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彻底震碎了赵美娟所有的好心情。
“你听谁说的”
赵美娟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整个人都有点发颤。
“不可能的呀,我这镯子都是跟你林姨一起买的。你林姨自家侄子干的店,怎么可能会有假货不可能的人家在国内外都认识的有老板。”
她说着说着自己心情便慢慢平静下来“小暖, 你话可别乱说。你林姨给我买的可都是带证书的。”
九十年代初华国才陆续建立几所珠宝首饰的鉴定所, 海市一所都没有的。能出证书的多半都是民间检测机构,甚至于连个珠宝检测师的资格证都没有。
温暖记得上辈子华国大概是97年才出现了第一批由国家认定的珠宝检测师, 别说海市了,他们一整个省才有一两个人。
赵美娟手里握的检测证书基本没什么效力。
“现在市面上什么证书没有只有您肯花钱,户口本上我爸那一页都能死而复生。”
“又瞎说。”赵美娟轻拍了她一下, 还是觉得不对, “你林姨这几年也没少买。她侄子坑我就不说了,总不能再坑她亲姑吧你林姨可是从小拉扯他长大的那孩子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
“是啊,他最有良心了,都已经打算给我林姨在国外买房子了。”
现在搬出国住可不便宜,老一辈人思想都保守, 攒不够一辈子花的钱,谁也不敢轻易走。
温暖手指勾着存折“妈, 您不觉得奇怪吗都说这两年我林叔厂子没了那么好的效益, 怎么我林姨买珠宝首饰还那么大手大脚呢我林姨她家可有两儿子呢,都是二三十岁正要结婚的年纪。可我林姨却一点儿都不着急,真是天生豁达。”
温暖坐直,看向已经手都开始抖的亲妈, 特别好奇“妈,您跟我林姨认识那么多年了, 我林姨是不是一直都是个很自我的人花钱没节制,过了今儿不想明儿,不管孩子家庭, 只顾自己高兴”
“当然不”赵美娟倏忽抬头,一个“是”子糊在嗓子眼,却怎么也发不出,盯着温暖,“你究竟是听谁的消息”
“接受采访的时候听记者说的,听说已经有家太太发现不对,已经差人送京市机构检验了。”温暖丝毫不虚,话张口就来,“但这种东西就算报案了也得要证据,且得慢慢图谋呢。”
她看向赵美娟,似叹非叹“妈妈,你得早做打算啊。”
赵美娟现在不只是手,整个身子都有点发颤。她这几年可没少往翡翠上砸钱,粗粗一算,就是个大六位数。
她现在整颗心都是凉的。
次日一早,赵美娟就没有爬起来。温暖手里抱着个檀木盒子,跟着温成去了厂里。
“以后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温成指着紧挨着自己的办公室,“提前几天安排人给你开窗通风,里面什么东西都是新的,放心用。”
“以后张秘书和王助理就跟着你,有什么事你吩咐他们去办。”
温成亲自给她拉开椅子,看着她坐下,眉眼里都是满意“刚好陈源那个狗东西滚了,空出个销售经理的职位,你先干着。”
“销售经理”
温暖两辈子都没干过这活。
“销售经理是做什么的喝酒组局跑业务”
“唔差不多,”温成认真想了下,“晚到早退不打卡。”
“”
温成也没指望温暖会谈生意“反正你是经理,一整个部门的业绩都有你的提点。”
只要底下人争气,钱是肯定够你花的。
温暖实在有些好奇“那要是业绩不好了呢”
罐头生意也不是一年四季都长青的。业绩不好的月份,她少不了得跟部门里的人通力合作,协换方案,说不定还要点面联动,上报下行。
跟着盛渊那么些年,她也算是见证过盛渊的浮沉。那人锐意进取,总能在颓之时披荆斩棘,力挽狂澜。
温暖跃跃欲试,带着逐渐升起来的满腔豪迈。片刻后,便听她哥云淡风轻地开口。
“业绩不好也没事,我可以把提点给调高。”
能改变自己的事就干嘛还要费劲儿巴拉地改变别人
温成懒省事,提倡无为而治。
温暖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怪不得。”
怪不得他们厂会倒闭。就温成这样迎难而下的领导天才,不倒闭都对不起命运给他们厂安排的坡。
温成新来的秘书是个小姑娘正在巴巴站在门口,小声提醒。
“温总,财务经理找您。”
温成叹口气,从她办公桌前站直了身。
“得了,我走了,有事找张秘书,他厂里门熟。”
温暖半转着椅子,朝他招了招手。
一个上午过去,温暖抽空见了几个销售部的人
主管的领导换人,对整个部门来说都是个大事。他们打着汇报工作的名目却多是来看她,好奇有之,冷淡有之,顾虑更有之。
初来乍到,温暖还算能撑得住场,没有找事。张秘书很是欣慰,他就怕这祖宗上班第一天就掀了场子。
毕竟,他们部门有不少都是陈源留下的骨干精英,不一定愿意听他们大小姐的。
但温暖全程都是眉眼含笑,令人看不出她心里的想法。
“张哥。”
温暖一声轻唤,唤醒了张秘书走神的心。
“大小姐。”
温暖把放在桌面的长条盒子递给他“派人去趟京市,验一下盒里的东西。”
赵美娟这几年买翡翠上头,过年过生有时都会送人翡翠,温暖也没少收到。
凡事都不能放在一个筐里,谁也不知道赵美娟会不会再被人蛊惑,又或者是否会在纠结犹豫中浪费时间。
温暖手指拨弄桌上的笔盒,她哥还是把她当成了小姑娘,笔盒都是带蝴蝶结的。
“鉴定的事派个你最信得过的人去,中午就走,不必惊动其他人。”
“明白。”
“再找人给我盯紧了林夫人。”
张秘书跟温成的时间不算短,不是不知道赵美娟跟林夫人的关系。
他心头猛一跳,看向温暖,再次确认“布料厂的林夫人”
“对。”
林夫人不姓林,只是嫁个林国强时间长,又没个正经的生意工作,大家都习惯了用夫姓称呼。
国企改革的时候,林家花钱买下了个布料厂。厂子大,员工多,条件比他们罐头厂好了不止一个档次。林夫人又是干部家的孩子,城里姑娘,比赵美娟还多读过几年书,自然会时不时端个架子。
两家人刚接触的时候,赵美娟多少有点上赶着巴结。
可能她亲妈天生不是个巴结人的命。赵美娟刚捋起袖子准备巴结林夫人的第一年,林夫人的父母跟亲哥就全都蹲里面了,一家人走的干干净净。林夫人病了一个冬天。
赵美娟重整旗鼓上门巴结的第二年,林家厂子的效益就开始大幅下滑。
为此,温爹连夜买房,彻底断了跟林家做邻居的念头怕被借钱。
钱就是温爹的命。
但估计温爹自己也没想到,他死后的两三年他的亲亲老伴儿倒是没少给人巴巴送钱。
“真是的。”温暖低声喃喃,“也不知道我爹的棺材盖现在还能不能被压住。”
这都八月了,温爹要真被气诈尸了,也不可能下雪了。
温暖微微遗憾。
张秘书胳膊莫名有点冷,脸都僵了“大、大小姐,咱能不能说点白天听的话”
“你害怕”温暖饶有兴致地瞅了眼张秘书,很是意外。
“张大仙”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后世是靠什么实现了买车买房有存款的三连跳
张秘书搓了下胳膊“倒不是怕,就是不大吉利。”
谁家好人大白天谈生死论鬼神,又不是天桥底下算命的。
温暖纠正“也可能是钱给的不够多。”
“要是我愿意多给你发三个月的工资”
张秘书接的很快“那我愿意开车去把老温总给您接回来。”
温暖忍不住笑起来,扫荡了自昨晚开始的坏心情。
张秘书是个有意思的人,难怪温爹生前就要把他放到温成身边看着。
傍晚下班,温成开车载她回去,装模做样地点评着她今天上班的成绩。
亲妹上班第一天,肯定是要夸夸夸。
温成认真回想了下温暖一整天的业务绩效,发现她抛去看杂志、聊闲嗑、开小灶的闲事后,干的唯一一件有关工作的事就是给签了个给张秘书发奖金的单子。
温成闭着眼夸“行啊,刚上班第一天就知道笼络人心了。”
“”
温成满脸真诚“咱们温经理可真棒。”
温暖“啪”地一下合上杂志,拎在手上,杏眸打量着看向温成。
温成现在说话都这么高级了吗1
与此同时,温成也看向她,他们家里人夸完人都是要反馈的。
他胳膊肘不老实地碰了下温暖,挤着眉毛,一张脸上就差把“回夸我”写脸上了。
温暖语气迟疑且艰难“哥,你刚刚是夸我吗”
温成还沉浸在怀念上个月温暖夸赞他的溢美之词中,闻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是我亲妹,我不夸你夸谁你今天已经很棒很厉害了,都能在办公室坐一整天了”
她哥夸人真是别出新裁,怪不得他们厂总能吸引人渣客户。就温成这个说话方式,跟谁能谈成合同都不奇怪。
温暖握着杂志的手收紧又放松,半响后,还是没忍住朝温成胳膊上打了下。
“哥,新华书店门口停一下,买本成语词典吧。”
温成“嘎”
“实在不行,买本讲人话也行。”温暖握着杂志,都没了打开的欲望,“至少给我点能看到咱们厂未来的希望。”
她感觉就温成这样子,离他爸半夜飘回来也不远了。
温成没太听明白,还在朝她显摆“咱们厂怎么没希望了咱们兄妹两齐心协力,以后只有赚大钱的份”
“怎么赚”温暖反问了句,“晚上梦里想吗”
“资本投资。”温成憋不住事,还是忍不住跟她嘚瑟,“我今天接到一个电话,说我有个老同学过几天就要从南市回来了。还带着个好项目,一本万利。”
他们兄妹俩发财的日子就要到了
温暖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自己中午还是草率了,应该让温成跟着翡翠镯子一起去京市的。首都发达,治脑子的专家应该也不少。
大意了。
温暖拿杂志拍了温成一路,两人一路都没正儿八经说两句有用的话。等他们到家的时候,赵美娟还没回来。
王姨把饭端上来“夫人说她晚上跟人约好了,不回来吃。”
温成也没在意,招呼着温暖赶紧坐下。
“中午都没见你怎么吃,赶紧吃点补补。”
他们厂食堂做的都是大锅饭,只能保证吃饱。要想吃好,是真没那个条件。开小灶也一样,请的做饭师傅不行,谁也没办法。
温成在桌旁磕了个鸭蛋“要不明天让家里阿姨给你送饭吧”
“不用,”温暖抿了口粥,“我已经安排张秘书去找会做饭的了。”
她是来上班的,不是来演体验生活的。有限的条件里,温暖只会拼尽全力地全方位宠爱自己。
其他都得靠边站。
天热,王姨做的饭也就那几道,温暖吃了小两个月,没什么胃口,只尝了了几道菜就放下了筷子。
她有点想吃盛渊妈妈做的家乡辣子酱,也不知道张秘书能不能找到同个县的做饭阿姨。
饭后,她刻意等了会儿温成,两人前后脚上楼。刚走到温成自己的屋门口,温暖便喊住了他。
“哥,你来一下。”
“怎么了”温成手搭在脖子后面,还有心情取笑她,“不会是因为咱妈没回来,你自己不敢睡吧”
小时候温暖最是黏人,爸妈不回家,她一个人都是不睡的。非要等家里人齐了,才愿意上床睡觉。家里阿姨怎么哄都没用,往往都得等到她自己撑不住了,才能悄悄地把她抱起来放回床上。
所以,赵美娟经常就会喊她“小闹人的”。
温暖没理他,拿出床头柜里的存折,低头扫了眼,声音却听不出情绪。
“哥,你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咱妈也给你这个了吗”
“什么啊咱妈给你的。”温成接过看了眼,一看就笑了,“嚯,还不少呢。”
九几年都还在争万元户的年代,赵美娟给的折子都够温暖买个市中心的小两居了。
小几万呢。
“是大方。”温暖开了床头灯,重复问了句,“但咱妈给你了吗”
“没啊。”温成不甚在意地给她放回床头柜上,倒不吃醋,“给我干嘛,我一个男的,又不缺这点。”
温暖把存折塞回透明皮壳里,闻言也只是平静地点了下头“那你知道咱爸妈每年都会给我往里面存钱吗”
“听咱妈提过吧。”温成记事也不行,“也就这两年,我有时候送过咱妈去存钱。”
温暖点了下头“挺好的。”
“那可不,你是咱妈的孩子,咱妈对你不好对谁好”温成揉了下她头发,“钱到你手里就是你的了,想买什么就去花,别委屈了自个儿。”
温暖手指握着存折,浅浅笑了下“好,我明天就找时间给花了。”
温成朝她眨眼“别让咱妈知道了,不然又该念叨了。”
“嗯。”
从厂里回来时间本来就晚,兄妹两也没多说几句,便各自关门回了房。
温暖赤着脚坐在地毯上,盯着床上的存折看了许久。她很确定自己上辈子没有收到任何一本的存折,甚至连听说过都不曾。
可能是因为上辈子她一直没出去工作,也可能是因为她跟陈源结婚的时候工厂已经岌岌可危
时间太久远,很多事情温暖都已经记不得了。
只是现下想来难免讽刺,倍感荒唐。
那本存折与其说是给她的,倒不如说是给他们自己的,给他们自己的拳拳爱女之心又或者是自我深深感动。
她很重要,只是这个重要必须要有个前提,是吗当违背这个前提的时候,她甚至连知情权都不必有,又何必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爱真的是无条件的吗
还是那仅仅是一场源于自我的感动,而她只是其中一个角色的扮演者
温暖洗了个澡,只觉有些反胃,像是有什么始终坚信的、铁板一块的东西正在轰然倒塌。
她还是没能入睡。
沿着江边,温暖走了很久,走到薄薄的风衣都盖不住江风袭来的冷意,半边身子都入了凉气。
海市沿江有一条街的烧烤地摊,夏夜清凉,现在正是好生意的时候。
盛文康刚被酒鬼骂了两句,眼眶都是红的。他哥按着酒鬼坐下,当着蔡叔的面没说什么,却把他给带了出来。
“不是说过不让你来吗”
小少年心里藏事,揉着眼傻笑“我想帮咱爸妈分担点。”
这个烧烤摊是他们家跟蔡叔一起干的。蔡叔跟他娘沾点亲戚关系,他们从村里刚来的时候就落脚到了蔡叔家。每个月给着房租,后来蔡叔觉得他爸妈会做饭就免了他们的房租,商量着一起干个烧烤摊。
他哥不同意,可人又在工地,他爸妈就偷瞒着答应了。
干到今天,已经快两个月了。
盛文康不想让他哥想起那些糟心事,嘿嘿傻笑着朝远处看。
只要他看的够远,眼里就不会落泪,心里也就不会太难过。
只是,盛文康突然蹦了下,眼睛亮起来,偷偷扯他哥袖子,气音发声“哥,大小姐”
盛渊脚步一顿,目光不用细找就能看见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
他正帮忙卸货,手里扛着两打啤酒,单手支撑,另只手转过他弟的头“别乱看。”
那是个瓷娃娃。
虽不让盛文康乱看,但盛渊还是下意识地四处瞥了眼。果不其然,远远地就能看见有一辆熟悉的汽车正在不远不近地跟着。
有什么是他们能操心的,那可是温家的大小姐。
盛渊敛去眸子,又拎了一沓啤酒,大步离去。
盛文康站在原地却没动。
他自小便主意多,上次也没吃着疼,两眼望着温暖,总觉得大小姐身上挂满了金灿灿的钱。
“要是能借我们点就好了。”趁着他哥大步搬酒听不见,盛文康看向躲在一旁偷懒的大人,小声嘟囔着。
明明是两家人一起干生意,为什么洗碗洗盘子的脏活是他娘和他姐做;抗桌子凳子搬酒水的累活都是他哥干就连他,现在也要帮着端菜跑腿,还要时不时忍受那些醉鬼的骂骂咧咧。
而蔡叔一家却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收钱记账。
可烤串的调料、火候明明都是他们家做出来的他亲眼看着他爸妈忙到清晨才能入睡,可半中午他们就必须得醒。醒来就要开始不得闲地腌制、穿串、摆盘可蔡叔他们一家通常都是能睡到半下午才出门。
蔡叔一家可以天天吃肉喝汤,而他只是偷拿了一串给姐姐就要被蔡婶站在院子里骂够一个下午。
那不是他们两家的生意吗
究竟是为什么呀
小少年不知道这世间的很多规则,只是一味地觉得这样的生意不能久做。
他迫切地想改变些什么,并一向敢想敢做。
于是,等盛渊卸完啤酒后,转头一看,他弟就正领着一身衣服比他们店都贵的大小姐往里走。
毫不夸张,温暖走过的瞬间,整间屋子都安静了。
温暖当惯了人群的中心,并不觉得有什么。
她伸手拂平包上的丝巾,杏眼弯弯,粲然一笑,光彩夺目。
“盛同志,真巧啊。”
盛渊嘴唇动动,半响没说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