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奇都, 你——你冷静一点。”
我弯曲膝盖半蹲在八米高的滑梯顶端,双手紧抱着一根栏杆, 不光是“两股战战”, 简直全身都像筛糠一样簌簌地打起了摆子。
“有话好说, 我觉得这个还——还——还是不行……”
“?没关系, 吉尔制作的设施虽然夸张,不过都很安全哦。”
恩奇都温言软语地宽慰我道:
“对英灵来说。”
这根本不算是安慰啊——————!!!!!
“抱歉, 开个玩笑。”
大概是眼看我脸色发青, 恩奇都一手扶上我瑟缩发抖的肩头,收敛笑容正色道:
“放心吧。我也算是从者,一定会保护master的安全。”
“不不,不光是物理安全的问题……”
我当然相信恩奇都能够保护我毫发无伤, 但我不敢相信自己脆弱纤细的心脏。如此跌宕起伏、九曲回环的滑梯,实在是对我表皮与内脏的双重挑战。
没准儿我的臀部还没因为摩擦生热而自燃,我的心脏就先自爆了。
“……”
就在我进退两难之际,只见一道黑黢黢的人影从滑梯下方掠过, 不着痕迹地站定脚步。
不知为何,那道人影在泳池中依然头戴遮阳帽, 身披酷似船长制服的长外套……
(……等一下,帽子和外套?)
再定睛看去,那人虽然将帽檐拉得很低,发型有所改变, 脸上还架了一副颇具迷惑性的圆框眼镜, 但怎么看都是岩窟王本王啊?!!
“……???不是, 他怎么变装这么快?虽然我早知道他在游戏中就是这么打扮……”
难道我的氪金能力又开发出了新功能、新操作,可以直接导入灵衣系统,将我解锁的游戏灵衣转变为现实服饰?
那也不对啊,我这不还没肝完吗?我迦勒底的岩窟王还没穿上泳裤呢!
“哎呀。”
恩奇都也在我身边轻声感慨,感慨中透露出些许不出所料的了然:“看上去,他早就准备齐全了啊。”
“……”
岩窟王一言不发,也未对自己这身齐全行头作出任何解释,只是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捞出一个游泳圈(由于动作太过流畅,我简直怀疑他是从四次元裤衩里掏出来的),单手将游泳圈抱在身侧,又面朝我们的方向展开一条手臂,状似漫不经心地挥了两挥。
(……这,这又是几个意思??)
(“尽管滑,我接着,淹不死”……???)
不对、等一下,在此之前,我根本就不想从这里滑下去啊!!!
“master。”
然而恩奇都已在滑道入口处优雅地单膝跪下,纤长指尖依然搭着我一边手腕,正向我投来满含期待的眼神:
“就一次,不行吗?”
我:“………………………………”
一分钟后,我视死如归地蹬直两腿,像具僵尸一样直挺挺地坐在了滑梯顶端。
——我还能说什么呢?
——“色”字当头一把刀。将来我若是死了,多半便是做了牡丹花下的一捧花肥。
说起来,低头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在岩窟王掏出的游泳圈表面,印满了不甚显眼的深色|猫咪图样。每一张猫脸都圆润饱满、眉开眼笑,似乎暴露了他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癖好。
若换在平时,我一定会别过脸暗自偷笑,然后在内心告诉自己“回家多把橘猫抱给他撸两把”。
但如今这一刻,岩窟王的猫咪游泳圈落在我眼中,却像极了中国同事常用的表情包“今天我是流泪猫猫头,我不骂人,只是流泪”。
“恩奇都,我还有几句遗言……呸,几句话想说……”
化身为流泪猫猫头的我嘴唇颤抖,好不容易才撬开自己咯咯作响的牙关。
“你、你滑下去之前,能不能从十倒数到一,给我一点时间作心理准备……”
“咦,要从十开始数吗?一般不是从三……”
“请从十开始!拜托了!!”
我毫无矜持地合掌哀求,随即发现松开扶手后自己无处依托,立刻又忙不迭地将手放了下去。
“嗯,可以啊。”
恩奇都随和大度地点头,接着便在我身后分开双腿坐下,毫无一丝芥蒂或邪念地伸手,就像初次见面时那般从我肩上环过。
(……啊,幸好坐在我身后的是恩奇都。如果是其他人,无论男性还是女性,我好像都会碰到某些不该碰的地方……)
“那么,我要开始倒数咯。”
“好、好的!!”
我犹如触电一般陡然绷紧身体,同时不自觉地合拢双眼,只敢偷偷掀开一道缝隙向外窥视。
没想到的是,我这一辈子差点就栽在这条缝上。
首先,我以眼角一缕微乎其微的余光看见——在与我们相邻的另一条滑道附近,一位女性正拖着一条围脖……不对,是拖着一条白中泛紫、与围脖同色的大毛尾巴,以及缀在尾巴后头的半|裸妖狐,大步流星地登上高台。
……怎么说呢。
这个世界的妖狐,大概是负责扮演“被芙芙踢脸的梅林”、“被十万伏特轰飞的火箭队”一类的搞笑角色吧。
太悲惨了。即使明知他曾经是个制作少女标本的变态,我都有点笑不出来了。
“妖狐呀,你自己说说。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我惊疑不定的视线,变态妖狐的变态异能者抬起一只纤纤玉手摩挲着他的尾巴,看上去撩人而又恐怖,像挑逗又像威胁。
“你是不是找那位可爱的、芳龄14岁的美狄亚小姐搭讪了?是不是还对她说‘喔~美丽的异国少女,你正是小生的命运之人’?”
说到此处,女性异能者语气一沉,犹如千斤重锤般迎头压下,连我这个旁听者都不由地暗自心惊。
“我说,什么意思啊你。看不起我吗?嫌弃我年纪大了是吗??在外面有别的命运之人了是吗???”
“唔,呃……”
妖狐虚弱地咳出一口水,“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小生明明非常谨慎,抓住美狄亚小姐前去购买饮料的瞬间,悄悄潜水,从人迹稀少的深水区离开泳池……”
“呵呵呵。那还用说吗?因为我看你神态鬼祟,一个劲儿盯着人家小姑娘出神,所以我长了个心眼,提前一步绕去了自动贩卖机背后。毕竟你看,你做过连环杀|人狂,我也是做过跟踪狂的女人啊。”
异能者面目慈祥,满怀怜爱地掬起一捧白毛在自己脸上蹭了蹭。
“多软和的毛啊。今天我就不薅你了,你自个儿往全身涂满沐浴露,从这里头朝下滑下去,我就原谅你这一次。”
我:“…………”
……魔,魔鬼啊。
(不对,现在不是为妖狐操心的时候……)
不等我收拾心情面对自己的魔鬼之旅,只听一阵温婉如铃的轻笑声响起,高台另一侧也有来客缓缓登上。
“真巧,小妹妹。你也是来教育自己不听话的异能吗?”
“……?”
(这次又是哪路神仙???)
我在好奇心的引诱下将眼皮撑开一寸,不动声色地朝向笑声来源处望去。
现身于我们面前的同样是一位女性——确切来说,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貌少妇,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高大、俊美,和我一样将双眼眯成一条细缝的青年……
……不对,说什么和我一样眯眯眼,那tm不就是崔斯坦吗?!!
圆桌骑士之一的崔斯坦,又被誉为“圆桌第一美男子”,不仅面容端正、气质高雅,而且多才多艺,可以说是完全符合少女期望的完美骑士。虽说他有些不为人知的人|妻爱好,但这也无伤大雅,毕竟一期一振都有个喜欢人|妻的弟弟。
(再说,崔斯坦的异能者不就是个人|妻吗。他还能犯什么事儿……)
“小崔呀,你自己说说。”
以一种与妖狐异能者如出一辙的口吻,风韵动人的太太微笑着拈起崔斯坦一绺红发,一双善睐明眸弯成一对月牙。
“你刚才,是不是向那位美丽迷人的爱丽斯菲尔夫人搭讪了?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在外面有别的人|妻了是吗???”
我:“噗——————”
连你也是这样吗————?!!!!
老崔,你在干什么啊老崔,圆桌骑士的名誉要怎么办啊?!!我现在就要打电话告诉你们的王!!!虽然我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master,请听我解释。”
因为崔斯坦很少睁眼,旁人难以从外表上分辨他是梦是醒,此刻他的表情就如同置身于一场噩梦。
“我……我只是向那位夫人打个招呼,随意寒暄几句,绝对没有不轨之念……”
“是吗?正好,我听那些特务科的朋友说,爱丽斯菲尔夫人的丈夫也在京都被召唤了,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他的意见——”
崔斯坦:“请等一下!!!!!”
“开玩笑的。我也舍不得让你被狙|击枪爆头。”
太太莞尔一笑,同时竖起一根春葱般纤细白净的手指,向高台下方悠悠一点:
“真遗憾,这儿也没多余的滑梯了。小崔呀,要不你从这里跳下去,我就原谅你这一回。”
(跳下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惩罚游戏……好像奈何不了崔斯坦……)
我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只听见崔斯坦如蒙大赦地长舒一口气,当即利落地应了一声“遵命”。紧接着,他便和岩窟王一样从四次元泳裤中掏出一把弓——或者该说是一把竖琴,一边信手拨动琴弦,一边无所畏惧地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然后,践踏我物理学常识的奇迹一幕出现了。
崔斯坦借由音波反射(没错,就是音波反射)缓和了下坠之势,在空中优雅地弹着竖琴滑翔而去,口中还哼唱着极其平易近人的歌词:
“i can fly~~~~~”
“噗—————————”
这一次,我和另一边驻足围观的妖狐异能者不谋而合,齐刷刷地喷了出来。
不巧的是,妖狐异能者手中正端着一瓶开了盖的沐浴露。
她这一喷倒没什么,只是那瓶沐浴露一不小心脱手飞出,恰好劈头盖脑地冲我浇下,其中一部分还不偏不倚洒到了我的臀部周围。
而我下意识地松开扶手遮挡沐浴露,一下被兜头泼个正着不说,整个人霎时失去支撑,重心不稳,就这么直愣愣地沿着滑道俯冲下去。
一见我失手滑脱,恩奇都自然要伸手拉我,但他也不知是反应不及还是图好玩,非但没有阻止我下滑,反而跟在我身后一起兴致盎然地滑了下去!!!
我的惨叫声回荡在风中:
“说——好——的——数——到——十——呢——”
更不巧的是,就在我们风驰电掣冲向水面的同时,妖狐异能者大概是觉得“其他人都跳了,我也不能落后”,索性将妖狐顺手往下一推,与我们凑了个整整齐齐的铿锵三人行。
她不推倒还好,这一推加上沐浴露助阵,可谓效果拔群,妖狐顷刻化身为一枚锐不可当的狐型炮弹。说时迟那时快,我们分别经历两段九曲十八弯的滑道洗礼,犹如两条跃过龙门的锦鲤一样俯冲而出,又适逢等候在滑梯下方的岩窟王上前迎接,眼看三方人马就要面对面地激情相撞。
当时场面是这样的:
岩窟王:“茜!!!!!”
妖狐:“啊啊啊啊啊!!!!!”
我:“啊啊啊啊啊你们两个岛崎信长不要一起说话我听不清谁是谁!!!!!”
就在此时——
“迦尔纳aaaaaaaaaaaa————!!!!!”
第三个岛崎信长——阿周那目不斜视地一直线疾驰而来,周身席卷的魔力漩涡掀起惊涛骇浪,恰好将我们与妖狐隔开,顺便卸去了我和恩奇都势不可挡的魔鬼加速度。
也多亏他这么一挡,我得以有惊无险地平稳落水,而且不等水面漫过鼻尖,我便被乘风破浪而来的岩窟王一把捞起。
(……话说回来,泳池中为什么会用上“乘风破浪”这个词?)
在意识朦胧的脑海中,我无声发出一句常识性的灵魂质问。
“……”
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岩窟王发觉我平安无事之后,层层纠结的双眉逐渐舒展,神色多云转晴,从满腔焦急转为一缕欣慰而又无可奈何的笑意。
“……茜。玩得开心吗?”
他这么说着,并未松开将我从水中抱起的手。
“啊、我……”
好烫。
缺少平日里厚重衣物的阻挡,对于浑身湿透的我来说,这份由对方体温过渡而来的热量实在太过灼烫,几乎一路从手臂和肩背处烧到了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将自己发烫的脸颊埋入雪堆里降温。可惜在夏天,这通常都是个无法实现的愿望。
于是我只好将脸压得低一些,再低一些,从胸腔中挤出一线若有似无的气音:
“……嗯。虽然激流勇进很可怕,但是有你们接着我,我挺开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