面,不知要受到什么惩罚。
大姑娘素来是老太太和太太的心头肉,如今全家都盼着她得个好前程,若是惹了她的嫌弃,恐怕自家哥嫂在贾家就难过了。
鸳鸯的一喜一忧,俱被抱琴收入眼底,心中越发感叹,这丫头是个好的。
只是抱琴并未多言,只拍了拍她的手,就和语画二人携手去追元春去了。
等到人都走完了,鸳鸯听着金文翔家的心中之语,一时是打板子,一时是撵出去,甚至还有什么杀了泄愤的,不免又有些好笑。贾家这些当家人,不管内里如何,总归都标榜自己是慈善人,不会轻易打杀了奴婢,至多不过撵回金陵去,有爹娘在哪里,日子也不会多么艰难。
她心中稳了稳,看着金文翔家的叹了口气“嫂子且回去吧,先和哥哥通个气,看看是个什么章程,日后千万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做人奴婢的,无非就是谨言慎行,主家宽仁是咱们的福气,却不能拿这个做幺蛾子的。”
说罢,鸳鸯也急匆匆的回了院子,等候钱嬷嬷发落。
只留下金文翔家的一人,心中又是羞愧又是害怕,急忙去贾母院中告了假,寻自家男人商量去了。
那边元春和钱嬷嬷走的远了,方才有些歉疚的说道“家下人不知礼数,让嬷嬷见笑了。”
钱嬷嬷却不以为然,含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古如是。比起我这过二年就要走的,自然是府上老太太那里更是好去处,那娘子也不过是为家中小辈着想,倒谈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的。”
“只那小丫鬟,素日里少言少语的,我只当是个闷嘴葫芦,原是个胸口有丘壑的,可见贵府下人的不俗之处。”钱嬷嬷说到鸳鸯,脸上的笑更真切了几分,“这样好的丫鬟,可巧拨到我身边来,倒是便宜了我。”
元春闻言方放下心来,笑着回道“能得嬷嬷的夸赞,原也是鸳鸯的福气,回头我告诉了她,必定更加细心妥帖些。”
两人说笑了几句,便掀过这个话题不提,照旧上课。
等到那边下了课,鸳鸯方等来了钱嬷嬷,只是见她脸色如常,一句不提的样子,心中忐忑。可这读心术到了钱嬷嬷和孙嬷嬷身上,竟然像是失了效果,什么有用的都听不到,可把个鸳鸯急的直冒汗。
后来还是钱嬷嬷见了,方宽慰了她几句,叫她放心侍候,不会生气云云。
好容易等到彩云来换班,鸳鸯回了自己屋子,又被老太太院里的琥珀姐姐叫了去。
鸳鸯看着琥珀笑盈盈的样子,忍不住套话“好姐姐,我知道今儿自己莽撞了,万万求您看在以往的份儿上,好歹透个信儿给我,这回过去是要打还是要罚,让我心中也有个数。”
琥珀看了她一眼,拿手指头点了点她的头“这会子知道叫好姐姐了,前几日走的不是洒脱的紧”
鸳鸯忙赔了个笑脸,扯着她的衣袖晃悠“我那不是看着老太太和太太犯难,想着不能丢了老太太的脸面,这才自告奋勇的出了头。如今已经晚了,还求姐姐再疼我一回,日后必不敢了的。”
见她这个模样,琥珀忍不住笑了出声“我唬你呢,老太太那天就说你和鹦哥两个好,不是躲懒怕事的,还说要赏你呢。只是这几日嬷嬷们这里忙乱,暂且押后了,今儿大姑娘又去说了你的好话,这会子过去是领赏的,什么打啊罚啊的,可千万莫要再说了,老太太和姑娘都是和善人,再不会拿下头小丫鬟出气的。”
鸳鸯闻言乐开了花,重重的点了点头“原是我没见识,还好有姐姐教我,也幸好我没有丢了姐姐的脸面。”
听到鸳鸯还担忧自己,琥珀心中满意了几分,不枉自己带了她一年多的功夫,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说话间到了贾母跟前,果真是要赏她。不但贾母有赏,连同王夫人和大姑娘都给了赏赐,这一遭,鸳鸯便得了八个金锞子,四个尺头,外加几个金银戒指镯子什么的,比她往常一年的份例还要多出几倍来。
鸳鸯心中忐忑的谢了恩,懵懵懂懂的抱着东西出来,还不忘让琥珀和碧玺等挑几个自己喜欢的。
琥珀笑着摆摆手“这东西还是我和碧玺帮你选的,且自己留着吧,权当是私房钱了。”
待到回了钱嬷嬷的院子,鹦哥才知道出了这一遭事情,忍不住拍着胸口后怕,只说她胆子太大,运气也好。
随即鹦哥又感叹道“这也是因为你自己心正的缘故,所以老太太、太太和大姑娘才赏你,不然旁人怎么没有这样的体面。如今我倒越发觉得你说的对了,咱们只要好生做事情,主子们眼明心亮,自然处处看在眼里。”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鸳鸯又把今天收的赏赐摆出来,叫鹦哥挑“原是撞了大运得的,倒是意外之财了,你看看喜欢哪些,拿去戴着顽。”
鹦哥也不客气,挑拣了一番后,选出个红宝石的耳钉,外加一个红玛瑙手串,戴在手腕上,越发显得她肤色细白,极为相称。至于其他更贵更好的,却很是识趣的半点没碰。
鸳鸯见了,又挑出一对白玉蝴蝶簪子,递到她手里“明年你就要梳起头发了,这个正得用呢。”
鹦哥想了想,伸手接下了,笑着道“那我就偏了你的好东西,等到天冷了,我做个兔毛暖手筒谢你。”
鹦哥的绣工极好,鸳鸯素日都是喜爱的,如今听了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只是这边气氛欢腾,金文翔两口子却如临大敌,跪在贾母屋中,连话都说不清楚,只不知主家要如何发落自己二人。金文翔更是在心中暗恨,一恨自家婆娘无用,竟然犯到了大姑娘手里;二恨自家妹子无情,不顾兄嫂处境,只顾踩着自己夫妻攀高枝儿。
他这一番嫉恨,鸳鸯一概不知,只是到晚间的时候,有个婆子来告诉她,说是金文翔夫妻两个已经收拾了东西,明儿便要回金陵看祭田去了。
要鸳鸯说,这也不是个坏差事,虽然不如府里采买的管事油水大,难得细水长流,有个长远的进项。且金陵山高皇帝远的,又有自家老子娘看顾着,长久来看,未必就不如府里头的了,只是个人有个人的想头,人家未必这般认为罢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