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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不自在的氛围,就像是迟来的酒劲骤然上了头,鹿呦十分局促,有些手足无措。

    只知道短时间内,她没办法和月蕴溪共处在一个空间,得缓一缓。

    “走了。”鹿呦腾地一下从露营椅上站起来,走了两步,蓦地停住,转了转尾戒说,“你等会儿再回来,行么”

    月蕴溪目光柔和地看她几秒,朝着斜对面的正房微抬了抬下巴说“我坐一会儿,直接去那边洗漱,等我回去,你应该也洗完了。”

    极致的贴心,仿若有着洞若观火的本事。

    鹿呦揉了揉发烫的耳后根,含糊地应了声,哒哒哒地下楼。

    人向下走,心往上扬。

    不知从哪处传来的蝼蛄鸣叫,一声接一声,为心跳伴着高亢的节奏,叫乱了一个寂静的夜。

    鹿呦思绪还停留在刚刚那一首曲的时间里。

    其实月蕴溪一直以来都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温柔,从被她发现心思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开始显露出锋芒。

    之后就算还温水煮青蛙似的对她,肯定也会给她把锅盖盖严实了。

    可是,当初跟陶芯谈,一起出柜,两家家长都知道她俩再发展成恋人,会不会太疯了

    从一层一层的台阶上下来,鹿呦脚步放慢,也逐渐冷静,不由为此感到不安。

    自己是无所谓,鹿怀安不重要,奶奶是会理解她的。

    那月蕴溪呢

    陶芯知道估计得疯,月阿姨会理解她们么陶叔叔又会怎么想

    月蕴溪就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么

    她不受控地回想月蕴溪要她做决定时说的那些话,共情月蕴溪在来西城的路上、在医院找她的过程中那满腔的忐忑。

    也许月蕴溪不是不担心,只是比起未来的不可预判,更怕在当下留有遗憾。

    是今天这场突发的意外让月蕴溪冲动破了局。

    那自己呢,是顺从心意的同意,还是被调动情绪后才同意

    余光晃了一眼,身侧的石榴树虬枝横展到了面前,侧目望过去,枝叶缝隙间悬着一轮月亮,银色的清辉擦过枝头的绿叶,照在那颗小石榴上,依稀还能看到标志果熟的色泽。

    鹿呦伸手,指尖抵着石榴饱满的弧面,轻轻一推。

    石榴果便开始左摇右晃,它底部炸开的花萼在朦胧月色下影影绰绰,好似在被月光摩挲。

    头顶方向忽地传来一声轻咳。

    鹿呦顺着声仰起脸。

    天幕上挂着的灯串还亮着,橘色的光给那人身上镀了一层风情的妆,晚风拂起长发,弯弯卷卷,像能荡漾涟漪的海藻。

    搭在半高围栏上的手拎着塑料杯,里面还剩了小半杯的酒,兜了一缕月色,水光潋滟在杯中。

    隔了段距离,看不太清月蕴溪脸上的神情,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格外的亮,以至于她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落进她眼底有着温度的视线。

    心

    尖倏地一跳。

    鹿呦脸热地移开眼。

    想看温酒煎茶的月色过撩吗请记住的域名

    以清辉撩拨花萼的月亮,不知何时悄悄躲进了云层中。

    她想,哪怕时间能够倒退回几分钟前,她也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怪只怪,月色过撩。

    ˉ

    东厢房的房门在“吱呀”声中,被轻轻拉上,鹿呦的身影逐渐敛到门后。

    灯光点亮一方小屋,从窗帘与门缝中渗漏出,直淌到院中那棵石榴树下。

    初秋的晚风从枝头拂过,树影婆娑,于是,地面的明暗都在震荡。

    月蕴溪拎起杯子,就着沉静后的心有余悸,一口饮尽了杯里的酒。

    静置了太久,气泡早已经消掉,它仿佛一杯纯粹的果饮,有着会醉人的甜。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月蕴溪打开微信,点进了自己信息页,目光落在头像上。

    还记得第一次看四月物语,就在发觉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最初看时,她还没有太多的暗恋共鸣,只是被勾起了很多有关鹿呦的回忆而已。

    比如看到女主搬家,想起来刚搬去南泉,人生地不熟,处处不适应,入学的第二天还被老师拦在外面不让进校门。

    直到用小鹿头绳扎了两个啾啾的小女孩经过,不像别人看两眼就乖乖进校门,她不仅勾着脖子听,还越走越近。

    最后大抵是听不下去了,叉着腰对那位老师说“你不知道有种头发叫自然卷么难道头发听话,卷得好看,也是错嘛你这个老师不好,没有常识,也不尊重我们,我要去告校长”

    她以为鹿呦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周一的升旗礼上,校长真的让那位老师当众道了歉。

    那之后,大家的注意力也没落到她身上,因为鹿呦到处宣扬,校长办公室的沙发椅很舒服,校长奶奶人很好,还给娃哈哈喝。

    不开心了可以随时找校长奶奶谈心。

    她一直记着这事,记着鹿呦这人,只是小姑娘大约是帮过太多人,再见面都没有认出她。

    也许只要她提一嘴,鹿呦就会想起,然而少年人的心思太过敏感,只知为了被遗忘这件小事独自生闷气。

    再比如因为借伞的一幕,想起那天鹿呦塞给她的鹿头伞。

    而后思维发散,零零散散又想起很多事。

    有十四岁那年,鹿呦让陶芯跟她说了对不起,小心保护着她的自尊心,投资她修手机。

    有十五岁月韶犹豫让她放弃大提琴,鹿呦拿来自己存的钱,跟月韶说,不要让任何人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知道,鹿呦不是为了她才这么做,但那一刻,月光确实照到了她身上。

    有十七岁出国前,月韶有事,陶芯赖床,陶叔叔出差,只有鹿呦起了个大早来送她,给了她一个平安符跟她说“一只小鹿送平安,祝你一路平安。”

    有出国第一周,收到来自鹿呦的,比月韶还早还细致的关心,问她习不习惯,有没有需要的东西。

    虽然是给发小寄东西,顺带想起了她,可于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有二十岁回国,所有人都只注意到她的光鲜,只有鹿呦走到她身边,问她在国外是不是很辛苦。

    有二十二岁那年,被去找发小的鹿呦顺便看望,收了一整包的火锅底料、老干妈和零食。

    有二十四岁,参加陶芯的生日宴,陶芯起哄带着朋友给她敬酒,她不想喝,在别人眼里是不给面子,只有鹿呦尊重她的不愿意,察觉她的不舒服,帮她挡下了所有。

    太多太多了,记得的、不记得的无数的细枝末节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如果人生是空旷孤寂的峡谷,那鹿呦于她,就是天上月,峡间风,谷中河。

    二十四岁,察觉自己喜欢鹿呦,月蕴溪一点都不意外。

    她是踩着月光落入她梦里的渴望。

    是她小心翼翼,不敢逾矩生怕打碎了就不能重圆的幻想。

    知道原来鹿呦也是喜欢女生的,得知她与陶芯在一起了的那天,是怎样程度的震惊、悔恨、痛苦的心情

    过去那么久,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清楚记得从那之后,每当梦见鹿呦,清醒后都是她几乎承受不起的失落。

    可那些遗憾全部累积起来,也没有今天下午设想最坏结果时衍生得多。

    确定自己如同体会过光明与温暖的人,再回不去冷冰冰的黑暗里,绝无可能只做朋友。

    还有从月韶那里听到陶芯还没放下鹿呦这件事。

    她承认,她急了。

    着急地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豁出去掷一次豪赌。

    赌她的没有不喜欢,代表着可以喜欢。

    赌她在犹豫中反复的增减,可以被她投注的全部给平衡。

    万幸,她赌赢了。

    赢来了一个隐匿月亮的回眸。

    ˉ

    洗漱完,鹿呦穿了件宽大的t恤倚着化妆桌,面朝门的方向吹头发。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也没见月蕴溪回来。

    推开门往正房方向看了眼,里面亮着灯,月蕴溪是真去那边洗漱了。

    是还没洗完还是后知后觉没带睡衣换,在浴室里纠结呢。

    犹豫了片刻,鹿呦从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一件t恤,搭在胳膊上,朝正房走过去。

    正房的淋浴间要含蓄多了,水波纹的磨砂玻璃门,只能隐约看见朦胧的身影,像是油画中被抹开的色块。

    哗哗的水声从里往外透。

    鹿呦敲了敲门,提高声音说“我给你拿了件t恤做睡衣,放外面咯。”

    话音未落,水声便停了,玻璃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鹿呦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横伸到她面前的手臂,嫩藕似的,沾着水,看着脆生生的。

    不知咬一口,是不是还留有夏季的清甜。

    “给我吧。”月蕴溪从她手

    里接了衣服,明知故问,“你的么”

    余光里,隐约还能瞥见到潮湿的水草纠缠着大片雪白,将将掩盖了起伏弧度。

    鹿呦很快地转过了身,“嗯”了声说“我回去了。”

    “不等我一起么”

    月蕴溪的声音太柔,显得她这会儿离开,很不地道的样子。

    鹿呦只好背对着淋浴间停站在原地。

    没等多久,月蕴溪的声音从身后传进耳中“好了。”

    正准备走,又听月蕴溪沉吟说“有个问题”

    鹿呦转过脸问“什么”

    嫌包重,她只多带了两件短袖做睡衣,没带睡裤,平时她自己穿这衣服,哪怕不穿裤子,也是休闲风。

    而这会儿月蕴溪穿着她的衣服,下摆也是只垂到大腿,却有种纯欲风,欲的占比还要更大些。

    鹿呦很快又扭回了脑袋。

    月蕴溪隐含羞赧的低轻声音随之落下“我身材不好么”

    从淋浴间飘出的热气,仿佛都扑在耳后,敷得灼热。

    酒精还没完全代谢掉,好似又快要上头。

    鹿呦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边往外走边说“没有啊,挺好的。”

    是很好才对,长期都有锻炼,又不过度的,薄薄的肌肉线条美得不像话。

    带上门时,月蕴溪侧头看了她一眼,打趣说“那你怎么每次见我都像是怕长针眼似的。”

    被“长针眼”逗笑了,鹿呦那根不自觉紧绷以至于让她不自在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脱口而出“那是因为”

    说到一半,忽而顿住。

    一路沉默到东厢房的房门口,鹿呦都快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等被追问,她才知道,月蕴溪只是给她时间思考而已。

    “因为什么”

    鹿呦推门动作停了一下,看似淡定,实则是一股脑地说“你在我的性取向范围内。”

    说完,径直进了屋,一眼都没敢看月蕴溪是什么反应。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但对方的气音不比神态磨人,缭绕着抚摸耳膜。

    鹿呦这会儿已经爬上了床,无意之间压到了小鹿玩偶左边的鹿角,连忙抬起手,顺势揉揉耳朵,没明白地问“放心什么”

    “放心我对你是有吸引力的。”

    中间停顿了一下,只差了一个字的音节,偏偏是顿在那里,留白出微妙。

    鹿呦几乎是自动补了个字。

    性吸引力。

    鹿呦“嗯”了一声。

    静默了一瞬,她又“嗯”了一声。

    于是那股在拉扯中摩擦出来的暧昧,轻飘飘地溜到了月蕴溪心里,将心尖,挠得忍不住发颤。

    那之后,鹿呦进了被窝,搂抱住小鹿玩偶闭眼酝酿睡意,月蕴溪关了灯,在窸窸窣窣的动静中,躺到了她身侧。

    安静的氛围淌在初树秋夜晚微凉

    的空气里。

    身体里某处的躁动却像是在经历一个夏季。

    不知道过了多久,鹿呦睁开了眼睛。

    一点都睡不着,脑子里很混乱,爆炸后的惨状、电影里唯美的画面、在露台上经历的心跳博弈,交叉、覆盖、错位

    又过了一会儿,她翻了个身,隔着薄薄的夜色,借着一点淡银色的月光,撞进对面柔软的目光里。

    “睡不着么”月蕴溪用气声说,“玩偶给不够安全感的话,可以抱着我睡。”

    鹿呦指腹在玩偶的绒毛里缓慢划过。

    片刻后,她往月蕴溪那里靠了靠,半垂下去的眼睫轻颤了颤,又抬了起来。

    对上那双在夜晚也漂亮的眼,鹿呦忍不住问“那个头像,你用了多久”

    “六年。”

    已经猜到了,心里还是不受控地一震,鹿呦眸光晃了晃,喉咙发涩地问“喜欢我,也维持了六年么”

    月蕴溪说“没有。”

    鹿呦半信半疑“真的”

    月蕴溪“嗯”了声,话音里带了点浅淡的笑意“失望”

    “才不是。”鹿呦立马否认。

    不是失望,更像是恐慌,六年的暗恋太过沉重,只是想一想,都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是她很怕让对方失望。

    “我没有喜欢你那么久,别有压力。”

    “喔。”

    又被看透了。

    “只是看那张图很有氛围,也没有再见过更心动的头像换掉它而已。”

    “喔”

    “别总喔。”

    “喔。”

    话音刚落,鹿呦微撅的嘴,碰触到柔凉的指腹,随即,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月蕴溪用指尖捏住她上下两瓣唇。

    “都叫你别喔了呢。”月蕴溪松了手。

    依旧温柔的语气,但带了点笑意,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搅在一起,就像是来自年长者的管教。

    鹿呦眯了眯眼睛,不服管教地问“就喔了又怎么样”

    即便是在昏昧的夜色里,她也看得清晰。月蕴溪的眸光落到了她唇上。

    温热的呼吸忽地靠近,鹿呦心跳漏拍,呼吸骤然一滞。

    即将贴上的瞬间,她将头往后仰了仰,猛然背过了身。

    心跳扑通扑通直跳。

    身后,月蕴溪含笑声摩挲她的耳朵。

    “还以为你不怕呢。”

    鹿呦撇撇嘴道“那我还以为你不会呢。”

    短暂的安静后,月蕴溪问“哪种不会”

    鹿呦“”

    如果玩偶有意识,大约也要被她搂得晕过去。

    “理智、克制意义上的不会。”

    月蕴溪笑了声,意味不明的。

    “太高看我了,也太低估你自己了。”

    鹿呦没吭声,明知夜色是最好的遮羞布,还是忍不住将发烫的脸埋到玩偶后面。

    又过了一会儿,她捕捉到一声轻叹,叹息里是低低的呢喃,像在分享给她一个压在心底的秘密。

    “你是我理智的终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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