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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供
    在我们厂里,只有两个姑娘住单身宿舍,一个是我,一个是“鲁智深。”

    什么“鲁智深”别大惊小怪的,我已经说了,这个“鲁智深”是个姑娘。她名字叫卢枕云,比我大四岁,已经二十八了。她姓卢而并不姓鲁,却得了个“鲁智深”的外号,这是为什么呀一开头,大伙这么叫她,不过是因为她长得丰满壮实,粗眉大眼,而且嗓门大、心眼宽,爱在是非混乱的情况下站出来讲公道话,后来,发生了那档子轰动全厂的“醉打山门”事件以后,她这“鲁智深”的外号就叫得更响了。

    怎么个“醉打山门”这就先得把我俩住的那间宿舍说说。

    我俩住的那间宿舍,在厂办公楼的二楼尽东头。这是特殊照顾。因为厂里只有我们两个姑娘住宿,厂领导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没让我们到宿舍楼去住,他们以为办公楼日夜都有人值班,保险。其实也不见得。

    我们宿舍里,有一张上下铺的床,还有一张单独的床。因为原来是三个人在一块住。后来跟我们同屋的蓉蓉“出阁”搬走了,才剩下我们两个。三个人住的时候,“鲁智深”单睡,我睡上下铺的上铺。搬走了一个人以后,“鲁智深”就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

    “嘿,小玲子,咱俩换着睡”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就说“你别动,我搬到下铺睡不就结啦”

    她甩着嗓门笑了“我早憋着篡你那个位啦”

    我说“睡上铺有什么好爬上爬下的,烦死了”她已经在动手卷铺盖“烦得死你,烦不死我快,咱们来个各得其所”

    我说“行啦,要不,我搬下铺,你到上铺,你那张床还给总务科,这屋子还宽裕点儿”

    她冲我一扬下巴颏“去你的我翻个身咔啦咔啦响半天,你乐意在下头听打雷呀少废话,换”

    我就跟她换了。

    换了两天,我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睡上铺。她有嗜好,就是看书。她这人最爱斜躺着看书,我多次提醒她打上小学老师就告诫我们,不要躺着看书,这样毁眼睛。可她总是满不在乎地说“我从来就是这么个姿势,哪回查视力也没下过15,没事儿”不过,睡上铺,离灯近,晚上看书确实比睡在她原来的地方强多了。她还做了个样式挺特别的纸壳灯罩,我一宣布睡觉,她便伸手把那纸壳灯罩安上,于是灯光只射向她那上铺的前半截,对我没妨碍,这样就省得我俩互相迁就。你看,她性子挺鲁,心眼倒细。

    她看书有几个让人纳闷的特点,这里也顺便说说。一是她爱看书却几乎从不买书,她的书都是打各处借来的。二是她看书几乎从不记笔记,但聊起来却能引经据典,不但记忆力惊人,而且经常有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见解。三是她看书很杂,却从不随潮流赶时髦。比如有一阵厂里提倡读政治理论书籍,她却偏大厚本大厚本地读什么子夜、约翰克利斯朵夫;如今厂里的青年人盛行读外国了,她却又常捧着马列主义经典著作津津有味地躺在那儿读,有一天我就看见她正读马克思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一边读竟然还一边呵呵地笑出声来。能这么读马列吗真怪

    呀,说走题了。还是说“醉打山门”。那是今年夏天的事儿。那天热得不行。我俩都是中班,下了中班洗完澡回到宿舍,还是浑身冒汗,心里冒火。我俩把门反扣上,爽性就穿个马甲、裤衩,在屋里活动。没过多会儿,她就爬到上铺,看起书来了,我记得她看的是本外国企业管理资料集。我呢,坐在我俩合用的书桌前,一条一条地列计划。什么计划得交代一下我的身份我是厂团委的宣传委员,我列的是第三季度的工作计划。正列到第三条,她招呼我了

    “小玲子呀,劳驾,给我把茶沏上吧”

    她无论多热的天,都要喝滚烫的热茶。

    我给她沏好了茶,递给她,她大大咧咧地对我笑笑,接过茶,把茶杯搁到她特制的固定在床架上的一个铁圈里,她那茶杯原是个果酱瓶,肚粗底小,搁到铁圈里恰好被箍住掉不下来。她就看一会儿书,欠起身来喝一口热茶。

    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我列完了计划,觉着燥热难耐,便拿脸盆到外间打来一盆凉水,别好门,脱下马甲,擦洗起来。

    正擦洗着,忽然,只听见她一声怒骂“臭流氓”同时便是泼水声和一个男人的“哎哟”声,紧跟着是从椅子上摔倒的声音和逃跑的声音。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她坐在床上,摇着头发,纵声大笑起来

    有关的情况就不多说了。第二天,那个蹬着椅子从我们宿舍门上的气窗朝里偷看的家伙,被保卫科给叫去了,他半边脸上全是热茶烫出的燎泡,真叫活该

    这就是“醉打山门”事件。“鲁智深”的外号叫得更响了。这倒让我觉着心里过意不去。团员们来宿舍慰问我和赞扬她时,我劝他们说“别鲁智深鲁智深地乱叫,多扎耳朵”

    可她并不怎么在乎“没什么鲁智深是正面人物不过,我可是超龄团员了,你们都比我小,赶明儿都管我叫鲁姐吧”

    大家都赞成,顿时就“鲁姐”“鲁姐”嚷成了一片。

    她仰脖呵呵大笑,挺得意的。

    我们俩就这么住了小一年,没闹过什么别扭,可也算不上很知心。我不大理解她。有一回问她“鲁姐,你怎么不申请入党哪”她似乎想也没想,就嘎嘣脆地回答我说“再等等。”我好言相劝“你都二十八了,下够不着团,上够不着党,不怕人家说你落后吗”她还是嘎嘣地回答我说“不怕。我才不落后呢。我等着十二大召开,看党章修改得怎么样。”嗬,她竟敢这么讲话我再不跟她提这事儿了。她真够落后的,可她这落后跟一般人的落后也不一样。我真是常常闹不清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上星期,我们车间头年退休的谭师傅病危住院了。他得的是因肺气肿而引起的肺心病,呼吸困难,幻视幻听。医院大夫跟家属和厂子方面明说难以治愈,只能采取保守疗法,控制住发展。

    当然啦,厂办公室、工会、我们车间,都派人去医院看望了他。我是代表车间去的。谭师傅瘦掉了半个人儿,脸上的每一处骨棱子都露了出来,眼睛像是掉进了坑里的两个螺丝帽;他不能平躺,只能斜倚着,嘿罗嘿罗喘得好痛苦;鼻孔里插着墙式氧气吸入器的管子,可嘴唇还是因为缺氧而变得发蓝;他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清醒的时候就没完没了地念叨老八百辈子的事儿,还仿佛胃口特别好似的,又想吃这个又想吃那个,糊涂起来可就认不准人。

    谭师傅老伴早去世了,他两个女儿都嫁到了外地,身边就那么个儿子。早就听说儿子儿媳待他不太好,可是我在医院看到的情况,大面上也还过得去,儿子儿媳给他买去了一斤苹果,也说了些个安慰的话。

    反正有公费医疗和劳保制度保着,谭师傅的事儿,很快地大家也就都撂到一边了。

    可是,前天下了早班,我回到宿舍,写了两个钟头的壁报稿子,也不见鲁姐回来。约莫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她重手重脚地进了屋,到屋便大声粗气地抱怨说“累死我了骑车跑了半个城,愣没买着蜜供”

    我莫名其妙地问“什么什么东西值当你跑半个城去买”

    她大模大样地往我的床上一躺,抄起我枕边的中国青年杂志就当扇子扇,解释说“蜜供蜜供都不懂,就是一种点心,长条的,金黄的,硬梆脆的,外壳包着糖浆的”

    “点心”我很惊讶。因为我知道鲁姐是从来不吃零食的,她怎么会冒着“秋老虎”的炎威,骑车跑遍半个北京城,去买那么一种说到底也并不怎么神奇的点心呢

    “你买蜜供,给谁吃啊”我问她。

    她还那么躺着,顺势把两只鞋都甩到了床下,一边央告我“好小玲子,劳大驾了,给我沏杯热茶吧”一边拍着胸口,平息自己的喘息。

    我就给她沏茶。她这才进一步解释说“买给谭师傅吃啊。我又去看了他,他今儿个情况出奇地好,喘得不那么凶了,脸上又有了血色。他跟我念叨,想吃蜜供,想吃得不行。他解放后翻了身,头一回领上工资,就买了一斤蜜供吃。他说那滋味美得不行。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就想吃蜜供。他说鲁丫头呀,我就指望着你啦。我跟儿子、媳妇说,他们不理我这个碴儿。我跟厂里来看我的头头脑脑、车间代表说,他们光是劝我好好养病吧,听大夫的话,医院的伙食不错,蜜供那玩意儿硬邦邦的,吃了怕没好处反正也是不理我的碴儿。哎呀,我活不了几天啦。今儿个好点儿,这叫作回光返照,你当我心里不明白吗我就这么点要求吃一斤蜜供你们怎么就不能应许我这么个心愿呀”

    我把热茶放到床头柜上,笑着说“嗨这老爷子也是,吃一斤蜜供,这算哪门子心愿你也真会凑热闹,就那么认真”

    鲁姐“霍”地坐了起来,气鼓鼓地看着我,把我沏好的茶一推说“你少废话还是什么宣传委员呢你们成天喊的是什么口号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可事到临头,你怎么不做呀”

    “嗨,那是指对四化做贡献,”我耸耸肩膀说,“你干吗扯到买蜜供上”

    “你呀”鲁姐冲我斜斜眼,再不跟我争论了。

    我也就回到桌前,继续写我的壁报搞。

    可是,不一会我耳畔就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扭头一看,鲁姐把煤油炉搬到了窗前,擦着,并且又从床底下拉出了煤油瓶,搁到了窗台上。我不由问“你这是”

    她把头发一甩,望定我说“有一个人,他把一辈子的血汗都浇到了咱们脚下的这块土地上,他就要死了,他想吃一斤蜜供,咱们活着的人,有什么权利不理睬他的要求咱们要四化,要,说到头,为的是个什么呀”说到这时,她眼里汪着泪水。

    我实在不理解,蜜供和有什么关系我正纳闷呢,鲁姐已经一阵风地出去了。

    我把壁报搞写完时,鲁姐提着草兜回来了,她瞟了我一眼,便粗声粗气地说“你瞧着办吧。要是懒得管,就请你先出去活动活动要愿意跟我一块做蜜供,你就给我打下手”

    这话让我挺不高兴,可我也不便跟她闹僵了,就点点头说“行呀行呀,你说吧,要我干什么呀”

    她从草兜里取出十来个鸡蛋、一瓶蜂蜜、一瓶议价花生油、一搪瓷钵子富强粉、一斤白糖、一小瓶香精、一个崭新的漏勺。想了想,她就命令我说“去,去图书室,借本糕点制作法来”

    我说“图书室能有那号书”

    她“扑哧”一声笑了,从衣兜里掏出自行车钥匙来,扔给我,几乎是嚷着说“那你就到新华书店给我买去”

    我还从来没到书店买过这号书呢。我最瞧不起那些买什么服装剪裁法、新式家具、大众菜谱的人了我捏着她那带玻璃丝虾米的车钥匙,直犹豫。她见我这样,便顿了下脚,一把从我手中抢回钥匙,转身就走,刚出了门,又“砰”地把门推开,探进头来命令我说“你把鸡蛋全打到饭盒里,调匀了,不许落上灰”也没等我答应下来,便“砰”地带上了门,只听咚咚咚一阵脚步响,人走了。

    你说她这人有多怪可我还真拗不过她,她人不在,威慑力量却丝毫不减。我叹了口气,乖乖地洗干净她平时打饭的大饭盒,调起了鸡蛋。

    正调着,有人敲门,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我招呼说“进来吧”他就进来了。细高个儿,小白脸,戴副秀郎架眼镜,比鲁姐可水灵多了,而且比她还小一岁,可他居然是鲁姐的对象。他们两个是在一块插队的时候好上的。他那个工厂离我们工厂不远。他是个钳工,手特巧,说起来好笑,鲁姐冬天身上穿的毛衣,竟是他给织的。他俩已经决定年底结婚。

    他叫陈克,我跟他熟了,就管他叫“大k”。他刚进门,我就对他说“来得正好。大k,快帮着做蜜供吧”

    “做蜜供”他用手指头托托眼镜架,侧着耳朵,仿佛没听清我的话。

    我就用不以为然的口吻,把鲁姐的主意跟他说了一遍。听完了,他点点头,似乎已经心领神会,立刻卷起袖子,到脸盆那儿洗手,对我说“你调好了吗我这就拿鸡蛋和油来和面。”

    你看,爱情的力量就有这么大。鲁姐明明是心血来潮,可大k竟不以为怪。过了一会儿鲁姐回来了,看见大k挓挲着手在那儿和面,也并不以为奇,仿佛他就应该是那么个姿势似的。鲁姐宣布说“书店里没有跟蜜供沾边的书。我去卖点心的地方跟老售货打听了,知道了蜜供大概的做法。我问为什么如今蜜供缺货他说许是食品厂嫌这玩意太费油,赚头小。咱们甭管那个,来,把这瓶油全豁上”

    他俩兴致勃勃地做了起来。还你一句我一句地哼起了一首歌。那歌词是首宋词。宋词我也读过一点,什么苏东坡、陆游、辛弃疾,也都知道。可他们唱的那首词是个叫什么贺方回的人写的,这就稀奇了。鲁姐一度把那词粘到过床头,是大k的书法,我凑过去读过,净是难认的字,因为没见过哪篇文章分析过这首词,所以我也闹不清那情调是健康还是不健康。曲呢,据说是在农村插队时,“”把世道搅和得最混乱那阵,鲁姐跟大k,还有他们共同的一个什么朋友,三个人一块谱出来的。他们把这首词从那时候一直哼到现在,究竟对头不对头,我也弄不清。反正他们唱出的词儿调儿,听着总有点不保险的感觉

    少年侠气,

    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

    毛发耸。

    立谈中,

    死生同,

    一诺千金重

    鲁姐看我有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帮忙么不大积极,不帮忙么又有点抹不开面子,就停住哼歌,一巴掌拍到我脊梁上,说“行啦行啦,小玲子你玩去吧,到时候给你留几口蜜供尝尝好啦”

    我顺水推舟地说“好吧,我去看看壁报出得怎么样了。”

    鲁姐呵呵笑着说“甭假门假事了。团委会锁着门,你们壁报组的那伙子全在打排球呢。你呀,就蹓蹓马路去吧”

    我脸发烧了。大k忽然招呼我说“小玲子,快来,把我兜里的票拿去”

    他两手都是面,欠着身子,等我去拿。我有点下不了手,鲁姐就用两根手指把他胸兜里的两张电影票夹出来,递给了我。

    原来,大k本是找鲁姐一块去看电影的,是部新片子,这票挺不好弄的呢。

    我拿着票,出楼找人一块去看电影。我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忽而觉得自己是离开了一桩荒唐事,忽而又觉得自己离开了鲁姐他们才是荒唐。我头一回对自己失去了自信。

    看完电影回到宿舍,鲁姐不在,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蜜供的气息。在我的床头柜上,在我平时打菜的小碗里,搁着一团金色的蜜供。我忍不住掰下一条尝了尝,嗯,味道还真不错。

    我洗漱完了,打算赶紧睡觉,因为第二天又是早班。可是我看看表,九点五分了,怎么鲁姐还没回来

    我躺在床上,可睡不着。我预感到不祥。到十点五分的时候,我爬起来,穿好衣服,跑到值班室去打电话。电话打到医院,转了两个弯才叫来鲁姐,我听见她用一种我不习惯的声调对我说“小玲子吗谢谢你来电话。你还算有良心。跟你说吧,谭师傅快不行了”我一边听着她的声音,一边猜难道她哭了吗谭师傅跟她的关系没有多深啊,她怎么会这么动感情呢我一霎时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问“都谁在呢”

    “我和大k。”她回答我,“大k给谭师傅儿子去了电话,他说来,可一个多钟头了还没到”

    “鲁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劝她说,“交给大夫、护士吧。你明天也是早班,快回来休息吧。”

    她没有回答我,而且,把电话挂上了。

    我回到宿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非常不安。我抱拢双臂,在门窗之间来回走动着。

    有一种意识,渐渐渗入了我的心灵,就是我应当重新认识和评价鲁姐。

    我待不下去了。我跑出了工厂,朝医院跑去。毕竟入秋了,白天的热气已经散尽,夜风扑到肌肤上,使人感受到微微的寒气。一些小片的黄叶从人行道树上飘下来,落到我的肩头。我穿过空落落的街道,跑到了医院里。

    一进走廊,我就知道事情已经结束。

    正把谭师傅的尸体推往太平间。他整个被白单子罩住,煞白的被单无情地勾出了他瘦骨嶙峋的体型。在他的头边,搁着一只我所熟悉的搪瓷钵,钵里是金黄油亮的蜜供。

    谭师傅的儿子在推床一侧,呜咽着。另一侧是鲁姐和大k,我仔细观察他们,他们脸上没有泪光,他们的神情与其说是悲戚,不如说是肃穆。

    我迎了上去。鲁姐握住了我的手。她凑拢我耳朵边,压低声说“他的痛苦总算得到了抵偿。他吃了三口我们带来的蜜供,他长眠过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微笑。”这时大k试图把被单稍稍掀开一点,让我看看谭师傅的遗容,却被推推床的护士制止住了

    我和鲁姐在医院门口同谭师傅的儿子和大k分了手。我们俩默默无言地走回了工厂。一路上,我心头涌动着无数的话语,可总说不出口。

    回到宿舍,我想提个头,跟鲁姐往深里谈谈。但她却忙着洗漱。洗漱完了,她爬到上铺,仿佛累得散了架,摆成了“大”字,吁出一口气说“小玲子,劳大驾,给我沏杯热茶。完了你让我睡。咱们明天再谈,好吗”

    瞧,瞒不过鲁姐她准是从我眼神里看出来,我急着想跟她谈谈。

    我知道,鲁姐是喝了热茶也照样睡得着觉的人。我认认真真地给她沏了茶,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鲁姐在上铺俯身接茶。她微笑地望着我。她的眼睛好大好黑好深好亮。

    1980年6月写于垂杨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