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这天正在盐漕察院办公,收到身边小厮递过来的的一封信件,定睛一看,果然是父亲从金陵寄来的。之前他算着时间,也就是这两天就该到了,果不其然。
他急忙拆开,抽出信纸,匆匆看完,递给了一旁的姜师爷。
姜师爷从小厮进来后,就一直关注着林如海。此时,顺从的接过信件,借着窗外的阳光,仔细的看了起来。
信函上的笔迹整齐漂亮,文字清晰,容易辨认,没有什么涂改的痕迹。整封信件只有三页纸,不到三百个字而已,但是里面所说的内容非常的多。姜师爷看得很认真,一边看,一边还皱着眉头思索。
好一会,他才看完,长舒了一口气,郑重的将信件又递还给了林如海。
“老太爷果然计谋深远”姜师爷赞叹道。
林如海点头称赞,“是啊,家父给了很多建议。”
他详细的说了起来“让我在盐政上不要因为受到压力就缩手缩脚。还让我经常给圣上递送奏章,这些我都明白。父亲也说了,他会联络京都的好友,一起帮我使劲,让我尽快回京。”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这不要跟圣上提回京的想法也就罢了,父亲还要我在盐政上大刀阔斧的稽查和改制,这难道不会让他们狗急跳墙,加害于我吗”
“万一我在这江淮的盐政上做的太好了,圣上更加不会调我进京了”
林如海摇摇头,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姜师爷呵呵一笑,捋了捋自己已经花白的胡子,说道“老太爷自有他的道理。老爷您之前在信里说了嫡子的死亡和这些盐政上的硕鼠有很大关系,想必老太爷这一连串的动作,合起来肯定会奏效的。”
他仔细的为林如海分析道“老太爷也是为了您好您才到扬州不足三个月,还没有做出成绩,确实不好向圣上提出回京的请求。但是如今远离京都,多向圣上表达思念圣言、想念圣恩的感情,这肯定是出不了错的。”
“再者说,您在盐政上做出些功劳,一方面能在圣上面前表现您不畏困难的样子,为圣上办事肝脑涂地;另一方面,也能震慑那些宵小之辈,让他们知道这些歪门邪道都没有用,保您平安。”
“等快到一年之期时,也好和圣上提回京的事情啊”姜师爷思索着,“再说了,老太爷也会安排京都的同僚帮您一起努力。”
姜师爷的分析印证了林如海心中所想,他说道“估计半年左右,应该就有回京的消息了。”
“错不了。”姜师爷也是这么认为的。
林如海朝着门外值守的小厮喊道“瑞安,请葛师爷过来”
葛师爷是府里的钱谷师爷,他平时不在察院的前院办公,都是守在后院里的书房,和如山一般的账本为伴,协助林如海查验核算盐政税收。
瑞安一阵风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就看到葛师爷提着袍子,大步走了过来。
葛师爷的年纪和姜师爷差不多,头发也已花白。他眉头紧锁,一脸愁容,急匆匆的过来,好像心中有一个难题困扰到了一样。
他大步跨过门槛,进入屋内。
林如海上前相迎,将他引入到右侧的椅子上入座,说道“刚刚收到老太爷的信函,让我不要因为周遭的事情困扰,要大刀阔斧的干事情。所以特意将师爷你请过来,商议一下后面的安排。”
葛师爷听完,看向了姜师爷。平时都是姜师爷在林如海面前出谋划策,他只用查找证据和管好财政就行了。今天怎么倒是问起他来了
姜师爷接收到了葛师爷发出的疑问,笑着解释道“这盐政啊,可不像之前那些政事,拍脑袋就能想出好的办法。还是要看你能从账本上找出什么破绽,咱们针对这些,才能有的放矢。”
葛师爷拍了拍脑袋,努力的思考着。自从来了扬州,下面的官吏门依照惯例送来了近五六年的盐政账本。主打一个量大管饱,就是打算用账本数量来逼林如海,让他知难而退。林如海和姜师爷怎会知难而退呢,自然是打算把这些账本全部梳理一遍,才能抓住这些大老鼠们的尾巴。
现在,他已经核算查验了有一个多月了,账本也快翻了一遍了,脑子里天天都是这些账本里的数字。
“说起账本,这里面问题可大了去了。”葛师爷说话十分谨慎,所以语速很慢,词语都是先在脑子里想好了,才慢慢说出口。
“首先,盐价就有问题。这账本里记录五年间,盐价从46文一斤,涨到了72文一斤。我问了这察院里扬州当地的下人,据他们所说,他们自己吃的盐,用不了这么多钱,也就三十多文一斤,一钱就可以买一小包。”
林如海略有思索,问道“买的可是私盐”
“不好说,反正里面掺了很多沙子,他们拿回来还要自己再用细纱布过一遍才能吃。”
姜师爷在旁边补充道“官盐和私盐一样。我夫人去买的官盐,八两算一斤,也是掺了沙子的。”
“其他问题吗”
“这账本里的浮费特别高,所以导致官盐的成本极高,摊到每斤盐上,最后只有几文钱能上交国库。”
说起浮费,葛师爷这月余,天天都和这些数字打交道,说起来如数家珍,“这浮费大致分为三项,都和盐政无关,但是就是在各个环节里增加了这么多的费用,让官盐价格如此之高。”
林如海看着葛师爷递上来的账本,仔细的看着里面的记录。
姜师爷凑到林如海身边,说道“手续繁杂,层层剥削,就造成了官盐价格极高无人购买,而私盐泛滥。我听说这私盐还分好多种不仅有产盐的灶丁走私,还有场私、官私、船私、商私等。”
林如海已经看完了账本,里面记录的各种课税名目众多,花样繁杂,真实大开眼界
听闻姜师爷如此了解,便不耻下问“哦,说来听听,这又是什么门道”
姜师爷笑着解释道“这场盐就是灶丁走私。灶丁乃煮盐之人,朝廷定的盐价低,但是煮盐的成本高,灶丁无法生活,自然就只能走私维持生计了。这官私,非常好理解,就是官场贿赂,监守自盗,中饱私囊。船私,则是运输途中的走私。这些船在运送官盐时会报很高的损耗,实则将这些盐偷了变成私盐。另外,盐贩们表面在贩卖官盐,实则大肆贩卖私盐,这是商私。这盐其实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看不出来私盐和官盐的区别,通常都被他们蒙混了去。这多方面的原因,最后导致了盐政的亏空和盐引的积压。”
姜师爷看来这一个多月也没闲着,已经把盐政上的问题摸了个七七八八了。他让葛师爷先说,就是想着让他从实际的证据上来提出问题,和他所掌握的进行逐一论证。
葛师爷点点头,将林如海手里的账本拿过来,将有折痕的那一页翻出来,让林如海看。
“老爷您看这里”
林如海仔细看后,惊讶道“这盐引票据数量对不上”
姜师爷也踮起脚尖,凑到林如海身边,看向他手里的账本。
“是的,老爷。这里估计是他们做账时,没有留意到,露出的破绽。这票据前后数量对不上。应该就是官商勾结,从盐场多提了私盐的证据。这些盐贩们都是专商,普通人没有门路购买盐引。没有上上下下盐政官员们的默许,怎么可能有如此之多的票据差额呢。”
“而且这还是他们平帐后的破绽,如果是真实的账本,估计能让人吓破胆子了。”
林如海拍拍姜师爷拿过来的这些账本,和他们说道“多亏有两位帮我出谋划策,真乃我的左膀右臂啊”
“我在京都时就知此番很难来这月余,总想着慢慢来,避免操之过急,在圣上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如今被逼如此境地,也只能遇山开山,遇水架桥了。待我好好研究这几本账册,想好对策后,过两天再和两位师爷你们商量。”
林如海看了看屋外的夕阳,让屋外的小厮瑞安进来,将这几本账本贴身保管好,随他一起回府。
两位师爷送走林如海后,并没有急于离开。葛师爷摇了摇昏昏的脑袋,向对方问道“你出的主意”
姜师爷知道他在问什么,笑着摇摇头,说道“老爷行事一向稳健,我怎会提这种建议呢”
葛师爷很诧异,“还真是老太爷给的建议啊我还以为你敷衍我呢”
“林家嫡子被害,对老爷冲击很大。月初他向老太爷送了加急的书信。今天刚刚收到回信,就急忙召集了咱们商量对策。”
葛师爷的妻儿都在金陵老家,他独自一人随林如海来到扬州。设身处地的想,如果他的妻儿被害,他估计比林如海还要着急,这很容易理解。
他问道“林老太爷出了什么招”
“你都知道了,老爷说的很清楚。大刀阔斧的干啊,收拾这些官员盐贩,还江南盐政一道清朗。”
“老爷不回去”
“回哪里京都还是金陵”姜师爷反问道。
“老爷想回哪里”
“这可不是老爷想回就能回的。那要看圣上想让他回哪里。”姜师爷摇摇头,“老爷可是圣上钦定的巡盐御史,为的就是治理江南盐政,这刚来就要回去,除非林家再也不入朝为官。不然,难啊”
“令妻身体如何可是快要生了”说起孩子,姜师爷突然想起来了,关心的问他。
姜师爷的妻儿随着他一起来到了扬州。葛师爷却并没有带妻儿来,因为他老来得子。本来膝下已经两儿一女了,大儿子都已经十多岁,马上要娶妻了。但是,去年年末妻子竟然又怀上了,怕舟车劳顿伤了身体,葛师爷便安排他们留在了金陵老家。
“前几天来信,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瞧着肚子,应该是个儿子。”提起马上要出生的孩子,葛师爷的眉头终于松开了,笑容爬上了脸颊。
但是他随即又想到了林如海的孩子,叹了口气,说道“诶林家子嗣单薄,这下嫡子也没了。都说无后为大,这可真愁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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