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过去。
盛拾月疲倦,支着小臂杵在桌面,眼皮几欲往下塌,想要紧紧粘住。
她昨儿睡得迟,和宁清歌在府衙闹腾许久,还以为曲黎等人都已走空,却不料曲黎早已察觉到泄出的信香,将所有人都送走后,又独自驾车而来,等在府衙门口。
否则,单是她一个盛拾月,还真不知该如何将几乎昏睡的宁清歌带回府中。
但曲姨操心,总不免唠叨盛拾月两句,说她不要仗着宁清歌惯她,就太过胡闹。
盛拾月不知如何反驳,这事还是宁清歌先起头,她不过稍稍反抗了一下罢了。
思绪落到此处,盛拾月困意散去三分,不由动了动,扯到膝盖,又有火辣辣的疼传来。
她这人惯来娇气,不过稍磕碰就会留下青紫伤痕,更别说跪了那么久。
即便宁清歌半夜醒来,寻来消肿化瘀的膏药,帮她敷上,揉了半天,今儿还是一样红肿。
因这事,盛拾月早起又是一通闹腾,抱着宁清歌不撒手,不准她起床,宁清歌哄了半天,最后不得已,只好承认自己的腰、腿也酸软至极,盛拾月这才有一种两人同甘共苦的感觉,松手将放开她。
也因此,盛拾月今儿是踩着点,踏入国子监的。
那些个早早赶来的纨绔们难免埋怨,不等夫子多讲片刻,就大笔一挥,唰唰唰写一堆小纸条往盛拾月这边丢。
盛拾月起初懒得理会,手杵着脸犯困。
直到现在扯到痛处,勉强清醒几分后,而后慢悠悠扯开堆了满桌子的纸条。
也不知她们是有多大怨气,墨迹还不算干就折起、丢来,于是笔画全粘在一块,再加上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笔风,实在让盛拾月看得费力,拧着眉头,脑袋也不禁往下低,几乎粘在纸页上,这能勉强认清些。
那授课的先生抬眼瞧见,却没有多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依旧念着手中书本。
倒是那些个寒门,时不时就往盛拾月身上瞥。
盛拾月辨认半天,终于看懂这伙人写了什么。
这个字迹狂放、墨迹最糊的是潘玄,痛心疾首的写了一大堆,规劝盛拾月不能如此懒惰,要和她们一样早些赶来。
盛拾月看得眉头直跳,不消想就知道,她这一堆大道理,全是她阿娘经常念叨的,不然她那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哪里能编出那么多之乎者也。
而这个一堆错字的是朱九儿,没有咬文嚼字,只是问她怎么来迟了,可紧紧贴在她后背,最幽怨的目光就是来自她。
其他懒得再看得那么仔细,反正就是一个意思,唯有萧景不问她为什么,反倒问起她的未婚妻。
盛拾月手一伸,便将毛笔从笔架上,用力扯下。
明艳眉眼有顽劣笑意一闪而过,只见她手腕一转,紧接着就有墨字浮现。
在潘玄的纸条上写最难消受美人恩。
在朱九儿的纸条上写春宵
一刻值千金。
又写春色恼人眠不得。
再写夜来春睡浓於酒,压褊佳人缠臂金。
怎么昏庸、怎么嘚瑟,怎么来。
紧接着也不管谁是谁的,将纸团一捏,就往各处丢。
唯有那萧景的纸条,她思索片刻,慢慢写下安心二字。
收到回复的众人掀开一看,面色一个比一个复杂。
潘玄直接把那纸条撕碎,手捏成拳头。
朱九儿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盛拾月。
阿丹直接折断了一只毛笔。
王辽有点想哭,又扯出痛苦的笑。
若不是此时还在国子监中,几人必然要破口大骂:成亲了不起啊
可现在没办法骂,这几人虽然嚣张,但也不至于那么没有礼数,将先生看做无物,只是盛拾月这一番闹腾,却将众纨绔心中残余的胆怯消去。
总归是一群被家人保护得太好的孩子,平日里再气愤,也不过将人套上麻袋,拳打脚踢一顿消气,等做完之后,甚至没想过遮掩,大大咧咧往酒楼一坐,就等着被家里人收拾。
可宁清歌这一出手,却是灭人满门。
虽说罪有应得,但看着前几日还和自己对骂斗气的人,突然就人头落地,几个纨绔难免觉得后脖子发凉。
如今被盛拾月这一闹腾,心里头只剩下一件事。
要不早点成亲算了。
反正她们身上都各有婚约,只是怕被人管教,所以一直拖延着,如今看盛拾月如此嘚瑟,她们就忍不住牙酸。
许是闹出的动静太大,那先生咳嗽几声,便点名喊道“苏春来,你来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继而就有一寒门学生站起,眉一扬,环顾看向周围,露出十分骄傲的模样,大声回答起来。
而她周围的学生都露出羡慕之意。
这讲课絮叨、枯燥的夫子,竟能得到那么多学生的爱戴
盛拾月脑袋一垂,思绪又偏向别处,想起昨天,她拍打的力度不大,可终究是那处,看宁清歌今日走姿正常,也不知道伤到没有
她大拇指抚过腰间玉佩,因昨日无意摔落的缘故,其中一处被磕出一个小小缺口。
若是其它物件,早被盛拾月舍弃,哪里还有资格佩戴在身上,唯有这块和田玉佩。
她嘴角微微上扬,还没有再想,突然听到外头有重重脚步声响起。
这是
众人纷纷向门外看去。
只见一群身穿玄黑飞鱼袍的人,单手搭在腰间佩刀上,气势汹汹地大步走来。
刚踏入屋内,眼神一扫就落在盛拾月身上,忙抬手喊道“九殿下。”
盛拾月不免疑惑,还以为是宁清歌出了事,直接就站起,问道“怎么了”
这国子监可是一直有一个隐而不宣的规矩,若无大事,无论朝中官员还是其他,都不准在授课期间,扰乱课堂秩序。
为首那人赶紧解释“陈安这厮涉及屈夏一案,巡抚使大人令我等将她带走。”
话音刚落,刚刚还能维持镇定的先生“啪“一下就跌落在地,面色很是苍白,显然,她就是那个陈安。
周围鸦雀无声,众人表情既不可置信,又极其震惊。
那人见盛拾月不说话,还以为她心生恼意,连忙上前,低声解释道“我们不是故意打断殿下给课的,只是陈安这厮所犯之事不小。”
她声音更低,又道不少学子是经她牵线,才与屈家借款的。”
闻言,盛拾月微微皱眉。
没想到,就连国子监的先生都有参与其中。
“殿下”那锦衣卫低声询问,怕她不肯答应。
那先生也好像看见救星一般,嚎叫着喊道“九殿下救我“
盛拾月被这样一嚎,终于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就道“你们将她带走吧。”
锦衣卫抱拳称是,便有人上前一步,直接用白布堵住陈安的嘴,将早就准备好的木铐锁在她脖颈,押着人就往前。
其余锦衣卫大步跟在身后,不知是不是这事极其着急的缘故,她们走得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拐角。
直到了此刻,众人才好像从梦中惊醒,又惊又害怕地大声交谈起来,好好的课堂就这样乱成一锅粥。
那陈安不知做了什么,竟得那些个寒门学生那么信赖,方才一声不吭的人纷纷拥在一起,大骂着北镇抚司做事莽撞、就连国子监都敢得罪。
不知是谁起了头,居然还想去北镇抚司府衙盘坐示威。
可当盛拾月眼眸幽幽一转,她们又连忙嘘声,一脸惧怕。
好笑得很。
再往一边看,那坐在中间、与萧景关系颇好的寒门学生却未出一言。
盛拾月对她有些印象,便开口问道“你怎么不和他们同仇敌忾,大骂一顿”
那人摇了摇头,却道“又得半日闲,小生手头还有几个活计要忙,就先不与殿下闲谈了。”
话毕,她转身就走。
盛拾月也没生气,只是莫名扯了扯嘴角。
旁边萧景低声解释“你莫怪她,她家境贫寒,平日只能接些替人抄写的活计,以此供读。”
盛拾月眼睛眯了下,眼神示意对面,却问“那她们呢”
萧景怔了下,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很了解,只是有几次在樊楼二楼瞧见过他们。”
盛拾月不知想到什么,思索片刻后才回过神,扭头就对她们笑道“得,又闲了半日,我正巧有事,你们就各自散去吧。”
那些个纨绔本就坐立难安,一听这话,当即站起身往外走。
她们刚走出门,又听见在那些个寒门学生在偷偷啐骂她们,说什么无情无义,冷眼看着恩师被抓。
可当盛拾月回头看时,这一群人又如鹌鹑一般缩起脑袋。
盛拾月轻啧了声,不曾绕出午门,径直往宫中走。
她记得太医院有一副方子,专供雨泽期后的坤泽消肿
很是管用。
提起雨泽期,盛拾月又不禁分神,这雨泽期按例是三月一次,怎么她与宁清歌成亲那么久,却没有瞧见宁清歌来雨泽期
她是腺体受伤,那宁清歌呢
难不成宁清歌先服清虚丹压制住了,她夜夜与宁清歌同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边想边走,便踏入宫门。
大梁皇室不曾禁止皇女私入后宫,无需通报批准,只凭腰牌便可入,往日六皇女、八皇女惦念母妃,常常进宫看望,只是盛拾月排斥,这些年除了陛下传召外,还是头一回自己主动踏入宫中。
她径直走进太医院,不到片刻就拿着个瓷瓶出来,可脚步一转,却没有原路返回,反倒绕进一条小路,直直向掖庭而去。
昨日宁清歌提起初见,又不肯细说。
盛拾月心中疑惑更甚,索性趁着半日空闲,自己来找寻答案。
众人皆知,宁清歌曾经受家族牵连,曾在掖庭之中苦苦挣扎过一段时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