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向宫中进春的攀附之举,也给取消了,朕不要那些虚的”
除了各府打春外,还要向宫中进春,需要缎木、火焰宝珠、银珠、翠花、纱灯等等,这些支出,也要均摊在老百姓头上。
“启禀陛下,废除迎春陋习乃善政也。”
尹直咬了咬牙,跪在地上“敢问陛下,从流民中征兵,军户是否分田”
土地,是一个极敏感的词汇。
这里面牵扯太多人的利益,朱祁钰都不敢随便触碰。
“你有何见解”朱祁钰问。
尹直犹豫半晌,从袖兜里拿出一本奏章,双手高捧,跪在地上。
冯孝呈上来,朱祁钰皱眉。
“王畿四方之本,今天下百姓固多穷困,而北直隶尤甚。”
“其所征赋税,比之南方虽稍宽,缘土地所产亦自贫薄,且密迩京师,路多冲要,中间外夷朝贡,往来络绎,接递夫役及砍柴、抬柴、养马、京班皂隶、水马二站诸徭役最为繁剧。”
“近年有无籍之徒将小民产业捏作抛荒空闲,投献勋戚之家,或强夺私室认为己业,或奏请公朝改为庄田,有司官吏明知产业已无,仍旧科派使百姓流离道路嗟怨。”
“你写的”朱祁钰合上奏章,陷入思索。
这尹直,究竟是胡濙的人,还是想借机投靠于朕呢
奏章里,俱是针砭京畿之弊政,赋税多样又严苛,劳役过多,不惜民力,土地兼并厉害等等老生常谈的话题。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京畿百姓生活苦呀。
“启禀陛下,是微臣所写。”尹直以额点地,唯恐陛下震怒。
盖因圣君皆是大好喜功之辈,所谓盛世,不过粉饰出来的罢了,自古至今,真正盛世有几何
他担心陛下生气之下,将他一脚踢去地方,永远失去进入中枢的机会。
“写的不错,但还不甚完全,也不够细致。”
朱祁钰看不出喜怒“朕交给你个任务,将苛捐杂税列出个条陈,呈上来给朕看,朕在大朝会上宣读。”
“可减免者,朕酌情减免;不能减免者,也尽量减少经手之官,尽量收到中枢,怜惜民力,让其生齿繁衍。”
尹直知道自己赌对了
内阁递上来这篇奏疏,他就明白了内阁深意。皇帝想做圣君,内阁助力皇帝做圣君,那么他只有变成贤臣,才能扶摇而上。
“微臣遵旨”他小心翼翼吐出一口浊气,机会近在眼前,抓住了,就一步登天。
朱祁钰把奏章还给他“尹直,伱准备得很好,这些东西是朕想看的。”
“朕绝非因言获罪之君,更非好大喜功之辈,汝当勉励之,你便做朕的机要文书吧。”
“微臣谢主隆恩”尹直叩拜。
他可不像王直、李贤等扭扭捏捏,直接认主。
盖因他没有忸怩的资格,他只是个小小的翰林,翰林院如他这般的莘莘学子,如过江之鲫。
挥退了尹直,朱祁钰闭目冥思。
胡濙等文官改变了策略,想用长篇累牍累死他,进春一事,不过投石问路。
后面还有更多的难题,让朕头疼呢。
不过也好,解决了问题,大明才能强大起来,朕才能横扫漠北。
继续批阅奏疏。
“没有标点符号,看着真头疼。”朱祁钰不知道,这年代有没有标点符号。
“冯孝,去街上找几本杂书,取回来朕看。”
“回皇爷,经厂也印些杂书,奴婢去取些过来。”冯孝回禀。
“可。”
经厂隶属于司礼监,是官方刻书厂之一。
现如今国子监、钦天监、都察院、詹事府、太医院、礼部、工部、兵部史局皆有刻书厂。
但最大的就是经厂,市面上流传的书本,因为注明“经厂”二字,所以被称为经厂本。
朱祁钰想触类旁通,琢磨着如何推行标点符号。
晚间时,舒良回来禀报,孟州愿意入宣镇做探子。
“再从那晚犯罪之人里面,挑出一些有家眷在京的,统统派出去。”
朱祁钰目光闪烁“朕要看清楚宣镇,究竟是怎么败的”
“奴婢遵旨”
朱祁钰道“加快抄家的速度,东厂罪人的家,也由你来抄,查抄之物,铜钱放在内承运库,银子等贵重物品,拉进宫中。”
“皇爷,已经装满了两个宫殿了,奴婢担心宫中有手脚不干净的。”舒良想放在东厂仓库一部分。
“无妨,在宫里偷了也运不出去,肉终究在锅里。”
“在外面丢了,朕杀几个人,又有何用”
朱祁钰不放心宫外“皇庄、皇店的太监、管事的查抄也要加快速度,宅子什么的,分给流民对了,流民手中有银子,你直接卖给他们,用粮食换也成。”
皇爷绝对死要银子连流民手上的都不放过
舒良应诺。
“价格低些卖给他们,内城的宅子,总比外城的价格高些,价格你来定。”
“总之尽快出手,流民中有银子的,都弄过来。”
朱祁钰目光幽幽“皇店取消虽好,但朕没办法明目张胆的收银子了”
没错,皇店还有一个特殊功能,是代表皇帝在各地收税,都税司和宣课司收的税赋入户部,皇店收的税赋则入内帑。
“东厂愿为皇爷收税”舒良跪在地上。
朱祁钰摆摆手“东厂没必要做,一个保护赋,差点让东厂崩盘,你充当商户保护伞算了。朕打算提拔司设监,为朕收取天下赋税”
舒良目光黯然,权力当然越大越好。
但司设监是个空架子,若能弄到东厂手中,他抿了抿嘴唇,不敢想太多。
“但朕手头上没有机灵人,你来为朕举荐个提督太监。”
舒良眼睛一亮“奴婢谢皇爷信重,奴婢以为龚晃可用龚晃是您的轿夫,又是奴婢手下龚辉的亲兄长,为人可靠、忠勇,是以奴婢举荐给皇爷。”
“龚晃可以,但他不懂经济啊。”朱祁钰也觉得他的八个轿夫,都是可用之人。
“奴婢还有一个人举荐,乃是东厂的胡长贵,他是珠宝掌柜出身,被奴婢吸纳入东厂,办事勤勉,懂经营,人也有野心,可为龚晃鞍前马后跑腿。”
舒良又举荐几个掌柜的。
都是那天杀戮夜,收拢的掌柜,如今都挂职东厂。
但东厂除了抄家外,其他的时候用不上这种人。
“便这样吧。”
朱祁钰颔首“司设监下辖税赋局,于全国各地,县以上设税赋局,为朕收取天下赋税,龚晃为掌印太监,胡长贵等四人暂为”
“皇爷,他们皆奴籍商贾,让他们入司设监,已经是皇恩浩荡了,如何做得了官”舒良神色不屑。
“那便先在司设监跑腿儿吧。”朱祁钰也想考校一番胡长贵等人。
打发走舒良,他把龚晃诏进来。
司设监就要代替皇店,名正言顺收取商税。
让他去宫外挑太监。
处置完政务,朱祁钰宣谈氏觐见。
谈允贤过得十分不舒服。
她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皇帝纳为淑女。
皇帝的霸道,让她并不适应,但家中传来消息,听闻她被纳入宫中,家里弹冠相庆,鸡犬升天,写信来贺,告诉她要好好侍奉陛下云云。
她嘴里苦涩,父母兄弟并未考虑过她的感受,没问过她是否愿意。
皇帝也并未询问过她的意愿。
仿佛没人在乎她的感受。
天黑之时,乾清宫太监通知她觐见。
因为她身边尚无伺候的丫鬟,一切都靠自己,简单收拾下,戴上惟帽,入勤政殿觐见。
“怎么还戴着惟帽呢”
朱祁钰想摘掉,但谈允贤微微偏头,避开了朱祁钰的手。
显然抗拒。
“恼朕了”
朱祁钰让她起身,语气轻快“朕未经你同意,便纳了你。朕是不是和奸邪权贵差不多欺良霸善,强抢民女是你们胡同里的恶霸”
他挥挥手,让太监们退下。
然后走进内堂。
“臣女不敢。”谈允贤无奈跟着。
“不敢用的好,其实朕是天底下第一大坏蛋”
朱祁钰坐在床榻上,笑着说“朕每日收到的各种弹劾奏章,多如牛毛,朕明明知道,却都不管。”
“眼看着他们鱼肉百姓,眼看着百姓受苦受难。”
“朕全当没发生过,嘴里却说着为百姓谋福的鬼话,拿亿万生灵做朕党同伐异的借口,呵呵,说朕最坏,倒也没错。”
“陛下心里是有万民的。”谈允贤轻声帮朱祁钰说话。
“有吗”朱祁钰反问她。
谈允贤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日寿康公主薨逝,您说的那些话,虽然无情,却是知百姓疾苦的。臣女相信,陛下绝非嘴上说说,心里是有百姓的。”
“那你欣赏朕喽”朱祁钰笑意盎然。
“臣女不敢”
谈允贤赶紧跪在地上,方才说了禁忌之话,寿康公主薨逝,陛下心中必有芥蒂,还有汪氏
“起来。”
“朕确实坏,不肯将你放出宫去。”
“朕记得你跟朕说你的理想,愿为贫穷之人治病。”
“但朕自私,见识过你的美貌后,便舍不得将你放出宫去了”朱祁钰神情坦诚。
惟帽后的眼睛微微一亮,却不想那日她的推脱之词,被皇帝记忆犹新。
只是,皇帝说话太露骨了。
“你想为穷人治病。”
“朕也想治这大明天下”
“可谓一拍即合。”
“但仅靠朕与你之力,最多能治一隅之地,何谈天下”
朱祁钰笑道“朕下设医学局,为医者颁发行医证,定期考核医术,提升医户地位,鼓励秀才从医,你觉得如何”
“陛、陛下此言当真”谈允贤惊呼,刚要跪下去。
“别动”
朱祁钰忽然道,谈允贤闻言静止,身体微微前倾。
朱祁钰的手,刚好能碰到惟帽。
他轻轻将惟帽摘下来,露出一张娇滟欲滴的面庞,白皙的嫩脸上带着一丝俏皮。
“呀”谈允贤惊呼一声,俏脸通红。
她常年戴着惟帽,并不适应烛火光线。
“朕所做这些,是为天下百姓,生病时能有医者看。”朱祁钰盯着她的小脸。
她眼睛有些呆,并不显得十分灵动。
谈允贤低下头,刚要跪下。
朱祁钰顺势一拉,将她拉入怀中。
“陛下不可”谈允贤十分抗拒。
虽获封淑女,却尚未举办仪式。
婚前这般,便是放狼的代名词。
传扬出去,她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了。
“朕这般做,也是有私心的,想以弘扬医术为名,得到你的芳心。”朱祁钰道。
她虽年少,却恰到好处。
坐在皇帝的怀里,谈允贤身躯僵直,过于紧张之下身体微微发抖。
耳朵后痒痒的。
“陛下”
她轻轻呼唤一声,声音带着几分娇柔,想推开,却又不敢。
皇帝给她的印象,多是面色阴沉,做事狠辣,所以心中害怕。
“听朕说,朕不能允你去民间做个医婆了,这是朕的私心。”
“圣人言,食也,朕也是凡人,被你的美貌迷住了。”
“但朕能让你亲手教导出无数医婆,将医学发扬光大”朱祁钰凑近了她的耳朵。
谈允贤想躲闪,但朱祁钰不许她动弹。
“你想不想名垂青史”朱祁钰问。
“想”
谈允贤脑子里有好多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又丢到九霄云外了。
“那你留在宫中可好”
“陛、陛下”
“嗯”
朱祁钰松开,认真道“朕设医学局,不止负责考核,还要教导医者,内设医学堂,把太医院的医学堂合并进去,就如国子监一样,为国朝培养医学人才。”
“等医学堂初具成效,朕就要设医太学,在两京十三省都设,医学局设分局,掌管天下医者。”
“朕打算让太医院的太医,入医学堂担任先生,教导生员,你想不想做医学堂的祭酒啊”
“呀臣女吗”
谈允贤眼神希冀“妇人也能做祭酒吗”
“当然能,妇人也可顶半边天”朱祁钰认真道。
“妇人也顶半边天”
谈允贤喃喃自语,泪水夺眶而出。
她是女医者,在京中行医,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也就祖母宠她,才肯教她医术,若换了其他人家,妇人是学不到祖传之秘的。
就算是学成了,她遭遇最多的也是白眼和非议,哪怕是她治好的病人,也会因她是女人,而嘲笑她不好好待字闺中,还笑话她嫁不出去。为此,多少个夜晚她偷偷抹眼泪。
她也想着,快些找个如意郎君,把自己嫁了,但又不甘心嫁给个平平无奇的人,而高门望族,又因为她抛头露面而心有芥蒂,不允她做嫡妻。
她的婚事就拖了下来,如今年过十七,踏破门槛儿的媒婆已经退去,她习惯了孤独,并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再不济就去做姑子去。
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陛下却说妇人也能顶半边天
“唔”
正感动中的谈允贤,嘴巴忽然被印住。
但她脑子里,还萦绕着陛下这句话,立刻反抗,皇帝吃痛,才放过她。
“陛下,您龙体欠安,暂时还不、不能”谈允贤说不下去了,皇帝太了。
“不能怎么”朱祁钰咂咂嘴,笑问。
“不能”
她转过身去,俏脸红透了。
不知几时,她居然坐在了龙塌之上。
“朕何时要那啥了朕一直和你说正经事呀,谈女医”朱祁钰满脸无辜。
“呀”
谈允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却又被陛下抓住“既然谈女医如此急切,那朕便勉为其难吧”
谈允贤急切地推开他,语句连珠,快速道“不要一来陛下龙体欠安,二来陛下与臣女尚未结礼,绝不可乱了方寸,还请陛下恕罪”
说着,便要跪下,急得额头出汗。
“哈哈哈”
“朕逗你罢了”
朱祁钰拉着她的手“朕懂女儿心思,虽封淑女,但朕也敬重于你,绝未将你视为妾室。”
谈允贤低着头,不知为何,心中甜如蜜。
“谢陛下。”
“朕允你做祭酒,如何”朱祁钰一本正经问。
谈允贤赶紧点头“臣女同意。”
“叫什么”朱祁钰板起脸问。
“臣妾”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拍拍自己的腿,谈允贤却像受惊的兔子一般摇摇头。
“那朕不允你做祭酒了。”
“呀”
她眼神有些呆,呆呆的眼中闪烁着失望。
慢慢走过来,坐在皇帝身上。
一副为了理想献身的模样。
“朕也小心眼,可不许旁人看朕的爱妃”朱祁钰的手不老实了。
谈允贤心中失望,妇人也顶半边天也是骗人的吧。
“但朕打算从流民中,招一批愿意从医的妇人,以及一些幼童,由你来教导,教导他们从医。”
“地点朕都选好了,太医院里的医学堂。”
“你看如何”
朱祁钰把脸埋在里。
“教导妇人和孩子真的行吗”
谈允贤急忙回头,脑袋磕到朱祁钰的下巴“陛下恕罪,臣女、臣妾莽撞了”
朱祁钰揉了揉下巴“看你平时慢吞吞的,做事斯条慢理,怎么提到医学,便这般急切朕看你是故意报复朕呢今晚留下侍寝吧”
“呀”
谈允贤惊得跳起来,刚想逃出内堂,又吓得返回来,像个受气包一样跪在门口。
“朕便这般面目可憎吗”朱祁钰长叹一声。
“陛下龙体欠安,臣妾不敢影响陛下龙体康健。”她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想伺候。
“唉,暖衾薄地榻,夜半醒难平啊。”
朱祁钰长叹一声,仰着躺下“那你退下吧,让朕自己睡这寒冷的被子吧。”
谈允贤慢慢走过来“请陛下起身,妾身为陛下暖被子。”
“哦”朱祁钰立刻站起来。
谈允贤像小猫一样进去,嘟着小嘴,像个受气包一样,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很冷吗烧着火炭呢朕帮你暖暖”朱祁钰。
“呀”
谈允贤惊得坐起来,但朱祁钰却把她压在身下。
“不要呀陛下”谈允贤急得哭起来,尚未成婚,若这般了,以后她抬不起头不说,连儿女也要比人低一等。
“别哭,朕就跟你开个玩笑。”朱祁钰擦她眼泪。
谈允贤找准机会,惊恐地跑到门口,跪在地上,小脸紧绷着,脸蛋上挂满眼泪。
“起来吧,是朕莽撞了,莫哭了可好”朱祁钰觉得欺负受气包,挺好玩的。
不说还好,一说不哭,谈允贤哭得更凶了,支支吾吾道“您说过敬重我的,却一点都不尊重我,呜呜”
说到委屈处,眼泪更多了。
“朕逗你玩呢。”朱祁钰走过来,试图扶起她,她耍小性子似的甩开皇帝的手,接着哭。
朱祁钰蹲下来,看着她哭泣的模样,竟忍俊不禁“你哭的时候,好丑呀”
谈允贤捂着脸,不让他看,接着哭,哭声还很大,十分放肆。
“鼻涕都出来了,朕去给你找点纸,咦朕出恭时用的纸呢,朕去找找,给你擦擦脸。”
“不要”
谈允贤用衣服直接擦脸,鼻涕抹在衣服上。
朱祁钰满脸嫌弃。
“我不想入宫了,陛下放我出宫可好”谈允贤接着哭。
“朕也想出恭。”
谈允贤一愣,看到皇帝的肢体动作,登时捂上了眼睛,不忍直视。
“你要是再哭,朕就让你伺候朕出恭。”朱祁钰实在没辙了。
转瞬之间,谈允贤收了眼泪,呆呆地看着地毯,嘴角还撇着,眼泪含在眼眶,仿佛随时都能爆发出来。
朱祁钰蹲下,和她四目相对。
谈允贤以为皇帝真要出恭,下意识往后退。
“你嫌弃朕”朱祁钰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没有。”谈允贤嘴硬。
“那你伺候朕出恭。”
“不要”谈允贤赶紧摇头。
朱祁钰脸色发寒“你个小小的淑女居然敢嫌弃朕朕赐你夷三族”
哇
谈允贤呆呆地看着皇帝几瞬,直接哭了出来,顾不上美丑了,连连求饶,但皇帝不应。
哭着哭着,她用衣服擦鼻涕眼泪。
“哈哈哈朕逗你玩呢”
朱祁钰忽然大笑,旋即用商量的语气说“能不能别用朕的龙袍擦鼻涕,朕明天还要穿呢”
“呃”
谈允贤忍俊不禁,笑了起来,鼻子却吹出个泡。
她抽了一下,泡破碎了,赶紧用龙袍擦干净。
这才意识到用的是龙袍,再抬头一看,朱祁钰整张脸黑如锅底。
“明、明天,臣妾为陛下洗。”谈允贤小心翼翼放下,小手紧张地捏着自己衣角。
“今天就带回去洗。”
“遵旨。”
谈允贤嘟着脸,回去的路上,想到自己的放肆,倏地笑了起来。
“谈淑女,皇爷让您去承乾宫挑几个婢女,您在家中有几个贴身婢女,列个条子给奴婢,奴婢都宣进宫来,挑些得力地伺候您。”
回永和宫的路上,帮谈允贤挑灯笼的是费宠,也是皇帝轿夫出身
“奴婢很久没见到皇爷这么开心了,奴婢看得出来,皇爷是喜欢您的,请姑娘莫要辜负皇爷的喜欢。”
“哦。”
谈允贤脑子懵懵的,从入宫开始,她便谨小慎微,却不想,今晚过于放肆了,好在皇帝没有真怒,否则她真是九族遭殃。
皇帝那句话,若不是玩笑话,真诛了她的三族,她又能如何呢
念及至此,她不寒而栗。
“臣女谢公公提点。”醒悟过来的谈允贤,恭恭敬敬给费宠一礼。
费宠闪开“奴婢不过一介轿夫,哪敢受淑女的礼呢”
“臣女也不过区区医者,何来高贵呢”谈允贤恭恭敬敬行礼。
费宠坦然受之,又回了一礼。
到了永和宫,谈允贤忽然明白,在这宫里生活,就该身不由己,今晚实在太放肆了。
翌日,下了早朝。
董赐于勤政殿觐见。
朱祁钰翻阅着三国演义,这是本书居然是禁书。
和他一起是禁书的还有水浒传。
倒是刊刻精美,白棉质地,墨迹清晰,通篇赵体赵孟頫,字迹清晰流畅。
根据冯孝说的,这不是经厂本,经厂本用的是黄棉或竹纸,开篇便有错别字,翻几页后更有大花脸,看不清字迹的页面,所以冯孝特意取了本藏书献上来。
藏书没有标点,但经厂本在句子末尾加一个圈。
这个圈,应该是句读dou四声,断句的意思。
起来,朱祁钰还是读经厂本更流畅些,虽然字迹难以辨认,错别字特别多。
朱祁钰在宣纸上,写下标点符号,简单的逗号、句号、问号、叹号、引号等。
又在经厂本上标注几页,然后丢给冯孝“送去军机处,让他们用一用。”
无须解释,那些把四书五经研究通透的翰林们,打眼便会。
“都整顿完了”朱祁钰看向董赐。
董赐看到标点,也是秒懂其中涵义,不敢废话“启禀皇爷,大体收拢完毕。”
“先说说,有什么行当,适合妇人劳作的”朱祁钰问。
“奴婢以为纺织最适合,一来不用抛头露面,惹得满城风雨;二来北方纺织远不如南方,如今漕运皆在运输米粮,北方反而缺布匹,所以奴婢以为可以赚银子。”
董赐说,如今江南的丝绸、山西潞绸、闽广倭缎天鹅绒、四川蜀锦、山东柞绸,极具地方特色,又畅销远近。
南松江,北潞安,衣天下。
足见大明纺织天下第一,没有之一。
做丝、棉、刺绣等行业,京畿没有任何优势。
但北方寒冷,董赐以为可以发展棉纺织和毛纺织。
虽说棉纺织有“楚中的江花,山东的北花,余姚的浙花三朵金花”之说,但如今宣镇、山东、京畿,都有灾祸,急需棉织品,可以小赚一笔。
而毛纺织集中在山陕一带,品种有绒、褐、毡、裘等,品类单薄,百姓不认。
董赐却认为,京畿可大力发展毛纺。
他认为毛纺处于初级阶段,只要有合适的织机,便能纺织出更加保暖的衣服。
朱祁钰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把工坊建起来,安置了流民中的女子,不提多少盈利,起码是一条活路。
“有心了。”
朱祁钰颔首“纺织确实适合妇人,而且还能带动北直隶的棉花种植,给民间百姓一门营生。”
“毛纺更好,京畿离漠北近在咫尺,若研发出新的织机,利用上羊毛,说不定大明可用羊毛操控漠北呢。”
“你手中有多少台织机,需要多大场地”
他并未多说。
“回皇爷的话,奴婢收敛了京中全部纺织工坊,大概收到七万八千余台织机,但织机水平不一,奴婢尚未完全清点。”
董赐回禀“奴婢以为,可在朝阳设厂,一来工坊规模足够;二来可缓解内城压力。”
“奴婢闻听皇爷要规划内城,扩宽马路、多建坊市等,所以奴婢想将原工坊地带空出来,交给皇爷。”
董赐是会做太监的。
知道内城寸土寸金,土地金贵,所以献给皇帝。
“你是有孝心的,这些地朕不白拿,建纺织厂的一应资金,都从内帑出,但朕就占八成股份,朕留出两成,给工坊里的工人,女工也有,人人均分。”
“皇爷,此举绝对不行”
董赐难以置信“她们本就是流民,皇爷安置她们,给她们钱赚,已经皇恩浩荡了,如何再分股份疯了不成给她们口饱饭吃就知足吧”
说完,他担心忤逆皇爷,赶紧跪下请罪。
“董赐,咱们是做生意,想多赚钱,就不能怕多投入。”
朱祁钰问他“等饥荒过去,这些女工出工不出力,你又能如何”
“设下严厉刑罚,不听话者鞭打,屡教不改者,杀”董赐冷笑。
这些女工的心难道是铁石做的要不是皇爷,她们早就冻死饿死了,岂能有钱赚还不知道感恩
“董赐,近来你经常出宫,观察过没有那些农户,是给自己种田更卖力呢还是做别人佃户时候更卖力呢”朱祁钰反问他。
董赐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奴婢明白了,皇爷是以利许之,令其勤快起来。”
朱祁钰颔首“没错,但峻法也需要,列出个规章来,要求所有人遵循即可。”
“初时由太监管着,等工厂进入正轨,便由女工管着。”
“宫里不插手,只派太监负责监督、定期查账即可。”
董赐不解“啊皇爷不担心她们中饱私囊”
“所以每年要设下一个限额,达到了有奖励,没达到便用峻法。”
朱祁钰笑道“贪污是永远杜绝不了的,把太监放进去,贪得会更厉害甚至,到内帑的钱会更少”
董赐傻傻点头,他隐隐感觉,这工坊反而有利可图。
“织机也多淘汰一些,全都卖出去,便宜些卖给京中百姓,让他们在家也能织布,鼓励京中百姓在家中养桑树,等几年桑树成材,便能养蚕缫丝。”
朱祁钰粗略计算一下“留个六万台就够了,其他的都卖掉,半价卖给京内百姓,若有的家庭独自支付不起,可两家、三家合买一台,你不能嫌弃厌烦,交代下去,卖掉织机的银子,留给工坊做流动资金。”
“绝不可贵卖,朕会派人去查,不遵圣旨是什么后果,你该清楚。”
董赐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还有什么行当”朱祁钰让他起来。
“奴婢以为刊刻,女子也可做”董赐说的刊刻就是印刷。
“说来听听。”朱祁钰也想了解。
“请皇爷听奴婢慢说。”
“据奴婢所知,经厂工匠共有1583名,有笺纸匠、裱褙匠、摺配匠、载历匠、印刷匠、黑墨匠、笔匠、书匠、刊字匠等,合计一千六百余人。”
“经厂分三厂,有汉经厂、番经厂、道经厂,其中多以汉经厂为主。”
“但奴婢问过民间的读书人,都对经厂本嗤之以鼻,因为经厂本校勘不清,错讹较多等问题,导致经厂本在民间口碑极差,销量极低,藏书之家更不会藏经厂本。”
“您可知,溪口书商,其工匠不足八百人,每日出产是经厂十倍,却占据刊刻业半壁江山,畅销两京十三省,读书人以买龙游书本为荣,藏书之家也竞相购买收藏。”
“奴婢对比过二者的书籍,同样的黄棉纸,龙游商人的书本却洁白坚厚,墨色黑亮,板式宽阔,行格疏朗,字迹工整圆润,赵体行于行格之间,大黑口,双鱼尾,四边双旁,明句读加圈,而且装潢考究,多采用绫娟封面,包背订装华丽美观。”
说着,董赐献上两本,请皇爷对比。
朱祁钰翻阅,再和经厂本对比,经厂本直接扔垃圾桶吧。
“这本肯定贵吧”朱祁钰发现龙游书商刊刻的书册,比董赐吹嘘的还要好一点。
“皇爷说错了,这本价格,只有经厂本的一半。”董赐轻轻道。
朱祁钰眯起眼睛“谁在做经厂的提督太监呢”
“回皇爷的话,司礼监的情况,奴婢不知”董赐吓得磕头。
“哼”
朱祁钰冷哼一声“冯孝,传张永过来。”
“你接着说。”
“奴婢以为,妇人细心,若做工匠的话,肯定比男子做的更加细致。”董赐其实是抄了很多刻板,想办厂。
“妇人确实合适,但读书人未必愿意买妇人刊刻出来的书籍啊”朱祁钰叹了口气。
董赐一愣,心思电闪,旋即叩拜“奴婢未想到此节,请皇爷恕罪。”
“起来,你有这个想法是好的。”
朱祁钰目光闪烁“妇人可愿意学刊刻”
“愿意,这些妇人多有家庭,为人勤勉,皆愿意从工,但不愿意与男子同室。”董赐斟酌着说,他可不敢说,妇人并不愿意入匠户,担心惹得皇爷不快。
反正一些流民罢了,他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给她们一口饭吃,就是皇恩浩荡了。
“都是大脚吧”朱祁钰问。
“什么都瞒不住皇爷,没错,都是农户家的女人,就是笨拙些,却愿意学。”
董赐这话说的就虚了,农户家的都有想土地,谁愿意做什么工啊,入匠籍,抛头露面的,哪有在家里种田舒坦
估计董赐没少吓唬她们,才逼得她们入城、入匠籍,不要田土。
“待朕清理了经厂,便把这些妇人招进经厂来,那些工匠放出去,给你做工,如何”朱祁钰道。
董赐眼睛一亮,旋即想到了什么,跪在地上“奴、奴婢担心朝堂反对,用女子刊刻,绝非喜事奴婢以为还是换个行当的好”
“不必,朕不怕牝鸡司晨,由得他们说去不管怎么说,经厂也敢整饬一番了。”
朱祁钰一直留着司礼监。
是给张永练手,现在看来,要提前收了。
“谢皇爷体恤”董赐磕头。
“若入经厂,她们的男人也得找个营生。”
朱祁钰琢磨着,他要点亮科技树,都需要用人,比如冶铁、煤炭等行当,都需要用人。
“就近找些宅子,那些商贾的宅子,空出两个,改建成民房,给他们住。”
朱祁钰话锋一转“宅子不是赐给她们的,是内帑贷给她们的,需要在经厂赚银子,还清的。”
“奴婢晓得。”
朱祁钰担心他说明白,提笔写下贷款条陈,没有利息,十年还清房款。
董赐看在眼里,只能说皇爷想钱想疯了。
“像颜料、造纸都可设厂,朕都资金支持。”朱祁钰想垄断京畿商业。
“回皇爷的话,颜料、造纸等厂,在京畿行不通的,京畿找不到合适的颜块,造纸又是慢功夫,非一朝一日之功,这几个行当,无法安置妇人。”
董赐回禀。
“那先这样吧。”
朱祁钰赞赏道“董赐,你做得很好,但要注意,多多提拔工匠,朕以后会提升匠户的地位,告诉这些入厂的妇人们,她们不是匠户,她们男人也不是,家人可以科举、从军,不被歧视。”
“奴婢替她们谢陛下天恩”董赐清楚,一个匠户,就挡住了多少人之心。
这些妇人,因为变成了流民,才愿意变成匠户的,哪怕有一口吃的,能活下去,她们都不会的。
朱祁钰这番话,算是安她们的心。
匠户,那是下九流,是低人一等的
其实开多少厂不重要,还得扭转人心,让人认同,做匠户也是光荣的。
不能急,一点点来吧。
朱祁钰扭头问冯孝“张永还没来吗”
“回皇爷,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冯孝战战兢兢回答。
“你先回去吧,就按照你说的做,朕支持你,银子不用给朕省,敞开了花,刊刻厂也是一样,皇家只占八成,工人占两成。”
“奴婢谢皇爷天恩”
董赐磕了个头,欢天喜地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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