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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十月初五
    正德元年,十月初五。

    一群身着便装的人抬着三个大箱子进了定国公府。

    这些人是针工局、襟帽局的内宦。箱子里装的是皇后的凤面首饰、大婚翟衣、凤冠。

    夏冬月身在定国公府的消息要保密。正德帝即将与其大婚的消息一样要保密。所以这些内宦鬼鬼祟祟的,对外说是裁缝铺子的人进府给徐家下人们做冬袍。

    紧接着一辆马车来到了公爵府门口。

    刘笑嫣、常恬、严娇、九夫人下了马车进了府。皇帝大婚在即,她们是一定要凑热闹的。帮着夏冬月梳洗打扮,试穿翟衣之类感情戏一定要做足。

    毕竟夏冬月是常家今后在后宫中最大的靠山。

    正阳门。

    张鹤龄跟刘健等待着钦天监勘定的持节迎后出京吉时。

    京中七成以的文官都来了正阳门这边送行。自然,文官们送的不是持节正使张鹤龄,而是持节副使他们的靠山刘健。

    常风也出现在了人群中。径直走向张鹤龄和刘健。

    刘健见到常风,没好气的说“不劳你相送。你杀人太多,身戾气太重。会冲撞了持节迎后的喜气。”

    常风根本没正眼看刘健“首辅错矣,我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送国舅爷的”

    刘健碰了一鼻子灰,气得七窍生烟。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刘健在心中安慰自己再过五天,八虎、常风都是砧板鱼肉。到那时,弘治朝第一宠臣将会成为阶下之囚,品尝到关押诏狱的滋味儿。

    常风朝着张鹤龄拱手“寿宁侯,我祝伱一路顺风。”

    张鹤龄笑道“放心,我一定把我外甥媳妇儿顺顺利利接回京。”

    张鹤龄这厮毫无人臣之理。在旁人面前,一向称正德帝为“我那皇帝外甥”。

    刘健挺看不张鹤龄的。应该这么说,朝野下包括正德帝、常风在内,就没一个人看得张鹤龄。这厮简直是人厌狗嫌的存在。

    刘健道“国舅请慎言,请用敬称。”

    张鹤龄白了刘健一眼“什么敬称。别说他是皇,就他算当了玉皇大帝,也是我的外甥那是我姐身掉下来的肉”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首辅遇到无赖国舅同样如此。

    吉时已到,张鹤龄、刘健轿南行。

    常风则回到了锦衣卫。他一见钱宁哭丧个脸,就知道谢亘还是没现身。

    钱宁道“谢亘这厮真是无情无义亲生的孩子滑胎,他都不去西小井胡同看一眼相好。”

    常风问“京郊几个县的耳目有发现嘛”

    钱宁微微摇头“没有任何虎罪箱的蛛丝马迹。”

    常风坐到椅子,沉默不言。

    做任何事,都要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正德帝大婚、亲政是谁也拦不住的。

    虎罪箱有可能最终寻不到。文官集团会将八虎罪证公诸天下。到那时,刚刚亲政的正德帝顾及汹汹舆情,很可能会舍弃八虎。

    若是如此,绝不能让文官集团独霸朝堂,压制君权。

    最好的方法就是扶持一批文官,与另一批文官相争。

    常风打定了主意,一旦八虎真的失势,他便全力扶持亲家公李东阳,与刘健、谢迁分庭抗礼。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朝堂浮沉,常风已经有了老成谋国的思维方式。

    皇宫西苑,豹房。

    正德帝正在火者亚三的陪伴下,练习使用一柄西洋鸟铳。

    所谓的西洋鸟铳,其实就是西班牙“穆什特克”火绳枪。

    八虎垂手侍立在一旁,除了张永,其余七虎个个愁眉不展,一脑门子官司。

    正德帝瞥了他们一眼,随后开始练铳。

    “嘭”正德帝射出的铳子不偏不倚,正中三十步外放着的一个冬瓜。

    八虎齐声高喊“皇神射皇英武”

    正德帝没有搭理刘瑾,而是将鸟铳扔给了江彬“江彬,你觉得这鸟铳如何”

    江彬微微摇头“皇,与弓箭相比,鸟铳射程短,装填费事,准头也不及弓箭。这东西玩玩还成,打仗绣花枕头而已。”

    正德帝道“在这事,你就不及常风有见地了。你这番话,前几天朕跟他说过。他反问了朕三个问题。”

    江彬问“敢问皇,常帅爷问了哪三个问题”

    正德帝道“第一个问题,训练一个熟练的步军弓箭手需要多久”

    江彬答“若受训之人生得高大威猛,臂力强劲。需三年。”

    正德帝又问“第二个问题,训练一个熟练的骑兵弓箭手需要多久”

    江彬答“三年练射箭,两年练骑射。需五年。”

    正德帝追问“第三个问题,训练一个熟练的鸟铳手需要多久”

    江彬看了看手中鸟铳“恐怕只需两三个月。”

    正德帝道“洪武朝时,西平侯沐英屡屡平定云南境内的土人叛乱。靠得就是火器。他还首创了火器三段击战法。”

    “靖难之役时,燕军中亦大量装备火器。太宗爷即位后,深知火器之效用。于是创建了神机营。”

    “可惜土木堡之变后,神机营名存实亡。边军方面,也逐渐废弛火器,专注弓弩刀枪。”

    “依朕看,明军复用火器是大势所趋。鸟铳手训练简单,即便一个从小没使过刀枪的农人,两三个月内也能训练成一个堪用的鸟铳手。”

    “待朕亲政,在军备办的第一件事便是命工部仿制西洋鸟铳。”

    一旁的刘瑾忙不迭的拍马屁“皇真是深谋远虑。”

    正德帝微微一笑“朕看你们八人里,除了张永个个愁眉苦脸。是在担心屁股底下的屎太多,常风伸手帮你们擦也擦不干净吧”

    刘瑾愕然。

    正德帝道“朕早就对你们说过,收敛些,不要被两位先生抓住小辫子。你们不听啊”

    七头恶虎齐齐跪倒,伏地不住的磕头“老奴有罪。”唯有张永一人鹤立鸡群。

    正德帝指了指张永“刘大伴儿,你应该学壮士张,不要学英宗时的王振。”

    刘瑾连忙道“皇教诲,老奴牢记于心。是啊,是该向张公公学。”

    正德帝问“刘先生出京了”

    刘瑾答“掐算时辰,应该已经出京了。”

    正德帝道“好。还是常风有谋略。让刘先生持节出京。呵,常风是在帮你们拖延时日啊你们要领他的情。”

    刘瑾唯唯诺诺“是,是。老奴领常帅爷的情。”

    且说常风那边苦于找不到谢亘,心情烦闷。干脆出了锦衣卫,在六部、五军都督府一条街溜达散心。

    走着走着,他进了兵部,去了武选司王守仁的值房。

    王守仁给常风泡了茶“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京城的天阴云密布,常帅爷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

    常风举起茶盅“你也闻到了疾风骤雨的气味儿”

    王守仁道“京城官场中人,人人皆知刘、谢二位阁老跟八虎到了决胜负、决生死的时候。”

    常风问“你觉得谁赢谁输”

    王守仁笑道“我又不是算命先生。但我王家父子两代,不会在这场赌局中下注。”

    “我劝你也不要下注。”

    常风苦笑一声“我已深陷赌局。不下注是不可能的。”

    王守仁收敛笑容“我劝你不要帮八虎。若刘、谢落败,八虎得势。他们绝对会更卑劣,更贪婪,更无所顾忌。”

    常风无言。

    王守仁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大明的文官虽贪,可他们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贪归贪、闹归闹。但绝不能把大明闹亡了。”

    “只要大明这棵大树不倒,他们和他们的子子孙孙,将永远荣华富贵。”

    “八虎则不然。这帮人没有底线,更没有大局观。他们若掌握朝局,什么出格事儿都做得出来。”

    常风叹了声“唉。我与八虎早就在一条船,想要抽身已经晚了。”

    “这条船本就是皇的船。皇让我保八虎,身为他的亲军缇帅,我只能照办。”

    “自私一点说。八虎若失势,刘、谢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常风。为了常家的平安,我也不能在这场政斗中做壁观。”

    王守仁道“人非圣人,人皆有私。我理解你。”

    注“理解”一词非现代出现。宋时苏轼众妙堂记有云庖丁之理解,郢人之鼻斲。

    常风喝了口茶,问“守仁老弟。你若要藏一件隐秘的东西,会藏在哪里”

    王守仁想了想,回答“藏在最显眼的地方。此谓之灯下黑。”

    王守仁的话提醒了常风。

    常风放下茶盅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王守仁道“我送你出去。”

    常风道“不必了。让你的文官同僚们看到你跟锦衣卫的屠夫并肩而行,指不定又传出什么闲话呢。”

    常风回到了锦衣卫,召集一众心腹议事,将王守仁所言“灯下黑”说予了众人。

    常风道“你们说说,哪些地方可能是灯下黑”

    钱宁道“刘健、谢迁的府邸不对啊。刘、谢府中有咱们的耳目。按照燕晓齐所说,光是虎罪人证便有二百多人。这么多人若进了他们的府邸,耳目不会没有察觉。”

    石文义道“会不会是刑部大牢”

    常风摇头“应该不是。若在刑部大牢,燕晓齐不会不知晓。”

    张采道“京城各官衙都有咱们的耳目。若虎罪箱在哪个官衙里,两百多位人证这么显眼,咱们早就探查到了风声。”

    常风拿出了一张京师堪舆图,铺在了桌。

    他的手指向了南城“会不会在贩夫走卒聚集的南城钱宁,你立即带三千袍泽,去南城搞一场大搜查。”

    钱宁问“用什么理由”

    常风答“简单,就说有鞑靼密探进了京。搜查鞑靼密探。”

    防备鞑靼是一个万金油一般的理由。锦衣卫这两年做任何出格的事,都对外宣称是“防备鞑靼”。

    钱宁笑道“得,又要让倒霉的鞑靼人背黑锅了。”

    常风道“不能这么说。鞑靼是大明最大的敌人。大明境内出了任何事,一准是鞑靼人所为岂不很合理”

    王妙心在一旁道“偌大南城,光调三千卫内袍泽搜查,恐怕几天内搜不完。”

    常风道“钱宁,你去找张永张公公,跟他借七千团营兵,协助锦衣卫搜查。”

    张永现在不光是东厂督公,锦衣卫的顶头司。他还依旧掌管着十二团营。正德帝对他信任到无以复加。这份信任甚至让刘瑾有些嫉妒。

    刘瑾也想管兵。

    当日下晌,三千锦衣卫、七千团营兵浩浩荡荡开进了南城。整个南城一时之间鸡飞狗跳。

    傍晚时分,常风回了府。

    一名下人禀报“老爷,夫人说她和宛平郡主、九姨娘今夜住在定国公府,不回来了。”

    常风微微颔首“嗯,知道了。”

    不多时,另一名仆人通禀“老爷,刘公公来访。”

    片刻后刘瑾来到了常风面前“小叔叔,虎罪箱的事查的如何了”

    常风答“还是没找到蛛丝马迹。”

    刘瑾道“啊我的小叔叔啊,近二十年你办任何差事从未失手过。这一回生死攸关,可别马失前蹄。”

    常风劝慰刘瑾“离文官们商定的除虎之日还有五天呢。你得稳住心神。不要急。怡红楼的姑娘们有句话,粗俗却在理心急吃不了热”

    刘瑾道“危急存亡之时啊,我怎能稳坐钓鱼台”

    常风问“西厂谷大用那边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刘瑾道“西厂刚刚重开。办事不及你们锦衣卫。指望谷大用怕是指望不了。我只能指望你。”

    常风劝刘瑾“这一回,若你们八人能够取胜。以后可一定要清廉当差。你们的屁股太大,我就算想一直给你们擦屁股也擦不干净。”

    刘瑾连忙道“吃了这回的亏,我们长记性了。你说的对啊,还是要清廉当差。”

    常风的话已经说到。至于刘瑾是不是左耳进右耳出,就只有天知道了。

    常风凝视着刘瑾。他突然想起老内相怀恩生前对他说的一番话“世事会变迁,权力会更迭,朋友会变成敌人,敌人会变成朋友。”

    那时的常风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能理解这番话。

    现在看,这番话真是至理名言。

    十一年前,常风为李东阳、谢迁洗刷了巴结权宦尚铭的冤屈,助他们二人入阁。

    可到了如今,谢迁却成了常风的死敌。谢迁为扳倒他,不惜设计让刘笑嫣背了人命。

    眼前的刘瑾,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谢迁

    想到此,常风感觉身一冷。

    在这一瞬间,他打定了主意找到虎罪箱,一定要掐在手中,作为日后制衡八虎的工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