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他们知道，有一股子辛辣之味，用于蒸鱼烤肉都极为不赖,颇为贵重，他们平时也舍不得多买。

    菽,他们也知道，因为籽实粒大，有不少地方的人直接称其为大豆，也是一种颇为常见的黔首食粮，价格低廉。

    只可惜豆饭吃多了胀气,脾胃难受，还会排出恶气指放屁，实在不雅,所以他们父女平常都是不吃的。

    将茱萸和菽放在一起,就像在破布上缀饰金玉。

    不是说不行，但真是好生奇怪啊。

    凡颖第一个嘴快答道“我想到了，莫不是在藿汤里加了茱萸”

    藿是嫩豆苗,黔首最常吃的五种蔬菜“葵、藿、薤、葱、韭”之一。

    一点辣味一大锅汤，价格看起来就不至于太悬殊了。

    可这么说的话那玉字又作何解

    总不能真有白玉在其中吧

    不能吧。

    于是等“茱萸菽玉”被人端上来,瞧着那一盘热气蒸腾的红酱汁盖软白玉,凡家父女沉默了。

    这这莫非还真是玉

    伸出手中竹箸,轻轻一碰，微陷又回弹,还能看到大块的白色上有不少细密气孔,这倒又不像玉了。

    再轻一夹，那白玉仿佛从中断开，触感又嫩又滑,外头茱萸、肉碎、豆豉熬煮成的红色酱汁轻轻淌落，看着就诱人非凡。

    两人各夹了一箸入口中，烫、辣、鲜、香，还有藏在酱汁口感下鲜甜嫩滑温润的豆味。

    这味道，实在是，好生惊艳。

    这味道，就是不行。

    另一家酒楼的上方，楚昭怏怏不乐地放下了手中的箸。

    盗版麻婆豆腐就是盗版，茱萸不够辣，还带点微微的苦味。

    也没有花椒，缺了点重要的麻味。

    哎，只能说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注2。

    “小孩子家家的，叹什么气。”

    凭栏远望的清夫人扭头笑她。

    “殿下闹着要出宫就是为了来宫外再尝一口宫里流传出来的菽玉吗”

    菽玉哦对，她想起来了，当初她介绍说这是豆腐，结果人人听了都问她可是用大豆腐烂而成

    楚昭挠头

    这个问题着实正中她的知识盲区。

    她能描述出豆腐怎么做的，还能复述传说中淮南王刘安如何发明豆腐的故事，但问她豆腐究竟为什么叫豆腐她真不知道啊。

    编了半天编不出个说法的楚昭哼哼唧唧决定，既然她编不出来，那她就不编了，干脆换个名字叫菽玉吧，意指菽做的、如玉般的食物。

    别说这名字听起来还挺有雅意的，格调一下就高了不少。

    于是菽玉这名儿就这么给定下还传开了。

    至于做麻婆豆腐纯粹是一时心血来潮尝尝罢了，谁知道大家都挺好这口呢。

    她

    其实还做了甜豆花，凉拌豆腐，豆腐鱼头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看起来特别喜欢麻婆豆腐。

    难道是因为大家平时都吃得太清淡了

    清夫人笑着告诉她“不，主要是因为茱萸听起来就贵，方便店家漫天要价。”

    啧，回头她得提提建议让人把所有菜价明码标墙上。

    省得这群人仗着外地旅人不熟悉咸价乱推乱喊。

    “敢问殿下，这菽玉可是也要叫大秦黔首都知晓”

    “要的，这才是菽玉需要存在的原因。豆饭胀胃，不好消化，菽玉不但味美，还能强身健体，于大秦黔首而言，将菽玉唤作素肉才是真贴切。”

    依照大秦如今农业人口的数量，想靠充足肉类蛋白质，那可真有的是路要走。

    相比之下，豆类的植物蛋白就简单易得的多。

    豆腐能够大幅提高人体对大豆里头蛋白质的消化能力，是很有价值且实际的营养品，她记得有古籍甚至记载人们称呼豆腐为“小宰羊”。

    她暂时没法让大秦黔首都补上肉蛋奶，但先做一批豆腐出来养一养她即将招到手的书院小孩们也挺好。

    她也很清楚清夫人问她这个问题的原因，坦然答道

    “但不会是现在，磨盘本就不够用，若还要磨菽汁，怕不是会演变成菽麦争磨。”

    “我不过是觉得眼下就这些旅店酒楼的私磨还算富余，又有现成的灶台，就借来用一用。

    顺便叫他们帮着卖些小钱，也算是他们辛苦一场的酬劳了。”

    要说还是这些开旅店酒楼的人路子广，瞅准了时机，寻人就给自己仿制了一座畜力磨盘。

    虽比不上殿下那水力的产量，自个儿磨些、做些、卖些倒是自得其乐得紧。

    正说着话，就有人悄然将这几日赚得的金银全数送了上来。

    茱萸价格可不便宜，这一道菜下来，收费更加高昂。

    “不必予我。”楚昭开口拒绝，“我要办的事已经差不多了，你们做生意也要本钱，留着自用便是。”

    “殿下的主意才是生意最大的本钱，殿下能看见草民已经是草民莫大的福分了，这两成利是殿下应得的，只盼殿下还能时常想起草民，得空常来坐坐。”

    好家伙，这三扯两扯就把她从卖方子的等价交易变成技术入股了

    楚昭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当你发达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周围所有人都是好人”。

    她扭头去瞧清夫人，对于这些店家商户，总该是清夫人比较了解才是。

    清夫人微微颔首，递了张布帛给楚昭，布帛上载有所有咸阳商户内，清夫人觉得可堪一用之人的名单。

    这些个酒楼旅店，就排在前头，毕竟不论是传播消息还是收集消息，这都实在是个好地方。

    楚昭也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地看，毕竟是这些酒楼求着她，而非她求着他们。

    反正她也不需要所有酒楼都成为她的耳目，连店的大小她

    都无所谓，反正只要她择选出可靠的给些主意扶持一二，再不起眼的小酒楼都有机会当上咸阳几大名楼。

    不过清夫人能挑在这家酒楼见她，本身就说明

    “你们店家挺老实啊买卖公道。”

    “殿下说笑了，草民不过是老实本分、做点小营生罢了。”

    “也挺会来事的。”

    楚昭瞧了瞧窗外，又瞧了瞧桌上特意拿刻花陶盘盛着的辣豆腐。

    地理位置优越，经营上也挺用心，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你可有想过，对于能有钱来你这儿用饭的人而言，味道固然重要，格调也绝不可少。”

    “譬如这盘茱萸菽玉，你特意寻了花纹相配的陶盘，已是颇为有心。”

    “那你可曾想过食材可以不止是食材，譬如在盘上用菜做画譬如，在菜上雕花镂空，在盘中堆楼造屋”

    简单来说就是，色香味，香与味不好提升，能不能先在色上下点功夫。

    在饮食不发达，食物本身就很珍贵的年代，这个想法显得很罕见，但等到了唐宋，那人们挖空心思弄出来的摆盘简直绝了。

    楚昭三句话教你把菜弄成别人吃不起的样子。

    那店家先是紧皱眉头，而后若有所思，最后恍然大悟。

    有些想法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目前没什么人这么干，他也不会去细想。

    现在楚昭一点拨，正如拨云见月，喜得他连连大礼拜谢。

    “不必了，这法子怕是被人学去的也会很快，如何做到独一无二，就得看你自己能耐了。”

    那店家喜气洋洋地走了，清夫人问她“可要把这主意给您看好的其他家也说一声”

    “先不急，先等他们看到了好处，眼红一阵子再说。今天最重要的还是别的。”楚昭顿了顿又道“此处临街还正对着城门，您可发现了什么”

    “似乎进城的牛车、马车多了好些我记得往日里咸阳没有这样多的车马”

    “那您再猜猜这些人都是打哪儿来、做什么的”楚昭得意笑了。

    瞧她这副骄傲的小模样儿，清夫人也慈和笑了“莫不是陛下下令，给您那书院寻的夫子到了”

    “算算时间，若是接到诏令就出发，这两天确实是大多人到了的时间”

    楚昭喝了口煮好的热羊奶，把碗一放，豪气干云道“天下英杰尽入吾彀中矣”

    那边凡田父女用完了一顿奇贵无比的膳食，就启程去了书院。

    凡颖心疼地摸了摸肚子，东西好吃是好吃，可惜太贵了。

    “唉，咸阳居大不易。”

    凡田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这孩子，怎么老是觉得自家穷呢

    虽说农家的圣人们，如许行，是强调要回归农作，最好一切所需都要自己亲手去做、去以物易物。

    但他这一类取消社会职能分工的观念早就被孟子骂回去了。

    他农家自己也觉得，

    君民并耕这种想法不太实际。

    传下来的他这一脉，虽然也强调劳动的价值意义，但也只是讲究轻徭薄赋，反对不劳而食，想着通过改善粮食田产，改善民生。

    倒不至于觉得他就不能当官拿月奉，所以当过多年大司农的他，只是保留了节俭的习惯，他其实真不穷。

    “敢问先生学的是哪家学说学的是什么道理”有人在咸阳书院入口处问。

    “农家，不过懂些农田之事罢了。”凡田淡然答道。

    里头负责接待的人却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快步将一只上书农家二字的盒子双手呈到他面前。

    农家啊可算来了一个农家的

    殿下给的盒子里，有些都快抽空了，有些还几乎一动不动呢，就比如他农家。

    凡田狐疑地打开盒子，里头满是扎成团的小球，他在人家满怀期待的目光下抽出了其中一只。

    展开后，上边用小字写了一道题

    兽分雌雄，植本亦然，以花粉为雄，花柱为雌。

    大豆乃是雌雄同体，自花授自粉，自行繁育。

    曾有好事者强行干预，叫不同豆株互换花粉，以观后效。

    竟然发现，若纯种紫花大豆，与纯种白花大豆相交，则其子辈都为紫花。

    若再叫其子辈互交，得其孙辈，则孙辈紫白皆有，且孙辈中紫花必为白花之三倍。

    无论如何换田、换种重来，只要祖辈纯种，结果皆是如此，敢问缘由为何

    凡田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