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外,跪着的太监、管事们哭喊个不停。
东厂番子抓人,拖出城去。
朝堂官员置若罔闻。
“老太傅,朕说的可对”朱祁钰目光灼灼。
“陛下高瞻远瞩,老臣不可及也。”
胡濙跪拜“老臣这就动员家里,哪怕勒紧肚皮,也要挤出些粮食设粥棚。”
朱祁钰看向王直。
“陛下此言如醍醐灌顶,臣等拜服”王直磕头。
百官跟着叩拜,高呼万岁。
“万岁万岁朕怕你们活不过今岁”
“再重申一遍”
“朕让你等设粥棚,可不是让你们趁机把流民变成家丁的”
朱祁钰语气阴鸷“伱们以前是怎么做的,朕不管也懒得追查”
“但从现在开始,谁敢欺上瞒下、巧立名目,把流民逼反,就别怪朕辣手无情了”
“朕不止杀了你”
“连带着杀你的九族你上官的九族你上上官的九族全都杀了”
“你若是鸿胪寺的,朕就把鸿胪寺杀绝”
“若是内阁的朕就把阁臣杀光”
“若是勋臣,朕就把和你连着亲戚的九族都杀了”
“谁跟朕过不去,朕就让你等九族去阎王殿报道”
“都别在这杵着了,都滚,去办”
“没粮食的去买粮,没钱的去想办法筹钱自己吃不饱肚子,也得把流民给朕喂饱了”
“京中胆敢抬高粮价的粮商、布商,一律诛族”
朱祁钰声音沙哑,怒火滔天。
他昨晚派太监出城去看,从先农坛回程路上收到禀报,城外流民遍地,真有数万之多,甚至有流民开始饿死了,形势已经极为严峻。
至于流民是怎么来的他暂时还不知道,但肯定比方瑛说的流民数目还要多,可能是方瑛没敢报那么多吧。
若京营在京,他并不在意,可如今京中无兵,拿什么挡住流民造反
他可不想当嘉庆。
关键野猪皮还有地方可跑,他往哪跑宣镇在打仗,辽东也不太平,只能往南跑。
跑到南京,宣镇必然军心离散,守不住的。
届时瓦剌兵将长驱直入,万一学耶律德光,当起了中原皇帝,朱祁钰尴不尴尬
这还没考虑更恶劣的政治影响
太上皇北狩,当今皇帝南狩,哥俩天生一对,老朱家出了两个逃跑皇帝,还有什么资格当天下共主
边将会不会有别的想法于谦会不会有别的想法瓦剌、鞑靼、关西七卫、西南土司、宗室、勋臣会不会也有想法
天下真就乱了
就算还有南京小朝廷,坐在帝位上的也绝不是朱祁钰。
万一倒霉,逃跑的路上,被叛军抓住了呢,尴不尴尬让朱祁钰以何面目活下去
“怎么还不去”朱祁钰要动剑杀人了,谁不让他坐在皇位上,他就让谁九族去死
“陛下勿怒”
张凤无可奈何,爬出来道“陛下,如今京中无粮啊”
朱祁钰一怔“粮食呢”
“粮食已经运出京了,有的押送宣府,有的押送山东,户部、内帑的粮仓都已经空空如也了”张凤着急回禀。
也对,如今多事之秋,宣镇、山东都需要粮食,还是那两边急一些。
“诸卿家中凑一凑,朕在宫中也凑一凑。”
朱祁钰缓了口气“朕先下圣旨,平复流民心中怒气,晚间就开仓放粮,少放点,别死人就行。”
“陛下,微臣等已经数月没有俸禄了,家中饥肠辘辘,真没有粮食啊”张凤苦笑。
朱祁钰变脸,语气森寒“真一点也凑不出来”
“能、能凑出一点,但不够施粥啊。”张凤被朱祁钰的脸色吓到了。
“不够啊”
“张凤你的家人可饿死,流民不许饿死”
“听到了吗”
“都滚,朕不管你们去哪筹粮,哪怕去抢,朕也不管,朕就要看到粥棚流民决不许乱京畿不许乱”
朱祁钰爆喝“都滚”
他怒不可遏,更不听解释。
你们一个个家中生意遍布京中,日进斗金,说家里没粮食,鬼都不信
就说顺天府知府,都比朕富裕
当朕傻子,不知道
这帮该死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攥着手里那两个糟钱儿也不怕流民形成叛军,攻进城内,把你们全家杀光了,那时才知道后悔
他气汹汹回宫,这帮挨千刀的,就该都送进流民堆里,让流民把他们煮着吃了
“老太傅,可怎么办啊”张凤满脸着急。
“还问老夫怎么办筹粮啊,难怪陛下生气,陛下说的没错,一旦流民形成叛军,会发生什么,你不知道吗”
胡濙也急眼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差那几个小钱保住命不比什么都重要
他抬目看去,发现不少官员和张凤一样,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
“老太傅,家中无粮啊”崔恭苦笑。
“崔恭,你糊弄糊弄陛下也就罢了,还想哄骗老夫你家有多少生意,老夫不清楚怎会无粮”
胡濙呵斥他“危急存亡之秋,就别省那几个钱了。”
“如今吾等朝臣该和陛下站在一起,不能内斗了。”
“快些筹粮,把流民安置好了,把他们打发回原籍,是死是活,就跟吾等无关了。”
胡濙苦口婆心“都听老夫的吧,破财免灾”
“不是内斗,老太傅,下官家中是真无粮啊。”张凤眼泪流了出来。
很多官员跟着点头,真没粮食啊。
“粮食呢”胡濙讶异。
“下官家那婆娘,见前几天粮价疯涨,就把粮食卖给了官中。”张凤支支吾吾,才说出真相。
胡濙瞠目结舌,堂堂户部尚书,居然把自家粮食卖给了户部,赚取差价。
“你们也都卖了”胡濙指着崔恭等官员。
崔恭等难为情地垂下头。
国难当头,他们作为朝中大员非但不帮助朝堂渡过难关,还趁机发起了国难财。
皇帝都知道卖皇庄、卖皇店去筹钱,把内帑掏空了去筹钱买粮,赈济灾民
你们居然趁机发国难财,倒卖粮食,拿着陛下卖皇店筹集的赈灾款,你们要干什么啊要毁了大明吗
你们读了半辈子圣贤书,读进狗肚子里了吗
圣贤经义便这般教你等行事的吗
胡濙想骂,但骂的话到嘴边,化成几声惨笑。
他摇摇欲坠,被王文扶住。
“那就出城去乡下收,乡下农户家中,肯定有些余粮,高价买回来,先应付过去。”
胡濙只能帮他们想办法“等漕运粮食入京,再贱买给他们,咱们吃些亏罢了。”
“别饿死人就成,钱财不过身外物,明年就回来了,不必放在心上。”
却还没人动弹,都低着头,不敢看胡濙。
张凤踌躇道“下官内人见粮食疯涨,早就派家丁去收了,附近农庄都收了,连天津卫的都收了。”
再看百官众生相。
胡濙一拍脑门,指了指崔恭等官员“你们也去收了”
崔恭低着头不敢应答。
“你们可真是会赚钱啊,连天津卫的粮食都收走了,老夫算是知道流民是哪来的了”
胡濙神情颓然,蹲在地上,直摇头,说不出话来了。
“下官没去天津卫,下官去保定收的。”崔恭小声道。
王文脸上带着点小庆幸“本阁去顺德府收的。”
“本阁去永清收的。”林聪接口。
“永清粮价高,本御史去河间收的。”王竑也带着点得意。
堂堂中枢大臣,一个个如市井商贾一般,这大明早晚亡在这群人手中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抖机灵想想自己的脑袋吧”
胡濙惨笑“你们告诉老夫,该怎么办吧陛下骂尔等是煞笔,老夫尚且不服,如今看来,陛下骂得对啊”
一众人收声,面露苦笑。
虽然不懂煞笔是啥意思,但感觉是骂人。
“老太傅,这不请您想个办法,咱们去哪凑一凑粮食”王文面带讨好。
“去顺德府试试吧。”胡濙怼他。
王文老脸通红,辩解道“老太傅,下官家中并不富裕,开销又大,所以想着赚点小钱,此乃人之常情,只是谁能想到,京畿外流民如此之多”
“能不多吗”
“你们动动脑子,流民是哪来的”
“是你们逼出来的”
“你们去买粮,肯定跟大户买粮啊,难不成一家家去收吗”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老百姓家里的余粮都未必能熬到秋收老百姓家里肯卖吗啊”
“可你们花高价去买粮,那些大户人家,自己想钱想疯了,不但把自家余粮拿出来卖,还逼乡间农户把余粮交出来,卖给你们了”
“都卖给你们了,他们吃什么”
“那些黑大户会做什么你们一个个不都门清吗呵呵,肯定趁机把他们田地给霸占了”
“这些流民就是这么来的”
“他们本来是京畿良家子,活生生被你们逼成了流民”
“倘若被陛下知道,你们都摸摸自己脖子,看看有没有刀斧硬吧”
“一帮煞笔”
胡濙虽然不懂煞笔是什么意思,反正就觉得形容衮衮诸公非常合适。
他拂袖而去。
林聪、张凤等人赶紧抓住他“老太傅啊,如今怨怼吾等也没用啊,当务之急是筹粮,解决危机啊”
“老夫有什么办法能变出粮食吗”胡濙真觉得猪队友,没救了。
“太傅,之前您负责买粮,京中粮商可还有粮食”薛瑄急声问。
胡濙指着他“薛先生,您也倒卖粮食了您怎么也能发国难财呢”
薛瑄老脸通红,不知道往哪搁。
“您是文学宗师,天下文人的老师啊您更是当朝宰辅,难道不知道买粮的钱,是怎么来的吗”
胡濙快哭了“那是陛下卖了皇店,筹来的啊”
“户部为了卖出个好价钱,和那些商贾吵了一天啊,满身沾染了铜臭味”
“好不容易筹来钱,又从粮商手高价买粮,运到山东去,那是救命的钱啊,薛先生”
“陛下因为钱不够,熬白了头发啊”
“他们贪图蝇头小利,老夫可以理解,但您不能啊”
“您是天下文人魁首,是天下文人的榜样啊”
“您自己说说,对得起自己读的圣贤书吗您以后如何为人师表啊,如何让莘莘学子,相信圣贤书里的大同世界啊”
胡濙这才发现,朝中三分之二的朝臣,都发了这笔国难财。
少数没发的,估计实在抢不到,连汤都没喝到,但肯定把家中余粮给卖了。
“老夫愧对圣贤啊”薛瑄掩面哭泣。
胡濙抹了把眼泪,知道如何骂都没用了,事情已经发生,就得想办法解决。
他收拾心情,道“如今只能去找勋臣了,京畿土地多在他们手中,他们家中必有余粮。”
张凤却垂首不语。
“又怎么了”
张凤苦笑“启禀太傅,英国公府的张懋往户部运了几百车粮食,其他勋臣也有样学样,都卖了粮食。户部优先购买勋臣的粮食,然后才是京官的,最后才是粮商的。”
胡濙眼前一黑“你们怎么什么粮食都收啊”
恐怕勋臣家无粮供养佃户,恐怕也会将他们赶出来,变成流民
而且,见微知著,京中百姓家的余粮,是不是也高价卖给户部了呢
这样一来,漕运粮食能供足京畿人口的嘴吗
坏了坏了
一旦漕运粮食供给不了口粮,京畿就会乱
一旦乱了
他不敢想下去了
关键皇帝还不知道,一旦皇帝知道,肯定要动刀子了没等粮食先乱,恐怕皇帝会把所有人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最可怕的是,朝中多少人率军出征在外
倘若知道家人被杀,这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嘛
完了完了
大明江山倾覆在即啊
“老太傅,山东情况危及,陛下也说了,征集京畿粮食,悉数运往山东,以山东为主”张凤辩解。
“闭嘴吧你陛下让你们抢民户的粮食了疯了吧你们”
胡濙颓然坐在地上,挥了挥手“回去吧,都洗干净脖子,老夫也没办法了。”
“太傅,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把流民全部杀了。”王文狠声道。
“杀你去杀啊”
胡濙骂他愚蠢“京营若在京,还用怕几万流民别忘了,京畿只有梁珤一万多人,战斗力如何还不知道,能指望得上吗”
“老太傅,那请圣旨,调居庸关的范广回京。”王文发狠。
“那你去阻挡瓦剌啊行了,别说这不着四六的了要是能杀,用得着你说”
胡濙气得够呛“户部粮仓,能不能凑出来一点先给流民一点希望,熬一天算一天吧。”
“户部粮仓都能跑耗子了。”张凤苦笑。
“各家凑一点出来,饿几顿饿不死人。”胡濙实在没办法了。
“老太傅啊,若家中能凑出来,吾等为何还聚在这里就说吾家,今晚下锅的都没米了”王文真想掐死那个败家娘们
“京畿无粮,山东缺粮,宣镇在打仗,西北指望不上,湖广苗乱未平。”
“只能走漕运从江南调粮了”
“可时间来不及啊,流民快熬不住了呀”
胡濙急白了头发,却还是没办法。
朝臣皆愁眉苦脸,更多的在担心自己家晚上挨饿。
“老太傅,下官倒是知道一地有粮,只是”石璞欲言又止。
“石尚书,快说吧,这是救命粮啊,老夫亲自去借”胡濙焦头烂额。
“庙观有粮。”
嘶
很多官员倒吸一口冷气。
庙观是马蜂窝啊,没看皇帝都不敢捅嘛。
只罚家奴,不罚庙观,避之如虎,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帝都怕,何况尸位素餐的衮衮诸公
“石尚书,你家就没两个崇道信佛之人”林聪怒目而视
这种马蜂窝,疯了才去捅
提这建议的人,非傻即坏。
“本官老母亲便信佛,但这是胡太傅问的,本官应答罢了。”石璞满脸无辜。
“这话能乱说吗京中崇道信佛之人有多少你心中没数吗”
林聪低声嘶吼“你别不识好歹,本首辅是在救你,若传出去,你老命不保”
尔后他怒目环顾“今天这番话,谁也不许传出去,石尚书也是为了大家好,明白了吗”
“下官等明白”百官应答。
没错,林聪真在救石璞,但石璞并不领情,把林聪气坏了。
“好了,别争论了。”
胡濙咬了咬牙“那老夫亲自去,去寺庙、道观中借点粮来”
“什么”林聪、王文等人瞪大了眼睛。
崔恭急声道“老太傅,元末乱世时,太祖尚且不敢明目张胆对庙观动手。宗教之乱,甚于流民之乱啊老太傅还请三思啊”
“只是借,出些利息也行,等漕运粮食到京,再还给他们,要钱要粮都成,咱们出赔头。”
胡濙认为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别看朝堂中儒佛之争甚嚣尘上,但仅仅是争论罢了,朝堂偶尔有限佛之令,也隔靴搔痒,走个形式罢了。
但是,若动钱粮,可就在动庙观的根子了
庙观可不是好对付的。
“借不得啊。”
项文曜面带惶恐,站出来劝阻“景泰三年,下官曾呈上奏章劝谏陛下戒游食,禁游惰以敦本业,汰僧道释老之教,节省冗费以舒民力。僧道者,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亲,有伤风化,释者不除而欲天下之治,难矣”
“这是下官上的奏章原文,当时在奉天殿上宣读,您应该记得。”
“但您知道吗”
“当天晚上,下官幼子回家路上摔断了腿,下官家里一个月无人来收恭桶”
项文曜苦笑“收恭桶之家信佛,拒不收下官之家恭桶,就是因为下官上了这道奏章”
胡濙也知道,僧道绝对是个马蜂窝,非到万不得已,不敢捅啊。
“只是借,高价借也行。”胡濙没辙了。
项文曜还是摇头不语。
其实他想说,流民越多,庙观香火越兴隆,僧道还会趁机收拢流民为寺田佃户,招收更多的僧道入庙观。
可以说,于京中权贵、庙观而言,这是一场饕餮盛宴。
谁影响他们吃得脑满肠肥,赚得盆满钵满,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可不管流民会不会造反,反正造反了有皇帝顶着,他们怕什么换个皇帝不照样过好日子
“那老夫也没辙了。”胡濙长叹口气。
“老太傅,下官以为王少保所言甚是,我等劝谏陛下,请九门提督梁珤率军出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穆庄咬牙道。
“闭嘴”
“老太傅是担心军力不足我等家丁凑一凑,也能一战”穆庄发狠了。
“你进宫禀告陛下吧,老夫爱莫能助老夫预祝穆少卿马到成功”胡濙懒得呵斥他,这货脑袋有坑。
如果流民能杀,还啰嗦个什么
别忘了,京畿无粮,每天流民都会增多,越来越多,今天杀了城外这些流民,明天呢后天呢能杀完吗
这不是逼着京畿良家子造反闹事吗
胡濙心累“你等自己想辙吧,老夫爱莫能助。”
“陛下也说了,抢也行掳也可,只要拿粮食赈济流民,不让京畿闹起来便可以。”
“老夫听陛下的,只要京畿不乱,做什么都由着尔等,老夫装聋作哑,散了吧。”
“老太傅”林聪等人试图挽留。
胡濙步伐坚定,这帮猪队友真带不动啊。
回到了家,他见长子胡长宁逗鸟玩虫,糟糕的心情稍霁“长宁,你亲自去,带着家中的粮食,去城外设一个粥棚。”
“啊”胡长宁正提着鸟笼子逗鸟,忽然愣神。
“啊什么啊”
“快点去办,天黑之前,必须把粥棚设好。”
“让流民喝上粥,抓紧去办”
胡濙想督促他上进,但心乱如麻,便没说什么。
“哦。”
胡长宁表情僵硬,额头上有冷汗流出“那个,父亲,为何要设粥棚啊如今京中粮食齁贵的”
“让你设就去设,啰里吧嗦干什么”
胡濙怒吼“天黑之前,必须让流民喝上粥,喝不上,咱们胡家的脑袋,都得搬家”
“啊”胡长宁惊呼一声,身体一软,靠在门柱上。
手里提着的鸟笼子掉在地上,笼子摔坏,笼中鸟飞了出去。
这是胡长宁最喜欢的鸟儿。
胡濙看出不对劲来了“怎么了”
“父、父亲”胡长宁支支吾吾想扯谎,但脑子笨,没想出来。
“说实话”
胡长宁吓了一跳,他极怕父亲,直接撂了。
“前几日京中粮价极高,儿子就想小赚一笔,就把家中粮食都卖了,父亲您先别急,儿子赚了上千两银子”
胡濙眼前发黑“孽子啊孽子啊”
胡长宁还挺得意,他去京畿收了不少粮食上来,卖给了户部,大赚了一千多两呢,这么多钱他都不知道怎么花。
却看到父亲摇摇欲坠,他赶紧去扶。
啪
胡濙一巴掌呼在他脸上“老夫英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你这个蠢儿子呢你倒卖粮食怎么就没跟老夫商量商量呢”
“罢了去召集林聪、李贤、张凤、石璞等人”
“去请快点老夫快被你气死了”
胡濙眼角落泪,他还以为自家无虞呢,谁能想到,蠢不可及的大儿子,居然把家中余粮都卖了
之前还嘲笑人家呢,结果打脸了
回宫路上。
朱祁钰神色不愉“传旨,念给流民听”
“就说朕被奸人蒙蔽,你们的粮食被这些该死的太监给贪墨了,朕将罪魁祸首交给你们,随你们处置朕自省,特于城外,一里设一粥棚,先填饱肚子,朕再建设流民营,为尔等遮风挡雨。你们的情况,朕天天都看着呢,你们的冤屈,朕来帮你们洗清”
“皇、皇爷这圣旨,未免太口语化了。”冯孝皱眉。
“跟些百姓,你拽文言,他们听得懂吗你要晓得因人而异。”
朱祁钰苦笑“冯孝,城外设粥棚的事情,朕全权交给你,朕赐你天子剑,任何人皆可杀一定不能让京畿乱起来”
“奴婢领旨”冯孝跪地谢恩。
“在宫中收集些粮食,留下口粮即可,剩下的全都带出去。”朱祁钰是真害怕了。
“传旨九门提督府,即日起,京中戒严,无朕圣旨,不许开城门”
“再写一道圣旨,随时传去居庸关,让范广回京护驾”
进入勤政殿,朱祁钰喝了口茶,对覃昌说“你亲自去,传旨给曹吉祥,让他加快速度,如今朝臣焦头烂额,没工夫管他,是赚钱的最佳时机。”
“再传旨给东厂,让舒良去把制香、贩香的工厂、店铺全都捣毁,第一批货就用这些,然后将制香工匠招进制香局里。”
朱祁钰指尖轻敲,沉吟道“制香局就设在旧监库里,改名制香局,诏沈淮率武骧右卫看守制香局。”
启用沈淮,是给宋伟一个面子。
也不至于让下面的人寒心。
“覃昌,督促曹吉祥,速度要快”朱祁钰缺钱缺红眼了。
把曹吉祥放出去,抢钱喽。
冯孝、陈韶率队,押解着数百人出城。
冯孝在城门之上给梁珤宣旨,宣毕,他眺望城外。
京中繁花似锦,京外却如一片白地。
城内如天堂,城外如地狱。
入目望去,除了雪就是土,连根枯草都没有,赤地千里。
流民遍地,穿着的虽然不太差,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饿得直打晃。
“陛下知道了”梁珤小心翼翼问。
“保定侯,您入京时,便是这般吗”冯孝问。
“尚未。”
“当时京畿有流民,但没这么多。”
“也不知道怎的,从山东大涝开始,京外流民越来越多。”
“本侯也亲自去问了,口音都是当地的,多数是京畿良家子,也有大户家的佃户,被赶出来自谋生路了。”
梁珤苦笑“本侯刚写了奏章,本欲明日早朝启奏,却不想您来宣旨。”
“保定侯有心了。”
冯孝心情不错“皇爷今日在午门外大发雷霆,让京官皆设一粥棚,赈济流民,恐怕用不了几天,也就过去了。”
但梁珤欲言又止。
“保定侯有话便说,咱家虽无甚实权,但在皇爷跟前伺候,总有几分薄面,您若是有用得上咱家的地方,咱家自无不可。”
冯孝示好梁珤,他很清楚,皇爷如何重视梁珤,他自然要巴结拉拢。
“冯公公与本侯交心,本侯也不能拂了公公美意。”
梁珤咬牙道“本侯便照实说了吧,本侯猜测,流民会越聚越多,因为京中无粮”
给冯孝说乐了“京中怎会无粮呢”
“的确,皇爷卖了皇店,筹集了19万两银子,在京中买了些粮食,导致京中粮价大涨。”
“但漕运未断,每天都会有粮食入京。”
“皇爷也下圣旨了,京中这批粮食暂解山东燃眉之急,以后便从南京运粮,钱从户部和内帑出。”
“如今圣旨已经出京,南京肯定在筹措粮食,运往山东。”
“宣府粮食也已经运走,尚算充足。”
“可能近一段时间,京中粮食不太宽裕,但也不至于无粮啊。”
“漕运自会运到京中的。”
“就算漕运不够,也可去保定、天津、唐山等近的地方,购买粮食,京中不缺粮保定侯。”
见冯孝乐观的模样,梁珤猜测,皇帝恐怕也是这般想的。
以为京畿流民,不过癣疥之疾。
“冯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梁珤带着冯孝换了个地方,压低声音道“本侯便与冯公公实话实说了吧,请公公务必将本侯这番话转达给陛下”
见梁珤无比郑重的模样,冯孝收起笑脸,凝重点头。
“不瞒冯公公,从山东大涝消息传到京中,京中权贵便四处收粮。”
“本侯听说,京畿粮价暴涨。”
“连带着天津卫、唐山、保定等地的粮食都跟着疯涨。”
“而京中权贵大手一挥,全部收走。”
“收走之后,再高价卖给户部。”
“先不论权贵们赚了多少银子,总之京中无粮。”
“京畿之地的流民来源,就是因为大户卖粮,有的农户跟风卖了,有的农户被强买强卖。”
“这才导致流民遍地,因为都活不下去了”
“说白了,这些流民都是京畿良家子”
梁珤无比确定道。
冯孝呆住了,牵动下嘴角,难以置信道“保定侯说笑了吧。”
“皇爷猜测可能京畿哪里受了灾,还没报入朝堂,才出现如此多流民的,怎么可能因为粮食的原因呢”
“本侯绝无虚言”
“这几日,本侯便与流民接触,才知道这些的。”
“本侯已经将这些情况写入奏章之中,请公公带回去呈给陛下阅览。”
说着,梁珤从兵甲里,拿出另一份奏章,奏章密封,此乃密揭。
属于密报。
梁珤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朝堂上给皇帝上书,一手是密揭,秘密奏报。
就是担心此事涉及官员太广,担心遭到报复,明哲保身之法。
冯孝不敢不信了“若真如保定侯所说。”
“恐怕流民会与日俱增,越来越多。”
“等不到漕运粮食运来,就能把京畿给挤爆了”
“甚至,漕运粮食,也赶不上流民消耗粮食的速度”
他身体发软,倘若把这个情况告诉皇爷,恐怕皇爷会把朝堂杀光的
不,杀光朝堂也找不到解决办法的
“所以本侯才担心”
“冯公公,当务之急,不是赈济灾民”
“而是想办法弄到粮食啊足够的粮食”梁珤抓着冯孝说。
没错,一旦施粥棚赈济流民,反而会导致,京畿之中一些家里尚有一口食物的良家子抛家舍业跑来吃饭。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流民越来越多,漕运粮食根本不够消耗,等到有一天真断了粮,他们会毫不犹豫攻入京城,把皇帝拉下马
甚至,一旦京畿免费放粮的消息传出去,恐怕各省百姓都会千里跋涉而来,吃免费的粮食
这会使天下动乱的
“明白、明白,咱家明白”
冯孝拼命点头,神色慌张“多谢保定侯提醒,咱家这就回宫,禀告皇爷,保定侯的大功咱家一定不会忘记”
他语无伦次。
不能传旨了,更不能把这些罪人送出城给流民杀了
一旦流民见了血,必然凶性大发,鬼知道会酿成什么祸患
幸好,幸好保定侯是皇爷的人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一切还是维持原状”梁珤斩钉截铁。
“对,维持原状就好,维持原状”
冯孝迫不及待返回宫中,将此事禀告给皇爷。
勤政殿。
朱祁钰听着金忠的禀报,满心雀跃。
“追回来37万两银子好啊金忠做得好啊”
有了钱,腰杆子就硬了。
朕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传旨方瑛,征兵,给朕玩了命似的招募,把流民之中的身体健硕的都给朕招入团营里为朕卖命哈哈”
朱祁钰大喜过望,若这三万人攥在手心里。
他怕个屁于谦啊
于谦回来又能如何
于谦和胡濙合体,又能如何
朕不怕
朕左手中有权,右手有兵,朕就是真正的皇帝哈哈哈
“金忠你做得好啊”
朱祁钰来回踱步,欢欣鼓舞,拍着金忠的肩膀“锦衣卫扩张,去城外挑人多挑一些大肆扩张钱朕出了”
“女人也招一些,尤其是有姿瑟的,全都招入锦衣卫,好好训练一番,安插进文武百官的家里,充当朕的眼睛”
“太祖时,京官说了什么梦话,太祖都了如指掌”
“这都是锦衣卫的功劳,朕也要知道”
“不止京畿”
“天下人说了什么话,朕都要一清二楚”
“你们,就是朕的眼睛”
朱祁钰飘了。
被压制太久了,终于翻身做主人了,飘飞了。
“聪慧的小孩子也招一些,男孩女孩都要,在宫内办个小学堂,朕亲自来管。”
“朕宴请名师,学经义、韬略、兵法、数算等等,朕亲自培养出一批人才出来。”
“这些孩子,未来就是朕的死忠。”
朱祁钰脸上忍不住地笑。
大权在握的感觉,太好了
朕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接下来,就是选秀女,充实后宫。
等朕身体好了,就开始生儿子。
多生几个,有了儿子,皇位就稳定了
朱祁钰脸上的笑容实在收敛不住,飘了,一阵风都能吹跑的飘。
飘飘然的感觉太舒服了
这才是做皇帝的感觉嘛
朱祁钰神情雀跃“以后银子都运入宫中,存放里库,铜钱放在内承运库。”
“皇爷,是否继续追查下去”
“那荒山之中,有一个很大的制银坊”
“奴婢以为,这里面必然非比寻常。”金忠问。
朱祁钰沉吟,在荒山外设个制银坊,着实不同寻常。
这个坊是张軏的吗
“你怎么看”朱祁钰收敛喜悦之色,问。
“奴婢查了下,那荒山是一个矿山,矿主是陈循的弟弟陈冕。”
“但奴婢让人去查了,根本就是一个荒山,不是什么银矿。”
“所以奴婢觉得里面有鬼。”金忠回禀。
“陈冕呢”
“腰斩于市了。”金忠回答。
朱祁钰微微沉吟“朕觉得是张軏的。”
金忠眼睛一亮“奴婢也以为是张軏的”
“那便去找证据吧,等张軏回京,便缉拿他归案。”朱祁钰淡淡道。
至于制银坊究竟是谁,根本不重要了。
却在这时。
冯孝慌慌张张跑进来。
“跑什么”朱祁钰呵斥。
“皇爷,不好了”
冯孝口齿发干,上气不接下气。
朱祁钰让他喝口水再说。
他摇了摇头,先把怀中的奏章呈上来。
才咕噜咕噜喝了两口水,满脸惊恐地跪在地上。
朱祁钰打开奏章一看,瞬间炸了
“疯了疯了吧”
“他们真就缺这点小钱吗”
“高价收粮,倒买倒卖赚朕的银子”
“却倒逼京畿农户成为流民”
“讽刺啊天下最讽刺的事情,莫过于此”
“这回傻眼了吧”
“呵呵呵”
朱祁钰惨笑“你们以为朕给你们撑着天,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把朝武百官,京中一切官员,都给朕宣到奉天殿上”
“一个也不许少”
“准备好天子剑,朕要杀人了”
不杀不足以平愤
你们是真不把大明江山放在心上啊,就知道自己那蝇头小利,朕卖了皇店,筹措的赈灾款啊
你们动是赈灾款啊
每一分钱,每一粒粮食,都能活一个灾民啊
好,你们远在京畿,看不到山东的惨状,也不把山东百姓放在心上,好,朕可以理解,但不能逼着农户把口粮卖给你们啊
你们逼反了京畿百姓,是在刀尖上跳舞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你让百姓没得吃,他们会做什么动动脑子啊
你们真就缺那么一点卖粮钱吗
缺吗
你们打茶围花的都比这多几十倍
哪怕京畿一个芝麻官儿,哪年不赚个几万两白银铜钱、宝钞你们都看不上
哪个出入不是前呼后拥的哪个没有十几房妻妾
还不够吗
都他娘的活腻味了
朱祁钰真日狗了,好心情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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