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路上,叶盛收到了三道圣旨。
官职一天三变,他深感无语。
进入京畿,他看见饥民遍地,甚至有的穿着棉袄,戴着六合一统帽,像是个员外,却惨白着脸,和流民挤在一起。
叶盛问了才知,他是大兴庄子里的老爷,因为米店几天都不卖粮了,只能拖家带口出来找点吃的。
这都两天没吃的了,快要饿死了啊。
前两天还好些,对付口草籽树皮粥吃,虽然填不饱肚子,起码还能活着。
到了今天彻底没吃的了,城外一片赤地,能吃的、不能吃的东西全都吃光了。
他想进城投奔亲戚,但城门关闭,有兵卒守着,进不去了。
又饿得发慌,一家人凑在一起,在小树林里刮树沫子,混着雪煮着喝。
叶盛看了眼城外的树林,无数流民围着刮树沫子煮水喝。
“京畿哪里遭灾了吗”叶盛一头雾水。
问了几个人,居然说没遭灾,就是家里没吃的了,出来觅一口吃的。
这青黄不接的季节,连根绿草都没有,去哪找吃的啊。
叶盛看这些人,穿着都不错,应该不是外地跋涉来的灾民,像是本地人,而且口音也是本地的,想来是京畿哪里招灾了吧,他必须写奏章禀明陛下。
他问话的时候,房山方向又来了一伙,穿的都不错,就是两眼发绿,尤其看见叶盛的马车,不断流口水。
“房山也遭灾了”叶盛走过去打听。
“大老爷”
这时,一个女人领着个孩子扑过来,跪在地上,抓着叶盛的官袍下摆“大老爷,求求您收留俺吧,俺什么都会干,只要给俺一口吃的,您想干什么都行”
“您看不上俺,俺闺女、俺闺女还没许人家,只要您看得上,让她当烧火丫鬟也行,若您高看她一眼,赏她个通房,那都是她祖上积德了,大老爷,您就行行好行行好吧”
她又拽着怀里的小儿子“他、他机灵,给您当长随也行啊大老爷,您行行好,收留俺们母子吧”
叶盛整个人都懵了,看这大嫂穿着体面,不像是卖儿卖女的人啊。
“大老爷,俺家是清白人家,俺男人是当兵的,在京营里面要不是实在饿得不行,俺也不会卖儿卖女啊,以前俺家女儿登门求亲的不绝如缕,俺都没答应啊”
女人没说完,便嚎啕大哭。
见她这般说,十几个女人都跑过来跪下,求叶盛收了她们吧。
“你们都先起来,老夫这里有些钱,你们拿着去买点粮食,先渡过难关吧。”叶盛苦笑,他真是一头雾水。
“俺不要钱,现在钱没用,要吃的啊”一个女人哭嚎着说。
“有钱就能买到了。”叶盛苦口婆心的劝。
却不想那女人掏出一把银子,丢在地上“这东西有什么用啊不能吃不能喝,俺家也有啊俺家是庄老爷啊,俺男人是大少爷,昨天饿死了啊,您要是看俺有几分姿色,您就收了俺吧呜呜”
其他女人也跟着喊,都说自己是清白妇人,就给一口吃的,什么都干。
“何至如此啊,何至如此啊”
叶盛扼腕叹息,究竟是什么难处,竟逼得这些清白妇人连贞洁都不要了
他悲天悯人的毛病又犯了。
“大嫂、诸位,您们听我说”
“老夫是朝廷命官,这就入宫禀报陛下”
“陛下忧国忧民,必然有办法赈济尔等。”
“但请诸君少待,朝堂必有妥善解决之法”
叶盛话没说完,一个女人站起来“呸”的一口吐沫,喷在他的脸上。
“都是那个狗皇帝,高价收粮,才害得俺们没饭吃的”那女人愤怒嘶吼。
却引来流民的附和之声。
叶盛刚要呵斥,却见群情激奋,无数流民叱骂皇帝,叱骂朝堂,甚至有人红着眼睛盯着他。
悲天悯人的心怂了,也不敢应答。
见叶盛讷讷不语,反而把房山来的流民激怒了。
指着叶盛骂道“就是你这样的狗官,才害得俺们挨饿”
“杀了这个狗官”
“把他煮了吃肉”
本来饿得打晃的流民,听说“吃”字,眼珠子都蓝了,死死盯着叶盛。
叶盛听到了吞口水的声音,心里暗暗后悔。
“这匹马便送给诸位了,老夫这就入宫禀报陛下,诸位相信老夫,老夫一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
叶盛话没说完,拔腿就跑。
什么都不要了,玩命往城门方向冲
“救命啊本官是礼部尚书叶盛,快开城门”叶盛一边跑,一边对着城门大喊。
“别放过那个狗官啊”第一个跪下的女人矫健地飞扑过去。
幸好叶盛出其不意,跑得够快。
那女人扑了个空,恶狠狠地吞了口吐沫“就是他撺掇狗皇帝,害俺们吃不饱的吃了他”
叶盛清瘦,平时很重视饮食,保养得不错。
虽然年逾四十,但跑起来速度极快,再加上流民都几天吃不上饭了,自然跟不上他的脚步。
可余光一闪,却看见城头上,守城士卒搭弓上弦,箭尖寒光闪烁。
急得他从怀里掏出官引。
“本官是尚书不要射箭啊,本官是当朝尚书,是官啊这是官袍,官袍”
情急之下,叶盛拽开官袍,迎风抖动,让城墙上的士兵看清楚。
“别动手,城下的是官儿”一个小旗喝止。
赶紧去禀报上官,上官过来看,看见叶盛跟跳马猴子似的,穿着亵衣,挥舞着官袍。
“是个官儿,放下去个吊篮。”
等叶盛被吊上城门时,依稀看到追着他的流民才跑到城墙下。
可城墙上的小旗挥了挥手。
咻咻咻
箭矢横空,那个要将女儿卖给他的大嫂,当胸中了一箭,倒在地上。
她的瞳孔中仿佛带着几分解脱。
见了血,流民一哄而散。
可是,叶盛却看到,有人在拖拽那大嫂的尸体,她的一儿一女竭力保护他们的母亲,但是被人多势众的流民给踹翻,终究寡不敌众。
“能吃肉了,能吃肉了”
叶盛仿佛听到了流民的笑声,他不寒而栗。
站在城头上,他忽然惨笑两声,眼角呛出眼泪。
一路走来,民生多艰。
他以为自己已心硬如铁,却还是忍不住哭了。
“大人,用不用标下送大人入京”那小旗颇会巴结。
“不用了,本官能走。”
叶盛嘴角牵牵,勉强露出一抹笑容“伱叫什么名字”
“标下邢邯,见过尚书大人”小旗恭恭敬敬行个礼。
“本官会向陛下为你表功的。”
叫邢邯的小旗欣喜若狂,连连拜谢。
但叶盛没心思虚情假意了,他要快速入宫,向陛下禀明此事,便直接道“给本官准备一驾马车,晚间去本官家中去取。”
“标下遵命”邢邯知道,他巴结上当朝尚书,可就要一飞冲天了。
看着京内的繁华,叶盛满脸唏嘘。
仅一墙之隔,却如天堂与地狱。
但是,他发现个奇怪景象,粮铺门口,都排着长队。
马车在路上行驶,他在车中快速写下奏章,将城外所见所闻,报与圣上,请陛下速速赈灾,以免酿成祸患。
他一路入宫,进入奉天殿。
殿门外,听到皇帝的咆哮声。
“好一个衮衮诸公啊”
“逼京畿农户卖粮,高价倒卖给朕”
“好一桩生意啊你们真是精明啊”
“好”
“朕可以不找你们要银子”
“朕也不敢要啊,朕怕你们因为银子,再谋朝篡位,把朕给杀了,可怎么办啊”
“好,朕心胸宽广,揭过这篇不提”
“但粮食怎么办你们来找朕,朕有什么办法”
“难道朕还能变出粮食不成”
朱祁钰在奉天殿上发火。
京中百官跪在奉天殿上,殿内跪不下的,跪在殿外,整个广场上跪满了人。
一个个冷汗涔涔,贼眉鼠眼的往前看。
“你们给朕出出主意朕也没辙”发完了火,朱祁钰颓然坐在龙椅上。
本想杀人的,结果面前出现一个深渊,杀人有用吗
“陛下,臣以为不如施以辣手”六科给事中戴昂进言道。
“杀人”
“你长没长脑子”
“问题是城外那点流民吗”
“京畿农户家里没了粮食,你敢说城中百姓家中就有余粮了”
“他们是不是也卖了都赚朕的银子了”
“你信不信,朕把九门士卒派出去,城中立刻倾覆。”
“朕这紫禁城能不能守住不知道,但你家肯定首当其冲,饥民冲进去会做什么,朕就不知道了”
朱祁钰本来心情大好,刚享受大权在握的感觉。
结果朝武就送他一个天坑不,是深渊啊
历朝历代是怎么乱的,不就是吃饱饭嘛
倘若不能妥善解决,等着当明末帝吧,恐怕连崇祯都不如。
戴昂悻悻退下。
“李贤,你来说,有何办法”朱祁钰点名。
李贤神情发苦“臣有两法,其一催漕运衙门,快些运粮入京;其二是追回部分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这是办法朕用你说朕没长脑子啊,自己不会想啊”朱祁钰逮着他往死里喷。
李贤跪着,低头,不敢说话。
“燃眉之急、燃眉之急,今天晚间的饭怎么解决都说说”朱祁钰火冒三丈。
“微臣以为,可去庙观拆借一点。”李贤硬着头皮说出来,也不怕被骂了。
这是他们在胡濙家商量出来的对策。
“你去借吧,朕无能为力。”朱祁钰可豁不出面皮去。
他干脆躺在龙椅上,双手插袖,闭上眼睛。
李贤拼命给胡濙使眼色。
“陛下,老臣以为,可以朝堂的名义拆借,等有了钱粮后,再还给庙观,您看如何”胡濙劝谏。
朱祁钰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老太傅,您不会也参与了吧”
胡濙不好意思说话。
“好家伙啊,满朝忠臣啊,就朕一个昏君,真他娘的讽刺”
“是忠是奸,尔等心中有数”
朱祁钰干脆转过去“唉,你们脸皮厚,自己去借吧,朕也没辙,朕就在奉天殿里,等着饥民冲进来,把朕脑袋砍喽当球踢,朕认了。”
见皇帝撂挑子了,胡濙面色发苦“陛下,还须请陛下圣旨”
“滚”
“你们犯的错,让朕给你们擦屁股吗”
“请朕的圣旨,是朕抢走农户的粮食吗还是朕硬低买高卖,赚朕自己的银子啊”
“老太傅,亏你说出这番话来”
朱祁钰气汹汹坐起来,神情悲悯“老太傅,你平时是怎么教朕的都忘了谆谆教导朕做个爱民如子的明君”
“朕做到了,朕把皇庄、皇店都卖了,宫中能卖的东西,朕都卖了”
“为了战争,为了灾民,朕吃了半个多月的清粥咸菜,连一颗鸡蛋都舍不得吃”
“结果你呢”
“低买高卖,把农户逼成了流民,把京畿数百万百姓的口粮都给卖了”
“你就贪那点卖粮钱你家真缺那点小钱吗老太傅”
“那是什么钱你心里没数吗”
“你动一分,山东就会死一个人”
“这钱,你花的心安理得吗那都是染血的钱啊”
“朕都没脸说你”
“真不知道先帝在天之灵,看见他的托孤重臣,亲手把大明埋葬,会作何想法”
“朕以为你要当宇文化及呢”
“结果,你连宇文化及都不如”
朱祁钰把胡濙骂个狗血淋头。
胡濙泪如雨下。
他一直以为在维护大明神器,却不知道,亲手挖了大明根子的人,居然是自己
“老臣有罪”
“老臣愧对先帝,愧对太宗、仁宗”
“老臣谁都不如,老臣才是千古第一蠢臣”
“是老臣害了大明啊”
胡濙磕头不断,老泪纵横“老臣愿意以死谢罪”
完了又演过头了
这老滑头
本想趁机削胡濙的权势,谁想胡濙滑不留手,以死邀名,够狡猾。
“陛下,此乃臣等之大罪,是臣等贪图小便宜,求陛下开恩啊”李贤跪在地上,为胡濙开脱。
“好了”
朱祁钰借坡下驴“朕本来准备好了天子剑,打算杀光了朝堂,然后自杀谢罪。”
“但想想啊,朕是皇帝,不能当懦夫逃避现实啊。”
“老太傅也起来吧,都起来吧。”
“想想办法,怎么把这段日子度过去,别死人就行”
“什么派兵把流民杀光的蠢办法就别说了,京畿数百万百姓,甚至波及整个河北、半个河南,杀得完吗”
“都说说,怎么办吧”
朱祁钰也不斗心眼了,刚抓到一手王炸,正美滋滋呢,结果人家不玩了,心情犹如日狗。
“老臣以为向僧道借粮,是唯一的办法”
“陛下再催催漕运,多多运粮入京。”
“再从河南、辽东催粮,就近运过来一些,解了燃眉之急,事后再还给他们,或者买也成”
胡濙话没说完,朱祁钰瞥了他一眼。
还买
想让河南、辽东重演这一幕
“老太傅去跟僧道借吧,这圣旨朕下不了,就传口谕吧。”朱祁钰可不想留下话柄。
“老臣以为一家家上门去借,容易惹人误会。”
“或者让京中百姓知道京畿缺粮,恐人心不安,引发恐慌。”
“不如借着春龙日契机,陛下在宫中举办一场佛道盛会,邀请京中高僧、道士、喇嘛入宫参与盛事。”
“吾等正好,请庙观出一笔粮食。”
胡濙够损的啊,来个一锅端。
但是,这样一来,皇帝的名声在僧道中间肯定臭了。
除非朱祁钰肯大肆封赏僧道,给他们想要的,才能化解风波。
胡濙就是想用政治退让,换取庙观借粮。
说来说去,都是让朕吃亏,你们占便宜啊。
“老太傅,此策自无不可,只是朕想知道,京畿究竟缺多少粮食啊”朱祁钰缓缓点头。
胡濙也一脸懵,扭头看了眼李贤等人。
大家都一头雾水。
却在这时,叶盛请求见君。
“臣礼部尚书叶盛,请问圣躬安”叶盛行礼后跪在地上。
“朕安”
朱祁钰让他起来。
叶盛呈上奏章,将在城外所见所闻描述一遍。
“怎会那般严重”胡濙大吃一惊。
“胡尚书,下官只看到冰山一角,真正情况,恐怕还要严重十倍百倍啊”
叶盛并不知道胡濙做上了吏部尚书,封为太傅,所以如此称呼。
李贤看向林聪,林聪看向王直,王直看向王竑,众人面面相觑。
“不应该啊。”
王竑喃喃道“吾等确实收粮,但官中银子是有数的,户部用19万两银子,能收购多少粮食呢怎么会这般严重呢”
“是啊”
这些都是人老成精的家伙,立刻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陛下,恐怕有人在囤积居奇啊”
王文跪在地上,发狠道“臣请陛下出动锦衣卫,查抄京中粮铺,所得必够赈济饥民”
没错。
一定有人在囤积居奇,因为山东大涝的消息传出去,宫里筹措银子,肯定要买粮食赈济嘛。
如此赚钱的良机,精明的大明商人,怎么会错过呢
“嗯。”朱祁钰沉吟。
杀几个商人,倒是没有问题。
只是,万一粮商的粮食,没在京中怎么办呢岂不打草惊蛇
“尔等谁家经营粮食”朱祁钰问。
朝臣都是读圣贤书的纯洁丈夫,怎么会做染满铜臭之事呢
圣贤书里可说的好好的,天子不与民争利,本官不是天子,本官是民。
“朕不是追责,而是要知道,京中粮商的仓库设在哪里”朱祁钰缓了语气。
胡濙、林聪、李贤看向穆庄。
穆庄脸色惨白,支吾道“微臣家中有一个小粮铺”
朱祁钰眸子一厉,囤积居奇你估计也有份儿
“说粮商的仓库在哪”
穆庄吓得一激灵“据微臣所知,京中有三家大粮商,都是江南商贾,从江南运粮往京师卖。”
“一般仓库都设在漕运码头附近。”
朱祁钰眼睛一亮,张湾
“陛下”
胡濙却拦住他“陛下,还是派人先去探听虚实,不能立刻动手,一旦让粮商有了准备,就不好办了。”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
但是,朱祁钰扫视着京中百官。
这些粮商背后的靠山,都在朝堂上站着呢。
你说,他们会关心百姓的死活,还是关心自己的钱袋子呢
一定是钱袋子,不然怎么会这么狠,把京畿数百万百姓的口粮都买回来了,难道就为了高价卖给户部
倘若,他们尚不知足,想要更高的价格,反卖给百姓呢
“朕给你们一个机会,站出来”
朱祁钰从龙椅上站起来“如今是危急存亡之秋,江山社稷就存于尔等一念之间”
“一旦流民变成叛军,在京畿内作乱,对尔等也没有好处”
“囤那么多粮食有什么用”
“朕也不是巧取豪夺之君,朕掏银子买,还是跟上次一样,户部收粮,价格你们定,如何”
“站出来吧,朕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吗”
朱祁钰说得口干舌燥,却没人站出来。
粮商的后台,都在朝堂上装死。
会是谁呢
“穆庄”朱祁钰点名。
“微臣和商贾没有半点关系,请陛下明鉴啊”穆庄磕头如捣蒜。
“林聪”朱祁钰又点名了。
林聪趴在地上“微臣真不知道啊。”
“老太傅你告诉朕,朝堂中,谁是粮商的后台”朱祁钰眸光如刀。
“陛下,老臣不知。”胡濙搪塞。
李贤却抢先开口“陛下,既然是买,就没必要大费周章了,户部挂牌,从粮商手中买粮,您也说了,价格他们定,他们肯定会卖粮给户部的。”
“你李贤出钱啊”朱祁钰语气阴鸷。
“啊”李贤一愣,刚才您不是说,您出吗
“你不出钱说什么话你家趁万贯,你去买啊”朱祁钰气坏了,那是玩笑话好不好
朕疯了,花银子买粮商的粮食
他们坏了朕的江山社稷,朕要诛他们九族还花钱烧了,让他们去地下花吧
“陛下恕罪”李贤天真了。
“好没人站出来”
朱祁钰也装不下去了“朕派东厂的人,去抄粮商的仓库你们就在宫中等着吧,一丝风声,也不许传出宫”
说粮商没后台,打死朱祁钰都不信。
为了顺利把粮食弄到手,只能中枢停摆,没办法。
朱祁钰目光阴鸷“朕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主动站出来,朕放你全家一条性命”
“否则,等朕把这些奸商丢进诏狱里,等她们招出你们来,那时候,朕让尔等求死都难”
朝臣跪下谢罪,却无人出列。
“好,你们够狠”
“让文武百官全都陪着你们,让天下停摆,就为了几个狗屁商贾,好”
“传旨金忠,动手”
“再传旨宋杰、李瑾,侍卫军、养马军,听金忠调动”
“再传旨漕运衙门,配合锦衣卫违令者斩”
“朕只要粮食,谁都可以死朝堂只要粮食”
“把朕的午膳传过来,朕就在这里吃”
朱祁钰目光希冀,希望能抄到粮食吧。
这些囤积居奇的粮商,必须杀光
敢砸了京畿数百万百姓的饭碗,砸了朕的天下,这些该死的商贾,全部诛十族不赦
曹吉祥从昨晚开始,就在各大监狱里面捞人。
尤其是那些被折磨狠的、家人在城中的,全都捞出来。
又砸银子,招了一批市井泼皮进来。
巡捕营的草台班子算搭建完毕。
曹吉祥、方兴一晚上没睡。
“提督”
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跪在曹吉祥面前。
“你个杀才,真够命大的,还活着。”
曹吉祥瞅着他狞笑“皇爷又重用吾等,吾等就要做出点样子出来”
“奴婢谨遵提督之命”蒋冕咬着牙,他脚指头都被剪掉了,身上有多少伤就别提了。
“咱家不管你心里作何想法,咱家只要结果”
曹吉祥猛地看向所有人“尔等都是罪人皇爷给咱们一个活着的机会,尔等珍不珍惜”
“珍惜”
放眼看去,巡捕营里,最善良的居然是小偷。
这小偷叫张千,他有点惊恐地看着这些满身世上的巡捕兵丁,他以为自己够坏的了呢,谁承想,进了巡捕营,他反而是最善良的一个。
他的上司小旗赖三,赖三手上有七八条人命,是曹吉祥从刑部监里捞出来的。
总旗更恶,参与过造反。
百户就是那个太监蒋冕,据说参与盗取里库。
这都什么人啊,要干什么啊
张千害怕。
“以百户为一队,去城中捣毁所有制香、贩香的店铺任何一家,都不许放过”
曹吉祥厉声道“本督亲自率队去寺庙、道观捣毁香火”
“怕的,站出来,咱家一刀结果了他,省得回监牢痛苦。”
“咱家只给你们半天功夫,若城中再出一根香,咱家就找负责该区的百户,找出一根,咱家就取你身上一个零件你自己选好了,咱家直接剁”
整个巡捕营,瑟瑟发抖。
曹吉祥扭头看向文书“写好了吗”
“回提督的话,写好了。”文书缺了一只手,还穿着囚衣,囚衣上都是血和酸臭味。
“你们,每捣毁一处,就张贴一张”
“全城都要贴遍了”
“再请秀才老爷在告示前面念,让街坊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
“再花些银子,编成歌谣,让孩子们走街串巷的念”
“都给咱家记住喽”
“在城中,私烧香火者,脱咣打十板城中一切香火,必须在巡捕营中购买”
“尔等不许加价,按照告示上的价格卖;不许私售、不许贪墨银子,若让咱家知道了,谁敢欺上瞒下,咱家就砍了你们全家的狗头”
曹吉祥声音渐厉“皇爷让咱家一天卖五十万两,今天就开始算。”
“卖不到限额,就摘咱家身上的零件。”
“咱家也告诉你们,皇爷摘咱家之前,咱家先摘你们的”
“自己算算,身上有多少个零件,够咱家摘”
“出发”
曹吉祥懒得废话,直接带队去庙观。
万事开头难,他打算先挑战最难的,隆福寺五塔寺。
隆福寺是皇爷钦定建的,建于景泰三年,用的是南宫树木建的。
当时为了更好监视太上皇,皇爷以兴建隆福寺为名,砍咣南宫的树木,就以这树木建的隆福寺。
隆福寺可不简单,是番、禅同住的寺庙。
拔梭法幢喇嘛更是给皇爷灌顶的法师,拔梭法幢师父是克主杰,是法台宗喀巴的徒孙,地位极高。
如今虽不在京中,他的徒弟虔嘉喇嘛常驻京中,经常入宫给皇爷讲解佛法。
而禅宗高僧慧静禅师也是皇爷的座上客。
可以说,隆福寺是最得皇爷青睐的寺庙,是以曹吉祥决定先从隆福寺开始,由难到易。
看着人流如织的隆福寺,曹吉祥长舒口气。
为了小命,冲啊
他先礼后兵,进入庙中,先和主持商量。
向虔嘉喇嘛和慧静禅师是不会见他的,主持寺中日常事务的是毗僼禅师。
“公公无须多礼,此事尚需贫僧向主持禀报,还请公公稍待。”
毗僼禅师也在揣度,曹吉祥究竟是何身份来隆福寺闹事,皇帝到底知不知道呢
“还请毗僼禅师快一些。”
曹吉祥暗恼,若夺门之前,毗僼哪敢和他这般说话
哼,京中的庙观,还不是咱家等人撑着,若无咱家等撑腰,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请曹公公稍待。”毗僼禅师决定用拖。
喝了两盏茶,曹吉祥有些坐不住了。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京中大小庙观多达千家,一家家通知,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钱。
若把时间都浪费在隆福寺,恐怕他身上的零件加起来,都不够皇爷砍的
“来人先堵门”曹吉祥陡喝。
毗僼禅师睁开眼皮子,讥笑曹吉祥沉不住气。
“曹公公稍待,慧静禅师正在入定,请安静等候,届时自有回答。”毗僼道。
“还需多久”曹吉祥真不想和隆福寺撕破脸。
无论是慧静禅师,还是虔嘉喇嘛,他都开罪不起。
“快了。”毗僼就在磨曹吉祥的性子。
曹吉祥来回踱步,眉宇间纠结。
见毗僼爱搭不惜理的模样,曹吉祥心知肚明,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见他如今失去了权势,不鸟他。
“毗僼禅师,你我是老熟人。”
“咱家信佛,这些年没少出香火钱。”
“就当给咱家行个方便,行不行”
“这是皇爷交代的皇差,咱家实在是没时间等了。”
曹吉祥苦口婆心,他真不想撕破脸啊。
“若曹公公不耐,可先去其他寺庙通知,等慧静禅师有了回复,贫僧再派小沙弥去告知曹公公,您看如何”
毗僼仍是一副官腔,这一手拖字诀用得好啊。
曹吉祥算看出来了,这些年的香火钱,没结下任何香火情。
“慧静禅师在哪咱家亲自去找他”
毗僼挥手,小沙弥拦住曹吉祥的身体。
“慧静禅师入定,与我佛交通。”
“有立地成佛之念,岂容凡夫俗子打扰”
“说句不客气的话,哪怕是陛下在此,也要等禅师回神,方能入内探讨佛法。”
毗僼言下之意,你曹吉祥算个什么东西
曹吉祥咬着牙,闷声道“请禅师给一个确定时间”
毗僼闭上了眼睛,懒得搭理他。
“禅师,给咱家个面子,给皇爷个面子,让咱家亲自和慧静禅师说,如何”曹吉祥哀求。
毗僼闭目不言。
“禅师,算咱家求你了,成吗”
“等交完了皇差,咱家回来给禅师磕头赔罪。”
“庙里天王堂还未修缮吧这钱咱家出了,行吗”曹吉祥怒火就在心头,但还是强压着说些好话。
可毗僼就是不说话,也不让他去见。
他刚要动弹,那个小沙弥拦在他身前。
“毗僼”
曹吉祥嘶吼“咱家时间有限,请慧静禅师出来”
“噤声”
毗僼缓缓睁开眼睛“曹公公怒火攻心,肝火大动,徒儿,去泡一杯菊花茶给曹公公,让公公消火,心静自然是空。”
“静你马拉个头”
铿锵一声
曹吉祥抽出刀来,一刀劈向毗僼的身上
“啊”
小沙弥刚好去拦,正好撞在刀刃上,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而曹吉祥抽回刀,把刀架在毗僼的脖子上,面容狰狞、凶恶,吼道“咱家问你,慧静在哪”
毗僼吓了一跳,再也装不了得道高僧了,颤颤巍巍道“你,你岂可在佛门清净之地,杀、杀人”
呲
刀子往下压,刀锋嵌入皮輮中,鲜血如尿液般呲了出来。
毗僼吓傻了,那是他的血啊,呲了他一脸。
“咱家问你,慧静在哪”曹吉祥管什么报不报复了,先保住自己的狗命再说吧
这狗屁和尚实在气人,嘲讽咱家,瞧不起咱家,好啊,咱家去死,也带着你同路
毗僼指了指上面大殿,他不断哆嗦“疼、疼啊”
“你也知道疼啊啊一点情面都给咱家虎落平阳被犬欺去死吧”
曹吉祥面容狰狞,一刀划下去,直接划开毗僼的喉管。
“来人啊”
“把庙门给咱家封死,只留一门”
“庙内香火悉数烧毁”
“任何人不许碰,阻拦者杀触碰者杀”
曹吉祥怒吼,是你们逼咱家杀人的
“谨遵提督之命”殿外传来吊儿郎当的声音。
这些都是地痞流氓,就喜欢搞破坏,就喜欢打砸抢。
曹吉祥也懒得去找什么禅师了,干脆坐在大殿上,看着毗僼一点点死去,莫名其妙的,痛快了。
“手脚麻利点,马上就去下一家”
曹吉祥念头通达了,心情舒畅了。
就该这样。
皇爷放咱家出来,就是大杀四方的,不是出来受气的
反正咱家的生命都进入倒计时了,怕个鸟啊人死鸟朝天,咱家还没鸟,怕什么
这时,入定的慧静禅师慌慌张张进来“曹公公,岂能杀人啊”
“慧静禅师您不是在入定吗”
曹吉祥讥讽地看着他“你不是神游天外吗追寻佛祖的踪迹吗要立地成佛吗怎么不成佛了来见咱家这个腌臜之人了不嫌脏了禅师”
“你、你敢在隆福寺中无礼,老衲要去奉天殿去告你老衲要请陛下主持公”
慧静话说半截,生生止住。
因为曹吉祥把染血的刀,拍在他的脸上。
啪啪
还带着热乎气儿的刀身,拍在他的脸上。
慧静生生止住了话头,满脸惊恐“曹、曹公公,您是要干什么”
“叫提督。”曹吉祥大马金刀的坐着。
慧静有点害怕,叫了一声“曹提督”。
曹吉祥咧嘴笑了起来,充满讥讽。
然后恭谨地站起来,从另一张椅子上拿起告示,展开给他看“传皇爷口谕即日起,城中信徒所烧香火,须去巡捕营购买,不得私制、私售”
他将告示塞给慧静禅师。
慧静禅师一看,差点脑血栓“这、这是巧取豪夺啊”
啪
曹吉祥把刀身狠狠拍在他的脸上,在慧静禅师满脸横肉的脸上拍出一道血痕。
慧静禅师咬牙不肯叫出声。
“你说什么”
曹吉祥问他“就你这句话,就够砍你的脑袋了”
慧静禅师气坏了,定是曹吉祥此等奸人,蛊惑圣听,陛下才出了此昏招啊
不行,老衲这就入宫,请陛下给一个说法
但是,面对曹吉祥目光灼灼的眼神,他浑身一软“老衲失言了。”
“跪下”曹吉祥冷哼。
慧静禅师咬着牙,对着紫禁城跪下,叩拜。
“所有墙壁上,必须贴上告示,任何人不许损坏,若坏了一个角,咱家就停一天隆福寺中香火。”
“寺中派个僧人,在告示前宣讲,告诉所有香客,去巡捕营购买香火。”
“当然了,巡捕营会在庙门口设一小旗,在门口购买就行。”
“还有,庙中每日要烧头香,头香一百两银子一炷。”
“咱家不管是你们庙里自个烧,还是香客愿意花钱买单,咱家就要看到钱。”
“若庙中香客愿意掏钱,大可拍卖,价格不上限,价高者得。”
“还有尾香,庙里来买,一炷十两银子,价格不高,你们一个佛像前烧三炷,咱家数清了庙里有多少佛像,就收多少钱,放心吧,不多拿你们。“
“至于其他的,咱家暂时还没想到,等想到了,一并贴墙上,全城庙观皆一样,没有例外咱家不许出现例外”
听完曹吉祥的话,慧静禅师觉得匪夷所思“佛家清净之地,岂可沾染铜臭”
“慧静禅师,若您非要这般说,那请您将香客捐赠给庙里的银子,拿出来给咱家,咱家不怕铜臭”
曹吉祥冷笑“你千万别说没有,咱家这些年没少往你这里捐吧,慧静禅师。”
慧静低头不语。
京中佛道如此盛行,和太监信佛有着直接关系。
就说王振的家庙,规模堪比隆福寺。
曹吉祥每年都砸几万两银子进来,庙里有多少钱,曹吉祥门清。
“曹公公曹提督,咱们借一步说话。”慧静禅师懂,太监不就想那个嘛,给。
“干什么你想贿赂咱家哼,这是皇差,皇差,懂吗咱家敢动歪心思吗啊”
曹吉祥一把推开他“慧静禅师,你给毗僼禅师收尸吧,咱家没那个功夫”
“记着,别跟咱家耍心眼,若在隆福寺中,查到一根不该有的香火,咱家就开了你的脑壳”
说着,曹吉祥啪啪的拍着他光溜溜的脑袋。
慧静禅师气得想哭,他是得道高僧,多少次入宫给陛下讲解佛法,陛下以师礼待他。
可曹吉祥却这样拍他的脑壳。
像拍西瓜一样,啪啪的。
“虔嘉喇嘛那边,你去交代一声,让他照做”
曹吉祥走出大殿,吆喝一声“做完了吗怎么磨磨唧唧的,砌个门都这么慢”
“你你他娘的不去收缴香火,摸那个小娘干什么快点干活,小心你吃饭的家伙”
“限尔等一盏茶的时间,再做不好,咱家就杀了尔等”
慧静禅师不禁一哆嗦。
再看曹吉祥,好像是疯子啊,不止杀和尚,怎么连自己人都杀
再看看他带来的这些人,身上有伤的、手脚不干净的、地痞流氓的,好像唯一看着正常的,居然在偷一个香客的钱袋
这都什么人啊
不行,老衲一定要入宫,禀报给陛下,绝不能让曹吉祥此等败类,败坏了陛下的声誉
绝对不行
用命威胁,干活都快。
曹吉祥留下一个小旗,一个小旗五个人“尔等驻扎此门口,开始收钱,按照咱家的章程收,不许多收,不许少收,不许多拿,记住咱家的话,仔细你们身上的零件”
“标下遵命”
这一小旗五个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在曹吉祥面前,他们是绵羊,可曹吉祥走了,他们可就凶性毕露了,一个个都是豺狼虎豹。
“都他娘的听着”
“一炷香一两银子,入庙的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拿着一把刀,啪的一声,刀刃拍在桌子上“只要路过这条街,就得入寺入寺就得买香”
有一个秀才打扮的香客懦懦道“告示上不是说一个铜板吗”
“你说了算还是老子说了算老子说一两,就是一两你给老子先拿一两银子出来”
那小旗直接把刀架在秀才脖子上了。
“这是明抢啊,这是强盗啊”秀才气得哇哇痛哭。
“要不你就别信,信了你就掏钱”
“让你们和佛祖见面,花一两银子算便宜你们了”
“哼,从大爷这买香,就能见着佛祖,所以就要这个价”
小旗表情凶悍。
解释一下流民时间线缩紧了,应该有个一个月发酵时间的,作者也想这样写,问题是节奏慢,读者老爷是真跳订啊,所以就缩紧时间线了,逻辑上请老爷们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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