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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科举舞弊案的真相(万字章)
    第218章 科举舞弊案的真相万字章

    谢迁是个大忽悠。

    内阁三阁老进了常府,常风给三人行了礼。

    谢侃侃喝了口茶,便开始了忽悠“常老弟,明之前称得上盛世王朝的,无非汉、唐。”

    “秦太短。短就是弱。”

    “然而,强盛的大汉最后却亡于十常侍。十条阉狗把持朝政,骄横跋扈,卖官鬻爵、横征暴敛。”

    “他们将灵帝玩弄于股掌之上。灵帝甚至说出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这样荒唐的话。”

    “汉高祖、汉武帝若泉下有知,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正是阉狗专权,导致大汉江河日下,以至于人心思乱,黄巾蜂起。”

    “紧接着十常侍谋杀大将军何进,更是直接导致了亡国乱世。”

    谢迁吐沫星子横飞,喝了口茶,继续滔滔不绝的说“常老弟有举人功名。我听李兄说,今日礼部重阅考卷,也调了你的卷子。”

    “你今科差三个名次就能跻身杏榜了。如此才学,你应该也是个懂史之人。”

    “盛唐,亦是亡于阉狗高力士之手。他入宫之后,先是谄媚于篡国妖女武则天,得以发迹。又怂恿玄宗杀了自己的亲姑姑太平公主。”

    “高阉狗还帮祸国妖女杨玉环魅惑玄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殊不知,杨玉环嘴里小小的一颗荔枝,饱含多少黎民百姓的血泪。”

    “要我说,盛唐就是亡在高力士手里了”

    谢迁的忽悠能力一级棒。常风却没被他绕进去。

    常风小声质疑“不对吧。我怎么记得盛唐是亡于杨国忠、李林甫的文官党争,以及后来长达四十年的牛李党争”

    谢迁丝毫不给常风说话的机会,他继续喷着吐沫“咱们不说汉唐,只说本朝。”

    “本朝土木堡之变,便是阉狗王振一手造成的若不是王振蛊惑英宗爷,英宗爷又何至于御驾亲征,兵败土木堡,北狩草原。”

    “更不会有后来的南宫囚兄,夺门之变”

    “天下竟有心怀叵测的狂徒,污蔑英宗爷为堡宗。大逆不道啊导致这一切的罪魁就是阉狗王振。”

    常风终于憋不住了“三位阁老深夜来寒舍,恐怕不是屈尊来给学生讲史的吧”

    刘公断,这个“断”指的不是断案,而是预测事情的走向。

    首辅刘健开口“读史可以明鉴,知古可以鉴今。”

    “成化、弘治两朝,太监势力太大。且不说成化朝时,汪直、尚铭先后权倾朝野。对忠诚于皇帝的文臣忠良予取予夺。”

    “就算本朝,圣君临朝。亦有镇守太监、监管太监横行地方。”

    “宫内阉人,譬如李广之流。更是靠着依附后宫,取悦圣上,获得滔天权柄。”

    “弘治八年,李广竟敢干预内阁人选。栽赃重臣。若不是常老弟出手恐怕今夜来找你的,只有我一人”

    说到此,刘健终于开始了正题“李广死后,宫中阉宦势力不减。”

    “此番会试出了天大的误会。我给你预测下事情的走势吧”

    “若你常风站到阉狗们一方。阉狗们将借题发挥,将会试的误会小事变成科举舞弊的大事。”

    “他们将借着子虚乌有的舞弊案,大肆牵连,诛杀忠臣,篡夺权柄。”

    “到那时,啊呀弘治朝恐怕会出现十常侍、高力士、王振”

    “大明亡矣”

    李公谋。李东阳是三人中出主意的智囊。

    李东阳也开口表明了态度“常老弟,为防止汉、唐悲剧重演,我们需要你的协助。”

    “你只需跟我口径一致,上禀皇上,会试舞弊并不存在。一切都是误会。唐寅、徐经的第一、第二实至名归。阉宦的阴谋就不会得逞。”

    “如果你这么做,你就是内阁的恩人,天下忠良文臣的恩人”

    三位阁老轮番上阵忽悠。常风却没有上套。

    常风故意满脸堆笑,打哈哈一般的说“就算这回我不听你们的话,就不是内阁的恩人了嘛”

    当初若不是常风为李东阳、谢迁洗清来自李广的栽赃,这二人根本不可能入阁。恐怕仕途都要戛然而止。

    常风收敛笑容“三位阁老今夜一口一个阉狗。仿佛内官之中就没有一个好人。”

    “三位阁老别忘了,我常风是内官的义孙”

    李东阳心中暗道坏了。今晚话说得过火了。怎么忘了常风是怀恩的干孙子

    刘健有些不耐烦了。心中暗骂我们三位朝廷机杼重臣,屈尊降贵,巴巴跑来求你一个卑贱的皇帝家奴。又是讲事实,又是摆道理。你总要表个态。

    于是刘健开口“常风,我们需要你一个回答。是跟天下忠良文臣站在一起,还是跟阉竖们站在一起。”

    常风的回答铿锵有力“我这人向来是就事论事。此番皇上让我调查会试疑案,我不会跟任何人站在一起。”

    “我只跟真相站在一起”

    “程敏政、唐寅、徐经若是清白的,我会还他们清白。”

    “若的确有舞弊情事,我会让他们接受应有的惩处。”

    刘健叹了声“你糊涂啊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事情的走势很重要。”

    常风针锋相对“真相就是真相。难道您要我学赵高,指鹿为马嘛”

    刘健愤然起身,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李东阳和谢迁亦起身,离座而去。

    徐胖子一直坐在大厅之中,不敢也不能插话。

    三人走后,徐胖子叹了声“唉,我家常爷这回苦矣。夹在了文官和内官的磨盘中间。”

    “你不帮文官,就是帮了宦官。帮了宦官,又会得罪文官。”

    “谁也不帮,两边都得罪。”

    常风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错了。有时候谁也不帮,等于帮了双方”

    “此番咱们按五排十,查明真相便是。”

    “还是圣人说的好啊,凡事需得中。得中既成,失中既毁。得中又需不偏不倚,不过不及。”

    徐胖子问“不管是内阁的人,还是宫里的人,都曾受过你的恩惠。你都是他们的恩人。”

    “你给我交个实底,你更偏向于哪一方”

    常风道“做人得饮水思源。给我滔天权势,荣华富贵的,不是内阁文官,也不是宫中宦官,而是皇上。”

    “无论文官势力过大,还是宦官势力过大,都对皇上无益。”

    “我被挤在中间,尽力维持双方力量的均衡,维护皇上的权威即可。”

    热闹的常府之夜结束了。

    徐胖子腆着大肚子,撇着大嘴悠然离去。

    时辰还早,常风来到了后花园。

    十三岁的常破奴走了过来“爹,李先生刚才来过了”

    常破奴是太子的伴读郎,跟朱厚照一处读书。李东阳是东宫讲官,故他称其为“先生”。

    常风有些不烦烦“嗯,来过了。又不是来给你加功课的,你管那么多作甚。赶紧回去睡觉,明早好去东宫陪太子早读。”

    且说刘瑾回了东宫。

    朱厚照虽年仅九岁,却早就搬进了东宫。

    已是深夜,朱厚照却没上榻安寝。而是坐在书案前。

    当然,他不是在点灯熬油的发奋用功。而是对着李东阳留给他的功课磨洋工。

    朱厚照一回儿抠抠手指甲,一回儿抠抠耳朵,一回儿玩弄下镇纸。将镇纸想象成一头石虎,而他是射石虎的飞将军李广。

    反正就是不做功课。

    刘瑾来到朱厚照身边“殿下,怎么还不睡啊”

    朱厚照指了指面前的功课“诺,李先生白天留给孤的。”

    刘瑾知道照顾好太子是最大的政治投资。

    李东阳跟他英雄所见略同,也认为教导好太子是最大的政治投资。

    只是李东阳不知道的是,他越想教好太子,就对太子越严。

    对太子越严,太子就越反感。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用力过猛,自然要导致物体反弹。

    刘瑾趁机开始给朱厚照灌输“哎呀,李先生那样的酸文人,怎么总想用功课造一架笼子。把殿下您给关起来呢”

    朱厚照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大伴儿的话,可算说到孤的心坎上啦”

    “孤最近总觉得身处牢笼”

    刘瑾笑道“殿下,明日我去求皇后。准您去御苑踏青、放鹰,散散心”

    朱厚照一拍手“嘿还是大伴儿了解孤的心意”

    刘瑾将那堆功课收好,放到书案边上“殿下,还是快睡觉吧。养精蓄锐,才能纵骡御苑啊”

    朱厚照年龄小,还不能骑马。去御苑一向是骑骡子,执弹弓,过骑射的瘾。

    刘瑾替朱厚照铺好了床榻。叫了一名溜光水滑的暖床乳母,脱得光腚,进了被窝。

    朱厚照抱着乳母甜甜睡去。

    刘瑾凝望着朱厚照幼稚的面庞,心中暗笑李东阳啊李东阳。你以为你教太子读书,就能成为太子的至亲之人

    你错了。太子的至亲,是我这个大伴儿,不是你这个先生。

    与此同时,诏狱之中。

    程敏政是六部堂官,又是前朝名相李贤的女婿。亲爹还是前任南京兵部尚书。门生故旧遍及天下。他身份高贵,故而在诏狱中住得是上等牢房。

    诏狱的上等牢房,跟客栈上房没啥区别。墙上还有一扇带着栅栏的小窗户。

    程敏政透过小窗户,望着窗外明月,心道清者自清,我不怕查

    此次会试,我秉公执考,并未舞弊。

    就算有收唐寅当约定门生的心,但那也不算违背法度。只是重才而已。

    更别提,我没向任何人透露过关于考题的一个字

    一间下等牢房内。唐寅又急又气我考中会元,靠得是才华超群、博览群书

    呵,经义的那道所谓难题。十年前我就在一本宋版书中见过题引

    锦衣卫凭什么抓我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嘛

    另一间下等牢房内。徐经却在瑟瑟发抖心中有鬼,最怕鬼叫门

    翌日早朝过后,常风准备去锦衣卫提审程敏政、唐寅、徐经。

    李东阳跟了过来“常同知是要回锦衣卫审问程、唐等人嘛我与你一同去。”

    昨夜常风拒绝的态度,让内阁三阁老产生了误判常风这回可能要站在阉宦一边,助纣为虐,打击文臣。

    三阁老早就商定,绝不能让常风单独审问程敏政等人。不然,以锦衣卫的酷刑手段,刑讯逼供,拿到想要的供状小菜一碟。

    常风道“是啊。那就请次辅随在下同去锦衣卫。”

    二人来到了问案房,共坐上首。钱宁、石文义、徐胖子列在下首。

    常风将惊堂木推到了李东阳手边“您是次辅。由您主审吧。”

    李东阳却将惊堂木推回“这是诏狱,你常同知的地盘。还是由你主审。”

    一番谦让过后,常风拿起了惊堂木一拍“带人犯程敏政。”

    不多时,程敏政被带到了问案房中。他兀自不跪,高傲的昂着脑袋。

    钱宁大怒“大胆犯官为何不跪”

    程敏政正色道“我并不是犯官皇上没有给我定罪,更没有剥夺我的官职。”

    “我现在还是礼部右堂,朝廷的正三品大员即便涉及钦案,过堂也可以勉跪”

    钱宁下令“左右,打断他的腿,看他跪是不跪”

    李东阳却制止了钱宁“钱佥事。程敏政说的对,他现在还是春官右堂,可以免跪。”

    常风发话“给程部堂搬一把椅子。”

    钱宁道“常爷”

    常风重复了一遍“搬一把椅子。”

    常风的跟班,副千户张采给程敏政搬了一把椅子,程敏政坐定。

    常风质问程敏政“你是否泄露了考题给唐寅、徐经”

    程敏政高声道“我从未泄露考题给任何人我也是十年寒窗,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考上来的榜眼”

    “我知道读书人点灯熬油,头悬梁锥刺股的苦处”

    “我更知道每一个读书人,都渴望在公平公正的贡院号房内拼搏功名”

    “我怎么可能做下违背良心、天理,对不起天下读书人的事”

    常风从程敏政的眼神中没有看到欺骗,只看到了愤怒。

    钱宁怒道“主审官问案,犯官只需答是或不是,有或没有。哪儿那么多废话”

    程敏政咬牙切齿的说“没有”

    常风又问“在会试开始前半个月,你是否见过唐寅、徐经”

    锦衣卫知道唐寅、徐经前往程府拜访的事。

    锦衣卫的耳目遍及京城。像程敏政这样的三品大员,平日便有三名耳目专司监视他。

    他受命会试主考后,监视的耳目增加到了八人。

    锦衣卫甚至神通广大到,知道程敏政跟宠爱的小妾最后一次行房时,二人喊了几声“坏夫君”、“小浪货”。

    这并不是夸张。

    史书曾载,洪武年间,某位大臣遇上了烦心事,在家愁眉苦脸。

    翌日早朝,太祖爷便问那大臣因何事心烦。

    大臣惊讶不已皇上竟知我有苦恼

    太祖爷随手从袖中抽出一张小相,画的正是大臣愁眉苦脸表情。

    也就是说,那位大臣在家里心烦时。一双锦衣卫的眼睛正在暗处盯着他。

    那缇骑还颇有兴致的提笔画了他的小相。

    007一类的精英特工,不止存在于不做人的现代带英。还存在于大明锦衣卫。

    程敏政没有否认“我见过唐寅。但没见过徐经。”

    常风追问“你为何要在考前见本科考生”

    程敏政答“简单。读书人哪个不好为人师为人师者,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不亦乐乎”

    “唐寅才名冠绝天下。换任何一个人当主考官,也会希望在考前见一见他的风采,试一试他的学问。”

    常风话锋一转“你觉得他的学问如何”

    程敏政道“学冠古今我见过他后就料定,他必是本科会元。殿试必进一甲前三”

    常风喝了口茶“你知不知道,会试结束后,杏榜公布前。唐寅曾当着鸿宾楼数百举子的面,说了一句狂言。”

    “本科会元,必是我唐寅”

    程敏政答“听说过。当世第一才子不狂,还叫第一才子嘛唐寅有魏晋遗风,说出这样的话不稀奇。”

    “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会试呵,恐怕唐寅把墨泼在脸上,脸滚答卷,都能进入杏榜”

    “只需七八成功力,认真些提笔作答,便能荣登杏榜之首。”

    “你可知道,撕去糊名时,唐寅比第二名徐经多了十五数。比第三名多了十九数”

    会试的名次,是以五种阅卷标记算“数”多寡排定的。

    圆圈为五数,三角为四数,斜杠为三数、竖杠为二数,叉没数。

    殿试时,亦是这个排名规则。不过多了一个规定,打叉超过两个,最多只能列三甲。

    钱宁听不下去了“常爷,听他一张巧嘴巴巴的。不给他上刑,看来他是不会招认了。”

    “依我看,大记性恢复术给他上一遍。他清不清白自见分晓。”

    李东阳冷笑一声“呵,上刑连跪都可免,何况免刑给他上刑,需皇上钦旨”

    常风道“先将程敏政带下去吧。”

    程敏政被带出了问案房。

    常风说了一句中肯的话“程敏政的表现,不像是心中有鬼之人。”

    李东阳大喜过望“你可算说了一句公道话。程敏政这人我清楚,虽然迂腐,但性格孤傲。”

    “他怎么可能在国家抡才大典徇私舞弊,丢掉读书人的良心”

    常风没有搭李东阳的话,直接下令“带唐寅。”

    唐寅被人带到了大堂之中。他见到常风脱口而出“我好像见过你。”

    常风微微一笑“是啊,在鸿宾楼见过。咱们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钱宁爆呵一声“跪下”

    其实按照规矩,举人也可以见官不跪的,即便犯了案,也得等学政衙门革除其功名后,才能令其下跪。

    不过唐寅一介书生,哪里见过诏狱这骇人的架势早就吓破了胆。

    “噗通”。唐寅跪倒在地。

    常风道“本科主考程敏政,是否给你泄露过考题”

    唐寅答“从未”

    常风又道“你十五天之前去程府,与程敏政在书房密谈。都谈了些什么”

    唐寅答“算不得密谈。我只跟程大人聊了诗词、制艺。哦,听程大人的话音,他似乎有意收我为约定门生。”

    “他没有给我泄露过关于考题的只言片语。”

    唐寅虽狂,却不傻。他只说了一半儿实话。却未招认,程敏政曾暗示他在考卷上做暗记,阅卷时加以照顾。被他婉言谢绝。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时候把实话全说了,不是给自己增加嫌疑嘛

    唐寅的选择是对的。泄露考题算舞弊。收约定门生,暗示在卷中做暗记,上纲上线一点说亦算舞弊。

    常风这么多年查了那么多案,审了那么多人,自然能看出唐寅眼神中的躲闪。

    常风觉得,唐寅似乎隐瞒了什么。

    钱宁道“李次辅,锦衣卫给举人上刑,用不着请旨吧常爷,要不要给唐寅上老虎凳”

    李东阳语塞。唐寅可不是什么三品大员。锦衣卫给他上刑无可厚非。

    常风却道“算了。不要上刑,先押下去吧。”

    常风亦是文人,敬佩唐寅之才。他不忍给江南四大才子之首上刑。

    锦衣卫的残酷刑罚,用在一个文弱书生身上,恐怕会给他留下一生难以磨灭的阴影。致疯致傻也说不定。

    常风不想一个书画、诗词、制艺大家,毁在自己手上。

    再说,常风看过唐寅的档底。知道他在一年内死了父亲、母亲、夫人、儿子、妹妹的事。对他的遭遇颇感同情。

    最后一个过堂的是徐经。

    徐经几乎是被人搀进问案房的。这厮吓得腿都软了。

    常风一拍惊堂木“跪下”

    徐经一个老太太钻被窝,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好容易才爬起来跪好。

    常风道“徐经,你是否跟唐寅去过程府”

    徐经答“去,去过。但程府门槛高,没让我进去。我只在门房坐了一回儿”

    常风微微一笑“哦在门房里都干了什么”

    徐经眼神躲闪“啊,我跟门房老头程旺闲聊了一个半时辰。等唐寅出府,我才跟着离开。”

    常风问“一个半时辰呢。你跟程旺一直在聊天”

    徐经答“是啊。”

    常风面色一变“一个满腹经纶的举人,跟一个糟老头子仆人有什么可聊的”

    “说,都聊了什么”

    徐经眼神躲闪“啊,聊京城的天气、风俗、饮食习惯”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从江南来了京城,自然要询习问俗。”

    常风从他躲闪的眼神中看到了欺骗。左眼欺,右眼骗

    徐经说这话的时候,右手不断有小动作。犯人撒谎,会下意识的用小动作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更别提,徐经的眼珠子,一直在往右上方斜了。

    常风已经料定了徐经有鬼。

    就算不擅审案的李东阳,也察觉出徐经的异常。

    常风问钱宁“钱宁,咱们还没查过徐经所说的门房程旺。抓回来,好好查一查。”

    “把徐经先押下去,审问暂停几刻。我跟李次辅喝口茶,歇歇神。等程旺押回来再审。”

    钱宁领命而去。

    常风抿了口茶,对李东阳说“次辅,真相可能今日内便能见分晓。”

    李东阳问“昨夜我们跟你说的话,你还是听不进去难道真要掀起大案”

    常风道“掀不掀起大案另说。我只问李次辅,你觉得徐经那人如何”

    李东阳沉默。他心里明镜一般,徐经那人指定有鬼。但他希望常风能将这件案子变成“误会一场”。故不便明言。

    常风道“看徐经穿金戴银,抓他的时候,随身荷包里装着一袋子碎金子。袍袖的暗兜里,放着一沓银票,有一千多两。”

    “看来这徐经家境不错。”

    徐胖子突然插话“徐经的籍贯是江阴。我想起来了,咱们驯象千户所,有个新招募的饲象士,名叫孙越的,亦是江阴人。”

    “徐经家要是江阴豪族,孙越应该晓得。叫过来一问便知。也省得咱们找人查了。”

    徐经家再有钱,也只是豪绅而已。还没资格上锦衣卫的密档。要查他的底细,没有密档可循。

    常风点点头“嗯,派人把你手下那个驯象士叫过来。”

    不多时,驯象士孙越进了问案房。

    常风和李东阳看到孙越目瞪口呆

    想不到世间竟有此等肥胖之人徐胖子在他跟前,简直就是小胖见大胖。

    好家伙,这孙越恐怕得三百多斤,简直就是一座肉山。虽是男人,走起路来两个大锤子一抖一抖的,堪称波涛汹涌。

    那大脸盘子,简直就是一口大锅。

    片刻的惊讶后,常风哑然失笑“徐爷,你让他养大象,就不怕他跟大象争食。大象瘦了,他胖了”

    孙越不识逗,一本正经的答“禀常爷,大象吃的是鲜草、树芽儿,那东西人吃不得啊”

    “我身为驯象士,也不敢跟大象争食。那算贪污。”

    常风道“好了,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是江阴人。可听说过江阴有个豪绅徐家”

    孙越答“哎呦我的常爷,江阴人谁不知道徐家那是整个江阴,不,整个南直隶都出名的大菜猪”

    孙越说话有口音,把大财主说成了大菜猪。

    常风笑道“哦这么有名”

    孙越道“那是自然。他家里的地,恐怕有个几万亩。还有无数商号产业。赶上丰年的时候,他家的银锭子,恐怕跟地里的土疙瘩一样多。”

    “哦对了,据说他家公子很争气。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却上进科举。好像中过举人呢。”

    常风对李东阳说“看来他说的就是徐经家。豪强大家,培养子弟科举晋身。等子弟当了官,维护家族的利益。这不稀奇。”

    李东阳尴尬的一笑“常爷别把大明的读书人想得太坏。我相信,绝大部分读书人考科举,还是为了报效朝廷、庇佑黎民。”

    这话说出嘴,李东阳自己都不信。

    常风跟李东阳闲聊了一个时辰。接近午时饭点儿,钱宁大步走了进来。

    钱宁笑道“常爷,案子我给你破了”

    常风一愣“什么”

    李东阳道“钱佥事你不要开玩笑。”

    钱宁道“当着次辅和常爷的面,我怎么敢开玩笑我刚才在程府抓了程旺,在门房里就给他上了大刑”

    钱宁能够成为常风的替身,自然有他的可取之处。

    做事果断就是他的长处之一。

    钱宁心忖,这案子其实很简单,给涉案之人上大刑,没个不招的。

    奈何问案房里坐着李东阳。对上刑推三阻四。

    不如避开李东阳,在锦衣卫之外给程旺上刑。

    程旺这位“老京城”,显然骨头不怎么硬。刚钉了脚板便供认不讳。

    他招认,他的儿子程忠,借着给老爷程敏政伺候笔墨的便利,偷看了考题。

    又以五千两银子的天价,把考题卖给了徐经。

    钱宁又闯入程府,抓了程忠,一番酷刑伺候。程忠供述,与其父相同。

    钱宁讲述完一切。李东阳眉头紧蹙“程敏政还没被革职呢。你怎么敢进人家的府邸,抓他的仆人。还在他府上施刑”

    钱宁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人我已经抓了,案子我也审问清楚了。次辅若对我的办案方式不满,可以参劾我嘛”

    钱宁才不怕李东阳呢。他有义父钱能做靠山,这一回办科举舞弊案,又有宫内八位实力派内官的支持。

    常风心中赞叹了一声钱宁这厮,办事真利落。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徒弟,一手提拔的替身。

    常风道“好,把程旺、程忠父子押上堂来哦对了,把程敏政、徐经、唐寅也押上来。当面对质。”

    不多时,五人被押进了问案房。

    常风一拍惊堂木“程忠,你是如何偷窥你家老爷写的试题,泄予他人,从实招来不说实话大刑伺候。”

    程忠已受了一遍刑,不想受第二遍。自然是实话实说。

    他供认完毕,程敏政破口大骂“奴才害我”

    常风“程部堂,你的贴身家仆偷了考题,你也难辞其咎。”

    “考题在会试开始前,是朝廷的头等机密。你写头等机密的时候,就让旁边杵一个人看着”

    程敏政语塞“我我百密一疏。”

    徐经已经被吓得晕死了过去。

    常风命令“用凉水泼醒他”

    随后常风又问程忠“考题你卖了几个人”

    程忠答“就卖给了徐经一个人。”

    常风狐疑的看着程忠“参加会试的举子有数千。人人都想金榜题名。肯定有的是人肯花大价钱买考题。”

    “你为何只卖一人多卖几人,你的赚头翻倍啊”

    程忠答“大人。我久在老爷身边。场面上的事见过不少,也跟着学了不少。”

    “若把考题多卖几人。一定会传扬出去虽能多拿些银子,但迟早要败露的故而我只卖给了徐经一人”

    “再说,徐经出了整整五千两银子。够我后半辈子当个富家翁了。我又何必节外生枝,有命挣,没命花”

    常风道“呵,看不出,你还是个很有脑子的人。”

    常风如今已大致理清了真相。

    程忠偷看考题,卖给了徐经。徐经在四五天内查阅典籍,提前想好了如何作答。

    这说明,徐经本人也是有些才学的。不然买了考题也没用。

    此事隐秘无比。若不出意外,徐经会高高兴兴带着会试第二的身份参加殿试,跻身进士。

    然而,徐经的好事坏在了唐寅的嘴上。

    唐寅在众人面前豪言“本科会元,必是我唐寅”

    正是这句话,导致了一场风波。在风波之中,徐经与程敏政的仆人勾结,买卖考题的事情败露。

    徐经此刻已被凉水泼醒。吓得瑟瑟发抖。

    常风质问徐经“你买下考题后,是否将考题告知了别人譬如唐寅”

    徐经战战兢兢的回答“大人,这种事儿得烂在肚子里。我怎么可能把题告知他人”

    “今科会元的名头,不但唐寅喜欢,我也喜欢我们虽是好友,但考场无父子,更何况好友”

    “只不过,即便得了考题,预先准备,我的文章也远逊于唐寅。最终还是让他当了会元。”

    唐寅看着徐经,叹了一声“徐兄,你糊涂啊这下好,不但你自己犯了事,还连累了我”

    常风道“把人犯都押下去吧。”

    李东阳叹道“如此干系重大的案子,一上晌就查清了”

    常风笑道“李次辅没掌过三法司。不懂得查案之道啊。有时候,干系越重大的案子,反而越好查。”

    “但查清真相后,如何处置人犯,如何结案,要比查案本身更加复杂。”

    李东阳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人犯,如何结案”

    常风道“简单,如实禀报皇上。恭请皇上圣裁。”

    李东阳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常风命令“你们都先下去。”

    不多时,问案房中只剩下了李东阳、常风两人。

    李东阳道“如果按照犯人的口供,上奏皇上。程敏政恐怕要担干系。”

    “他是朝廷的文骨之一。又是前朝名相李贤的女婿。”

    “更是连中两元的士林楷模。”

    “他如果因此事倒了台,有损朝廷文气。”

    “常同知,你能不能变通下”

    常风面色一变“次辅,你说让我变通难道你在怂恿我欺君嘛”

    李东阳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常风正色道“我知道,这两年文臣跟内官像乌眼鸡一般,斗得不可开交。”

    “文臣们想拉我。内官们也想拉我。”

    “你们拉我并不是多尊重我。而是想让我当你们的刀。”

    “我告诉你,我这柄匕首暗刃,刀把子永远都会攥在皇上手中。”

    “说句不好听的。想把我当刀使文臣也好,内官也罢。你们还不配”

    “今日之常风,已不是十四年前的常风了”

    常风这话说的虽过火,但也坦诚。

    李东阳道“我从来没有拿你当刀使的意思。”

    常风摆摆手“或有,或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命我查清科举舞弊案的真相。如今我查清了,就要如实禀奏。”

    “我不会因程敏政是朝中文臣的核心成员之一就偏袒他。”

    “当初我替你和谢阁老洗脱依附奸宦的冤情,也不是为了投身文官阵营。而是澄清真相,让受冤之人获得清白。”

    李东阳愕然。

    他突然感觉,整日自诩洁白如莲花的文官们,还赶不上常风这个锦衣卫屠夫胸怀坦荡。

    李东阳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们内阁的人也不是聋子瞎子。内官们的动向,我们也略知一二。”

    “有件奇怪的事。据我所知,宫里有八位内官,意图将科举舞弊案扩大化。借以打击我们文臣。”

    “而钱宁,已经暗中依附于那八人。”

    “舞弊的罪魁落入钱宁手中。钱宁为何不威逼利诱,让程忠改口,诬陷是程敏政本人卖考题”

    “那样一来,钱宁和内官们才能借机兴起大案”

    常风摆摆手,打断了李东阳“李次辅请记住。钱宁不是那八位内官的人。他是我的人”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我若连自己一手提拔的人都掌控不了。呵,这左同知别当了,回家抱孩子去吧”

    李东阳伸出了大拇指“佩服。”

    正如常风所言。有时候,查案子简单。如何处置人犯,结案定论复杂。

    常风认为,徐经跟程敏政的仆人买考题的事,一旦公诸于世。那落第举人们一定会借机继续闹事,要求朝廷重考会试。

    谣言也会满天飞。越传越扯淡。

    他整理好了众人的供词。跟李东阳来到乾清宫请求面见弘治帝。

    跪在乾清宫门前时,常风在心里预测了下众人的结局。

    程敏政出考题时不知保密。身旁竟站了个仆人,导致试题外泄。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但程敏政是无心为恶,又加上“老部堂之子”、“老首辅之婿”、“连中两元”、“士林楷模”一系列身份加持皇上最多降他一级,或罚俸了事。

    程旺、程忠、徐经三人,板上钉钉会被处死。

    唐寅本就是无辜的。又是当世大才,皇上应该会保留他的会元身份,参加殿试。

    昨日早朝禀报皇上,科举存在舞弊的给事中华昶,应该能升官。

    至于本科会试存在舞弊的真相,皇上应该会选择不对外公布,省得士林人心浮动。

    常风只猜对了最后一条。

    帝王之心,向来难以捉摸。

    萧敬来到了殿外,高声道“宣内阁次辅李东阳、锦衣卫指挥左同知常风,入殿见驾”

    常风和李东阳,起身走向了乾清宫大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