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似乎能听到雪花砸在墙上的声音,墙上多有缝隙,漏进来的寒风吹的火盆明灭不定。
已经七十八的赵南星就着微弱的光亮,认真看着手中的大学问。
这是王阳明教授学生的入门级教材,赵南星一样看的专注。
寒风、破衣、冻疮,并不能影响他的心态。
咯吱,破门洞开,寒风推着三个人进来。
太和岭口驻守千户钟英以及两个家丁。
赵南星头也不抬地问道“钟千户光临寒舍,可有安排”
“赵尚书。”钟英拱拱手,道“皇帝英明,拿了魏忠贤,又赦你归乡。
只是有人不想你回去,因此送了五百两来,令我取你性命。”
赵南星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抚摸着书页褶纹,说道“却不想风中残烛如此值钱,倒也不负生平。只望钟千户莫要搞的太血腥,有碍观瞻。”
没必要问谁要杀他。
太多了。
这辈子得罪的人太多了,就没有一個想看到他回去。
谁想再次体会被东林支配的恐惧呢
能致使钟英动手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也懒得猜。
钟英说道“我有一杀人法,以湿巾覆口鼻,顷刻断气,犹如梦中亡,而仵作不能查,赵尚书放心去罢。”
“有劳。”赵南星放下书,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犹如就寝一般。
钟英见状迟疑,但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和指使人,终究硬着头皮让两个家丁上前。
一个按手,一个按脚,钟英亲自蒙上湿巾。
赵南星全无动静,直让钟英怀疑这祖传的秘方失效了。
过了两刻钟,钟英方才松手,试探没呼吸后又确定没了脉搏,方才松了口气。
“前吏部尚书赵南星病逝,奏报”
“主人。”家丁钟大说道“我等没来过,如何能发现这老倌病死须得下面呈报不可。”
“你说得对。”钟英点点头,招呼两人离开,还贴心地把门给带好。
待到天亮,前来送饭的戍卒敲门不应,推门而入,发现赵南星僵卧床上,已经挂了白霜。
“赵尚书”戍卒上去推了推,已经硬了。
“不好啦赵尚书冻死啦”
一声尖叫,左右惊动,钟英跟着出来。
“来人,速报州府,前尚书赵南星病故于戍所。”钟英吩咐完,又道“赵尚书平素教儿郎们读书识字,却不想就这么走了。
哎,让大家都来送送,等上官勘察完毕,焚化了托人送回去吧。”
就在太和岭千户所的人们忙着收集柴草时,临清驿站里,唐王世子世孙也被放到了柴草堆上。
“儿啊,孙啊,你们就这么走了,父王怎么活啊你们走都走了,还有人要残害尸体,天理何在啊”
瘫坐在地的唐王朱硕熿震天般地嚎啕,双手不断地拍着大腿,却不见一滴眼泪。
嚎了半晌,朱硕熿站起来,叫道“来啊,上火油,取火把。”
“住手”来宗道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叫道“案件尚未查清,如何敢焚毁遗体”
朱硕熿跳起来,指着来宗道鼻子骂道“狗官,焉敢残害皇亲待本王进京,必有话说。”
来宗道不屑,道“唐王不是急着回去吗,怎么又想起来进京了”
朱硕熿刚要争辩,忽然一声“圣旨到”传来。
行人袁继咸在锦衣卫簇拥下走来,喝道“唐王何在”
“夭寿啦”朱硕熿朝地上一躺,开始了圆润的翻滚。
这种情况下,显然是无法颁旨的。
朱恭枵忍着气,上前劝道“王爷爷,皇帝降旨,万万不能失礼。”
呼哧
朱硕熿趁机喘了口气,叫道“吾儿吾孙尸骨未寒,尔等便要开棺戮尸,这是逼我去死啊,我这就死给你们看”
厉喝中,朱硕熿一骨碌爬起来,猛地冲向棺材。
“拦住他”
迟了。
朱硕熿冲到棺材前,猛地撞了过去。
笃
轻轻一碰。
“要死了要死了,皇帝逼死王爷爷了”朱硕熿躺回在地,哼哼唧唧。
不要说见血,连个包都没得。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朱恭枵直跺脚。
脸都没了。
这要是到地下见了太祖,不得被大耳刮子招呼
难怪都不待见皇亲,这逼样,自己都看不过眼。
出海,羞与此辈同列。
没有人劝,更没有人拉,安静地看着唐王表演,免得被讹上。
感觉无趣的朱硕熿爬起来,靠着棺材坐着,吼道“今天谁想开棺,先把本王开了。”
来宗道回头,道“袁行人,宣旨吧。”
“唐王朱硕熿接旨。”袁继咸吼了一嗓子,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唐王世子世孙死因蹊跷,为服天下人,敕令开棺验尸,不得阻拦,钦此。
大明皇帝朱由检,天启七年冬月二十八。”
“皇帝啊你被小人蒙蔽,本王冤枉啊”朱硕熿嚎啕大哭。
眼泪都出来了。
慌了。
原以为撒泼打滚能够阻止开棺验尸,万万没想到,来宗道居然请了圣旨。
这可怎么办
瞒不住了啊。
想到心肝小宝贝老五会因此丧命,朱硕熿真的是悲从中来。
他还是个孩子啊
“来人,送唐王回去休息”来宗道早失去了耐心,如今圣旨抵达,当然是尽快把事情办完。
出来大半个月,还不知道朝中翻了什么天呢,不尽快回去,热乎屎都没了。
朱硕熿终究是不敢抗旨,抽抽泣泣地走了。
目送唐王离开,来宗道一挥手,道“开棺,验尸”
刑部仵作上前,打开了棺材。
冬日寒冷,尸体微有腐败,然而面容扭曲,七窍流血,一看就知道死因不正常。
一番操作后,仵作给出肯定的结论“毒杀”
“合棺,运回京师,再审马宁生等人。”来宗道下令。
马宁生是朱硕熿的贴身太监,事发当晚给朱聿键父子送饭,还有厨师、护卫、药师等十三人牵连其中。
马宁生死撑着不开口,是因为朱硕熿阻拦验尸,不能确定死因,如今死因明了,无可抵赖。
抵赖也没用,最终判罚取决于皇帝。
皇帝想让唐王存续,朱聿键就是白死,但是查案阵容如此巨大,显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皇帝的威严是容不得半点冒犯的,所以当礼部仪制司主事翁鸿业持天子节下船时,朝鲜王世子李源携文武百官来接。
一路带到城门口,朝鲜王李倧亲接进宫中。
区区主事如此礼遇,全因为天子节。
进了王宫,李倧行跪拜礼,恭听圣旨后三呼万岁。
宣旨完毕,李倧请翁鸿业坐了,开始诉苦,道“天使容禀,小国去岁遭灾,今岁又遭建虏蹂躏,如今国困民乏,实在无力供应上国粮草啊。”
“大王是否有所误会”翁鸿业说道“陛下仁慈,岂能白取朝鲜粮草
本使前来,随船携带银二十万两,以为购粮耗费,后续会有大量笔墨纸砚书画丝绸瓷器等运来,皆为交换粮食所需。
公平买卖,绝不教王室吃亏,大王尽可以宽心。”
“哎”李倧看向群臣。
大司谏金尚宪说道“敢问天使,皇帝御极,提督东厂魏公公何在”
去年,金尚宪被任命为圣节兼谢恩陈奏使,前往朝拜,听闻建虏入侵后刻上书兵部,请求救援。
结果是没有结果。
气呼呼地归国,说“观其朝廷,似无讨贼之势,事无可为矣”,与他同行的书状官金地粹更说“人心危惧,大命近止”。
嗯,大明快凉了。
讲真,听闻大明遣使来,金尚宪挺诧异的。
魏忠贤当政,搞的一地鸡毛,怎么有心思来朝鲜浪了
“十月初,陛下检阅京营,擒魏忠贤并其党羽十一人,本月初出发时,陛下召回了诸多贤能。
如今朝政清明,上下振奋,扫平东虏只在早晚间。”翁鸿业对皇帝信心十足。
朝鲜君臣将信将疑。
“王上。”左议政金瑬拜道“皇帝登基,又近新年,当遣使以贺。”
不怕建虏搞你哦
李倧犹豫了一下,道“此事稍后再议,且说上国购粮事。”
“王上,臣以为侍奉君王当尽忠竭力,莫说公平买卖,便是双手奉上亦甘之如饴。”
“上国所需,我等自当满足,此乃人臣本分。”
“皇帝仁德,王上何必疑虑自当尽力而为。”
诸臣七嘴八舌,都不给李倧说话的机会。
啊,该死的金钱的味道,真希望立刻结束朝议,回家筹集粮食。
李倧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差点当场就没了。
钱钱钱,直娘贼,黑眼珠子见不得白银子,都忘记怎么被建虏蹂躏的了,是吧
再说,朝鲜本身就缺粮食,卖给大明一百万,老百姓西北风喝不饱,就得喝你们的血。
然而,没法反对啊。
群议汹汹,天使在侧,再看看皮岛方向的毛文龙
感动吗
不敢你知道不
小国,真的是太难了。
金瑬咳嗽了一声,说道“天使容禀,小国缺粮,十余万石尚可支应,一百万石”
“左议政无需为难,此事我等负责。”
“是啊,上国有需,如何不尽力满足王上安坐,我等自当尽心竭力。”
金瑬气的半死。
但凡打建虏时有这个劲头的一半,何至于提桶跑路啊。
诸臣却不在乎那么多。
国是姓李的,地窖里的银子才是自家的,至于百姓没吃的又饿不着自己,管那么多
翁鸿业站起来,团团拱手致意,道“多谢诸位盛情,待本使回朝如实上奏,以陛下圣明,必有嘉奖。”
“为陛下分忧,为臣本分也。”
“陛下圣明,只是不能亲睹天颜,恨不能做大明人啊。”
诸臣纷纷扰扰,一下子抽走了李倧的力气。
事已至此,无法阻拦,听天由命吧,只盼着建虏得到消息,不会再来扫荡。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