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金公公传来锦衣卫密奏”
趁着胡濙等人未入殿时,朱祁钰翻开来看,登时眉头皱起。
这是襄阳锦衣卫密奏。
襄王死后,锦衣卫负责抄家,家财不翼而飞,除了微薄的王田外,其他什么都没抄到。
湖广藩王不少,但敢触皇帝虎须却不多。
荆王朱祁镐肯定算一个,岷王朱徽煣肯定也有份。
岷王这一支,都不安分,景泰二年的广通王之乱,就是朱徽煣四弟广通王朱徽煠和五弟阳宗王朱徽焟鼓动出来的。
朱祁钰冷笑两声“传旨,襄王护卫交给李震、陈友,用于平定苗乱。”
“至于王府家财”
却在这时,胡濙引领着林聪、李贤、俞士悦等阁部重臣入殿跪拜,面容沉重。
“平身,赐座。”
朱祁钰让人上茶“发生了何事,惊动了诸卿”
“启禀陛下,宣镇又传来战报”胡濙将战报递交上来。
果然是战报
朱祁钰心有预料,但看完之后,仍觉脊背发凉。
“败得真诡异啊”
于谦率军抵达宣镇,试图抢回长城内堡垒,瓦剌人毁坏堡垒后,扬长而去,在京营修缮堡垒的时候,瓦剌人长驱直入,反复几次攻破了宣镇防线。
三战三败,于谦只能率军尽量守住堡垒,但宣镇已经成个筛子,瓦剌军完全可绕过宣镇,大肆入境掳掠,甚至可以兵进居庸关的可能,再来一场北京保卫战。
“朕说并不意外,诸卿信吗”
朱祁钰将战报放下,这封战报是于谦亲笔信,写的极为详实,反观杨信呈上来的战报,语焉不详。
胡濙微微一愣,旋即叹了口气。
“老太傅,知道朕为何以暴戾之法,夺回权柄吗”
朱祁钰直言不讳“就是因为,朕知道宣镇还会再败这次败了之后,还会失败”
“别说是于谦,就算是岳武穆重生,也一定不会胜”
“请陛下明言”胡濙跪在地上。
所有官员跟着跪下。
“诸卿,你们认为杨信本事如何于谦能力几何”
“宣镇总共27万大军,固然损失几万人,但又怎么会一败再败呢”
“别忘了,宣镇是大明的土地,经营了几千年的土地啊”
“难道草原上出现了成吉思汗”
“就算有成吉思汗复活又如何能挡得住火器挡得住大炮”
“大明精锐尽出,勋贵之中能征善战的老将尚在,又是于谦挂帅,如何会两次大败”
朱祁钰冷笑“因为问题不是出现在军队上,也非瓦剌军队无比强大,而是宣镇烂了烂到骨头了”
胡濙了然,皇帝是怀疑宣镇有奸细。
“陛下,锦衣卫可有密报”王文发问。
“尚无。”
“看看战报的时间。”
“春龙日当天的惨败,诸卿忘了何人在借机作乱”
朱祁钰似笑非笑“朕估摸着,第三次战败的战报,又要传来了,做好守卫居庸关的准备吧。”
“陛下是怀疑晋商”胡濙干脆直说。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朱祁钰冷笑“瓦剌为何忽然攻打大明长城内堡垒为何说丢就丢于谦是何等能力岂能三战三败”
“诸卿都想过吗”
既然说到这里,朱祁钰干脆摊开了说“今日在勤政殿说任何话,朕都赦诸卿无罪,朕也绝不因言获罪,也绝不杀人。”
他先保证。
毕竟勤政殿号称魔鬼殿,要不是迫于无奈,估计胡濙都不来。
“就说瓦剌因何而来”
朱祁钰直截了当“是陈循引来的,用瓦剌分朕的神,朕可不是傻子”
胡濙等人吓得跪在地上,没人敢应答。
当初瓦剌掠边之初,历历在目。
那时陈循意气风发,和太子朱见深眉来眼去。
他已经有了废立之心。
以瓦剌掠边,逼于谦带着京营离京,就是想在京中废立皇帝。
却不想,被皇帝反杀。
下场不可谓不惨,成为古今第一大佞臣。
“但瓦剌人尝到了甜头,把三部瓦剌人全都引来了宣镇,才有了杨信第一败,徐亨殁于战阵之中。”
“当时那一败,朕就催促杨信搞清楚。”
“至今,杨信都杳无音信。”
“朕不怀疑杨信,是他失去了血勇之气,不敢去探查罢了。”
“于谦新到宣镇,收复堡垒,并无过错,却被瓦剌各个击破,若说瓦剌人有诸葛孔明在世,能击败于谦一次,朕信。”
“三战三败,糊弄鬼呢于谦是傻子吗勋贵是傻子吗都是名臣悍将,岂能一败再败”
“就不说别人,张軏跟朕玩心眼,把朕耍的团团转,能玩不过瓦剌那些愚昧的蠢材”
“从杨信第一次出兵,长城内堡垒丢失就说明一切了”
“宣镇有内鬼遍地都是内鬼”
“能收到军队调动消息,并且能迅速传递消息的,能有谁”
“诸卿暂时不信朕,但是,朕可以告诉你们,不出十日,宣镇还会传来战败的战报”
“必败无疑”
晋商是怎么发展起来的不就是当二鬼子发展起来的嘛。
而战争,赚得盆满钵满的就是商贾。
胡濙不信,林聪、李贤等也都不信。
以为皇帝是给自己找遮羞布,杀害了全城商贾,想找个借口,或者就是看上晋商财富了,想再抢一波。
李贤欲言又止,晋商是我门下走狗,陛下能不能高抬贵手
“拭目以待吧。”
朱祁钰懒得解释,等京中商贾被杀的消息传到宣镇,瓦剌人会发疯的,届时一切真相大白。
“诸卿,还需要转运粮食,从流民中征兵,屯守三关,保卫京师”朱祁钰认为,宣镇守不住了,必须死守三关,保住京师。
胡濙皱眉,皇帝不满足于团营三万兵权,还要扩军
“陛下,朝堂当务之急是解决流民问题。”
“老臣相信于少傅,宣镇虽然接连战败,但战报上写的清楚,京营主力未损,尚能一战。”
“现在就屯兵居庸关,是否为之过早”
胡濙其实也觉得有商贾作祟的原因。
但商贾起不了那么大的作用,商贾,不过肥羊而已,在大明眼中是,在瓦剌首领眼中也是。
“可先练兵。”朱祁钰担心再来一次北京保卫战。
“陛下,京中粮食不足,人人喝粥都支撑不了一个月,如何练兵啊”胡濙抛出无解的难题。
该死的陈循
就是你的党羽,才闹出的山东大涝
若没有山东大涝,京中商贾岂敢囤积居奇,害得朕丧失良机
若以屯守居庸关为名,练兵十万余,就算京营回京,那又如何于谦也得乖乖跪着。
粮食啊
“太傅有何高见”朱祁钰问。
“老臣以为,等击败了瓦剌,便以京畿流民填补宣镇空白,一来缓解了京畿压力;二来丰盈宣镇人口,百利而无害。”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朱祁钰想以流民当做基本盘,不然为何安置妇人,供孩子读书,不就是想收其心,为己所用嘛。
胡濙却要一脚把流民踢去宣镇,让他白忙一场。
“但自古移民都非善政啊。”
朱祁钰斟酌道“就算移民,也要战胜了再说,朕说十日之内还会有败报传来,应该及时屯守居庸关,缓解京中压力。”
胡濙觉得陛下趁机揽权。
皇帝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所以毫无信用可言。
双方僵持。
朱祁钰不信胡濙,胡濙也不信皇帝,局面尴尬。
李贤适时呈上一本奏章。
啪
朱祁钰狠狠一巴掌拍在案上“宁王要干什么”
“陛下,这是江西巡按使周一清所奏,周一清还奏一事,臣、臣”李贤不敢说下去了。
“呈上来”
朱祁钰一看,差点气死过去“弋阳王乱论”
啪
朱祁钰直接将奏章丢在地上“宁藩要干什么好日子过够了吗”
“朱奠培宁王经常出入龙虎山,言语中对朕多有不满,同情彘墡甚至大肆囤积粮食,他要干什么造反吗”
“朱奠壏和其母乱论真乃天地之无有,禽兽所不为”
“就在去年,宁藩诸王因为个女人,朱奠培和朱奠壏打出狗脑子来了,改聘王妃,逼害亲弟,违制虐民,朕都难以启齿”
“朕本该革了他们王爵,圈禁凤阳。”
“但朕顾念亲戚之情,放他们一条活路。”
“朕亲自下旨,写着勿谓言之不预也,警告他们”
“不想这几个兄弟,把朕的话当放屁”
“哈哈哈,宣镇数次大败于瓦剌,京师告急;山东大涝,朝堂上下惶惶不可终日”
“这些诸王,只会玩女人、说抱怨的话,视朕于无物,视朝堂于无物啊”
“传旨,废除宁藩,一应诸王,贬为废人”
朱祁钰话没说完。
胡濙率先跪在地上“陛下万万不可”
“且陛下降息雷霆之怒,江西远在天边,京中已经危若累卵,绝不可使江西再乱了”
“请陛下先虚与委蛇,只当不知。”
“等宣镇平定,瓦剌退去,京营回京,再派湖广之兵,直捣江西直接将宁藩拿下囚禁凤阳”
胡濙真够狠的,皇帝只是想削藩,胡濙却想直接杀人。
不过,朱祁钰佯装大怒,不就是想借机削藩嘛。
先帝宣宗皇帝没少做这种事,朝野上下心照不宣。
这些藩王,无所事事,谁不玩女人至于后母,玩了就玩了,就算亲母,也无所谓,皇家什么破事没有,一个臭屎坑,能爬出什么干净的人来
只不过弋阳王够蠢,将把柄送到皇帝手中,皇帝籍此拿捏宁藩罢了。
“陛下,老臣更担心的是,龙虎山。”
胡濙见朱祁钰怒火降息,赶紧道“天师道窝藏钦犯,其罪难容,老臣担心天师道会鼓动宁藩,起兵靖难。”
是啊,朱祁钰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然宁王和天师道走得近,他怎么就慌了呢。
“老太傅可有良策”
胡濙沉吟“最笨的办法,就是派南昌卫突袭龙虎山,将天师道上下捉拿。但京师离南昌甚远,老臣担忧谋事不密,一旦泄露,宁藩必然起事造反,虽说宁藩绝无成功可能,但于朝堂而言,又要花银子了,这是下策。”
“上策是朝堂以雷霆之势,突袭江西,将宁藩一网打尽”
胡濙目光闪烁“老臣以为上策可行”
按照方瑛回禀,湖广苗乱并不严峻,约莫月余便可平定。
届时,以李震、陈友率军入江西,雷霆之势拿下宁藩,剪除藩王桎梏。
“老太傅,宁藩必除”
朱祁钰要对宗室动刀子了。
孙太后说过,为了皇位,他会杀光宗室
之前他满不在乎,但闻听宁王出入龙虎山,便让他的心悬起来,与其日日担惊受怕,不如先下手为强。
如今朝天宫窝藏钦犯,皇帝又在查抄朝天宫。
皇帝和天师道格格不入。
天师道又是太祖、太宗钦定的道教之首,影响力大到难以想象。
若逼急了天师道,支持宁藩靖难,成功性虽然没有,但江西肯定会被打烂。
南方绝对不能乱,要稳。
在削藩的问题上,文臣和皇帝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那便请陛下停止查抄朝天观”
“再下圣旨,申斥天师道即可,京师戒严,许进不许出,尤其不许消息传出京师”
胡濙眸中寒光闪烁“那些道士,嘴上敬仰道尊,其实追求的无非权力罢了,陛下便给他们权力,给他们度牒,放任其传教。”
“等李震等直捣黄龙,以谋逆罪捉拿当代天师,逼龙虎山断尾求生,重选天师,为朝堂所用。”
朱祁钰微微颔首。
这就是他杀人的反噬,多亏这年头传信速度慢,否则江西已经反了。
“南昌卫不可信。”
“陛下可以去南方收粮为名,派一大将先入江西,稳定局势。”
“一来可防止宁藩狗急跳墙,二来也可震慑宁藩。”
胡濙目光闪烁“陛下,可否与老臣交个实底,您究竟要做到哪一步”
朱祁钰一愣,胡濙的目光让他退避。
他不满藩王吸大明的血,他想送藩王统统去死。
但胡濙的眼神告诉他,伱这样做了,你的儿子也无法享受荣华富贵了,在京中呆着,只会让皇帝忌讳,早晚死路一条。
仁宣二帝,难道看不出分封制的缺点吗
但他们要为其他儿子谋福。
“老太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
朱祁钰眸光如刀“以后朕的儿子,分封海外分邦建国”
胡濙一愣,旋即一跪到底“老臣为陛下雄心贺”
在胡濙眼里,海外都是蛮荒之地,将自己亲儿子丢出去当野人,皇帝的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
“老太傅请起。”
朱祁钰看向林聪、李贤等“朕今日与诸卿交心,就是希望朝堂稳定”
“朕不想再杀人了,大明不能再动荡了。”
李贤等人翻白眼,您都成真正皇帝了,当然不想杀人了,敢情好处都是您自己占了,锅让我们背
“只要诸卿与朕勠力同心,日后朕可允诸卿去海外建国,称王称霸。”
朱祁钰话音方落,收获的却是一片白眼。
信不信,谁敢感激涕零,说愿意,皇帝会立刻赐死他。
分邦建国,连皇子都不敢有的念头,你们文臣敢有
这话就是一个坑
跳进去就是死。
“好吧,朕可允诺尔等,不杀尔等。”朱祁钰才说实话。
这才像句人话。
李贤却心中悲戚,半个月前,说这话的是陈循,文官还高高在上呢,皇帝不过笼中吉祥物罢了。
才多久啊,攻守转换,文官得靠着皇帝赏饭吃。
“臣等谢陛下隆恩”胡濙带头跪拜。
“内阁,山东消息可有传来”朱祁钰问。
“启禀陛下,暂时没有消息传来。”王文抢着回禀。
“有消息立刻传入宫中。”
朱祁钰目光闪烁“张凤呢粮食收的怎么样”
户部,广惠库。
用来存粮的库、仓被一把火烧了,暂时用广惠库等保存完好的库、仓存粮。
曹吉祥率领巡捕营于各大庙观催粮。
他知道,得到这个职务,不是命好,而是皇帝用完,就会杀了他。
前日他被诏入宫中,皇帝说杀赵荣之人是巡捕营,可把他吓尿了,回来后,他一顿整饬,发现绝对无人杀害赵荣。
他也派人去查了,赵荣确实杳无音信,肯定被人毁尸灭迹了。
能救他命的,只有催粮,漂亮得完成。
他给巡捕丁下了死命令,谁催不上粮食,就剁了谁。
他则亲自坐镇广惠库,督促粮食入库。
户部京仓粮储大使张睿,亲自负责,巡捕营派石冲盯着,互相监督,他们互不对眼。
“他娘的,你个贼秃,粮食交的不够”石冲薅住一个和尚的衣服,吼道。
吐沫星子喷和尚脸上,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此斗已满,如何不够请施主切莫难为贫僧。”
“满了哪满了”
石冲指着满满登登的木斗,瞪着眼睛说瞎话。
却见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狠狠一脚踹在斗上,把斗踹翻,粮食洒了一地。
那和尚要捡,石冲狠狠一脚把他踹飞,指着半斗粮食大骂“他娘的,瞧瞧你就交这么点粮你们寺庙被封了,娘的,糊弄老子,活腻味了”
“这是贫僧的粮食啊”和尚气得嚎啕大哭。
“你的这是广惠库的地界,是老子的粮食重新交麻溜儿的,交不上来就封你们寺庙,滚去还俗吧”
连管事的张睿都看不下去了“石冲,堂堂京师,岂容你胡闹”
张睿让人把粮收起来,冲那和尚双手合十“大师请回,您的寺庙已经交够了,请拿好此凭证。”
石冲要来抢,张睿推开他“你再这样,本官就去禀告曹公公,巡捕营要干什么巧取豪夺吗”
“老子帮你,却要受你这鸟气”
石冲推开张睿,气呼呼坐到一边“老子叔叔是石亨,在鬼门关走一遭了,怕你个狗官”
张睿瞥了他一眼,见巡捕营都是地痞流氓,竖子不足与谋。
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吩咐户部官员“任何人不许弄虚作假,庙观交够了粮食,就要给凭证,不许为难人家”
一个地痞耍猴似的逗石冲笑。
逗了半天,石冲也不乐,反而踹了他几脚。
“小旗大人,营督让咱们多多收粮,不管庙中死活。”
地痞张三压低声音道“那个张睿,却嫌粮食咬手,小的看他八成信佛,所以网开一面。”
石冲哼了一声“究竟要说什么”
“小旗大人之前就提点过小的,皇帝爷爷想要什么以前想要钱,现在就想要粮,他会管寺庙、道观死活吗”
张三讨好道“只要咱们能弄到更多的粮食,皇帝爷爷开心之下,说不定就赦免了您的罪名,到时候让您做个千户爷,那多威风啊”
石冲目光一闪“如何弄到最多的粮食庙观就别说了,被搜刮一遍,估计也不剩多少了,再说了,还有那个灾星盯着,老子根本施展不开身手。”
“青楼呀。”
张三小心翼翼道“奴婢听说了,这几日青楼去城外收人,粮食一把一把的往外撒,跟捡的一样,今天还出去洒了呢。”
“要说青楼有银子,老子信,粮食从哪来的”
“全京中粮食都在户部手里攥着呢,商贾都死绝了,城里买粮,得去户部买,每家每户限额买粮,多一点都不卖。”
“青楼哪来的粮食去去去,别消遣老子”
石冲不爽地叼起一根草棍“你说那王八蛋是不是蠢,多弄些粮食,哄皇帝开心,快点升官,不香吗假清高”
“小的绝对没撒谎,好多兄弟都看到了,青楼有多是粮食,不止一家,十几家青楼,在城外买了好多姑娘进来。”
一说姑娘,张三两眼放光“就连城中的,有些担心没粮吃的小门小户,都把闺女卖进去了。”
看他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真的”
“小的用命担保”
“具体哪几家有”石冲真有些心动。
听说东厂、缇骑前天晚上都发了大财了,这几天都在勾栏瓦舍里消遣呢,花钱那叫一个流水啊。
他以前也阔过,但都很久没去消遣了,里面的姑娘估计早就忘记他了,唉。
“家家都有,小的听说群芳阁最多,一天收了百个姑娘进来”
石冲知道群芳阁,是八大胡同里最顶级的勾栏场所。
这八大胡同,是朝堂安置官寄的地方,所以闻名,和大家耳熟能详的八大胡同位置不一样,如今在内城,后来搬去了外城。
“他娘的,去碰碰运气去。”
石冲带着人,去群芳阁碰碰运气。
不止石冲这般想,曹吉祥也十分窝囊,被皇爷怀疑。
汤序也收到了风声,锦衣卫、东厂的人,都在胡同里洒钱呢、
“让曹铉、曹铎、曹带着人转一圈,咱家要知道,谁他娘的冤枉老子”
曹吉祥咬牙切齿“还有,咱家怎么听说,八大胡同里面有粮食呢都哪来的风声传到咱家耳朵里了”
“标下这就去打听”汤序派人去问。
石璞和叶盛安置流民。
可发现流民中女人越来越少,一打听,才知道一些女人被买走了。
“九门紧闭,何人能在城外买人呢”
石璞往深了打听,那些流民什么也不知道。
“石尚书,此事不同凡响,吾等写成奏章,交给刑部调查吧。”
叶盛实在太忙了,统计下来,约有七万流民,四周应该还有一些,尚未统计完毕。
在朝阳城设下粥棚,先填填肚子,然后把男女拆分,小孩子送入里草栏厂,妇人则送入皇家商行。
“本官亲自写”石璞把调查所闻,再加上心中猜测,写成奏章,呈于圣上。
此刻。
天色擦黑,朱祁钰正在军机处,奋笔疾书。
“皇爷,石尚书有奏章呈上来”
因为涉及到流民,朱祁钰特令时时传递,不可耽搁。
朱祁钰停笔,展开奏章,登时皱眉“女人丢了”
他下意识想到,是被锦衣卫收走了吧。
但冯孝却摇摇头,金忠没传来消息,证明不是锦衣卫所为。
“冯孝,可知京中有多少勾栏瓦舍”
他没有收声,正在办公的翰林、太监抬起头。
朱祁钰让太监把奏章传阅,议一议。
翰林等纷纷起身,排序陈列两行。
“陛下,勾栏瓦舍趁机买些姑娘,在所难免的。”丘濬直言不讳。
“可粮食从何而来呢”
尹直反驳“流民的确饿着肚子,但都揣着银子呢,青楼的银钱应该不缺,又不产出粮食,哪来的粮食啊”
“这”
丘濬皱眉思索“是否是存粮”
“根据石尚书统计,怕是有上千妇人丢失,还有上千女孩子,都不见了踪迹。”
尹直道“就算是贱卖,也得十斤、二十斤粮食吧,两千来人,四万多斤粮食,这还没算城内的妇人呢,看样子是粮食不愁,恐怕超过十万斤啊,得多大的仓库,才能存这么多粮食啊”
“陛下,粮商中,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丘濬跪下。
朱祁钰皱眉,锦衣卫传来的消息,京畿所有仓库,要么被烧,要么被锦衣卫占据。
“陛下,请彻查青楼”
尹直跪在地上“微臣以为,如此宵禁之时,青楼里欢歌笑舞,如今公主薨逝,陛下忍痛理政,他们竟无半分收敛,毫无悲痛之色,此乃大不敬之罪微臣请陛下,下令彻查青楼,必有收获”
朱祁钰却想的更多,前天夜里抢了京中当铺,这些当铺背后可都是大佬,敢收御物啊。
别人他不知道,王文在京中就开了几间,结果到现在,连个屁都不敢放。
朱祁钰一直等着呢,可迟迟没来,反而让他心中惴惴。
既然你们不出来,就敲山震虎,引蛇出洞吧。
“传旨,封锁全城青楼,查抄把粮食来源弄清楚,无诏不得再营业”
“嗯,交给东交给锦衣卫吧,巡捕营配合。”
那天早晨,锦衣卫也没喝到汤,这次给他们吧。
金忠收到圣旨,召集京师所有锦衣卫,开始封锁青楼。
那天早晨实在是耻辱。
京中百官狠狠一个耳光,扇在金忠的脸上。
不想,青楼也狠狠给他一个耳光。
城外的流民,他还要招一批人入锦衣卫呢,皇爷让招一批女人进来,挑颜色好的,青楼居然先抢先一步,真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啊
“管尧、宋汤、卢谦,你们三人亲自带队,给本督抄阻挡者,杀无赦”
金忠下令“皇爷因此而震怒,本督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嘭
管尧亲自带队,一脚踹飞群芳阁的老鸨。
直接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公主薨逝,尔等敢寻欢作乐”
“差爷,我们都是正常做生意啊”老鸨哭嚎。
群芳阁上下鸡飞狗跳。
很多房门忽然紧闭,不少人神情惶惶。
“闭嘴”
管尧身形颀长,蜂腰猿臂,玉树临风,但表情带着几分阴鸷“本千户怎么没看出来你们哪里正经呢”
“上去搜”
“差爷,我们可都是交了赋税的,又交了东厂的保护赋,你们可不能这么欺负人啊”老鸨撒泼打诨。
管尧轻轻划开她的脖子,鲜血冒出来,吓得立刻噤声。
“都动作麻利点,还要赶下一家”管尧吆喝一声。
楼上却传来几道叫骂声,都是些权贵公子在里面快活,被影响了好事。
那些番子充满了恶趣味,等着公子哥们爽的时候,忽然踹门,把人吓废了。
“他娘的,老子是巡捕营的,不是瓢客,放开老子”石冲被锦衣卫番子押了下来。
看见管尧,登时嚷嚷道“管尧,你他娘的装作不认识老子”
“石兄”
管尧摸了摸鼻子,他还真认识石冲。
他出身边军,袭职卫所千户,其父殁于土木堡,本来在京营里混日子,后来被金忠看重,提拔进入锦衣卫,担任千户。
“放开老子”
石冲回头说张三是他的人,然后一步从楼梯上跳下来,一个耳光扇在那老鸨的脸上,怒问“那几个东厂番子呢”
“什么”老鸨满脸懵。
“在老子前面进来的,张嘴闭嘴老子老子的几个家伙,十分阔气,给了你一袋金豆子去哪了”石冲喝问。
老鸨摇了摇头。
啪
石冲狠狠一个耳光扇下去,然后按住她一条胳膊,一脚踩着,试图将她胳膊撕下来“你收了那么多金豆子,才过了半个时辰,你能忘喽当时你玩命似的让人家怀里钻,那个番子把你推开了,他去哪了”
老鸨惨叫个不停“楼上,是小翠伺候他们的”
石冲拖着她往楼上走,老鸨的身体硌在楼梯上,快痛晕过去了。
但石冲不在乎,大声嚷嚷“小翠呢给老子滚出来”
锦衣卫番子跟管尧说要制止。
管尧摇摇头,石冲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人,一定是有什么意外发现。
吱嘎一声。
一个房门开启,走出来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她说自己是小翠,那几个王八蛋根本就不是人
“人呢”石冲掐住她脖子
“跳窗,跑、跑了”小翠满脸惊恐。
石冲推开她,冲进房间,里面一片狼藉,窗子打开,外面夜色阴沉,看不到人了。
“槽”
石冲骂了一声,然后狠狠一脚踹在小翠身上,直接将她踹下了楼。
然后凶性大发,要杀了老鸨。
被锦衣卫给拦住了。
“究竟怎么回事”管尧以拳脚制服石冲。
石冲揉揉肚子,爬起来,冲管尧竖起拇指“你他娘的还这般厉害,老子服了”
然后凑近管尧的耳朵,压低声音道“老子听到了,那几个人说什么赵荣,杀了什么的,是东厂的番子”
“什么”管尧大吃一惊
工部左侍郎赵荣被杀,惹得陛下震怒,金忠早晨也大发雷霆,让锦衣卫留心,找到赵荣尸体、找出凶手。
却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
“老子可没撒谎,那几个家伙,一看就见过血,个个凶悍,虽然换了便服,但有一个忘了换鞋的,仍穿着白靴,白靴上有血,那是东厂的鞋,老子一眼就认出来了。”
石冲使劲拍拍自己脑袋“当时就该把他们按住”
“当时你要是动手,就被灭口了。”
管尧让人把小翠带过来,小翠是真倒霉,被几个老爷们祸祸,然后被石冲一脚踹下楼,伤得不轻。
“那几个人,有什么特点”
“什么特点啊”小翠哭嚎着,腿瘸了,她想治病,但锦衣卫凶神恶煞的,哪给她机会呀。
“想想,说出来饶了你性命,说不出来,也不用找郎中治了,直接送你归西。”管尧喝问。
石冲嘟囔着管尧废话多,直接摘了她零件。
“有、有一个客人不太情愿的样子,他自始至终都没碰过奴家,全程看着窗外。”小翠忍着痛,认真回想。
“哪个”石冲吼她,又要动手揍她。
“人家哪知道呀”
“想想,有什么特征”管尧推开石冲,柔声问。
小翠愣了半晌“好像穿着白靴子。”
管尧猛地看向石冲,石冲一拍脑袋“只要让老子再见到他,一定能认出来”
“待本千户禀明提督,便去东厂查”管尧觉得这又是一件大功。
“启禀千户大人,什么也没搜到”有番子过来禀报。
石冲问搜什么
管尧说是任务,让手下再搜一遍。
“你跟老子明说,指不定老子能帮你”石冲也想分一杯羹。
管尧却不想分功给石冲。
过了半晌,还是一无所获。
“连个新进来的人都没有”管尧不信。
石璞的奏章,明明白白写着丢了两千余妇、女,就算找不到粮食,肯定有生面孔啊。
“真的没有”
管尧用刀柄敲击地面,看看有没有地窖的存在。
“你们在找人”
石冲立刻明白过来“锦衣卫也在查妇女失踪”
“你怎么知道不对呀,你一直在群芳阁里,没回巡捕营,如何知道的”管尧死死盯着他。
“城中都传遍了,大家都知道。”石冲说自己也是来碰碰运气的。
“传遍了”
管尧让人刨几处地方,并没找到地窖。
出了群芳阁,又接连查封几家青楼,都没找到生面孔,粮食更是一粒都没有。
管尧、宋汤、卢谦三人碰面,全都一无所获。
“他们会不会买个宅子,安置这些女人”宋汤皱眉。
“应该不会,这么多人,无论怎么安置,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而且,这些青楼不是一家开的,不可能齐心协力,怎么连一个都找不出来呢”
卢谦低声道“你们发现没,一个花魁都没抓到。”
这句话提醒了管尧“是啊,群芳阁有十大花魁,过气的花魁也有几十号,人呢”
“这可是京中最大的销金窟啊,怎么连个像样的货色都没有。”
“一定是提前收到了风声,转移了可转移这些花魁做什么呢”
没等管尧分析完,卢谦打断他“反正有人泄密”
“快派人去禀报提督不,我亲自去”宋汤急道。
而金忠,正在宫中伴驾。
“金忠,扩张人手的事,做得如何了”朱祁钰用了晚膳后,在乾清宫里溜达。
“启禀皇爷,还在招募。”
“慢慢来,不着急,这些流民,用好了,可都是臂助啊,只有吃过苦的人,才知道珍惜。”
朱祁钰拍拍他的肩膀“金忠,你发没发现个诡异的地方,京中当铺被荡清了,百姓没闹、当铺的后台也没闹,朕都做好了准备,打算还回去一部分,可两天了,没有任何动静”
金忠一愣“皇爷的意思是”
“他们心里有鬼啊,不敢闹,怕朕。”
朱祁钰淡淡笑道“前日朕把京中百官放出去抢掠的时候,那些满口仁义的道德君子们,一个个都像是发晴的猫。”
“财帛动人心啊。”
“可朕拿到了约莫两百万两的宝贝,他们没闹,就当送给朕了,诡异,真的诡异。”
“皇爷的意思是,让奴婢查查”金忠揣测皇爷的心思。
“嗯,查查当铺的后台,这么多银子啊,当初朕丢了不到一百万两估值,已经发疯了。”
朱祁钰缓缓道“朕有种不妙的预感。”
“所以皇爷敲山震虎”
“看出来了朕本来不打算动青楼的,但这些人太诡异了,动一动,让水再浑一点,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心思”朱祁钰笑着说。
却在这时,傅纲过来传话“皇爷,锦衣卫来传话,说在青楼里,什么也没找到”
金忠吃了一惊,石璞不可能诬告,那么人呢粮食呢
朱祁钰却笑了“敲山震虎有用了,这些人自作聪明,转移了人让人顺着查,肯定能抓到大鱼。”
“奴婢亲自带人去查”金忠担心管尧等人分量不够。
“回来。”
朱祁钰看着他“知道朕要什么吗”
金忠茫然。
“笨啊,青楼是永远也禁绝不了的,但天下间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就是青楼。”
朱祁钰提点他“教坊司以前是做什么的嗯”
“皇爷想收青楼为己用”
“还有呢”朱祁钰又问。
“敲山震虎,把当铺、青楼的后台都找出来”
金忠看到朱祁钰森然的嘴角,心里咯噔一下“奴婢会将他们的全部积攒,弄到手里来”
“别说的那么难听,那些不义之财,本就该抄家灭族的”
朱祁钰嘴角勾起“去吧,京中人太多的,有限的粮食喂不饱这么多张嘴,该减少一些了。”
金忠浑身一颤。
当铺被抢了,闹要被杀,装聋作哑,还要被杀
这就是皇爷
“传旨王直,就说前天大闹京师的团伙出现了,带人去抓吧。”朱祁钰嘴角翘起。
他反正脏了手,让朝臣跟着一起,变臭。
金忠出门时,见到了卢忠。
卢忠跪下行礼。
朱祁钰没让他起来,就这般闭着眼睛,没说话。
卢忠吓得瑟瑟发抖。
那天晚上,亲眼看到商贾如待宰羔羊一般被杀,他就知道,皇帝已经拿回了皇权,在京师之中,他一言可杀人,真的口含天宪。
跪在勤政殿里,他只感到恐惧。
“收获不多嘛。”朱祁钰缓缓开口,他对缇骑十分不满。
本来,他对缇骑寄予厚望。
仅仅一点财帛,就暴露了本性。
如今看来,用人,用的是谁并不重要,无论是土木堡遗孤,还是朱祁镇的人,该不忠心的时候,都不忠心。
“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卢忠瑟瑟发抖。
“罚你以何条目罚你呢”
朱祁钰慢慢盯着卢忠“前些日子,也在勤政殿里,你是怎么向朕保证的”
“陛、陛下,缇骑只有不到三百人,缴获确实不多但缇骑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
啪
朱祁钰将杯子砸在卢忠的脑袋上。
卢忠脑袋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淋漓,他却不敢动,更不敢惨叫。
“缴获不多那为何缇骑在勾栏瓦舍里,日日笙歌啊银子像水似的往外洒当朕是瞎子啊”
朱祁钰陡然暴怒,勤政殿的门忽然打开,七八个太监涌进来。
他挥了挥手,让人出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卢忠哭嚎起来。
“卢忠,你是有罪之人,朕饶了你一次。”
“这是第二次启用你,给你缇骑,让你随便调用钱粮。”
“可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吗”
“欺骗朕吗”
“把朕当傻子吗”
“你不知道钱粮多么宝贵吗朕都快喝粥喝一个月了这些钱粮都是朕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交给你,就是让你蒙蔽朕的吗啊”
铿锵一声。
天子剑出鞘,森冷的剑锋搭在卢忠的脖子上。
卢忠浑身发紧,泪水止不住的流“微臣、微臣请陛下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给微臣一个解释的机会”
“说”
朱祁钰语气冰冷。
卢忠赶紧道“那天微臣担心缇骑不卖命,当天晚上的缴获,微臣答应给缇骑三成,所、所以交上来的不多。”
“但微臣一丁点都没拿过,真的没拿过”
“请陛下明鉴,微臣对陛下之忠心,绝无半分虚假”
剑锋渐渐挪开了他的脖子。
朱祁钰叹了口气“卢忠,那天晚上,就没一点可报的吗啊朕没收到你的奏章,更没收到密揭,朕派你去监视,难道都是瞎子吗什么都没看到”
卢忠浑身都是冷汗,微微松了口气“回禀陛下,缇骑确实没报给微臣,所以微臣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给陛下,所以没有”
“蠢货啊”
朱祁钰幽幽一叹“你还是继续装疯卖傻吧,缇骑不适合你,出家吧。”
在他手下,连舒良、金忠都调教出来了。
奈何卢忠,不懂揣摩他的心思;做事遮遮掩掩,一点都不诚实,让他产生极不信任感。
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呢
“陛、陛下”卢忠没想到,皇帝竟让他出家
“你要是再啰嗦,朕就要摘了你的脑袋了,入天师道吧,做个道士,朕发给你度牒,去吧。”
朱祁钰觉得自己很宽容。
“陛下,臣、臣有话要说”
卢忠爬到朱祁钰面前,但朱祁钰用剑尖对准他,吓得他停下,叩首道“陛下,那天晚上微臣真的看到了”
朱祁钰目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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