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6章
    月蕴溪没说话,微沉的呼吸无声缠绞着空气,挣扎出无形的痕迹。

    就在鹿呦猜想月蕴溪是不是已经忘了的时候,看见她拿起了一旁的手机,指腹快速按着屏幕。

    手停住的同时,清泠的声音落到耳畔。

    “发给你了。”

    月蕴溪放下手机,侧目望过去。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脸在发烫,一颗心悬吊起来,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对面的反应。

    鹿呦低头解锁手机,点进微信查看。

    月蕴溪这次可不要再说话不算话了,小匹诺曹。

    匹诺曹。

    鹿呦神色微怔。

    “下次再跟妈妈说谎,呦呦鼻子就会变长长,就像小匹诺曹一样咯。”她想起章文茵轻刮她鼻子说这话时的模样。

    然而对方的五官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的记忆里变得模糊,只记得从天花板洒下的灯光给那张脸蒙了一层暖调。

    于是在她的脑海里,仿若一张泛黄褪色的旧照片

    “撤回了什么话”云竹问。

    黎璨也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迷”

    鹿呦回过神,微微张唇,没出声。

    忽然发觉,这话烫嘴。

    应是邻家姐姐的打趣,却像情人间的情趣。

    沙发那边,钟弥长吁短叹地说“好饿呀,你们饿不饿哒”

    简言之轻声回“有点。”

    “那吃鹿奶奶让你鹿姐带来的零嘴。”陈菲菲动手去拆茶几上的零食袋。

    塑料袋摩擦出的窸窣声响忽轻忽重地传过来,衬得这片的氛围,静默出一种微妙感。

    短短一句话,在鹿呦眼里,逐渐生出莫名但不算突兀的暧昧,像空调机停歇的时段里,蛰伏的燥意偶然被烘出。

    直到月蕴溪淡声解释“一句玩笑话,发出去的时候觉得她当时的心情不太好,不适合开这种玩笑,就撤回了。”

    鹿呦吁了口气。

    将目光从她骤然放松的肩颈线上收到近处,月蕴溪敛眸拎起一个子弹杯。

    在空调冷气里静置一整个牌局的玻璃杯,握在手中,有着仿佛能穿透到深处的冰凉。

    停顿几秒,月蕴溪眉头都不带皱地闷了一杯。

    没有去籽的柠檬汁,透着微微的苦和涩。

    云竹竖起两根手指头“还有两杯哦。”

    鹿呦担心喝多伤胃“我那杯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她尾音收得轻,因为伸手过去,碰到的是月蕴溪的指节。

    与她温热体温截然不同的微凉触感。

    像被电了下,鹿呦本能地蜷缩起指尖。

    月蕴溪眼睫跟着一颤,低哑道“说好算我的就算我的。”

    利落地将剩下两杯都喝完,担心自己表情失控,她用双手捂住了脸。

    鹿呦悬在半空的手动了动,只好放下去,扭身拎起旁边凳子上的水壶,给月蕴溪杯里添了水。

    期间,云竹感叹“头一次见人喝柠檬汁喝出白酒的架势的,你可真猛啊”

    黎璨鼓掌“好酒量”

    “你们放了几个柠檬”月蕴溪的气音从指缝间挤出来。

    两人几乎是同步抿紧了嘴。

    不应该笑的,但鹿呦实在是忍不住,含了笑意说“喝点水缓一下。”

    月蕴溪曲起手,露出漂亮清润的眼睛,含嗔带怨的视线锁住她。

    鹿呦也学那两人一抿唇。

    注意到月蕴溪眼中笼了层潮湿的水雾,鹿呦心头一动,起身去到陈菲菲那边。

    月蕴溪眸光追了她一会儿,黯淡收进掌心里。

    陈菲菲咬着饼干,仰头瞥了鹿呦一眼问“打完了”

    “嗯,有没有看到糖之类的”鹿呦在敞开的零食袋里翻了一阵,手猛地停住。

    最下面,压着奶奶闲暇时亲手钩织的手机包。

    她一个一个拿出来。

    一共六个。

    不知道钟弥来,所以是奶奶细致地多备了一个。

    鹿呦握着编织包,感觉手中柔软的毛线都织进了心里,把那里捂得热热的。

    陈菲菲拿了几颗牛奶糖摆放到她面前问“这编织包好好看啊,你买的么”

    “不是,是奶奶钩的,应该是给你们的见面礼。”

    鹿呦将包挨个放在茶几上,叫了云竹和黎璨过去挑,随后拈了两颗牛奶糖走到麻将桌前。

    见月蕴溪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她关心问“蕴溪姐姐,你好点没”

    月蕴溪“唔”了声“不太好,快酸化了。”

    闷在掌心的气音,很抓人耳朵。

    鹿呦耳朵忍不住动了一下,说话也不自觉地放柔“给只手。”

    月蕴溪乖乖伸了只手过去,另一只手顺势托着脸,在垂落的视线里看鹿呦放了两颗旺仔牛奶糖在她手心里。

    月蕴溪收起手,将两颗糖慢慢攥紧,糖纸剐蹭着柔软的掌心。

    有点痒。

    “我阿婆也特喜欢钩这些。”黎璨挎着包走过来,“嗳小鹿,你奶奶会不会钩衣服呀”

    “我身上这个罩衫就是她钩的。”

    趁着鹿呦扭头和黎璨说话,月蕴溪从桌上垂下手,将糖放进了口袋里。

    黎璨拖着椅子坐到鹿呦旁边近距离欣赏她身上的罩衫“我之前还想问你呢,这衣服哪儿买的。有机会一定要让你奶奶跟我阿婆好好交流交流,最好教教她,等她学会就能给我也钩一件了”

    鹿呦笑着应“有机会,一定。”

    “要不下回聚了去西城玩,你们把奶奶和阿婆都带上两个老人能碰面交流,也能跟年轻人一起玩玩。”月蕴溪顺着话题提议。

    鹿呦没来得及表态,就听“啪”的一声。

    黎璨拍掌说“我看行”

    她是风风火火的性子,立马便双眼放光地盯住鹿呦说“定个时间”

    鹿呦表示得等奶奶复查后再看,先加了黎璨的好友,商量到时候联系。

    临睡前云竹安排房间,钟弥缠着要跟鹿呦一间房,云竹便将两人安排在了靠楼梯的那间。

    躺在床上,鹿呦和钟弥聊起她在十三岁这个年龄段里的生活经历。

    钟弥听得津津有味。

    在听说初中同桌有个双胞胎妹妹时,钟弥忽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给你一个妹妹,你要不要”

    鹿呦果断地“不要。”

    她想,这压根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

    好几年前鹿怀安出了场意外,伤了命根子,这辈子都没办法给她添什么妹妹、弟弟了。

    除非

    鹿呦及时收住了飘散的神思。

    房间里没开灯,夜色中看不清钟弥的神情,但鹿呦在沉默的氛围里感觉到她的情绪似乎低了下去,关心问“怎么了”

    钟弥忐忑地开口“那,那像我这种呢”

    “你这种啊。”鹿呦佯装思考,顿了片刻笑说,“可以考虑哦。”

    钟弥顿时就高兴了,咯咯咯地笑起来,再跟她聊天时,话音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直聊到两点多,钟弥才犯困睡着起了鼾声。

    本就失眠再加上认床,鹿呦毫无困意,又怕翻来覆去吵醒钟弥,便起了身。

    上到二楼休闲区,意外发现灯开着,月蕴溪正坐躺在沙发上,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细框眼镜,添了几分儒雅高智感,正看着搭放在膝盖上的乐谱。

    鹿呦脚步顿了一下,低轻出声“蕴溪姐姐”

    月蕴溪没反应。

    走近了,鹿呦才看清,她一侧外露的耳朵里塞了白色的无线耳机。

    于是等更近些时,鹿呦又叫了她一声。

    月蕴溪这回听见了,摘下耳机,凭感觉往后扭头,呼吸一滞。

    鹿呦伏在沙发靠背上,正看着她的乐谱。

    近在咫尺的距离,依稀能看到她柔腻的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再近一点,只要一点,她就会吻到她的脸颊。

    “这是哪首曲的乐谱”鹿呦问。

    月蕴溪闭了闭眼,低下头,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奥芬巴赫创作的杰奎琳之泪。”

    顿了一下她问“睡不着么”

    “嗯。”

    鹿呦扫了眼沙发上放着叠好没散开的空调被“你怎么睡沙发上了也认床么”

    “那倒没有,游艇只有三间房。”月蕴溪解释,“云竹提了赢牌的要求,让我替她睡沙发。”

    鹿呦颔了颔首说“那你去我那间房睡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睡不着也得躺着休息。”

    鹿呦坐到沙发上“我在这躺着一样的。”

    看月蕴溪犹豫,她补充“快去吧,明天回南泉还得指望你呢,我这样肯定是开不了车了。”

    僵持片刻,月蕴溪才听话地去了房间。

    慢慢躺上床,她被残留在被子上的浅淡清香包裹。看舷窗外铅灰的夜与模糊的月,像拓印在石上的画。

    听近处的呼吸,远处的江浪滚滚拍向船体,更远处悠长的汽笛,把空间扯得沉闷又飘渺。

    五感仿佛被蒙在一层稀薄朦胧的雾中,透着一种不真实感。

    另一张床上,钟弥翻了个身,咂吧咂吧嘴,咕哝了句梦话。

    如石子丢进平静的深潭。

    月蕴溪心头一悸,同时真切地感受到那一阵荡漾的涟漪。

    她在不属于她的味道里舍不得深眠。

    五点多,日出前的灰蓝色漫进船舱。

    鹿呦扭了扭因为玩游戏有些僵硬的脖子,转头见月蕴溪从楼梯处上来。

    “没睡还是刚醒”月蕴溪问。

    鹿呦讪笑了一下。

    月蕴溪了然,没说她什么,只问“困不困”

    鹿呦摇头。

    “那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

    鹿呦眼睛一亮,立即从沙发上起身,跟着她去到顶层露台。

    外面薄雾弥漫,空气里浮着江水的潮气。

    “会有太阳么”

    鹿呦有点担心,梅雨季的天气实在是太多变了。

    “会的。”月蕴溪说,“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个好天气。”

    清雾被江风拂散在流逝的时间里。

    从云层里冒头的红日,忽而染进眼底,鹿呦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出来了”

    扬起的发丝荡在月蕴溪眼前,落下的瞬间,她瞥见到被橙黄色的太阳晕染的云霞。

    像打翻了一杯橘汁,从天际淌到江面。

    细浪浮动。

    仿佛真的能闻到浓郁的柑橘香气,萦绕进胸腔,在鼓噪里怦然翻涌。

    鹿呦捞出手机,点开相机,切到视频模式按下键。

    录完视频,她收起手机,侧身倚着栏杆,面向不知何时站到她身旁的月蕴溪,绽开笑“谢谢蕴溪姐姐邀请我看日出,看这么美的景,心情都美了。”

    月蕴溪眸光漾到江面翻涌的浮光里,脑海里不断勾勒着刚刚金色阳光笼罩身侧人的一幕。

    是啊,那么美的景,点亮了她的眼睛,占据了她一整颗心。

    “开心就好。”月蕴溪抓着栏杆,克制着声音里的情绪,“忘带手机出来了,能把拍的视频发我一份么”

    鹿呦问“要原片还是要我处理完的成片”

    “成片。”

    “ok,那我弄完再发给你。”

    考虑到下午要开车,月蕴溪回去补了个觉。鹿呦陪睡醒的钟弥玩了会儿,是越玩越兴奋,毫无睡意。

    午饭过后,游艇泊回码头,鹿呦跟着月蕴溪坐进车。

    回去的车速比来时更慢,压在最低限度内。

    后面的车打了双闪,月蕴溪看了眼右后视镜,眸光顺势从鹿呦脸上掠过。

    阳光透过玻璃窗投落进车里,她坐在日光里,被晒得眯起了眼睛。

    车厢内播放着黄止栩的歌,即便不说话也不会尴尬的氛围让人感到格外放松。

    鹿呦把头靠向车窗,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打了个盹。

    月蕴溪偶尔瞟过去一眼,再去看前方的路,绵延到天际,远远看不见尽头。

    她真希望,它真的没有尽头。

    头往前栽了一下,鹿呦迷蒙地睁眼,看窗外,车已经上高速了。

    发现她醒了,月蕴溪贴心道“困的话就继续睡。”

    鹿呦调整坐姿,摇了摇头“不睡了,聊聊天吧。”

    月蕴溪弯了弯唇。

    把无声的喜欢碾碎了藏在废话里。

    车开进隧道,黄止栩的歌都播完,自动切到其他歌手的歌。

    听到开头熟悉的旋律,鹿呦一怔。

    是食野。

    正要伸手过去切歌,月蕴溪比她更快一步按了下一首。

    鹿呦像漏气的气球,蔫在了座位上。

    半晌,稍稍坐直,偏过头看向窗外。

    车将要驶出隧道,天际暮色像扬起的黄沙,渐渐沉淀在晦靡的浊流里。

    半明半昧的光影,一帧一帧地淌进车里。

    月蕴溪于轻快的一眼,细探她脸上可窥的情绪。

    像落入清池的冷砚,化开一团墨气。

    收回目光,月蕴溪指腹揉搓了一下方向盘,捻着心头的懊悔。

    同一时间里,鹿呦做了个深呼吸,随意起了个话头“有你早上看的乐谱的曲么”

    “没。下次找了给你听。”

    “好呀。”

    两人又闲聊了起来。

    各自揣着心事,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半个小时后,车在家门口停下。

    鹿呦解开安全带下车,抿出一弯笑说“谢谢你,蕴溪姐姐,这两天我真的很开心。”

    车门刚关上,一道灯光打过来,有车停在了月蕴溪的车对面。

    月蕴溪侧目看过去,心里突地一跳。

    那辆车的后车门被推开,陶芯从车上下来,清甜的嗓音随蝉鸣响起“鹿呦。”

    月蕴溪看见,鹿呦朝那边转过了身。

    蝉鸣高亢,将心都拽起来。

    见鹿呦站在副驾驶的门边,陶芯的目光顺着车门滑进车内,看主驾驶位的月蕴溪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再回转到鹿呦身上,她微讶的神情逐渐变得复杂难以言喻。

    有愤懑不高兴,还有受了伤的无助委屈,以及害怕紧张的慌乱。

    这什么表情

    鹿呦蹙了蹙眉。

    声嘶长鸣的蝉停了叫,陶芯张口质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是吃醋白月光姐姐和她这个前任走太近,还是怕她把什么透漏给月蕴溪

    鹿呦懒得解析,冷笑了下,将要抬脚离开。

    不知栖在哪棵树上的鸟乍然飞起,成群掠过天空。

    在羽翼掀动的暗流里,月蕴溪空灵的声音低沉轻缓。

    似若山谷林深处破雾的一声钟鸣,震荡人心。

    “我们不可以在一起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