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的阿爹,谢府上下、所有人都看不清她这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可就因为阿爹给了她一块地方住,给了她一口饭吃,她仍然愿意将所有姓谢的,都视为家人。
他问她为什么,少女嘴里囫囵咬着半块饼子,吃得满地掉渣,毫无形象。
听出他话里的迟疑与惴惴,却仍是笑着轻揉他的脑袋,把碗里最后一张饼递给他。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因为,我阿爹是这么教我的她说,人不能挟恩图报,可要知恩图报。我爹死了,阿兄也死了,我不想做我娘的累赘。谁愿意帮我,谁就是我的恩人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活给所有人看,活给我天上的阿爹和阿兄看,等我挣了银子,不用靠任何人也能活下去的时候,我就能回家去找阿娘了。
家
他忍不住问二姐姐的家在哪里
江都城。
江都那是他从来没听过更没去过的地方,一时越发好奇,那里很好么比上京还好么
当然了少女立刻笃定道。
怕他不信,甚至咬着饼子,掰着手指,一一向他细数起来,语气里满是如数家珍的怀念阿麒,我告诉你,江都城里呢,有最好吃的面线和最甜的糖人儿,每到上元节,那更是热闹得,简直能把整个江都城都翻个天
天上的灯,河里的灯,映得夜里好像白天一样,那时,我就骑在我阿兄的肩上嗯,等我把自己养胖些,再长高一些,我也让你骑在我肩上,总之,就那么看那些耍大刀的,喷火的,猜灯谜的呀,数都数不完,想想都开心
有时我做梦梦见,都常开心过了头,开心到梦醒了还没发觉呢。
是啊。
梦醒了还没发觉后来,他也尝到了这般滋味。
解府被抄家那天,阖府上下兵荒马乱。
他抱着二姐姐的腰,死活不愿跟官兵走,哭得撕心裂肺。
他还记得,那时所有人都在哭。可只有二姐姐,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反而蹲下身来,用袖子给他擦干净了一脸鼻涕眼泪。
别哭了,记得,只要能有一口活气在,无论再难也要活下去,她说,因为二姐姐是怎么都会咬牙活着的,所以,阿麒,只要你也活着,有一天,总能再见到二姐姐,知不知道
到那时候,二姐姐就让你骑在肩膀上看花灯,好不好
回忆分明遥远,一切却仿佛只在昨日,
“方才我听聂将军叫你,谢奇,”塔娜倏然低声道,“人如其名,听小将军的经历,果真令人惊奇。”
“不,不是那个奇,”谢麒却摇头道,“是麒麟的麒。”
谢麒。
揽在颈边的手悄然一紧,他的心跳仿佛亦因此停摆一瞬,却仍咬牙装作毫无察觉,继续说了下去
“我父谢善,曾受先帝重用,官至四品忠武将军,如今想来,或许他为我取名时,也曾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成人中龙凤罢可惜后来,父亲被污下狱,家中男丁尽数充军漠北”
谢麒叹了一声。
那叹息中,却并无任何遗憾或怨怼,仿佛只是回忆至此,为叹而叹的一口长气。
“好在,平西王念在我父曾是赵家旧部的情面上,命人悄悄将我与几位阿兄救了出来,对外只说我们都已病死在路上只不过,救了归救了,他却不能养我们一辈子。”
其余几位兄长,不是受不了一朝跌落凡尘、再难翻身的痛苦自绝而亡,追随父亲而去;便是铁了心要为谢家翻案,自赵家求了盘缠上路,却从此杳无音讯。
只有他,年纪最小,却最能吃苦。
这些年,他在辽西挨过打,遭过骂,受过骗,三十六行,除了卖屁股的活计做不得,他什么都愿意干,只要谁能教他本事,他就愿意叫谁一声爷。
也因此,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却早没剩下一块好肉,遍体鳞伤。终于,才叫他学了一身本事,混出几分名堂。
两年前,他更因武功出众被召入军中,归入聂复春麾下,因一路敢打敢拼,渐渐得了一身军功。
“我知道,所有人都说我二姐姐死了,被老皇帝毒死了,可我从来都没信过。”
谢麒说“我二姐姐比谁都乐意活,她那时才十六岁,怎会就这么死了我想亲眼见一见她,但我去不了上京,也进不了皇宫;老皇帝死了,我更没了机会给她报仇。我只能安慰自己,只能想着,像我二姐姐说的,只要活着熬着这一口气,总能再见到的,”他说,“可惜,如今我长高了,也壮实了些二姐姐恐怕已背不起我。”
“是么”
“不过,我一定能背得起她。”
“”
塔娜突然笑了。
不知是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还是心头翻涌的情绪无从宣泄,下意识地遮掩。
直至嘴里尝到咸涩的滋味,她才倏然意识到,自己已然满面是泪。
“那你可还记得,”塔娜问他,“你的二姐姐,她叫什么”
“芳娘。”
而这“没大没小”的少年闻言,亦毫不犹豫地答她道“我二姐姐叫谢沉沉,小字撷芳,可她说,家里亲近的人都唤她作芳娘。只是谢府没人这么叫她就因为这样,我得这么叫她。我不想让她觉得,谢府里没有她的家人。”
说话间,铁索竟不知何时见底。
直至足尖稳稳落地,那一刻,却恍若从不知人间几何的美梦中,乍然回到凡间。
塔娜没有吭声,只深深呼吸,用力抹去脸上泪水,于是,只眨眼功夫,这少女仿佛又成为那个无牵无挂,俯瞰众生的神女。
“你做得很好。”
而等转过身去,抬起头来,看向谢麒期期艾艾的表情,她甚至可以微笑道“所以,回去好好养伤吧。等到你能重新活蹦乱跳,你二姐姐,她定会为你开心的。”
“”
谢麒显然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是如此,脸上挂满毫无掩饰的无措,愣在原地。
“今日的事。”
她却反而从容抬手,轻拍了拍他肩,道“多谢你。”
语毕,转过身去,径直走向属于她的真正战场。
鞋履被鲜血浸透,那熟悉的、肃杀森然的气息将她紧裹。
而她望着战场中,被层层包围、长刀贯心,仍似无知无觉般木然屠杀的身影,看着他被鲜血染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