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跪在勤政殿。
“整合得如何了”朱祁钰问。
“启禀皇爷,奴婢已经理顺了司礼监,如今司礼监里的太监,对皇爷千依百顺。”
张永说了些漂亮话“奴婢请皇爷,晋梁芳为秉笔太监,您清除奴婢的本事,奴婢对经义钻研不多,对一些奏章看得一知半解,所以需要梁芳帮忙。”
“梁芳的资历,当秉笔太监,如何服众啊”
朱祁钰道“让他文书,做你的秘书。资历要一点点熬,方能服众,他认你当干爹,也不能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他,狗不能喂饱,明白吗”
张永一愣,赶紧磕头谢恩。
皇爷的意思是,驭下之道,就是在毛驴面前挂一根胡萝卜,让它看到却又吃不到。
“经厂的提督太监来了吗”朱祁钰问冯孝。
“回皇爷,在门外候着。”
经厂在护城河边上,距离乾清宫是比司礼监近的,奈何司礼监正在搬家,一些重要物品正在运入宫中,所以张永来的更快一些。
“宣进来”
很快,两个太监战战兢兢走了进来。
“给皇爷请安”陆田恭恭敬敬磕头行礼。
“这是经厂刊刻的书吗”朱祁钰丢在地上。
书册带起来的风一吹,看见模糊的墨迹,陆田就知道是经厂本,战战兢兢称是。
“经厂是缺墨呀还是缺雕版啊”朱祁钰问他。
陆田吓得瑟瑟发抖,连说没有。
“那为何印成这样”
见陆田不断请罪,朱祁钰陡然爆喝“回答”
“启、启禀皇爷,是、是下面的人疏忽。”陆田推卸责任。
“下面的人疏忽朕看是你疏忽”
朱祁钰陡然发怒“来人,把他拖出去,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陆田要求饶,却被太监万功塞住了嘴巴,拖了下去。
听见陆田的惨叫声,佟银哆嗦个没完。
“伱说,什么原因”朱祁钰问他。
佟银没听到,张永走过来扇了他一个耳光。
佟银才回过味儿来“回、回皇爷的话,是奴婢等监管不善,请皇爷惩罚”
算有个说实话的。
“是监管不善,还是中饱私囊啊”
朱祁钰又拿出龙游商帮刊刻的书籍,舍不得丢在地上“看看,龙游商人的书籍,用料精良、墨迹清晰,价格却只有经厂本的一半市面上一本难求”
“佟银,你告诉朕,经厂的银子去哪了”
“为何印出来这么烂的书籍朕都不好意思说这是书”
佟银浑身一颤,耳畔听着陆田的惨叫声,惊恐道“奴婢检举,被、被陆公公贪墨了”
他倒是聪明,把罪责往陆田头上栽。
“朕看不是被陆田贪墨,而是被整个经厂上下贪墨了”
朱祁钰陡然厉喝“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有份”
“传旨,经厂管事以上太监,三天内交出五十万两白银,交到司礼监,贪墨之事便就此作罢,倘若缴不上来,朕从你佟银开始杀杀空整个经厂”
“听到了吗”
佟银身体再抖,惊恐地叩拜“奴婢遵旨。”
“即日起,经厂停摆,工匠打散进入朝阳刊刻厂。”
朱祁钰缓了口气“佟银,暂时你提督经厂。”
佟银一愣,竟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
“别高兴得太早,五十万两白银,一个铜板也不能少”
“还有,给朕按照这本书刊刻,若成本超过龙游书商,或者不如他们出品的书册精美,朕就摘了你的狗头”
“听到了吗”
被朱祁钰一吼,佟银一哆嗦,磕头称知道了。
“三日后,朕会派新的工匠入经厂,给朕管好了,若有太监欺负新人,告到了朕这里,朕也摘了你的狗头”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佟银瑟瑟发抖。
却在这时,万功进来禀报“皇爷,人没气儿了。”
万功,也是八个轿夫之一,是朱祁钰信重的太监。
说的是经厂提督太监陆田。
“丢去乱坟岗,别脏了好土地,着东厂抄家。”
朱祁钰让佟银滚吧,然后看向张永“朕也给你三天时间,这司礼监,必须为朕所用,听到了吗”
张永吓得跪在地上,连连说知道。
皇爷在杀鸡儆猴呢。
他撒谎,被皇爷看穿了,他根本没完全整顿好司礼监,只是说漂亮话哄皇爷的。
皇爷清楚,没拿他开刀,打死了经厂太监,在警告他,乖乖办事,老实回报,若有下次,被杖毙的就是你张永。
“下去吧。”朱祁钰对张永的速度十分不满。
“回来”
张永走到门口,朱祁钰又开口“银子不是给东厂的,清点完毕后,送回宫中。”
“奴婢明白。”张永抽抽嘴角,如今的皇爷好像是钻钱眼里了,就知道钱钱钱。
“万功,朕打算派你去军器局,你可能担当”朱祁钰问他。
万功眼睛一亮,皇爷终于肯将他放出去了
他其实伺候皇爷有三年多了,又在夺门之夜立下功劳,所以皇爷信重他,让他做轿夫,贴身护卫皇爷。
“奴婢必会替皇爷,看好了军器局”万功明白皇爷心思。
“嗯,军器局虽然不再生产火器了,但也是军器重地,兵甲器物,仍需要军器局发力。”
“军器局有多重要,朕不赘述,你该很清楚。”
朱祁钰叮嘱道“如今,军器局被朕清洗过了,就是一张白纸,你从乾清宫里选几个太监,做你的帮手,从工匠里提拔能人出来担任官职,和兵仗局一样,朕都有大用。”
“万功,朕把军器局交给你,希望你不服朕所望”
“奴婢必遵循皇爷叮嘱,以工匠治工匠,发展器械,不负皇爷之恩重”万功拎得清。
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识字儿,但为人谨慎,开拓不足。
“先把架子搭起来,过几天,朕亲自诏见工匠,一应要事,朕再面授机宜。”
“奴婢遵旨”万功先去乾清宫挑人,然后把工匠带到新军器局,再着手整顿。
打发走了万功,朱祁钰开始批阅奏章。
今日的贴黄,出现了逗号和句号。
朱祁钰嘴角翘起“不错。”
时间悠悠几日过去。
胡濙闭门谢客,每日心中惴惴,京中百官交上来的银子可不多。
甚至有的交上来布匹、胡椒粉等物。
他着实头疼,他又不能多说,否则被百官视为皇帝走狗,他还如何当柱石之臣
“父亲,换做是儿子,直接杀几个,其他人自然乖乖缴纳了。”
胡豅冷笑,笑父亲优柔寡断。
那日闻听宫中圣旨,陛下诏群臣之子入宫,他喜不自胜,却被胆小怕事的老爹拦住,不许他出府。
还拿朱愷举例,朱愷丢了条胳膊,到现在顺天府不闻不问。
“儿子岂是朱愷那等蠢材”
胡豅满脸不屑“陛下有做圣君之意,为人朴素节俭,又听得去谏言,这不是书中百年难遇的圣君临朝吗父亲为何和那帮蠢材一起,与陛下作对呢”
“你不懂。”胡濙翻个白眼,你小子是没经历过永乐朝,经历过永乐朝的老臣,看看谁愿意让陛下变成太宗皇帝
“儿子并非不懂,不过争权夺利罢了,人之常情。”
胡豅不屑一顾“儿子劝谏父亲,莫要和那些蠢材谋事,朝中衮衮诸公,在儿子眼里,也就于少傅配与父亲煮酒论英雄,其他俱是蠢材目光短浅,不值一提”
群臣没错,太祖、太宗给文武百官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所有人都担心,再出现此二帝,偏偏今上又是这样一位,所以群臣震怖。
胡濙说他不懂。
“那请父亲让儿子明白,儿子愿意入宫侍奉君主,做为国为民之事,倘若儿子错了,儿子愿意引颈就戮,以死问道,乃儿子心之所向”胡豅跪在地上。
“不允”胡濙黑了脸庞,当着老父亲面,说死呀死的,你是想气死老爹吗
他年轻时在外奔波,冷落家中贤妻。老来得子,尤其这幼子,五十余岁才生下他,其实是庶子,但他当嫡子养着,自然视之若珍宝。
“那父亲如何应对陛下”
胡豅抬头看向老爹“陛下也说了,让家中庶子入宫,陛下亲自调教,儿子又没法继承家业,又看圣贤书便头疼,科举不第,以后岂不做个朗档闲人”
“你是科举不第吗从那日之后,你可看一眼圣贤书满腔心思入宫入宫的,儿啊,宫幽庭深,钰儿已然入宫,听说在乾清宫伺候,你难道让为父还要为你再操一份心吗”胡濙叹气。
“父亲,儿子入宫,正好照看钰儿。”
胡豅笑嘻嘻道“您想呀,陛下诏天下百官之女入宫,钰儿单纯,在宫中必受欺负;再说了,这些千金小姐本在宫中形单影只,如今家中兄弟入宫,都有了照应,只有钰儿没有,您老岂不更担忧”
胡濙脸色黑了,孙女哪有儿子重要
而且,这儿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怕胡豅成为陛下的刀,斩向文臣啊
到时候,让他胡濙以何面目当这文臣魁首
可这小子去意已绝,恐怕真拦不住了。
“父亲,那明日儿子再来请安,问父亲是否同意儿子入宫”胡豅锲而不舍。
“唉”
胡濙长叹口气,从案上取下他正在写的奏章,递给儿子。
“京畿连年灾伤,赋役繁多,甚于外郡,如惜薪司柴夫役实繁目重,光禄寺买办诸铺户价直久稽不给,民困已甚,尝以为柴碳为民病,当地之民亦希望减免夫役,撙节买办。”
“京民劳疲极矣,今采运夫役与真保诸郡等,无乃不可乎”
胡豅迅速看完,嘴角勾起一抹嗤笑“父亲想用夫役榨干内帑过于儿戏啊。”
“怎么说”胡濙不动声色。
“陛下看完,必骂胡濙无能,此等小事,还需奏报圣上”
胡豅冷笑“若儿子为顺天府尹,直接废除柴夫役,以钱买之。”
“那钱从何出”胡濙问他。
胡豅笑了,笑得十分残忍。
胡濙浑身一颤,这混世魔王
“儿啊,爹放你出去,你必然魂断幽冥,遗臭万年啊”胡濙泪如雨下。
“大丈夫遗臭万年也不错”
胡豅露出邪恶的笑容“儿子会将士绅之钱,分给农户;将士绅之田,均分天下”
噗通
胡濙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老夫给你准备好棺椁,等着为你收尸吧,去吧,你入宫吧”
“哈哈哈,儿子跟爹开玩笑呢”
胡豅得意大笑,把老爹扶起来“儿子又不是蠢材,士绅士绅,儿子就是士,如何将自己的地分给穷人呢那不是自取灭亡吗”
“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而这世上恰恰永远没有公平。”
“人生来便注定这一切,儿子当然不会挖自己的根子了,又不是傻瓜。”
“若儿子为顺天府尹,会行役、买双行之策,钱当然从内帑出了,反正陛下有钱,不花白不花。”
“取消部分夫役,让柴夫每日交上固定薪柴,多砍的便花钱收购,以此来平衡人心。”
听胡豅说完,胡濙微微点头,这才像句人话嘛。
“你这样说,老夫便放心了,去吧,入宫吧,侍奉君主,照看钰儿,家中不用惦记,老夫身体尚可,你兄长老实本分,也不会惹事,你便安心在宫中侍奉吧。”
胡濙叮嘱一番,送走儿子。
胡豅入宫。
和他一起入宫的,是李贤的次子李玠。
“听说你妹妹嫁给了衍生公”朱祁钰问李玠。
李玠的幼妹,今年十岁,和今年同样十岁的第六十代衍圣公孔弘绪定下婚事。
“请陛下息怒,此婚事乃年前订婚,尚未向宫中报吉。”李玠小心翼翼道。
“是没工夫报吉呀,还是瞧不上朕这皇帝啊”朱祁钰语气幽幽。
“晚生绝对不敢,李家更不敢啊晚生之父对陛下忠心耿耿,求陛下明鉴”
李玠嘭嘭磕头“求陛下赐婚家中幼妹,若陛下不满衍圣公,也可另择良缘,一切但凭陛下做主李家绝无贰言”
李玠入宫前,他老爹李贤千叮万嘱,一定要事事顺遂陛下,若有一点不恭顺,他老爹就给他准备棺材。
李贤要杀子来报效圣君,把李玠都听哭了,儿在您心里,好似不如狗。
“罢了,都定下了,朕何必做这恶人呢”
朱祁钰对李玠的态度还算满意“孔弘绪呢”
“未在京中。”
“等纳吉时,也诏他入宫,朕调教调教他。”朱祁钰淡淡道。
李玠不敢说什么,盖因一方是陛下,另一方是衍生公,他都开罪不起。
“衍生公得遇陛下调教,乃圣人遗泽也”
一直没说话的胡豅,忽然开口。
朱祁钰早就听说过这胡家麒麟子,奈何胡濙护得紧,不让他入宫侍奉。
“胡豅,你不怕文人的吐沫星子”朱祁钰讶然。
“文人的吐沫星子喷不死人,但陛下的剑却能杀人,晚生知道轻重。”胡豅坦然承认,他在拍马屁。
惹得朱祁钰大笑,又聊了几句。
朱祁钰对胡豅十分满意,此子激进狠辣,又善迎合,适合做刀。
而李玠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没有李贤的学识,更没有胡豅的脑筋转得快,着实是庸碌之才。
李贤大儿子李璋也碌碌无为,真不知道李贤跟朕争个什么劲呢。
“都来的差不多了吧”
朱祁钰站起来“走,随朕去看看。”
奉天殿外,熙熙攘攘站着数百个人,多是权贵家的公子哥,虽然穿得人模狗样的,却都有一身脂粉气。
但也有些身着朴素的,这些都是权贵之家的支脉,平时借不到什么光,诛族的时候准有他们。
这些倒霉蛋按理说是没机会出头的。
朱祁钰特意提点,让他们入宫做侍卫,其实看重这些人的功业之心。
他不吝惜爵位,要的是人才。
一眼望过去。
朱轸、柳承宽等人,赫然在内。
还有王福、詹忠、雷通等人,也被诏入宫中。
“启禀陛下,旗手卫整顿完毕”郭璟跪在地上,神情不悲不喜。
今日朱祁钰诏陈韶、郭璟护驾。
郭璟乃郭登堂兄,祖父是武定侯郭英,在宫中侍卫多年,郭家在宫中戍卫有十几人,其他人都没什么才能。
但郭璟还不错,朱祁钰考校两月有余,有能力,又甘当绿叶,是个可用之才。
所以,提拔他做旗手卫指挥使。
“不错,以后旗手卫和其他四卫一起,轮值宫中。”
其他禁卫,朱祁钰暂时还不放心。
朱祁钰站在台阶之上,朗声道“诸君,你们父祖皆在朝堂上,为朕效力为大明效忠”
“尔等也是英豪,不该在家中碌碌无为”
“朕破例开恩,让尔等入宫轮戍。”
“一来,锤炼尔等能力,早日为国所用;二来宣镇战火纷纷,战果不祥,朕需要尔等提前为国效力”
“但也不必担忧,担任了武职,也可参加科举,朕不设限制”
“朕欲将禁卫付诸你等之手,让你们练手,让你们熟悉军队有朝一日,为朕驰骋漠北”
朱祁钰高声道。
广场数百人,全都跪下谢恩。
“不算锦衣卫等六卫,共有二十卫,原指挥使皆碌碌无能之辈,朕全部罢免。”
“朕打算让尔等暂代指挥使、暂代千户、暂代百户,全部暂代,能者居之,弱者淘汰”
“想做指挥使的,往前走一步”
还有初生牛犊不怕虎,如陈祜、柳承庆、梁传、方毅等站出一步来。
这不都是他的人嘛
还都是嫡子,可见梁珤、方瑛彻底投效之心。
朱祁钰很满意。
但柳溥有点随风倒啊,明明是朱祁镇的死忠,怎么明目张胆地倒向了朕呢对得起太上皇吗
把家中五子全都送入宫里,还有家中女儿,一并送入宫中,真够狠的啊。
“好,站出来者,两两一组,任左右指挥使”
“朕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二十个卫所,进行比拼,赢者便继续担任指挥使,败的退位让贤”
“但也非一次定胜负”
“朕给你们总共三个月时间,三次皆胜者,便担任指挥使,别小瞧这指挥使,朕打算带着禁卫上战场的”
“上直二十六卫,皆是天子门生,皆是朕的心腹”
“担任指挥使,与有荣焉”
朱祁钰担心他们不懂军事,到了卫所里瞎指挥,坏了大事。
所以设下左右指挥使,互相牵制。
“其他没站出来的,朕不认为你们是孬种”
“朕来念名字,念到的站出来”
朱祁钰按照名单念名字。
直接任命,这些朝臣之子,从指挥使开始,再任免到暂代千户。
为了提升难度,他将原卫所的指挥使,降级为百户,千户降级为总旗,百户降级为小旗。
看看这些朝臣之子,谁有能力,整合卫所
“三个月后,朕要看到实绩,卫所的战斗力为第一”
“能者上,弱者下”
“那些被撸下去的指挥使,也有重新上来的机会,朕只看能力,不看其他”
“三个月后,二十卫指挥使、千户、百户等,便彻底任命”
“任命之后,朕再给你们时间操练,淘汰军卒、更换军备,朕提前允了,朕要看到你们的能力”
“能不能做到”
朱祁钰爆喝。
“微臣晚生遵旨。”声音零零散散,毫无斗志可言。
朱祁钰又驯话一番,才把人打发走。
由郭璟带着,让他们先熟悉各卫,再去各卫所操练。
一连数日平静。
朱祁钰日日在军机处里,批阅奏疏,和军机处官员磨合。
这日,早朝之上。
内阁呈上湖广大捷的奏疏,奉天殿内欢欣鼓舞。
朱祁钰看着李震的奏疏,嘴角翘起“湖广平定得好啊,朕本打算以彘墡之财货,安置湖广流民。”
“结果锦衣卫抄个寂寞,什么也没抄到。”
“朕已下旨,让李震整合王府护卫,怎么奏疏上没提呢”
此言一出,本来热烈的气氛,登时凝固起来。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李将军报喜不报忧,应该是整合不利,那些护卫多为姻亲,如何甘心被京营控制”林聪直言不讳道。
朝堂上群情激奋,纷纷进言,让李震行霹雳之法。
“整顿不利啊”
朱祁钰伸手,冯孝从匣子里呈上来一本奏章,朱祁钰让传下去。
周一清又上奏章,诉状宁藩不法。
真正让朱祁钰芥蒂的是,朱奠培和龙虎山来往过密。
“去龙虎山的圣旨,可发到了”朱祁钰问。
“回皇爷的话,按照路程来算,应该是到了。”
“天师道天师张元吉为何还未入京”
朱祁钰目光发寒“传旨,李震、陈友,率军不必入京,入江西南昌,整合南昌卫,随时听朕圣旨”
他要对宁藩动手了
隐忍了半月有余,湖广苗乱平定,下一个就是藩王了
“陛下,周一清上疏此罪状,难以告倒宁藩,老臣以为,当引而不发,坐看宁藩嚣张跋扈,待其疯狂时,再一击必杀”李贤更狠,要直接把宁藩连根拔起。
朱祁钰指尖轻点,江西实在太远了,鞭长莫及。
“老臣赞同李阁老之言。”
胡濙轻声道“宁藩跋扈,必不甘寂寞,中枢当忍得。”
林聪、王竑也赞同。
“那便再忍一时”
朱祁钰不想放过天赐良机“那李震、陈友率军返京”
“正该如此,有此大军在卧榻之侧,宁藩自然会收敛很多,只要大军返京,破绽自然就来了”
胡濙老谋深算。
毕竟削藩是朝堂上一致认可之事。
“那便依老太傅之言,下旨令李震、陈友回京,正好朕在湖广买了些粮食,由李震率军催粮入京吧。”朱祁钰刚要说什么。
“宣镇八百里加急”
殿外却传来急报,有太监举着军报,火速跑进来。
群臣之心,莫名沉入谷底。
果然,军报刚念,胡濙便眼前一黑。
败了,又败了
第三次败了
“怎么会败呢宣镇集合了大明如云将星,在自己土地上战斗,怎么会连败三次呢”
王文急不可待地抢过军报,扫视一眼,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陛下,宣镇有鬼啊”
当军报念完。
群臣匍匐于地。
而朱祁钰,仿佛早有预料一般,长叹口气“若有第四战,还会败。”
“不可能啊陛下”林聪怅然。
“怎么不可能第五仗还会败,你信不信再打下去,土木堡覆辙就在眼前”
朱祁钰站起来“只要在宣镇打仗,就一定会败”
“看看这封军报传来的日期,是杀戮夜的第三天”
“而从京中,传递消息到宣镇,也需要三天时间”
“你们说,巧不巧”
胡濙满脸震惊,看向李贤。
李贤则满脸懵。
商贾,不就是肥羊嘛,陈循就这般宰肥羊的;到了他,也这般宰呀,肥羊能咬人吗
可宣镇三战三败,败得十分窝囊,如何解释
而且,陛下在十日之前便断定,宣镇还会再败。
“陛下,您怀疑是商贾对朝堂的报复”胡濙颤颤巍巍问。
“是”
朱祁钰直言不讳“朕杀光了京师内大商贾,所以宣镇就要吃败仗,这是对朕的报复对朝堂的挑衅”
“之前朕说,尔等不信,这回信不信”
胡濙还是不信,百官都觉得匪夷所思。
朱祁钰看向冯孝。
冯孝从匣子里取出一本密揭。
给百官传阅。
“这是东厂番子,给朕传回来的情报”
朱祁钰冷冷道“昨天晚上到的,朕昨晚就知道宣镇又败了比军报早了一天,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也走的是驿传”
“同样的八百里加急,朝堂需要三天收到情报,但商贾走大明的驿传,仅需要两天,比朝堂快了一天”
“你们知道这会是什么结果吗”
群臣震怖,驿传也烂了,朝堂诸卿不过睁一眼闭一眼,粉饰太平罢了。
“商贾会比朝堂,早一天收到军报。”
“同理,朝堂的任何决策,都会先送到瓦剌人的手里”
“反而于谦比瓦剌人晚收到一天”
“看到东厂番子的密奏了吧瓦剌对宣镇部署知之甚祥,于谦只要一动,就会落入陷阱里,若一味坚守,后方又缺粮断水,问题层出不穷,焦头烂额,根本没法专心打仗。”
“东厂的密奏,和于谦的军报不谋而合,于谦在宣镇,杀了很多人,却依旧抓不到内鬼。”
“知道原因了吧”
“内鬼不在军中,在民间”
“商贾买通了老百姓,老百姓为敌军通风报信”
“所以,于谦的任何布置都是徒劳的”
“成了瞎子聋子,敌军却仿佛装了千里眼,于谦能不败吗就算是岳武穆重生,也没办法”
没错,这密奏是孟州传来的。
看来孟州还算可用。
胡濙却满脸震恐,陛下的手,什么时候伸到了宣镇的
连于谦杀人,他都知道
东厂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他也知道,最近东厂钱粮充足,在京中、流民之中招募大批人手。
甚至,锦衣卫、缇骑、九门提督府,都在大肆招募兵士。
一手钱粮,一手人马,皇权正在极速膨胀。
锦衣卫清缴了青楼,青楼也落入皇帝手中,如何营业,以何种方式营业,尚未可知。
他忽然产生了一丝恐惧,太宗监听天下的时代,仿佛又要来了
“朕手里一份名单,真假不可知。”
朱祁钰让冯孝传出去,仅给阁部之臣看,看后便收上来。
“朕打算星夜传给于谦,让于谦整顿宣府,内部不平,如何击退瓦剌再让瓦剌占大明的便宜,朕的京营士卒又要损失多少还要耗费多少钱粮”
朱祁钰十分无奈“军报上也说了,宣府堆积如山的粮食,被大火焚烧过半,这火怎么起来的,朕鞭长莫及,也追究不到了,只能从地方转运粮食过去。”
这名单胡濙扫了一眼,登时明白,皇帝在使诈。
因为给他们看的就是一张白纸。
皇帝故意放出风去,等着商贾对这名单动手,到时候顺藤摸瓜,不就抓出来了吗
“陛下,京畿粮食也不足呀,维持京畿百姓生活尚且艰难,如何转运粮食给宣府”胡濙皱眉。
“再催漕运吧,宣镇这仗一时半会完不了,将士们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啊”朱祁钰目光闪烁。
狗屁的大火啊,宣镇有那么多粮食吗
粮食不都在京中嘛
缇骑查抄的那些,难道是石头
百官不敢吱声,都心知肚明。
这火烧的多诡异,烧的数字和京中查抄的一核对,纹丝合扣,狡辩也是无用功。
“朕听闻,内帑只收了七万多两银子呀,多久了十余日了吧”朱祁钰声音陡寒。
果然来了
群臣心里一突。
皇帝说这宣镇大火,不就是想索要贪污之钱嘛
你那般圣明,为何不将缴获的粮食返还给百姓这些可都是盘剥来的。
“为何只收到这点银子是你等两袖清风吗”
朱祁钰陡然爆喝“李贤,你先说”
被点名的李贤浑身一突,难以启齿“启禀陛下,老臣已经将贪污所得,送到内帑了。”
堂堂士大夫,怎么能贪污呢他们可都是品行高洁的道德君子。
“交了多少”
“两万两,老臣只拿到了两万两绝对没有多的”李贤赶紧辩解。
“李玠何在掌嘴”
朱祁钰唤了一声,在殿门口穿着侍卫服饰的李玠浑身一颤,他以为是打他的嘴巴。
但费宠指了指他父亲。
李玠才明白,皇帝让李玠掌嘴李贤
儿子打爹
岂不伤天害理
“李玠,聋了”朱祁钰厉喝一声。
李玠连滚带爬的进殿,站在李贤面前,李贤还跪着呢,他这个当儿子的却站着。
啪
一个耳光扇在李贤的脸上。
李贤整张脸涨得通红,他堂堂阁臣,却要被自己儿子,当众打耳光
他宰辅之颜面何存
不禁老泪纵横,他想陈循了,那时就算让皇帝跪下都行,现在,呜呜就想哭。
“没吃饭吗一点劲儿都没有”朱祁钰声音发寒。
啪
李玠不敢留手,抡圆了胳膊,狠狠一个耳光抽在他亲爹李贤的脸上。
李贤惨叫一声,半边脸红肿起来,下意识挪动一下身体。
“你还敢躲”
朱祁钰沉喝“朕让李玠打你,李玠便代表着朕,不是你儿子李玠,是朕的侍卫李玠,朕打你,你还敢躲李贤,圣贤书便这般教你为人道理的啊”
“老臣不敢、老臣不敢。”李贤强忍着眼泪。
“打朕没说停,便不许停”
啪
李玠便又狠狠扇一个耳光,他额头上全是汗水,扇的这个人可是他亲爹啊。
但让他扇亲爹的,却是皇帝。
忠孝难以两全啊老爹。
朱祁钰目光阴寒似冰“你堂堂宰辅,办点小事,收的都不止这点银子,从国库里贪的,能就这点”
“朕在给你机会,让你主动交上来,别不知好歹,等朕赐你诛九族的时候,你哭饶都没用了”
伴随着耳光声,朱祁钰声冷音寒。
“微臣交微臣交”李贤整张脸红肿,说话口齿不清,这小崽子是真打啊。
“你究竟贪了多少”朱祁钰问。
李贤愣神,不知该怎么回答。
“呵,看来是没数了,朕给你定个数一百万两吧,朕也不多要,这钱也不是朕用,而是用在为万民谋福上。”朱祁钰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都是入了内帑,做什么还不是凭他心情
“啊”李贤惊呼一声,他去哪弄这么多银子啊
“说少了那便还回来二百万两吧”
“不不不,就一百万两,臣砸锅卖铁,也把一百万两给陛下凑上”李贤哭得像个傻子。
“打”朱祁钰陡怒。
啪
李玠一个大耳刮子,狠狠扇在李贤的脸上。
李贤都被打蒙了,为什么还打
“是给朕凑的吗是你贪的从国库里贪的”朱祁钰大怒。
“是是是,是老臣贪的”李贤哭个不停。
他也装不下去什么道德君子了,关键这小崽子也不留手,打得实在太疼了,嘴角都出血了。
“怎么还委屈了心有怨怼”朱祁钰质问他。
“不敢、不敢,老臣绝无怨怼之心,陛下罚的是,老臣为内阁首辅,当以天下为先,以百姓为前,陛下教训的对老臣心里感激陛下还来不及呢”
李贤连连磕头。
朱祁钰神情稍霁,让你攀附衍圣公,朕允你嫁女了吗
你想当衍圣公的岳丈,就得受这般屈辱
等朕杀衍圣公时,便让你亲自动手
“张义,你贪了多少”朱祁钰又点名了。
张义是周王朱橚的女婿,荥阳郡主的丈夫,在朝中官职不高,却是诸藩王在京的枢纽。
他爹张福,本是锦衣卫千户,是太宗皇帝派去监视周王的,结果张福被收买了,周王把女儿嫁给张义,当时把太宗皇帝气坏了。
这个张义,在勋贵之中不显山不露水,却在勋戚一脉地位很高。
张义浑身一抖“微、微臣贪了五千两。”
“拖出去打”
糊弄鬼呢
你岳丈周王,富得流油,你又是京中枢纽,就贪了这么点
“陛下,臣家中清贫,皆靠荥阳微薄的俸禄支撑,是以臣在家中没有地位,朝臣皆可为臣作证啊,老臣绝对没有贪污啊”
张义冤枉啊,他想从国库里贪污,也没机会啊。
他拿出五千两,就是破财免灾。
谁想,皇帝杀他之心不死。
但朱祁钰不理他冤不冤枉。
两名侍卫插着张义出了大殿,板子抡下来,只剩下张义的惨叫。
如今在宫中轮值的侍卫,可都是生瓜蛋子,下手没个轻重,没几下,张义就断气儿了。
看见张义被打死了,李贤竟无比庆幸。
“贪赃枉法,被朕抓住了还不招认,打死活该”
朱祁钰淡淡道“除荥阳郡主封号,褫夺封位,着东厂去抄家,抄家所得,补入内帑”
张义的家不在京中,估计也抄不出什么来。
但皇帝,在杀鸡儆猴啊
用张义的死,敲打不老实的勋戚一脉,再不乖乖交钱,就让你家破人亡,朕连亲戚都杀,何况尔等
“臣等立刻回家,将贪污所得,立刻奉还内帑”林聪立刻磕头。
百官跟着高呼。
“十天了,这十天你们想什么去了”
“朕刚杀人,便让朕停下,朕心里能舒坦”
“是不是啊萧维祯”
朱祁钰猛地看向萧维祯,这个萧维祯,和晋商不清不楚的,朕高抬贵手饶你两次了,居然还不老实听话
“陛下,老臣已经将家业都进献出来了,臣与拙荆借宿妻兄之家,真的一点都没了”萧维祯哭诉。
朱祁钰看向胡濙。
胡濙说萧维祯将地契、房契都交上来了。
他瞪了眼冯孝,怎么不提前回禀。
冯孝也冤枉,谁知道您要借机排除异己呀,萧维祯还算老实听话,放他一马吧。
“咳咳”
弄出乌龙了,朱祁钰咳嗽一声“朕再给你们三日时间,把你们非法所得,全都拿出来”
又变了,非法所得,包括送礼的钱了
现如今,京官之中冰敬、碳敬、別敬、水礼、团派等借机送礼之风风靡盛行。
这冰敬是夏天买冰消暑的钱;碳敬是冬天烧炭钱;別敬是离别京城时的分手费;水礼是逢春节、端午、中秋三节的礼金;团拜是同乡、同年互相的礼钱。
甚至,如今的鹿鸣宴、琼林宴都成为明目张胆收礼的机会。
为了彰显读书人的雅兴,不写实际数目,写着暗语,如梅诗八韵、四十强而仕、百寿图一轴、孟津一渡、千佛名经一部等等。
这还只是普通交往的礼钱。
特殊办事,也都明码标价,办什么事是多大的价钱,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收得那叫一个爽啊。
如今,皇帝让他们统统掏出来。
收的时候多爽,掏出来的时候就有多痛苦
谁敢忤逆皇帝啊
看看李贤,看看张义,皇帝你要那么多钱干嘛啊
成绩不好,没人权啊,被针对也没办法,希望大家不要跳订了,作者被针对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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