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熠的惩处看似并不严厉,实则完全废了江家对江闻月的精心培养。
不入皇室,断了她当皇后的念头。
不入世家,断了江家和世家联姻的可能。
而且这还只是表面上,她拒婚皇家,诬告长姐,往后议亲,其他人会有所顾虑。他们既得罪不起江家,也得罪不起皇上,更多会直接不考虑和江家结亲。
若是江家真心疼江闻月,给她招个上门女婿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江闻月又何尝不明白她心如死灰,面色惨白。
宗熠此刻正在气头上,太后不好直接触他的霉头,只能带着江闻月先退下,日后再想办法让宗熠收回这道旨意。
太后带着人一走,大殿上就没几个外人了。
白榆和厨娘还在地上跪着,小丫头这会儿止了哭声,倒是冷静不少。厨娘像是得了癔症,人不清醒,嘴里神神叨叨。也不知道是江家把人吓成这样了,还是这人本来就是这样。
白榆是江瑾年的侍女,宗熠不会为难她,但如何处置厨娘却成了问题。她身为从犯,帮做伪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江瑾年于心不忍,拉了拉宗聿的衣袖,道我能把她带回王府吗她也是个苦命人。
宗聿思索了一下,上前一步“皇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这个厨娘我可能带回王府”
宗熠皮笑肉不笑道“要不要你把宋治也带回去你一个人带三个病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总得有个帮手不是”
宗聿打了个冷颤,这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口吻,怎么听起来那么瘆人
“吕忻,江姑娘身体虚弱,受不得寒,你带她去暖阁休息。其他人也先退下,我同宁王爷有几句体己话要谈。”宗熠对吕忻吩咐道。
江瑾年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不是宁王妃,而是江小姐,这是不同意这桩亲事
江瑾年笑了笑,这样也好,还省了他找理由离开王府。
刚才还争论不休的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宗聿一个人面对他哥,想到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很快意识到宗熠这是要关起门来收拾他了。
果不其然,宗聿念头刚落,就听见宗熠厉声道“跪下”
宗聿听话地乖乖跪好,认错态度积极。
宗熠见他没有反驳,便知他心知肚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江家替嫁”宗熠问道。
宗聿爽快承认了“是。”
凌霄阁服务皇室,他是王爷,可他哥是天子,只要他哥派人去凌霄阁问一问,就会知道他这几天干了什么。
他赶在事发前办完自己的事,现在被他哥秋后算账他也无惧。
宗熠拿他没办法,又气又无奈“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宗聿沉默,他不说是因为他了解宗熠。他既然下定决心要废江家一步棋,就绝对不容许出错。若是一早就让他知道,他一定会派人严加防守,不给江家任何换人的机会。
宗熠见他不吭声,从见到江瑾年的第一眼开始就在心头打转的那个念头终于落地,神色间略有阴霾“你看上江瑾年了”
宗聿回道“是,我乐意娶他。”
宗熠直截了当地回绝“我不同意”
江瑾年又哑又病,身世上还有诸多疑点,怎么看都不是宗聿的良配。他若不欢喜,宗熠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偏偏他的小心思一目了然,这让宗熠不得不重视。
宗室娶亲,首选便是门当户对,再不济也得品貌端正,五官健全。聋哑残缺不在选择之列,更何况江瑾年还先天不足。
“江瑾年是因为江家的胁迫才不得已嫁给你,他亦不是心甘情愿。我可以给他一道圣旨维护他的名声,解除你二人的婚姻,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宗熠劝道。
宗聿摇头“皇兄,昨夜是你坐高堂见证我们拜堂成亲,今日怎么可以反悔而且你又怎么确定江瑾年不愿嫁我”
宗熠恨不得把昨日出宫证婚的自己给拽回来,他头疼地看着固执的宗聿“你才认识江瑾年多久你又如何确定你的心意不是同情江瑾年身体不好,若是将来他和你之间不能孕育子嗣,你当如何”
宗熠的这个问题有些尖锐,宗聿一愣,回避了他皇兄的视线。
子嗣这件事,就算江瑾年无病无痛也很困难。不管侍女如何打扮,都不能掩盖他是个男人的事实。
可这话借宗聿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宗熠知道。
“我可以从宗亲里面抱养。”宗聿想到折中的法子,有他皇兄继承大统,开枝散叶,他对子嗣这件事并不执着。
比起孩子,还是江瑾年更重要。
宗熠气到闭眼扶额,怕自己多说一句就要开骂了。
宗聿依旧跪的笔直,他认定了江瑾年,并不想妥协“皇兄,瑾年和江家本就不和,今日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他一个人孤苦无依,你的圣旨保不了他。而且你已经绝了江闻月入宫的心思,不需要我配合做戏,这桩亲事你就依我吧。”
宗聿小时候没少对着宗熠撒娇,可自从去了战场回来后,心里便有了君臣有别的距离感,极少会说软话,更多是公事公办,意见不合还容易吵架。
宗熠已有很长时间没见他为什么人什么事央求过,可见江瑾年在他心中的分量确实不轻。
“我看你也没打算配合我做戏。”宗熠一时拆不散二人,不再和宗聿纠缠这个问题,转而揪他的另一个错,“今天这事如果不是江家把江瑾年的侍女留在手上做要挟,反而成了自己的把柄,你以为我能那么容易让江闻月认错”
宗聿道“当然不会。”
这一点宗聿比任何人都清楚,前世江瑾年的侍女一直在他身边,这给了江闻月发挥的余地。江闻月一口咬定主仆串通,还有厨娘这个人证,太后帮腔,完全不给江瑾年辩解的机会。
面对一边倒的局势,宗熠明知是计,但没有把柄在握,他也没理由去发难江家,捏着鼻子顺了江家的意。
这一世侍女这个突破口让江家棋差一招。
可是以江家的城府,怎么会留一个把柄在手上
宗聿想到这一世的诸多变故,江闻月到最后百口莫辩的委屈神情,一时福至心灵,心中了然。
要说两世最大的变化,其实并不是白榆的存在,而是江瑾年的反击,他这一世没有坐以待毙。
不管是新婚之夜,还是和江闻月对峙,他都不再是前世那种被动的局面,而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白榆是他提前给江家埋下的坑,那必然是发生了一些事,促使他做出改变,没有走上辈子的老路。
用脚趾头想,宗聿也能猜到是自己带来了这些改变。他让凌霄阁暗中照拂,江瑾年怎么会没有察觉
只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来,以一种人畜无害的模样让江家放心的同时,也让宗聿放心。
可是有一点宗聿不明白,江瑾年都已经算到这一步,看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又为什么要卷入这深潭
他明明有离开的能力,却没有选择离开,除非他原本就愿意来。
乾坤宫,偏殿。
吕忻请江瑾年在此稍作休息,把白榆也放进来,出门时贴心地替他们带上门。
白榆抹了把脸上的血,用手简单地梳理凌乱的头发,一改大殿上的可怜模样,崇拜道“主子,你真厉害,要不是你让我留下,这会儿江闻月的诡计说不定已经得逞了。”
江瑾年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皇宫内院,四处都是耳目,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端。
白榆立刻捂嘴,放低了声音。
我也是在赌。
如果说一开始江瑾年觉得凌霄阁对他的监视只是顺带,那夜宗聿的夜探就让他彻底明白凌霄阁是冲他来的。
宗聿毫不掩饰他认识江家的江瑾年,这让江瑾年警觉,意识到替嫁这件事不能让江家完全如愿。
江家眼里他软弱可欺,全靠白榆护着。
所以在出嫁前一天,发现凌霄阁撤走后,他吩咐白榆去故意犯点错,给江家一个把她关起来的理由。
江家见能拔除他唯一的依靠,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多想
白榆一想到江闻月吃瘪的样子就高兴,笑靥如花。
江瑾年笑她孩子气,关切道身上的伤可要紧
白榆抬手在胳膊上擦了擦,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多了一块淤青“主子别担心,我没受伤,这是尸蛊造成的假象,过几天就没了。”
苦肉计只是做戏,白榆不会真往自己身上招呼。她有能够伪造伤势的蛊虫,自然要利用起来。
江瑾年扫了眼窗外,道你给厨娘下蛊了
白榆面色一僵,挠了挠脸,笑意讪讪。她原本没想动厨娘,是来的路上她嘴巴不干净,白榆才给她下蛊,让她变得痴傻。
江瑾年无奈地摇头此地不比家里,他们对蛊师天然排斥。而且那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至今都没有踪迹,你此举过于冒险,之后可不能再如此莽撞。
白榆连连点头,保证一定藏好蛊师的身份。她朝着江瑾年走去,低声问道“主子,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王府这里一点都不自在,我想回去了。”
江瑾年一愣神,他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眼下应该不需要考虑了,宗熠明显看不上他,说不定他们很快就能走了。
能够自然而然的离开当然最好不过,可江瑾年高兴的同时又有几分失落。
他还没理清楚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偏殿的门再次打开,宗聿走进门,看见他后快步上前,对他笑道“王妃,我们该回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