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病重,你且去求陛下,求皇后娘娘,再不济,求太医院院士,求到我跟前作甚”
那九皇子到底是陛下亲子,血统尊贵。
而他陆德生在太医院中,不过最低一阶的医士,如今却要为堂堂皇子的生死作保,岂非“小材大用”
想到自己恐要人头落地,便是一向自诩“谦谦君子”如陆德生,这时,亦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俯身推开小宫女的手、拔腿要跑。
谁料那宫女被推了个趔趄也不放弃,又跌跌撞撞追上前来。
这回,她更从袖中颤巍巍掏出两对耳环、一只金钗。
“医士,求你随奴婢走一趟。”
她跪在地上,掌心捧着那单薄的几件首饰,强忍着哭腔,道“这些都是昭妃娘娘赏给奴婢的,卖去宫外,也能当得不少银子奴婢知道还不够,但是、但是这是奴婢眼下能掏出的所有了请医士救我家殿下一命。”
“你我荒谬”陆德生一时词穷,“身外之物,怎堪与身家性命”
怎堪与身家性命相比
他看着小宫女通红的眼圈,后头的话,不知为何,却都哽在喉口。
顿了顿,只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为何执意要救”
为何执意要救九皇子
这位殿下,怪病缠身,声名狼藉。性情森冷,为宫中人所不喜。
若是他死了,似乎也称不上是件坏事,相反,眼前的小宫女也能顺势换个活气些的主子,而非在这冷宫中空耗时光,直至年华凋零。
果然。
此话一出,小宫女被他问得怔愣当场。
陆德生见状,心中亦大松口气,只想快步离开这晦气不详的冷宫。
可没走几步,身后却又一次传来熟悉的声音。
“医士且慢”
还是那个小宫女。
她说“因为我家殿下,也曾在我重病难捱之时,为我做过同样的事。”
语毕,双膝跪地。
又是“砰砰”几下,她朝他磕得额头通红。
“我家殿下,不算顶顶好人,却也绝非心肠歹毒、死不足惜之人。”
“我家殿下,若是能活,为何一定要死”她说,“若是有一线生机,我无论如何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死。”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从沤红的眼圈中颗颗滚落。
唯恐陆德生要走,她膝行几步上前,攥着他的衣角的手指用力到关节泛白,却仍拼命哀求道“求医士救他一命,这份恩情,奴婢没齿难忘,来日来日必当报之。”
可笑她不过区区一个宫女,在那些贵人眼里,命若蝼蚁,却一口一个“报答”。
拿什么报
陆德生心中失笑。
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想起许久未曾想起的人,嘴上却如封缄,再说不出拒绝的话。许久,只将搁在地上的宫灯重新拾起,塞进小宫女手中。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他说,“往前去带路罢。”
第26章 放妾
九皇子身患怪病,病发时状若疯癫,非见血不得收场。
这桩奇事,陆德生在宫中也算呆了些时日,自然早有耳闻。
因此,他随那小宫女走进朝华宫主殿前,心中已做好了瞧见一个“疯子”的准备。不想,见到的却是一片狼藉中,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心中一惊,脚步也随之顿住。
身旁的小宫女却已冲上前去,跪在榻边,伸手去探九皇子鼻息发觉还有气,她脸上神色稍缓,下意识拿袖角为少年擦了擦脸。
陆德生后脚跟上,挪过魏弃的右手搭脉。
片刻过后,眉头却愈发深蹙,露出略微莫名的表情
他自小熟读医书,博闻强识,自认也算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却从未见识过这般奇特的脉象。
脉来迟慢,且按之空豁,依常理看,是为虚寒。
可偏偏,寸、关、尺三部皆厚而有力,气劲充沛那股气劲,甚至强硬到在其体内横冲乱撞。
他摸了半天,反倒把自己给绕了进去,看着小宫女抬起头来、一脸期冀的表情,实在不忍说出那句“我亦无解”,思忖片刻,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咬牙从药箱中取出一套金针。
“陆医士”小宫女面露惊恐,“这是”
“殿下脉象奇诡,我亦无十足把握,但若是放任他体内气劲相冲、高烧不退,最多再半个时辰,恐五脏衰竭,力尽而亡,”陆德生道,“眼下无万全之法,我只得以金针为其温通经脉,调和气血,此法或能暂时压制得住一时半刻,为殿下求得一线生机。”
语毕,他沉思片刻,又命沉沉拿来纸笔,飞快写下一张去热毒的方子。
“针灸过后,需配以药浴,你速去太医院取药,”说着,陆德生上下打量她一眼,又叮嘱道,“记得换身衣裳,切勿让人认出身份。就说是太医前日给开的方子,如今才来取。”
眼下宫门已关,太医院中已无旁的医士。
倒还有几个专责配药的小太监在,以备宫中贵人不时之需。
沉沉闻言,忙点了头,扭头去换下身上血迹斑斑的裙。
她从前住在伯父家中,便处处受那些仆妇的克扣,一年到头,添不了件新衣。
入宫到现在,更是拢共就那么几件能穿的衣裳。
背魏弃出地宫时、身上穿的那件绿色宫装,早被随手丢在洗衣盆中,把一盆清水浸成暗红;
后来换的那件也没好到哪去,给魏弃擦了会儿脸,顷刻间染作了红袖子。
此刻被陆德生嫌弃,她只能找出皇后赏下那件桃红宫装匆忙换上。
待她从太医院取回药,卧榻之上的魏弃赤着上身,已然被陆德生活生生给扎成了个刺猬。
沉沉在旁看着,莫名想笑心说这瞧着倒像是被针扎得流血不止似的。
谁想嘴角刚一提起来,眼泪却像被殿中熏人的血气催落。
她看着眼前这只滑稽的“刺猬”,忽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陆德生回头瞥了她一眼,道“去烧水罢。”
她这才回过神来,擦擦眼角,转身提着药包去了小厨房准备。
然而。
又是搬浴桶、又是给灶台添柴生火。
明明已忙得脚不沾地,无暇多想。
不知怎的,沉沉脑海中,却仍是不可控制地浮现出自己方才在地宫背起魏弃时,那狼狈到毕生难忘的场景
少年虚弱而难捱的呼吸声仿佛仍喷洒在她颈侧,激起一阵不受控制的鸡皮疙瘩。
她一手抱着肥肥,拿火折子照亮前路,另一只手绕过身后、努力托稳魏弃的腰。
可因她个子矮,他始终还有大半截腿拖在地上,磕碰得一路响。听着声音,滑稽又心酸。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