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脚下,每天最不缺的就是新鲜事。加上有心人的刻意引导,江家替嫁这出戏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被人搬上戏台子,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讲的那叫一个精彩。
原本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好姻缘,现在成了京都的一场笑话。
贵女中素有才情的江闻月被宗熠惩处,不可入皇室,不可入世家,此后的姻缘路必定要生无数波折。
而天子之下最得权势的宁亲王娶了个又哑又病的药罐子,听说这人也是江家的女儿,但不知何缘故,一直生活在城外的庄子上。江家对外不曾提及,所以无人知晓。
江家偷梁换柱,引得龙颜大怒,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同情,也有人幸灾乐祸。
更有甚者秘密开设赌局,赌的是这桩亲事的结局,最终是体面和离,还是王妃病逝。
“欺人太甚到底是谁在京都散播流言我这就叫人去把那些说书的,开赌局的都抓起来。”
江家庭院,江阁老领着儿孙坐在亭子里,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就是江闻月的院子。
江闻月被太后的人送回来后就一直躲在房间里哭,谁劝都没用。
江闻州心疼妹妹,知道外面流言四起更是火冒三丈,气的立刻就想抄家伙出去收拾那些人。
江云枫呵斥道“朝堂广开言路,不限民间议论,你一无官职,二无站得住脚的罪证,你凭什么拿人”
江闻州愣在原地,素日里的张扬让他咽不下这口气,生气道“那就任由他们胡说八道吗”
江云枫面色阴沉,嘴唇翕动,他心里也憋着火。
“当初就不该出这个主意,那个女人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省油的灯只有你们才相信他真是个废人。”江闻州走到一旁的美人靠上坐下,话里有两分对父亲的埋怨,眼底闪过一抹阴霾,“他就应该和他娘一起去死”
江云枫瞳孔骤缩,厉声道“住嘴我看你是养尊处优惯了,现在什么都敢往外说。”
江闻州不觉得自己有错,平白挨骂,心里委屈。
一墙之隔的江夫人安抚了女儿,从月亮门那边走过来,闻言瞪了江云枫一眼,怒道“儿子说错了吗你少在孩子面前逞威风。你别忘了,这都是你色迷心窍招来的祸端。”
这话戳了江云枫的心窝子,他嘴唇紧绷,不再多说一个字。
一直默默无言的江阁老道“都是一家人,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他一发话,大家都不吱声了。
江阁老靠着身后的梨花木椅,双手交叠在胸前,眼眸半阖,神态安详“这天下是宗姓的天下,不是我们江家的天下,我们身为臣子,怎能堵天下的悠悠众口”
“那以祖父的意思,我们就什么都不管了吗”江云枫负气问道。
江阁老面带笑意,和蔼道“年轻人,沉住气。不过是输了一子,不要觉得天都塌了。我看你说的赌局颇有意思,我们不妨也赌上一赌。”
院子里的人抬头看向江阁老,看似平静的话语下杀机暗藏。他们对江瑾年的安排就是步死棋,虽然步骤出了偏差,但结局不会改变,也不能改变。
京都的流言同样飘进了王府,和江家凝重的气氛不同,王府内只是掀起了一点小水花。
宗聿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掩盖江瑾年的存在,所以等他们收拾好进宫,王府的人差不多知道了。
敛芳看出宗聿欢喜,在他们进宫期间已经敲打过府里的人,只要宗熠那边没问题,江瑾年成为王妃这事就是板上钉钉。
虽然偶尔还是有一两声的议论,但都很克制,不是讨论二人的感情,而是对江瑾年江家长女的身份心存疑虑。
江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族,家里添丁是喜事,怎么可能不漏一点风声
“下人们嘴碎,我会让敛芳再敲打一番,你别往心里去。”
太医院给江瑾年开了调养身体的药,宗聿一回府就让小福子拿去煎,这会儿药刚端上来。
送药的下人没看见在屋子里的宗聿和江瑾年,凑到小福子身边套近乎,想看小福子知不知道点消息。
小福子没理他,倒是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听见了。
江瑾年看着桌上黑乎乎的药汁,眉头轻蹙,不着痕迹地往一旁挪了挪。
宗聿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伸手试了一下药碗的温度,还有些烫。
江瑾年伸手拉他的衣袖,把他的注意力从药碗上挪开,看向他道王爷,你不好奇吗
家里凭空多出来一个长女,这种事搁谁家都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八卦一下,只是好奇的程度深浅不同。
江瑾年料到会有这一出,下人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没有放在心上。
相比之下宗聿过分的冷静反而显得突兀,这是他和江瑾年认识的第二天,按理他对江瑾年一无所知,这种时候更应该问个明白。
可他什么都没问,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宗聿道“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我想了解关于你的一切。”
江瑾年有些不解那你为何什么都不问
宗聿又试了一下药碗的温度,把药碗往江瑾年的面前放了放,道“我们相识时短,还没到可以畅谈心事的地步。不过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了解彼此,不必急于一时半刻。”
江瑾年无视推到面前的药碗,神情复杂。宗熠的态度让他以为这桩亲事会就此结束,可宗聿挽留了他。
王爷有品有貌,又是当今天子唯一的胞弟,若非江家算计,你我这一生都不会有交集。比起我,京都的名门贵女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一辈子太长,宗聿敢许诺,江瑾年也不敢应诺。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偿还宗聿当年对他的恩情,没有想过真的要同宗聿做一世夫妻。等到时机成熟,他自然会离开。
在他的计划里,粉饰太平才是其中的一环,可现在完全乱套了。准确说从他进入江家开始,事情就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江瑾年了解的宗聿,并不是一个会轻易陷入感情的人,一见钟情这样的戏码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正因如此,江瑾年才选择顺势而来。可现在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让宗聿对他产生了兴趣。
是自己捯饬的还不够寡淡吗江瑾年想,他这个病恹恹的壳子,有什么好看的
宗聿抬手在江瑾年眼前轻晃,把他走神的思绪拉回来“她们是很好,可她们不是你。”
宗聿浅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我说过,我见你便生欢喜。瑾年,这句话不是在骗你。”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宗聿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果说昨夜他还有所克制犹豫,那今日他就是赤诚以待,把自己内心炙热如火的心意明明白白地表露在江瑾年面前。
他凝视着江瑾年,深邃的目光中不只有笑意,还有满怀期待,等待回应的希冀。
江瑾年被他看的脸热,他抬手去撩耳边的鬓发,微微侧头躲过宗聿的视线。
他没有办法回应这份赤诚的心意,犹豫的同时又有几分对事态失控的恼怒。心底无端起了恶念,笑意盈盈地转头看回去,无声问道你欢喜的是哪一个我
虽然新婚之夜,宗聿装作不认识江瑾年,可他的行动却骗不了人。他的担心关切维护,都像是早已认识多年。
他看江瑾年的眼神,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
可江瑾年确信,在此之前,宗聿不曾见过身为江家长女的他,他的欣喜从何而来他看上的,欢喜的到底是哪一个江瑾年
带了点负气的话,仿佛下一刻就要挑破什么。
江瑾年目光狡黠,身后仿佛多了一条狐狸尾巴,明晃晃的试探让宗聿忍俊不禁。
他不知道江瑾年为何要以女子的身份示人,前世江瑾年向宗熠请命后,也是以女子的身份奔赴战场。
宗聿飘在他身边,无意间撞破。那时他想了很多,只是无人可以回答。
在他心里,他在乎的是江瑾年这个人,和他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性别没有关系。
宗聿没有正面回答,他也问了江瑾年一个问题“以你的本事,你完全可以躲开江家的算计,可你没有,你为什么要来王府”
这也是个尖锐的问题,并没有因为宗聿的笑意而显得温和。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外面的冷风穿过窗户,案桌上的书被吹的哗哗作响。
下人们走动的声音混着风声透过来,有远有近,飘忽不清。
江瑾年意外地没有躲开宗聿的视线,嘴角笑意不减,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江瑾年半倚在靠背上,装傻道,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药罐子,哪里有和江家抗衡的本事。
宗聿面上笑意更深,起身走到江瑾年身前,单手撑着椅子扶手,微微俯身道“所以我欢喜你,只因为是你,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回的巧妙,之前的尖锐随着这句话消散。
二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话里话外打了两个来回。江瑾年暗示自己身份有异,宗聿说他知道,但他不在乎。
只要他是江瑾年,宗聿便可以闭着眼纵容。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变得暧昧,宗聿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这一俯身,带着很强的侵略性。
江瑾年已经靠着椅子,无处可躲。他心漏一拍,眼神飘忽,正想着该说点什么,宗聿就把药碗端到他面前。
“药放凉了,可以喝了。”
江瑾年“”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不想喝才没碰它
“怎么了”察觉到江瑾年的回避,宗聿不解地问道,话音刚落,想到江瑾年常常和药打交道,他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是我疏忽了,下次让他们配上蜜饯再送过来。”
恰到好处的温柔体贴最能抚慰人心,眼看躲不过去的江瑾年端起药碗,心想今天这药也没那么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