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普洛夫在每一次给自己的小狗送食物之前,都会响起铃声。
刚开始,小狗在听到铃声时并不会有吃饭的反应。可一段时间过后,小狗只要听到铃声,就会下意识想吃饭。
这个心理学知识是夏仰在初中时就记住的。
没想到自己做了段宵的那条“小狗”。
鸡蛋面、生菜,都成了她两年来的本能反应之一。
这些隐秘的暗示潜台词。
旁人听不懂,只有他俩知道代表什么意思。
对面的齐学海还处于一种尴尬,又试图说点什么来挽救自己自尊的时候。夏仰已经拎起包,低着头打算离开。
段宵的烦是直接摆在脸上的,是真的烦。
他成年以后就对两件事感兴趣赚钱养夏仰,和夏仰谈恋爱。
但他近期事业不顺,感情更不顺。
齐学海出现在这,并不值得他拈酸吃醋,这人做他情敌都哪哪不够格。
他烦的是,为什么夏仰现在居然还要应付这种层次的苍蝇。
“走了,送你回学校。”
段宵起身,拉过夏仰手腕往外走。
他动作太利落干脆,又理所当然。
以至于齐学海在他们走过来时,一句话没出声,还下意识傻愣愣地给人侧身,让出了位置。
走出商场后,是世茂广场的步行街。
假期人流不减,又才是晚饭过后的时间,远处大厦层叠,内透灯光五彩斑斓。
4月初,京州的气温已经上升。
但昼夜温差大,晚风扑面而来时有些凉意。
他们很少会有这样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漫无目的闲走散步的时刻。
按以前,夏仰跟着他去的地方基本遇不到像齐学海那样的愚笨搭讪者。
因为段宵一向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玩乐也就算了,但大街上到处是不相关的人。
他终身贯彻马原的空间生产理论,高额消费的头等舱、私人度假村、会员制俱乐部,用高额消费买来疏离感的清净。
他那一圈京城阔少里,基本都有点潜意识里的天然优越感。没办法,从太爷爷那代开始就富得流油,很难让人自卑自怯。
这也是夏仰觉得他们之间永远有无法改变的距离。
她挣开了抓住自己的手,扭头看他“干嘛要那样讲话我回舞团还得继续和人见面。”
段宵居高临下,悠闲地瞥她“你拒绝别人都支支吾吾的,怎么拒绝我就这么干脆”
她一顿“少胡说八道,我对你够好了。”
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这么干脆,她早就头也不回走了。偏偏夏仰不是会和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性子,才会一直被他缠着不放。
他逆着灯光,神色难以分辨。但很明显的不太痛快,心情好坏都表露无遗。
“你不用送我了。”夏仰扯了扯包带,转
过身,“我们不是同一条路。”
段宵看着她左顾右盼的,懒幽幽开口“我回学校拿东西,顺路。你在找什么”
她咕哝“找厕所。”
“在那。”
他伸手盖在她乌黑脑袋上,把人朝左侧方向转过去。
夏仰皱着眉,推开他仗着身高差就耍人玩的手“你拿开,我看到了。”
段宵笑了下“包给我。”
她犹豫,下一秒被他直接拿了过去“去吧,我在这等你。”
他今晚喝过酒,没开车。再说离学校就这么一小段路程,肯定是要和她一块走回去的。
夏仰对他的底线已经放低到只要不再拉她陪睡,不再回到以前那段毫无自我的关系里,其他都无所谓了。
她没再和他纠结这点小事,往厕所方向走过去。
和所有城市的通病一样,男厕所外面没几个人排队,但女厕所总是在排长龙。
因为靠近大学城,这一块几乎都是年轻人或者大学生。
两排并行的队伍里,旁边那个女生在打电话。约莫是忍不住发泄了,才会不顾这还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一直憋着哭腔,似乎是异地恋,在被分手“我说了只是要你回信息,这很难吗”
“到底是回信息难,还是你忙着和其他女孩聊天”
“你先不理我的你两周没理我,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对我很体贴,你说过会永远爱我”
边上不少暗自听她说话的吃瓜群众。
后面那个大姐更是摇摇头“遇人不淑哦,男人就是这样。”
说完还对着夏仰昂了昂下巴,似乎在找她的认同。
“”
夏仰尴尬地抿抿唇线。
她对这方面的事向来无法共情。
先不说她和段宵的这两年和正常交往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就算是当成恋爱,他们之间,会发出这种疑问的也不是她。
只不过段宵不会以这种卑微的姿态来问,而是用行动警告她,凡事得以他为先。
队伍很长,几分钟过去也几乎只挪动了一两个人的位置。
夏仰等得有些久,百无聊赖地朝广场那边看过去。
她每天去舞团带的都是简约实用的帆布包,漂亮的链条单肩包可装不下她的保温杯、换洗舞鞋和充饥的饼干零食。
而现在这个帆布包在段宵的手上。
他大概是怀疑用手拎着那包的带子会扯断,索性单手抱着了。
他单独在那就一拽哥形象,脸上表情寡乏。酷酷地靠坐在阶梯侧玩手机,但怀里那女孩气的帆布包又显得反差感很强。
另一边的段宵玩的其实不是他自己的手机,是夏仰的。
也没看她别的东西,只是把各个社交软件和电话号码那都检查了一下,确定了自己没被拉黑。
他不想看见红色感叹号。
所
以这些天都没主动给她打过一次电话,信息也只是刚才见到才试探地发了一句。
刚要把手机放回去,就看见微信那跳出一条通知。是个租房中介,跟她约好月底的周末去看房。
夏仰不缺钱用,她父母虽然早逝,但这些年攒下的钱都在她那。尽管是定存,可每年能取出来的也不少。
自己比赛的奖金和兼职,又都能持平平时开销。家里的温云渺成绩出色,在学校还能领贫困生补贴,也花不了她多少钱。
所以和大部分普通家庭的同龄人相比。
就算没有段宵养着,她不去高奢场所,作为平凡的女大学生,生活费也算富余的。
但租房是为了什么
段宵往上划了一下,看见中介从平台上转发的几个房源链接,都是在一家医院附近。
明白了,温云渺要在暑假动手术。
她是打算去做陪护。
手机还没关上屏幕,夏仰已经慌慌张张地小跑回来,心不在焉地频频回头看。
段宵面不改色地把手机塞回她包里“在看什么”
“我刚才遇到一个大叔,让我帮他给女儿送卫生巾。”夏仰没注意他的动作,只朝路边那个方向看,迟疑道,“我当时急着进去,没停下,就听见他又找了另一个女生。”
正好被求助的女生是打电话在哭的那个。
她印象格外深一点。
段宵微俯身听她讲话,不解“然后”
“就你没看过网上最近很火的人贩子小视频吗感觉不对劲呢。”
夏仰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不确定而迟疑。但还望着那个方向,下一刻突然捂嘴惊呼,扯了扯他衣角“你看那个女生是不是在那群人里她是不是被带着去路边那辆车”
她说着,边抬腿要往那走,被段宵扯了回来。
包塞回她手里,他人已经往那跑。
那一瞬间夏仰的头脑一片空白,没想过这种事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她视线里出现了穿着制服的巡逻的警卫人员,赶紧仓促地抱着包过去拉人。
本就人来人往的广场边缘,处处是人流带来的障碍。
等她和这片区的警卫一块赶过去时,只看见段宵脚边瘫坐着刚才那个女生。
哭得更大声了,比刚才被分手还惨烈。
夏仰急忙冲过来“那辆车走了”
“嗯,开走了。”段宵转过身,冷静地把车牌号念给了片区警察,“应该是人贩子,车里包括司机有六个人,听口音是东北那边”
几个警察一块儿把那个女生搀起来,带走做笔录。
算不上飞来横祸,但遇到这种事也吓得够呛。
配合着去了一趟警察局,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夏仰不知不觉间,看见了自己的宿舍大楼,才愣愣地回过头来“你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段宵低睫,指尖戳了下她
软趴趴的脸颊“你才发现我一路上都在发呆,想什么呢”
其实她连那辆车都没挨近,也没近距离接触刚才那群人,按道理不会怕成这样,一脸魂不守舍的。
“我”夏仰抬头看他,“你下次不要一个人往前跑。他们那么多人,很危险的,这次是你运气好。”
他眼皮懒懒耷拢着,忽地笑了“就一直在想这个啊”
“你别不当回事儿。”她突然哽咽了些,眼圈蓦地红了。着急又语无伦次地说,“我爸爸他就是帮警察抓歹徒,胸口被插了一刀不然他不会死的。”
夏仰很少提到自己父母,但不代表年少阴影被抹平过。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自己作为学校代表,被老师带去隔壁市的初小学生古典舞大赛里比赛,并且夺得头筹。
跑长途的父亲特意和同事换了条工作线路,来接她一起走高速公路回家。
因为夏父开货车,在家时间很少。夏仰更是第一次坐他的这辆车,一路上欢声笑语地没停下过。
直到前面一处服务区叫停他们,说有警察在办案。
那是一伙潜逃了近四年的亡命徒,因入室抢劫杀人被判死刑。那天夏父不该踩动油门堵住那辆车,更不该下车帮忙去拦住那个人。
夏仰坐在副驾驶上瑟瑟发抖,她还抱着一只父亲送给她的玩偶熊礼物,小声喊“爸爸,你回来”。
警笛声突兀地在山林里响起,慌乱的车轮摩擦急刹之间。夏父的胸口被插上了一把刀,鲜血直流。
有人开了枪,乍然爆响,山涧里一群飞鸥惊起。
被拦住的歹徒之一头上套了黑色袋子,手被铐着反锁在一辆车门那。
货车的车门被夏父锁住了,夏仰抱着玩偶熊哭着爬上了车前窗那。额头贴着玻璃,只能看见父亲倒在地上的身影,大片大片的血慢慢淌湿了柏油路面。
一双冰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是那群歹徒之一,他在警车后援赶来时窜入了山林里。
不断有警察赶了过来,围在夏父身边,可还是来不及。
夏父最终因失血过多去世,被市里奖励了20万,也追封了个好市民的名声。
“我没有觉得帮人不好,但是,但是”夏仰并不想哭,但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她有点恼地抹了抹不争气的眼角,“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万一出事呢我又不认识她。”
整个社会给她的教育就是做个正直的好人,路见不平要勇于助人。
所以她觉得讲这种话其实很丢脸,说得也颠二倒四的。
“我不认识她。”夏仰吸了吸鼻子,重复道,“我不认识她,不会很内疚,但我认识你。”
晚上从宿舍这条路经过的人不少。
她啜泣的动静很小了,但段宵这身高长相又是难以忽视的,不免有人往他们这打量。
他俩分开来看一点也不搭,站在一起有股难言和谐的气场是因为男生收敛了平素的锋芒和戾气。
段宵拉着她走到了边上暗处,躬身给她擦脸,轻声说“我知道了,你不是找警察过来救我了吗”
夏仰摇头“那个不算,万一那群人有刀。”
他几乎没见过几次她在日常生活里哭成这样,她有时候实在平静淡然得不像个父母双亡的苦命人。
上一回她站在自己面前哭的记忆,还停留在高中,半真半假地含着怯意。
“不哭了,我下次会注意的。”段宵把她揽进怀里,抬手顺了顺她肩背。难得温柔地哄道,“抱抱你,晚上不要做噩梦。”
她缓过来了些,听到他这哄小孩的语气又有点不好意思,只感觉整个人都被拥进了他怀里。
而自己的颈侧,也多了个黑茸茸的脑袋。
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抱谁。
夏仰闷闷地推了下他“可以了。”
段宵俯低身,埋在她细颈处。跟以前似的蹭了蹭,重重地吸了口气,哑声道“再抱一下。”
体温久违地贴在一起,她鼻头微红,嘟囔着说“抱了很久了,你怎么又这样”
“我在改了,但你得给我时间。”他理直气壮地说,“戒烟也没有突然就不给抽的,何况戒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