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
朱祁钰昏昏欲睡,昨晚睡得晚,起得早。
蒋琬、徐亨已经率先锋出征了。
群臣吵个没完。
“皇爷。”冯孝低声叫醒。
朱祁钰睁开眼睛,清了清嗓子“还没吵完呢”
“臣有本要奏”御史杨瑄站出来。
得到允许后,杨瑄高声道“启禀陛下,臣最近风闻一件触目惊心的大事,初时臣不敢禀报于上,经过多方调查后,才敢禀报圣上”
“臣请陛下阅览上面纪录情况触目惊心,臣不敢读之”
呈上来后,朱祁钰扫视一眼,就知道来了
这是一本关于土木堡战殁者遗孤的奏报,和卢忠说的大同小异,只不过却是战殁者遗孤联名请奏。
他猛地想起来昨晚和卢忠的对话,连卢忠都看透了,这是一个局
而造成功臣之子女惨状的人是谁
八年了对一切熟视无睹的又是谁
今天又揭开他们的伤疤,拿着血淋淋的真相扣在朕的脸上
你们还是人吗
吃着血馒头,拉出来的大变往朕的脸上糊
你们简直不配为人
朱祁钰胸腔起伏,可那又如何
这就是陈循炮制出来的一个圈套一个恶心人的局
让朕去查景泰元年丢失的抚恤金去给战殁者家属伸冤,去查冒籍入荫的幕后主使去彻查京营、锦衣卫、禁卫去查那些既得利益者
他是在毁了朕的基本盘啊
朕好不容易拿到了一支团营的兵权,拿到了五支禁卫的人心,拿到了锦衣卫的控制权
陈循是让朕变得一无所有,这是在毁朕啊
逼着朕去查
逼着朕陷入泥潭
逼着朝堂陷入动荡不安
真是好手段。
朕是天下人的君父,是明君,知道后反倒不查,岂不自毁前程文武百官能答应
这是阳谋啊。
逼得朕进退两难,查就会陷入泥潭,砸了自己的基本盘;不查又如何给天下臣民交代如何收战殁者遗孤的人心
一箭数雕,陈循的手腕实在是高
但是,他也实在该死
吃了血馒头还不知足,还把人家的伤疤撕开,再吃朕的血馒头
啪
朱祁钰佯装大怒,拿着奏章走下御案,啪的一下砸在陈循的脸上“首辅看看看看大明的功臣之子,就是这般被糟践的吗”
陈循直接被甩懵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皇帝暴怒的场面,唯独没想过这一幕。
皇帝居然把奏章甩在他的脸上
陈循压住火,弯腰捡起来,黑着脸读完,想扭头把火发到林聪的头上。
他和林聪关系不好,林聪觊觎首辅之位,没少给他下绊子,所以他就想迁怒林聪。
林聪立刻意识到不妙,抢先一步从陈循手中抢过奏疏。
登时大怒“陛下,请彻查此案”
“用你说朕让伱查什么了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你还有脸要彻查这,彻查那的呢朕把此案交给你,你能查明白吗不能就闭嘴滚下去”
朱祁钰狂喷他。
林聪摸了摸额头的汗,悻悻退下。
心里反而在暗笑,皇帝这是在保他啊。皇帝学聪明了,知道分清主次矛盾了,居然在暗中拉拢他,用他来对付陈循。
“首辅你给朕一个解释”朱祁钰把矛头指向陈循。
文武百官看得清楚,皇帝是跟首辅较上劲了。
再看看杨瑄,难道是陈循的人
“臣,臣请彻查此案”陈循咬牙道。
“那便交给你来查”
朱祁钰眸中讥讽“当年的抚恤金去哪了朕要查清楚”
“战殁者遗孤的冒籍冒荫一案,朕也要查清楚”
“还有,是谁在给他们撑腰朕不止要处罚犯罪的人,还要深挖,谁给他们做的后台朕要把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
“首辅,你来负责查朕给你撑腰”
“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株连再多的人,也在所不惜”
“不止要查,要查清楚不能放过一个有罪之人,还要查清楚谁是他的后台谁在给他撑腰”
“统统杀了”
“哪怕空印案重演,蓝玉案再现,朕也给你撑腰必须彻查清楚谁也不放过”
“朕还就不信了,在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能是那种人的后台”
“只要你们清白,朕就算把天下官吏都杀了,这大明也倒不了”
“首辅查”
朱祁钰嘶吼。
陈循瞪大了眼睛
皇帝就这般上钩了
交给他查,还要查个水落石出,查个明明白白
这不是给他打击帝党的机会嘛
皇帝又允许他大搞株连,他完全可以借机把帝党所有人牵连进来用一个案子,把皇帝的羽翼剪干净一网打尽
这不正是他设想的那般吗
可是,皇帝又不是傻子,为何还往坑里跳呢
“臣陈循领旨”
陈循懵逼道“臣遵循圣上之意,一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功臣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公道”
他实在搞不懂,皇帝要缴械投降
“杨瑄,举报有功,赏”朱祁钰坐回龙椅。
“臣乃御史,纠察天下,纠劾百司之责臣不敢居功”杨瑄慷慨道。
“好杨瑄,朕晋你为佥都御史,你来配合首辅,都察院御史随你调动,朕必须要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
“不止要查景泰元年的功臣抚恤金发放记录,还要查边关的还要查全国的”
“不止要查景泰年间的还要查正统年间的宣德年间的洪熙年间的永乐年间的也要查”
“哪怕有人告老还乡,也绝不放过抓出来砍头”
“就算他死了,朕也把他棺材扒了,抠出来鞭尸”
“鞭尸也不解气,朕就用他的九族还债”
“谁动了功臣的钱,谁挖了大明的根子,朕就用他们家族的脑袋还债”
“查一查到底”
朱祁钰余怒未消,在丹陛上嘶吼个不停。
陈循有点傻眼了,皇帝哪里是让他查啊,是送他去死啊
按照皇帝的查法,朝堂上站着的衮衮诸公,都得死天下所有官吏,都得死只要在大明当过官的家族,都得死
皇帝这是查吗
这是和稀泥啊是用稀泥把他陈循给糊死啊
信不信,只要陈循应下来,出了奉天殿就会死
大明江山也完了,顷刻间土崩瓦解,再现乱世,皇帝估计也活不过今天晚上了
皇帝狠毒啊用自己的命,换他陈循的命啊
“陛下”
朱祁钰话音方落,胡濙和于谦同时站出来。
“请陛下息怒。”
于谦长叹口气“陛下,此案确实触目惊心,臣闻之五内俱焚。但臣离京在即,京营十五万兵马整装待发,臣想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暂且让宵小苟活几日,等臣击退了瓦剌,返回京中,再查此案”
“于少傅此言甚是,陛下啊,瓦剌叩边,天下动荡,朝堂不能再不安分了。”
胡濙苦笑,埋怨地瞪了陈循一眼,道“臣能理解陛下心中之怒,臣也感同身受。但暂时真的不能深查了,宵小在此时将此案捅出,就是心怀叵测,置大明江山于水火啊”
“臣怀疑,这些人不止吞功臣的钱、冒籍入荫,他们极有可能是瓦剌的奸细和瓦剌人沆瀣一气”
“所以捅出此事来,就是让朝堂自乱阵脚,给瓦剌可乘之机”
“臣请陛下将此事压下,等击退了瓦剌,再清查宵小,臣保证,一定给功臣遗孤一个公道给天下臣民一个满意的交代”
朝中两大顶梁柱出来请罪,杨瑄吓坏了,惊恐地跪在地上。
“杨御史起来,你无措”
朱祁钰目光阴寒,在于谦和胡濙二人之间扫视,厉声道“少傅,天官”
“朕听闻此事,如鲠在喉”
“首辅劝朕彻查”
“你们却劝朕压下来朕是该查,还是该压啊”
朱祁钰矛头指向了陈循。
陈循吞了口口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才回过味儿来,皇帝将此案扩大化,用捅破天的方式破局。
这招并不高明,最多能拖延时间而已。
甚至,这是在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时间啊。
此案要么不查,要么快刀斩乱麻。
皇帝真就认为自己皇位稳如泰山吗
“臣请罪”
陈循跪在地上,偷瞄了皇帝一眼,有点看不透皇帝要做什么了。
“首辅你说该不该深查”朱祁钰咬紧了牙齿。
“臣认为应该查,但不能深查”
陈循也滑头“天官与少傅所言极是,此事必是瓦剌奸细搞得朝堂动荡,所以应该查。”
“如今此事在朝堂上爆出,倘若不查,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一定会销毁证据,再查就难了。”
“可又不能深查,京营离京,天下板荡,臣以为应该令三司暗查,朝堂再支出一笔抚恤金,暂时安抚住战殁者遗孤,莫寒了人心。”
陈循此言,很多人颔首。
可钱从何来
好个陈循啊,又用钱来逼朕
“首辅说的抚恤金,给朕的内帑出”
想要组建缇骑,自然要收买人心,钱是要花的。
昨晚舒良派人来禀报,东厂每日都收上万两银子。
陈循嘴角莫名翘起。
“此事就交给缇骑去查”朱祁钰暴露了真实目的,钱可不能白出
他要让缇骑见光了,毕竟查内承运库银子的事,只能偷偷的查,而查抚恤金一案,却能光明正大的查。还能从战殁者遗孤中招收缇骑,从京中到边关,缇骑会缓慢壮大。
陈循脸色微变,刚要谏言。
“臣等遵旨”胡濙率先道,他不允许陈循再胡闹了,大明已经风雨飘摇了,不能再乱了
朱祁钰忽然意识到,对付陈循,他似乎并不孤独啊。
而且,陈循头上还坐着两座大山呢。
朱祁钰找到对付陈循的办法了
“诸卿,此事让朕五脏俱焚”
朱祁钰沉声道“朕打算复祖宗之旧,重启通政司即日起,乾清宫西暖阁改为勤政殿,朕在勤政殿批阅奏章,再在乾清宫旁侧,起一座大殿,叫养心殿为朕理政之所待内帑宽裕后,便开始修建”
他这番话,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别看这些文官天天劝谏皇帝要勤政爱民,可皇帝真勤政了,闹心的反而是他们。
于谦不是拿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任命吗
朱祁钰就重启通政司,开始批阅奏章,把司礼监的权力抓回来。
王直出班进言“陛下,通政司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王爱卿,此事就此定下,不必扯皮”
朱祁钰淡淡道“昨日早朝朕说了,要天下官吏简化奏章,首辅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劝朕缓缓图之,朕便依了首辅的意思。”
“就由内阁和司礼监各出一人,简化奏章,再送到朕的手里,恩,就在勤政殿旁侧设一屋子,就叫军机处,帮朕批阅奏章”
对皇帝的突然强势,文武百官都很不适应。
盖大殿、改殿名这点小事倒也无妨。
可重启通政司,又设军机处,把批阅奏章的权力抓回皇帝手里,已经是很危险的信号了。
偏偏皇帝选择的时机太好了。
他手里攥着刀呢,他可以借机深查抚恤金一案
却听从了胡濙和于谦之权,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朝臣还不给皇帝留点尊严
“天官,您看如何”朱祁钰看向胡濙。
没错,想对付陈循,就要拉拢胡濙和于谦,让这两座大山站在自己这边,陈循就翻不起风浪。
而拉拢这两位,就得把事情闹大,闹得捅破天才好
胡濙咀嚼着皇帝这番变动的意思,他其实很讨厌变动,一动不如一静,这也是他活这么大岁数总结出来的经验。
陈循十分着急,连连给他递眼色。
“臣请问陛下,这军机处,只负责帮助陛下批阅奏章”胡濙拿不准这个军机处的存在。
“自然,天官还想做何事”朱祁钰嘴角翘起。
“臣无异议。”
胡濙在敲打陈循,告诉他别乱跳
如今瓦剌叩边,朝堂需要的是稳定,皇帝好不容易转了性子,就依着他点、哄着他点,只要把内阁和司礼监攥在手里,不就万事大吉了吗他是皇帝,不是你养的宠物,总该给点甜头的。把他逼疯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陈循脸色一垮,不敢说话。
他心里也郁闷,坏人逼他来当,还处处掣肘他,这首辅当的憋屈,倘若拔除一切障碍,那该多好啊
“既然诸位爱卿没有意见,那便设立军机处,朕赐字挂牌,内阁和司礼监的人选,由朝堂拟定。”朱祁钰退让一步,他在打消胡濙、于谦的疑虑。
胡濙颔首,对皇帝的让步很满意,朝堂就该一团和气的嘛。
“臣等遵旨”胡濙率先拜倒。
“内阁轮值人手不足,就从翰林院调人吧,都是饱学之士,方便为朕简化奏章。”
朱祁钰又伸手了,把翰林放在他的身边,才方便笼络。
陈循还要反对,却被胡濙冷冷盯了一眼,他悻悻闭嘴。
胡濙在警告他,不许再跳了,皇帝已经听话了,不要再敲打了,过犹不及
陈循暗恨,你以为皇帝是退让了太天真了,这个军机处,绝对有鬼里面
他心里憋屈啊,好不容易把司礼监攥在手里,皇帝重启通政司,亲自批阅奏章,又建什么军机处,鬼知道会不会变成和内阁一样的怪物
胡濙瞥了他一眼,你能看到的,本官看不到
军机处发展起来,最多和内阁、司礼监三权分立,但那又如何,它需要发展起来啊,只要内阁压着,军机处永远也发展不起来,不过皇帝手里的玩物罢了,何须因为这点小事而惹得皇帝不快
君臣总要在大明这口锅里吃饭的,吵吵闹闹过去也就罢了,何必砸锅呢砸了锅,从龙之臣又如何于谦的例子还不发人深省吗
陈循这人就这样,做事太绝,不会变通,私心太重,过于想当然,胡濙讨厌他。
朱祁钰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他乐得立温柔人设,让文官狗咬狗,他则苟着,玮琐发育。
“如今边关不靖,李秉仍巡抚宣府,暂时不要回京了,内阁再举荐一个文臣,接管团营。”
朱祁钰借机插手吏政。
胡濙干脆顺应皇帝的心意,答应下来。
这是他明哲保身之道,他不想当于谦,也不想当陈循。
“如今宣府压力巨大,就算击退瓦剌,宣府恐怕也被打成了废墟,年富也不必回京了,去怀来做巡抚,帮着李秉整顿宣府民政。”朱祁钰淡淡道。
“臣领旨”胡濙又答应了。
朱祁钰心花怒放,这才有点当皇帝的感觉嘛。
他给何文渊使个眼色。
“臣有本要奏”何文渊站了出来。
“讲”
“启禀陛下,臣收到奏报,此大不敬之事,臣不敢说出口,请圣目阅览”
奏章呈上来,朱祁钰皱起眉头“当真”
“臣不敢欺瞒圣上”
啪
朱祁钰走下丹陛,又把奏章砸在陈循的脸上“首辅朕的东西,是臣民佩戴的吗你要干什么谋逆吗”
“啊”陈循一颗心沉入谷底。
捡起奏章一看,眼前发黑。
何文渊奏报,陈循的儿子陈英,狎寄时送给寄女一枚白玉戒指,那是御用之物,经过查验,那枚戒指是皇帝贴身之物,随里库一起被盗。
噗通
陈循软软倒在地上,哀嚎道“冤枉的一定是冤枉的陛下臣子不敢逾越啊,他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会沉迷烟花之地呢据臣所知,臣子尚在家中读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完了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啊,皇帝会用他对付王文的手段,对付他
他的儿子陈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景泰七年,他和王文一起,拉拢主考官,为儿子陈英考试作弊,而遭到弹劾,还是皇帝拉了他一把,摆平了此事。
陈英除了读书不行之外,吃喝瞟赌样样精通。可他没有胆子用御物的,这是皇帝的反击
“嗯,首辅此言甚是,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首辅的儿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
朱祁钰坐回龙椅上“来人啊,何文渊污蔑首辅,捏造证物,其罪当诛拖出去,砍了”
“啊”陈循眼前发黑。
这话哪是杀何文渊啊,而是杀他啊
他求助似的看向胡濙,胡濙闭目养神,而求助于谦,于谦则满脸厌恶。
“陛下,臣不服”
何文渊满脸委屈,高声道“景泰七年,陈首辅贿赂乡试考官刘俨、黄谏等人,被给事中张宁弹劾”
“陛下,陈英如此劣迹,说是好人,臣是不信的,臣以为当彻查此事”
“毕竟里库被盗,御物沦落民间,折损天家颜面,臣怀疑,里库被盗,和陈循有关臣请彻查”
都说何文渊是搅屎棍,看吧,刚到户部,就把内阁给搅了。
朱祁钰摸不准胡濙的脉搏,幽幽问“天官,你如何看”
陈循满脸渴求。
“老臣以为,陛下该效仿杨文贞杨士奇旧事。”胡濙缓缓开口。
陈循脸色一黑,杨士奇就是因为儿子在家乡杀人才致仕的。
“臣乞骸骨”陈循咬牙道。
你们不是不帮忙吗好本首辅隐退,看看谁还能压制住皇帝
动动脑子吧,把皇帝放出来,有你们的好日子你们在家乡,哪个不是巨贪特贪血馒头你们谁没吃过就今天拿出来的这件事,朝堂中站着的有几个是干净的
只要把皇帝放出来,看看你们谁能好得了太祖、太宗时什么样子,都忘了
陈循以退为进。
陈党纷纷请求皇帝挽留。
朱祁钰笑容可掬“首辅莫急,只是查查陈英而已,陈英只要是清白的,就不怕被查,只要查明,朕就还他清白”
“首辅就不要耍小性子了,如今天下风雨飘摇,朕离不开首辅啊。”
朱祁钰压根就没想过一次打倒陈循,他只是在试探胡濙的态度,等于谦离京后,胡濙的态度反而是最重要的。
胡濙也给了他答案,只要他乖乖的,皇位就坐的稳稳的,安心。
这就是君臣之间的默契。
胡濙在告诉皇帝,杨士奇也不是一次弹劾就被击垮的,只是最后栽在了儿子杀人的事上,所以他说按照杨士奇旧事处理就好。
倘若陈循再蹦跶,就让他辞官归乡吧。
他这个天官同意了。
“朕派东厂亲自去,把陈英带入京中,朕亲自审”朱祁钰快笑出声了。
你陈循不是疼儿子嘛
看你儿子落入朕的手中,怎么炮制他
陈循浑身一抖,哭着说“臣请三司会审还陈英一个公道”
他主要担心陈英落在皇帝手里,被皇帝折磨死。
“首辅还信不过朕朕袒护之情,首辅忘了景泰七年的旧事,不用朕重提了吧”
朱祁钰就在打他的脸
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狗,要不是朕护着你,你儿子坟头草都十丈高了居然还处处跟朕作对,朕不把你全族暴杀,都不足以泄愤
陈英就是第一个他入京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好了,这件事便这般定了。”
朱祁钰挥了挥手“首辅,于冕和于康都伴驾左右,你儿子陈珊也入宫伴驾吧。”
陈循整张脸都绿了,自然要拒绝。
但朱祁钰不听了“无事退朝吧,朕乏了。”
下了朝,朱祁钰用了早膳,便开始批阅奏章。
下午时,宋伟入宫轮值,为朱祁钰推荐了几个人才。
“臣举荐的第一个人,是前羽林前卫指挥使季安。”
朱祁钰皱眉“季安朕怎么没有印象”
“哦,以前他叫季伯家奴,此人在夺门之时,奋勇抗争,臣又多方考量,发现此人可大用。”宋伟很激动。
“除了此人外,还有宫中带刀侍卫刘纪、赵胜,永清右卫指挥使王福、忠义前卫指挥使詹忠、都督佥事雷通”
听完宋伟推荐的几个人,朱祁钰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这不都是朱祁镇的人吗
“陛下,除了雷通之外,其他人都在保卫宫城战役中,奋勇向前之辈,臣也调查了他们的底细,都是可用的。”宋伟一再强调。
听完这话,把朱祁钰整不会了,都是反装忠
“让他们来勤政殿觐见。”朱祁钰倒想试探一二。
“臣遵旨”
宋伟又道“启禀陛下,会宁伯李文联络于臣,有投靠之心。”
李文
也是朱祁镇的人啊
怎么一股脑似的投靠朕想再来一次夺门之变
“让曹吉祥过来。”朱祁钰想问问,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皇爷,舒公公打发人过来,说急事禀报”冯孝掀开门帘进来,趴在朱祁钰耳边低声道。
“宣进来。”
朱祁钰又交代宋伟两句,才让宋伟退下。
来的太监叫方玉,是舒良的心腹,拜见后禀报道“皇爷,提督打探到,高谷、王翱等人在京中的家眷,不翼而飞了”
“嗯”朱祁钰眉头皱起。
方玉拿出一本奏章,呈上来。
朱祁钰看完后大怒“好啊,都在骗朕呢拿朕当傻子糊弄呢”
“高谷、王翱、张懋的家眷不见了,连杨善、顾兴祖等人的家眷也不翼而飞了还有要逮捕的孙镗,也消失了还有徐有贞统统消失了”
“这京城的人都会变戏法啊,说消失就消失”
“朕说呢,朝堂怎么没催朕要钱呢原来他们偷梁换柱呢,没工夫搭理朕呢”
“好啊好啊”
“要不是东厂充当朕的眼睛,这天下说不定怎么糊弄朕呢”
朱祁钰满腔愤怒“来人,去把张凤、俞士悦给朕叫来朕问问他们,出征的军饷还够不够”
“再把陈循、王直等阁臣,全都给朕叫来”
朱祁钰要杀人了
宫中的消息传出来,陈循、王直等人差点晕过去,皇帝哪是找什么罪臣家属啊,而是把他们宣进宫里,直接杀了
他已经收到了消息,宋伟在宫中轮值。
就是要一勺烩了。
“快,快去请于少傅和天官”陈循打定主意,绝不入宫。
他眼中流露出阴狠之色,必须要加快动作了
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他过够了
东宫。
“牛大伴,本宫饿”
朱见深苦着小脸,偌大的东宫,如今只有四个人伺候。
但都是忠心耿耿的人。
“殿下,奴婢找到一块糕点,您先凑合着吃。”万贞儿不知道从哪弄出来一块看不出是什么玩意的糕点。
放在嘴里,只有一股霉味和腐臭味。
呸
朱见深直接吐了出来,丢在地上“这是人吃的吗”
“殿下啊,奴婢的祖宗啊,先吃一点吧。”
牛玉捡起来,双手捧着给朱见深“您对付一口,王伦,你去想办法把生米弄熟,给殿下填饱肚子。”
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他也饿啊。
今天才是收走炊具的第一天,就已经饿得不行了,未来的日子更难熬。
“奴婢遵旨。”王伦苦笑着退下。
朱见深咬着牙咬了一口,像吃药似的,吞咽进去,赶紧喝水冲刷,问“宫外有什么消息”
“噤声”
牛玉惊恐地看了眼外面“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了,奴婢听说,首辅之子陈英犯事了,要被缉拿入京,这是皇上的手段啊。”
“犯了什么事”
“据说是把天子的戒指送给了寄女,而这戒指正是里库失踪的宝贝”
“啊”
朱见深吓得把半块糕点丢在地上,心思电转“陈英是疯了吗不对不对,这是栽赃嫁祸,和王文儿子的事如出一辙。”
“殿下聪慧,正是如此。”
牛玉语气带着嘲讽“皇上此举,还有深意,在试探天官的态度呢您猜怎么着,天官支持陛下,这下陈首辅可不好过了,把陈首辅逼到了角落里喽。”
朱见深眼眸亮起,牛玉冲他点点头。
“那人”朱见深刚要说什么。
在一旁伺候的张敏忽然捂住他的嘴巴“殿下噤声,法不入六耳,不能说出口”
张敏是负责东宫对外交通的太监,也是朱祁镇的老人出身,和牛玉、王伦一样。
“您就暂且忍耐就好,陛下逼得越紧,首辅的日子越难过,就越来越快了。”牛玉低声道。
朱见深眼中恢复了神采“终于不用再装了”
同时,恨意爆棚。
勤政殿。
“朕问你们,高谷、王翱的家属,去哪了”朱祁钰寒着脸。
陈循、王直等人以整顿军务为由,没来。
却把林聪、李贤推了出来。
面对咄咄逼人的皇帝,他们也满脸懵,表示是刑部的事情,和他们无关。
刑部尚书俞士悦表示此事归大理寺管,前任大理寺卿薛瑄则说大理寺卿空悬,他并不知情。
反正互相推诿抵赖。
“够了”
“朕诏你们来,是听你们互相抵赖的吗”
朱祁钰死死盯着他们“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朕给你们一天时间,把罪人家属给朕找出来”
“找不出来,朕就从你们的家属中,抽签,挑出人来,给他们顶罪”
俞士悦刚要辩解。
“朕不听解释朕只要结果”
“记住了,你们只有一天时间,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
“哪怕把京城给朕翻个个儿,也要把罪臣找出来”
朱祁钰胸口起伏“若没有,朕就把你们亲属名字写下来,由你们亲自抓阄,抓出来的,就代他们去死”
“包括你们本人在内,都要参与抓阄谁倒霉,谁就去死”
“你们别怪朕无情,怪只怪你们无用”
啊
三法司主官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哪有这样的啊
俞士悦等人还要辩解,皇帝却不听。
“抄家所得呢入没入户部”朱祁钰看向张凤。
“入了,但还差白银18万两”张凤道。
朱祁钰皱眉“怎么都是清官不成抄了这么多家,就得这点钱张凤,你是不是被人唬了”
“臣绝对没有动过一丝一毫”俞士悦脸色煞白一片。
这是皇帝报复他不听话。
谁让他当三姓家奴来着。
“你说没有就没有那差的这18万两银子,你给出吗”朱祁钰脸色发黑。
这帮贪官污吏,像高谷、王翱家赀万贯,若让他抄,都够组建一支两千人缇骑的了。可被三法司抄家,才抄出几个钱钱去哪了进他们口袋了当朕是傻瓜不成
“臣家境贫寒,没有这么多钱啊”俞士悦两手一摊,表示无奈。
“俞爱卿,你在逼朕杀人啊”
朱祁钰眸中凶光闪烁“京营出征在即,朕本不想见血,但你在逼朕啊”
“来人令东厂去查参与抄家的一干人等,全部严查”
“若有人伸手了,拿了一个铜板就剥皮揎草绝不姑息”
此言一出,勤政殿哗然。
所有人汗哒哒的,真按照皇帝这么做,恐怕又要杀个血流成河了。
等等,皇帝不是改人设了吗
为什么还要杀人啊
这勤政殿有毒啊。
“俞爱卿,你怎么看啊”朱祁钰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俞士悦惊恐地吞了口口水。
他是软柿子,担任刑部侍郎,位居六部末尾,又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之前投靠了皇帝,被群臣攻讦之后,他又抛弃了皇帝,纯纯的随风草。
如今皇帝在逼他表态,逼他加入皇帝的阵营。
俞士悦硬着头皮说“陛下,如今风雨飘摇,中枢应该以稳为主”
嘭
朱祁钰一脚踹在他的心口上,把他踹趴下。
“你是干什么吃的”
“刑部尚书,管好你的刑部得了”
“天下事,轮到你刑部操心吗抄个家都抄不明白抓个人都抓没了你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废物朕留你何用”
“朕的天子剑呢”
朱祁钰要杀人了。
“啊”
俞士悦趴在地上,万分惊恐,他没想到皇帝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他为皇帝做事
他求助似的看向林聪,林聪在朝堂上得了好,自然不肯伸头。
他向张凤求助,张凤视若罔闻。
也不想想,勤政殿为什么改名之前还叫西暖阁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司礼监的太监,就是在这里被皇帝杀光的据说全是血腥之气,皇帝因为避讳,才改了名字
没看见陈循、王直等人都不敢来吗
这地方邪性,皇帝一生气就要杀人,控制不住的杀人
谁敢帮你说话啊
这时,冯孝捧着剑过来。
朱祁钰提剑在手,直接劈出。
“臣能查”
剑尖堪堪停留在他的胸口上,官袍被戳出一个口,没破皮。
俞士悦崩溃地大哭,趴在地上磕头“臣能查”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给你脸你不要
赐你机会,做朕的狗,你推三阻四的,非得把剑砍在脖子上,才肯就范,真是犯贱
“查什么啊”
“查那些消失的罪臣家属查抄家应得的银子查贪污的人”俞士悦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哼”
朱祁钰冷哼一声“别唯唯诺诺的你是朕钦命的刑部尚书在刑部,你代表的是朕放开手脚查,朕给你撑腰”
“朕让锦衣卫和东厂配合你”
“谁敢阻拦,朕就调京营入京给你撑腰”
“一查到底任何人都不姑息”
俞士悦绝望地闭上眼睛“臣遵旨”
“大理寺卿空悬,你们可有人选啊”朱祁钰满意地闭上眼睛,他又要插手吏治了。
主要是胡濙,早朝时并没有拒绝他插手。
他自然得寸进尺,要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安插自己的人。
林聪等人不敢回答,他心里有点不爽,皇帝越线了,而吏部尚书胡濙居然同意皇帝越线。
若换成陈循,早就把皇帝爪子剁下来了。
虽然做法激烈,起码维护了文官颜面。
“你们没有人选,就让耿九畴担任吧。”
之前耿九畴的管家入宫作证,朱祁钰对他印象不错,认为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陛下,这”林聪欲言又止。
“朕懂你的意思,不就想说,吏治不归朕管吗,朕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对不对”
朱祁钰语气阴险“林阁老,你在骂朕是狗啊”
噗通
林聪跪倒在地上“臣绝无此意”
“你是没明说,但朕听出来了”
朱祁钰问他“林阁老,辱骂天子,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你可要想清楚喽,朕让耿九畴做大理寺卿,可否”
林聪看见皇帝又提起了剑。
想到了司礼监的冤魂,他浑身一颤“臣不敢有意见全凭圣上做主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林爱卿果然是人才”
朱祁钰大笑道“林爱卿快快请起,在这勤政殿不必如此拘礼,来人,赐座。”
“像林爱卿这般栋梁之才,朕尤为喜欢。”
“你能入内阁,朕可是花了功夫的”
“而且,朕让林爱卿查的事情,林爱卿没查,朕也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去了,由此可见,朕对你是宽宥的。”
“是不是啊林爱卿”
朱祁钰笑眯眯地看着林聪。
朕也给你个机会,做朕的狗吧
林聪整张脸都绿了
皇帝在暗示什么,他能不明白吗
“林爱卿,没听到朕的话吗”朱祁钰语气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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