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六。
明日正德帝就要举行大婚。
锦衣卫内,常风挑选了五百名大汉将军,负责大婚卫戍、仪仗。保密起见,只对这些大汉将军说要随扈出巡。
挑完人,常风召集心腹们议事。
尤敬武跟常破奴尚未回京。不然常风一定会将大婚卫戍事宜全权交给义子尤敬武,让义子在正德帝面前多露露脸。
常风对众人道“明日咱们锦衣卫职责重大,大婚的卫戍、仪仗需要有一人掌总。钱宁是指挥使,就由他掌总吧。”
话是好话,钱宁听了却有些不尴不尬,心里万分别扭。
正德帝登基之初,封常风的正式官讳是“前军都督佥事掌北镇抚司事,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
名义上,常风是钱宁的下属。
过了三个月,正德帝将常风的官讳改为“前军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
名义上,常风又成了钱宁的上司。
这正应了钱宁整日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只要常帅爷活着一天,锦衣卫就姓常”。
自古太子都想当皇帝,二掌柜都想当大掌柜。
钱宁心里委屈改朝换代前我就是锦衣卫的二掌柜。改朝换代后我空顶着个指挥使的头衔,还是个二掌柜。那不是白改朝换代了
钱宁的义父钱能是个明白人。
钱能替义子分析过以刘瑾、常风二人的脾性。真到了八虎权倾朝野那天,二人必逐渐生隙,直至水火不容。
所以钱宁暗中投靠了刘瑾。
或许,刘瑾、常风水火不容之时,便是我钱宁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锦衣卫大掌柜之日。
钱宁拍了胸脯“常帅爷放心。明日出了任何差池,我提头来见。”
常风笑道“你办事,我放心。”
常风心里也有一番打算。缇帅的滔天权势,他希望能传给下一代。
没办法,掌管锦衣卫十几年,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常家得罪了个精光。若常家失去了锦衣卫的权势,仇家们一定会报复。
也只有将卫权牢牢抓在常家人手中,才能保常家平安。
常风有“世袭锦衣卫指挥同知”可以传给下一代。常破奴已经当了文臣,要走文官仕途。
常风打算等自己七老八十,让尤敬武改姓“常”。将世职传给他。最好再扶持他当上指挥使。
人嘛,谁没点小九九。
常风问“南城搜查得如何了”
钱宁答“搜了一天了,几乎将南城翻了个个儿,尚无发现。”
常风道“寻找虎罪箱的事,就先交给张采负责。”
张采拱手“是,帅爷。”
指挥左佥事张采是常风一手提拔的。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张采认为,既然是找靠山,为何不着一座更大的靠山
你常风再得宠,也只是锦衣卫的大掌柜。你上头有东厂,东厂上头又有西厂。西厂再往上是八虎之首刘瑾。
投靠刘公公对我的仕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常风的另一位心腹石文义没有办案的本领,只会迎来送往交际应酬。但他只认准了一条老子只有一个上司,一座靠山,那就是常风。我如今的一切都是常帅爷给的。今生今世我只效忠于他一人。
至于那位心思缜密的小国手王妙心。他已生退意,打算等眼下的这场朝堂风暴结束,便递辞官奏疏。此生与棋盘为伴。
石文义道“那谢亘是个无情无义之徒。西小井胡同一直是我在盯着。海棠都滑胎这么多天了,谢亘都没露面。”
常风道“没办法。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与滔天的权势相比,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府。
谢迁的面前坐着三个儿子。
谢迁很能生。有六子两女。
长子谢正在礼部做员外郎。
次子谢丕是弘治十八年殿试探花。在翰林院做编修。他的老师是李东阳。
三子谢豆在大理寺做通判。
四子谢亘是左军都督府经历官。
五子谢至在山东武定任判官。
六子谢垔在山东胶州任县令。
谢家是典型的官宦世家。
所谓官宦世家,就是一代人寒窗十年,做了文官。其后数代子孙,人人皆是文官。
谢家的官途要追溯到谢迁的祖父谢莹。谢莹在宣德朝官至福建布政使。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正值“除虎”的关键时刻,谢迁将在家的长子、次子、三子召集起来议事。
谢迁问长子谢正“老四那边如何了”
谢正答“八虎的罪状、证词、证人被四弟看得严严实实,出不了任何岔子。”
谢迁笑道“刘瑾、常风此时一定在疯了一样的搜找这些东西。昨日下晌,锦衣卫和团营兵竟打着搜查鞑靼奸细的旗号,把南城弄得鸡飞狗跳。”
“让他们折腾去吧。他们哪里能想到我把东西和证人藏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
谢正笑道“儿提前贺父亲和刘伯父剪除阉党。”
谢迁摆摆手“不要掉以轻心。咱们虽已胜券在握,但还是要做到谨慎小心。”
次子谢丕笑道“父亲,刘伯父允诺,等剪除了阉党让您老兼管吏部。到那时,儿子们的官职”
谢迁咳嗽了一声“得维护咱们家的名声。名声是在官场的立足之本。伱们的官自然是要升的,但不能太招摇。”
三子谢豆道“等八虎、常风败落,父亲能不能将查抄常风府邸的差事交给我们大理寺”
“都说常风是抄家的行家里手。这回也让他尝尝被人抄家的滋味儿。”
谢迁瞥了谢豆一眼“常风即便败落,恐怕也只会丢掉官职。不至于沦落到被抄家那一步。”
“别忘了。他的夫人是张太后的义姐,他的妹妹是先皇的义妹。皇上私下称他为姨父。”
谢正道“父亲。这回若能顺利除虎,该给四弟记个头功。他想出了存放八虎罪证的六个地方。呵,任刘瑾、常风想破脑袋也猜不到这六个地方。”
乾清宫内。
刘瑾正领着八虎给正德帝试穿明日大婚所用的冕服。
正德帝问“刘先生到哪儿了”
刘瑾答“掐算时日,应该进了保定境内了。”
正德帝道“朕大婚绕开首辅,呵,恐怕事后文官们又要上奏疏聒噪。”
刘瑾笑道“如听鸟叫罢了。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不是他们文官的天下。”
谷大用将冕冠戴在了正德帝的头上。正德帝又问“朕的亲政诏书拟好了嘛”
刘瑾道“拟好了”
正德帝问“谁拟的”
刘瑾答“是吏部左侍郎焦芳所拟。皇上放心,在亲政大计昭告天下之前,焦芳会守口如瓶的。焦芳这人与旁的文官不同。对皇上您忠心耿耿。”
正德帝喃喃自语“焦芳他替朕拟了亲政诏书,为朕出了力。朕自然不会亏待他。待朕亲政,赏他入阁吧。”
刘瑾等得就是正德帝的这句话。他早就把愿许出去了,要将焦芳抬进内阁。
刘瑾笑道“皇上英明。另外,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为亲政诏书润色过。”
正德帝道“张彩这人朕知道。朝廷里有名的才俊。待朕登基,升他做吏部右侍郎吧。”
为何历朝历代的官员都爱巴结宠宦这就是原因。往往宠宦在皇帝面前说几句话,官员们就少奋斗十几二十年。甚至能够突破晋升天花板。
正德帝话锋一转“你们八个能保住自己嘛”
刘瑾一愣,沉默不言。
正德帝道“你们若无保住自己的本事,就不配受朕的重用。”
刘瑾自然知道正德帝指的是虎罪箱之事。一想起这事儿,他就一阵头大。
若不能毁掉虎罪箱,他刘瑾对未来的一切筹划、布局就都是镜花水月。
定国公府。
刘笑嫣、常恬、九夫人正围在梳妆镜前,给夏冬月试明日大婚所用的头面首饰。
刘笑嫣道“冬月,等明日大婚结束,我再见到你,就要给你下跪行礼了。咱们不再是干娘和干女儿,而是婢和主。”
夏冬月很认真的说“干娘,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忘不了常家对我的恩情。若无常家,岂有我这个皇后”
刘笑嫣连忙道“快别这么说。你明日能成为国母,全靠夏家祖上积福。常家只是顺应天命帮了点小忙而已。”
夏冬月这个小丫头很感性。她突然拿起一枚发簪,戳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刘笑嫣等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夏冬月挤了挤手指,一滴鲜血滴在地上“干娘,我愿歃血起誓。若今后我不能报常家大恩,就遭天谴,被打入冷宫”
刘笑嫣道“阿弥陀佛,百无禁忌。大婚之前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虽不是我亲生却胜似亲生。我愿你永受皇上宠爱,永掌六宫,母仪天下。”
夏冬月扑倒在了刘笑嫣怀中,唤了一声“干娘”,随后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刘笑嫣搂着夏冬月,眼泪婆娑“好闺女。今生遇到你,是我十世修来的福分。”
刘笑嫣的眼泪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天知道了。
距离京城一百三十里外的涿州境内。
一顶八抬大轿正飞驰在官道上。轿夫们几乎是一路小跑。明制,八抬大轿非正二品及以上文官、从一品及以上武官不得擅用。
八抬大轿中坐的是首辅刘健
刘健出京南行,越走越觉得不对味儿。
在除虎的关键时刻,皇上派我持节去保定接拟封皇后这也太巧了吧
这世上不存在巧合,只有巧合的假象其中定有蹊跷
刘健越想越害怕。怕后院起火
于是乎,两日前他干脆对持节正使张鹤龄说自己突发肺疾,恐命不久矣,需回京医治。
张鹤龄这个二愣子倒是很干脆。你愿意滚蛋就滚蛋好了。
刘健离开迎后队伍后,火速往回赶。
刘健掀起了八抬大轿的轿帘,问轿夫“出了涿州境了嘛”
轿夫回答“尚未出涿州境。”
刘健吩咐“算了,压轿。给我换马”
几名随行心腹给刘健牵来了一匹马。刘健上马扬鞭,朝着京城方向狂奔。
他当了一辈子文官,平日在京中出行皆是乘轿,没怎么骑过马。马鞍颠得他屁股生疼。
可为了顺利除掉八虎,独霸朝堂。就算屁股颠碎了,裂成两瓣儿又如何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
常风端坐在大厅之中,毫无睡意。
之前正德帝有口谕。待今夜子时,内宦们才会分赴全部在京宗室、官员、勋贵的府邸,告知明日大婚之事。
今夜的京城,注定不会平静。
终于熬到了子时。刘瑾快步走了进来“小叔叔。”
常风问“告知大婚之事的内宦都派出去了嘛”
刘瑾答“派出去了。虎罪箱呢”
常风微微摇头。
刘瑾面露苦色“还有个坏消息。负责九门卫戍的是张永的人。刚刚张永告诉我,刘健经正阳门连夜回了京”
常风面色一变“刘健回京了怎么可能难道他半路折返正阳门的守军为何不拦住他”
片刻后,常风自言道“也是。九门守军可以拦旁人,却拦不了当朝首辅。”
刘瑾道“看着吧。后半夜刘健一定会闯宫”
常风想了想,说“无妨。咱们已经替皇上想好了敷衍刘健的理由。大婚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他阻止不了。”
“现在最关键的,还是找到虎罪箱。”
果如刘瑾所料。子时四刻,乾清宫内。
乾清宫此刻灯火通明。所有内宦、宫女都在忙碌明早大婚之事。
刘健怒气冲冲的来到了乾清宫的前广庭。
谷大用迎了上来“刘首辅,你怎么回来了”
刘健骂道“我怎么不能回来皇上竟诓骗自己的辅政阁揆去保定拟封皇后在保定嘛早就回京了吧”
“大婚这么大的事,他竟绕开了内阁首辅皇上在何处我要面君”
说完刘健便要往大殿里闯。
谷大用阻拦“刘首辅,乾清宫岂是你可以无旨擅闯的”
刘健怒道“我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进乾清宫还需要请旨嘛”
谷大用张开双臂,拦在刘健身前“皇上今日大婚,事关国运你要坏大婚之事,便是要坏大明的国运坏大明的江山社稷”
“想进殿除非踏着我谷大用的尸体过去”
刘健骂道“阉竖少在这儿装大义凛然的样子你贪污纳贿、结党营私、兼并百姓土地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江山社稷”
谷大用反唇相讥“首辅贪污纳贿、结党营私、兼并百姓土地的时候,不一样没想过江山社稷”
刘健被谷大用气得面色煞白“你”
就在此时,正德帝出现在了大殿门口“刘先生进殿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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