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整编京营的圣旨刚刚传下去,如今又让京营出战,微臣担心人心惶惶。”
于谦这个借口很拙劣。
“不必整编了,朕食言而肥,多给京营些赏赐,就启程去河套吧。”
“命令延绥镇东部镇守王祯、西部镇守王斌,配合京营。”
朱祁钰语气一缓,延绥镇建设得并不完善,仅有两路镇守,互不统制,没有总兵,导致两个镇守矛盾不断,每月都上书互相攻讦,他看着也头疼。
“朕打算将河套,纳入延绥镇,配一总兵,掌将军印”
他扫了眼于谦,等着于谦开口。
于谦并未出言举荐。
“朕打算派范广去,太傅、太保,以为如何”朱祁钰问。
果然是范广
范广凭此功,就要封侯了。
范广也是命好。
“微臣并无异议。”于谦躬身道。
“传旨,命宁远伯范广,敕为总兵官,佩征虏将军印,镇守延绥地方,延绥原东西两路,暂且不变,再设北路,延绥镇以后便有三路。”
朱祁钰郑重道“河套好收,但不好经营,二位可有良策教朕”
“陛下,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河套产粮,便是宝地,若不产粮,都是空谈,早晚都要放弃。”
胡濙斟酌道“老臣以为,河套应该农牧并举,并以畜牧为主业”
“绝对不行”
于谦皱眉道“老太傅,您没去过河套。”
“如今的河套,和数年前截然不同。”
“前些年河套沦为放牧场,尚有牧民在那讨生活,近两年牧民都嫌弃河套这不毛之地。”
“若再强行放牧,水土流失更加严重,河套更加残破。”
“微臣以为,收复河套,当以养为主,保护水土,大肆种植树木,挖通河运,以内地之粮,养河套之民。”
胡濙立刻反驳“那怎么能行”
“之前石尚书便算过这笔账,若由内地供养河套,一年就需要三十万两银子,这钱从哪出”
“这还不算养兵的钱。”
“只种树不种粮,完全亏损。亏个几年,朝堂入不敷出,只能被迫放弃,绝对不成。”
“你再算算,一棵树,起码十年成材,而且到了冬天,本地百姓肆意砍伐,能剩下多少”
“每年反复栽树,又是一大笔开支。”
“挖通河运,就得长期维护,还得花钱,丰裕年头还好说,若是坏年头,内地百姓都顾不上呢,何况河套了”
胡濙是坚决反对。
于谦苦笑“老太傅,这是唯一的办法,河套贫瘠,供养不起多少人了,连牧民都嫌弃的地方,您想想。”
“若是有能在贫瘠土地上种出来的作物就好了。”朱祁钰喃喃自语。
“陛下,这天下哪有这样的作物啊”
胡濙苦笑“若是真有,甭说河套,就是整个漠北,那都成了宝地了。陛下,您就别天马行空了”
“只有肥沃土地,才能种出粮食来,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于谦附和道“所以粮食金贵,陛下,微臣也认为,着眼于眼前,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像真有。”
他不知道玉米、土豆、地瓜是什么时候传入大明的,但肯定能在不毛之地上开花结果,好吃,还能填饱肚子。
虽然这个年代的作物,不可能高产,但能成为经济作物,就够了。
“让各地方官去找”
朱祁钰忽然想起来“对了,京中可有佛郎机人”
胡濙一愣,和于谦对视一眼“宣德年间有,太上皇在位时,认为佛郎机人屡屡犯边,便驱逐出京了”
“陛下,佛郎机人弹丸之地,能有什么宝物啊”
胡濙和佛郎机人打过交道,还学过外语。
前些年,国子监还把佛郎机语言列为必修课,后来和佛郎机人交恶,便不再学了。
“未必,他们的火炮,便比大明的强。”朱祁钰道。
胡濙不服气“不过一群海盗,若敢上岸,大明军队一个冲锋,便能要他们的性命”
朱祁钰懒得跟他辩解,看向于谦“内阁拟旨,传旨广州市舶司,令其将佛郎机人带到京城,朕有话问他们”
“臣遵旨。”于谦将信将疑,真有陛下说的那种作物
若是真有,河套反而会成为大明助力。
“朕认为于太保的话有道理,河套残破,却不能继续残破下去了,养护水土是重中之重。”
“而且,黄河泛滥,和河套地区的破坏有着必然联系。”
“要治黄河,就要先治河套,从源头开始治水,事半功倍。”
朱祁钰沉吟道“但养护非一时一日之功,朝堂强行种树,下面也会阳奉阴违,春天种,冬天砍,骗取中枢,河套永远得不到治理。”
“朕打算派皇家商行,在延绥建一个大型纺织厂,在延绥推广桑树种植。”
“勒令延绥地区百姓,每家种植五颗以上的桑树,树苗钱朕来出,若想多种的,就从朕这里买树苗,朕平价卖给他们。”
“等桑树养成了,便养蚕缫丝,皇家商行收丝,全部都收。”
朱祁钰沉吟道“再在河套地区,多多种树,桑树、槐树、杨树、枣树都可以种,朝堂下旨,任何人不许砍树,内阁拟定砍树的惩罚,一并颁布下去。”
“老太傅,您说若在河套种果树如何果子成熟了可吃可卖,两全其美。”
“陛下,延绥百姓苦得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买果子吃呀至于陕西权贵,恐怕看不上那些果子,老臣以为,还是别费力不讨好了。”
胡濙没直说,但说的是秦藩。
“藩王倒是富得流油,百姓苦得饭都吃不上啊。”
“都是朕的亲戚,又不在京中,你说朕该怎么杀”
“一道圣旨下去,没到地方呢,本人就死了,他的儿子们疯狂上书,求朕赐他们继承王位呢。”
朱祁钰叹了口气“先这样吧,果树种不成,就种些枣树,大不了朕来收,收了给延绥镇的兵丁吃。”
他还有一层没说,他以太祖之祖制治国,不能直接和亲戚们撕破脸的。
拐着弯杀吧。
“老臣明白陛下苦衷”胡濙躬身行礼。
“等宁藩跳出来,朕先平了江西,挑富庶地方先平定吧,穷困的排后。”
朱祁钰说了句真话。
又跟二人聊了很久,才放他们离开。
“没被穿越”朱祁钰得出结论,微微松了口气。
“皇爷。”
冯孝小心翼翼进来禀报“舒公公传来密奏,关于山西的。”
朱祁钰打开,眉头皱紧“这么点舒良呢”
“在东厂,没进宫。”
“宣进来,朕亲自问他。”
厂卫联合,从宣镇转道山西,端了晋商的老巢,结果才抄出来一百多万两银子,糊弄鬼呢。
这点钱,都不够晋商塞牙缝的,绝对有问题。
很快,舒良进来,行礼叩拜之后。
“皇爷,厂卫绝对不敢贪腐,绝对不敢虚报、假报。”舒良信誓旦旦。
“晋商传家千年,岂能这点钱”
朱祁钰不信“蛀虫都除干净了吗”
“启禀皇爷,范青传来的详细奏报,说是都铲除了。”
舒良小心道“皇爷,奴婢怀疑,这些商人,是不是提前收到了风声,把钱财转移了”
“嗯你怎么会这样想”朱祁钰看向他。
舒良吓得跪在地上“宣镇之战时,驿递便出了问题。”
“本来派厂卫是去查宣镇之败的,结果厂卫还没到呢,便有捷报传来,您临时起意,令其抄家晋商。”
“所以朝堂上不能走漏风声,厂卫也不能,那么,就只有是驿递出了问题”
舒良的意思是,驿递中有人,给晋商偷偷递了信。
这些晋商,闻讯而逃,把家里方便携带的金银财宝,全都带走了。
倒也合理。
只是舒良拐着弯说这些,有何目的呢
“伱有什么看法”朱祁钰看向他。
“皇爷,奴婢以为,清洗驿递,再严加拷问,拷问出那些晋商把金银财宝都藏在了哪里”
舒良发狠道“奴婢以为,范青等人查抄的晋商商贾头目,应该都是假的,真的应该带着金银财宝藏起来了。”
朱祁钰眉头皱得更紧了。
舒良分析的对,抓的那些晋商,都是小鱼小虾,大鱼都藏起来了,用不了几年,就会改头换面,重见天日。
可动整条驿递的话,又牵连太大了。
如今中枢政斗不断,朕想抽出身来都难,如何整顿驿递呢
“这些商贾,如老鼠一般,又有主场优势,他们在山西经营几百年了,根深蒂固,朕一道圣旨下去,也不过被地方官员蒙骗罢了,治标不治本。”
“舒良,朕也想清查。”
“但于谦站起来了,朕不得不小心应对。”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等京营出京吧,你随着一起出京,亲自办这件事,如何”
朱祁钰其实不想放舒良出京。
缇骑不成气候,锦衣卫动作太慢,东厂是他最依仗的。
可舒良有自己的想法啊。
“皇爷,奴婢若离京的话,您的安危”舒良有些紧张。
对舒良而言,京中权力已经这样了。
宫中传出来收复河套的风声,舒良就知道,皇爷想将手伸向西北了,宣镇、宣化、再加上河套的延绥,已经形成一个拳头,把西北攥在手心里。
所以,他想着,让东厂去西北扎根,日后重开西域,重开丝绸之路,好处难以想象。
舒良才冒死,向皇帝提出来,山西查抄的钱财对不上数。
真正目的,是想去经营西北。
“好了,你的心朕知道,你亲自坐镇山西也好,帮着朕查一查山西,晋商这些年,在朝堂牵扯太深了,好好查一查。”
“朕立足于西北,是要重开西域。”
朱祁钰看穿他的小心思“既然你想去山西,便好好为朕经营西北吧,让朕看到西北的真正情况。”
“舒良,朕信你,希望你别让朕失望。”
说完,看着他。
“奴婢绝对不敢让皇爷失望”舒良神情激动。
“去吧。”
舒良磕个头后,恭恭敬敬出去。
朱祁钰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人都是有野心的啊,也好,没有野心,怎么能为朕所用呢”
东厂迫不及待要占据西北,恐怕金忠也要来吃这块肥肉了。
果然,金忠也递进来密奏。
金忠就在宫门口候着。
果然,他也想去清查山西。
“你来晚了一步,朕已经让舒良去了,随京营一起出发。”朱祁钰淡淡道。
金忠脸上并不失望,退一步道“皇爷,奴婢收到宁藩的密奏,天师道天师张元吉迟迟不肯出京,和宁藩有着密切关系。”
说着,他递上来一本奏章。
朱祁钰皱眉看完,记录的都是龙虎山上的事,想来锦衣卫收买了龙虎山上的小道士。
宁王朱奠培和天师张元吉经常密谈。
密谈的内容,倒是有只言片语传出来。
也不知道是瞎编的,还是朱奠培真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无所谓了,宁藩必除。
“金忠,你想去江西啊”朱祁钰立刻戳破金忠的小心思。
破了宁藩,必然使江西空虚,锦衣卫就可趁机在江西安插耳目,将江西纳入几方势力。
看来舒良和金忠是商量好的啊。
以前的明争暗斗,是做给朕看的
朱祁钰目光闪烁。
“皇爷,这点小事,无须奴婢亲自坐镇江西,奴婢清楚,您收拾了宁藩后,就是湖广藩王。”
“但湖广诸藩,和您关系极近,想动手,必以雷霆之势动手。”
“奴婢担心出现意外,所以奴婢想亲自坐镇襄阳。”
金忠实话实说。
他的心更大,想占据湖广、江西,未来的手会伸去西南,或者东南。
厂卫有点泾渭分明的意思。
朱祁钰微微颔首“马上要到端午了,朕打算诏天下藩王入京,和朕一起过节,乐呵乐呵。”
金忠瞳孔一缩
他以为皇爷会一个个对付呢
谁敢想啊,皇爷竟要一勺烩了
论雄心,还得看皇爷。
“金忠,湖广诸藩,都是朕的亲叔叔,你去坐镇,还不够格,动不了他们。”
“诏来京中吧,朕亲自对付他们。”
“等他们入京,你就去湖广,等着朕的命令。”
朱祁钰淡淡道。
看看谁敢不来吧。
“怀恩,让内阁拟旨。”
“奴婢遵旨。”怀恩亲自去。
朱祁钰看着金忠,金忠低着头不敢说话。
过了半晌,朱祁钰才嗤笑“派个人去江西吧,宁藩蹦跶不了多久了。”
“奴婢遵旨”
金忠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皇爷看穿了。
人不再坦荡之后,自然而然的心虚。
他不敢再和皇爷对视了。
有了权力,人就不干净了。
这权力场,不如一个屎坑干净。
“去吧。”
目送金忠离开,朱祁钰幽幽一叹“人心啊,什么时候能知足呢”
“冯孝,厂卫在山西抄了些门户,你去挑两个漂亮、可人的,留在家里伺候你吧。”
噗通
冯孝扑倒在地上“奴婢是没根的人,要女人有什么用啊奴婢不喜欢女人,求皇爷饶了奴婢”
“不喜欢吗那算了吧,喜欢就跟朕说,朕赐你。”
朱祁钰瞟了他一眼“石璟、王谊可还消停”
“回皇爷的话,皇爷让他们闭门思过,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自然安静无比。”
冯孝这是掉进驸马坑里了,心里恨透了驸马。
石璟派人多次往宫中递话,他偏偏不传,就是想饿死这两个驸马。
“顺德姐姐去的早啊,朕想为姐姐做些什么,也做不到了。”
朱祁钰叹了口气“如今朕只剩下一个姐姐了,吩咐宫中,对常德好些,毕竟是朕的亲姐姐啊。”
“奴婢遵旨。”
在一旁伺候的谷有之,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皇爷,奴婢知道,胡皇后尚有兄弟在世,那是顺德公主的亲舅舅。”
“嗯还有吗”朱祁钰问。
“尚在人世,胡皇后亲兄胡安、胡瑄都在前卫,胡安是指挥佥事,胡瑄则是百户。”谷有之小声道。
冯孝看了眼谷有之,深感威胁之大,他根本没明白皇帝的深意,但谷有之却懂了。
“堂堂后族,却只是百户啊”
朱祁钰淡笑道“和孙氏比起来,真是大相径庭。”
这话谁敢接啊
胡皇后是废后,先帝废的,做儿子的都不敢说父亲的不是,何况这些奴婢呢
若说了,皇帝直接赐一丈红。
“把胡安、胡瑄宣来,让朕看看,和顺德姐姐像不像”
“奴婢遵旨”谷有之磕头。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抻个懒腰“今日便歇了吧,不处理政务了,朕去后宫里转转。”
谈允贤已经正式被纳了,奈何朱祁钰还在将养身体。
便让她陪着走走。
“最近习惯吗”朱祁钰看着她。
她低着头,轻轻点头。
“那些宫女没欺负你吧”朱祁钰深谙人心,谈允贤出身很低,而宫中的宫女,都是官家贵女,难保不会狗眼看人低。
“回禀陛下,臣妾有贴身婢女伺候,还算安心。”谈允贤说得轻巧。
“入了宫的就是奴婢,该如何处罚便如何处罚,打死了她家里也不敢造次,安心用吧。”
朱祁钰是说给宫女听的。
这些官家贵女,可不好管。
他在给谈允贤撑腰。
“臣妾遵旨。”
见皇帝给她撑腰,谈允贤胆子大了些“陛下,臣妾想求陛下一件事。”
“说。”
“臣妾想请陛下,莫要封臣妾家人做勋臣”谈允贤小心翼翼道。
“你听说什么了吗”朱祁钰不动声色地问她。
“没有,臣妾只是觉得,德不配位,让他们安安稳稳过日子便好,给他们大富大贵,臣妾担心他们承受不住。”
谈允贤这话,说进朱祁钰心坎儿里了。
像之前的李惜儿,连这种妾室的兄弟都封了锦衣卫千户,大明的爵位不值钱,就是从乱封外戚开始的。
“那便从你开始,外戚不封爵、不封官,量才启用,有才能的朕不拘一格,用其才”
朱祁钰歪头跟冯孝说“让内阁下中旨,告示天下。”
皇帝要对孙氏外戚动手了
冯孝小跑着去传旨。
“允贤,你很不错,在宫中安心侍奉着,你家人若有能力,朕自然会用,若无能力,便让他们做个富贵闲人吧,莫要进这名利场,臭不可闻。”
朱祁钰这话颇有深意。
贴身伺候的几个宫女,会将这番话传出去的。
回勤政殿的路上,朱祁钰忽然目光一闪“林氏呢”
他发现,一直在身边伺候的林聪的女儿林钰,不见了。
“回皇爷,林氏父亲被贬谪,所以奴婢擅自做主,打发她去其他宫中伺候了。”谷有之小心翼翼道。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
谷有之如遭雷击,跪在地上,不断请罪。
“以后别做这狗眼看人低的事,林聪虽是贬谪出京,却也是阁部重臣,他女儿林氏又未犯错,如何将她打发走了”
朱祁钰盯着他“去宫门口跪着,把林氏叫回来。”
“谢皇爷开恩”
谷有之知道,最近自己飘了,竟敢在乾清宫擅自做主,简直是活腻味了。
进了勤政殿,朱祁钰让胡贵菊伺候按按肩膀。
没过多久,林钰走进勤政殿,小脸带着委屈。
“莫委屈了,朕处罚了谷有之。”
朱祁钰让她起来“你父亲虽然不在中枢,却也是一省督抚,仍是朕的肱骨重臣,早晚会回来的,今晚你在勤政殿里伺候朕。”
“再把李玠、王伦宣来,让他们在勤政殿门口带刀护卫朕。”
“他们父亲走了,那是为朕办事去了,并非惩罚”
“这宫里,更不是狗眼看人低的地方。”
“谢皇爷天恩”林钰磕头。
就这一天光景,她就彻底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人心之恶毒。
她仿佛快速长大了。
“起来吧,给朕按按腿。”朱祁钰闭上眼睛。
林钰膝行过来,跪在地上,给皇帝按腿,比之前恭敬了许多,又夹杂着一丝感激。
“别哭丧着脸了,你在朕身边伺候,指不定多少人恼恨你呢,一点小挫折罢了。”
朱祁钰安慰她。
“谢皇爷宽慰。”林钰眼角落泪,赶紧擦了一下,不敢再落泪了,省得惹得皇爷不快。
朱祁钰看出来了,这个体毛重的女孩,竟真的成熟懂事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冯孝声音传来“皇爷,胡安、胡瑄到了。”
“宣进来吧。”
朱祁钰睁开眼睛,挥退胡贵菊和林钰。
很快,两个老者进殿。
“抬起头来,朕看看。”
朱祁钰端详一番“你和顺德姐姐长得有些像。”
他指着胡瑄说。
“微臣不敢和公主比论容貌。”胡瑄还算恭顺。
“你自是没资格的,皇姐风采,岂是你这样的凡夫俗子配比的”
朱祁钰道“但朕想念皇姐时,也算是个念想。”
“微臣愿意留在宫中,侍奉陛下”胡瑄这么大岁数没白活,听懂了朱祁钰的暗示。
“皇姐在时,和朕关系最好,奈何天不假年,皇姐薨逝”朱祁钰得算算死了多少年了。
这叫感情好死几年都忘了
“十三年了。”胡瑄接口。
“十三年了,朕偶尔就会想起,虽然朕还要一个姐姐,却不如朕和顺德关系亲笃,虽然都是亲姐姐,也有个里外。”
朱祁钰一点也不尴尬。
“陛下和公主的天家亲情,天下臣民尽知。”胡瑄拍马屁。
“你是有孝心的,还记得公主的祭日,比石璟都强,他连皇姐死了多少年都不记得了。”
朱祁钰看着他说“若非看着朕的两个亲外甥的份上,朕就赐死了他,去地下侍奉姐姐去。”
“胡瑄,你怎么看”
胡瑄没想到,皇帝上来就是虎狼之词。
用他的嘴,去杀石璟
“微臣是外人,不敢揣测天家之事。”胡瑄小心翼翼道。
“你也是顺德的舅舅,和朕也算亲戚,但说无妨。”
胡瑄咬牙道“驸马毕竟是宣宗皇帝亲选之人,若杀之恐怕影响陛下的孝名。微臣以为,可罚驸马。”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倒是谁也不想得罪。
朕给你功劳,你却嫌功劳烫手,难怪坐冷板凳这么多年,着实没什么气魄。
“嗯,下去吧。”朱祁钰懒得浪费时间了。
连个待宰的羔羊都不敢杀,敢去咬孙氏外戚吗
你们不咬他们,朕怎么把封爵收回来
看着他们,朕就恶心。
胡瑄心里发苦,一步登天的机会,飞了
“陛下,请听微臣把话说完”
胡瑄叩头在地,不肯起来“陛下,微臣说的罚,是让驸马做事,在京中驸马算不得什么大官,可到了地方上,驸马就是了不得的存在了。”
让驸马做事
“说明白点”朱祁钰没让他起来。
他撅着,继续说“微臣的意思,得罪的事让驸马去做,若做错了也有借口去杀,若做的不错,陛下便继续让他做”
这个办法好啊
“起身吧。”
朱祁钰看着他,胡瑄满脸通红,血压都快炸了。
“正值端午,朕打算诏天下诸王,进京和朕一起过个端午,团圆团圆。”
“既然是你提议的,那便让王谊、石璟做使者,你们兄弟做副使,分成两路,邀请天下诸王入京。”
“啊”胡瑄都傻了,这就来啊
您在京中做了什么,天下人都心知肚明,您祸害完商贾,祸害驸马,驸马祸害完了,轮到诸王了
您说说哪个王能来
偏偏这得罪人的事情,让我们兄弟去
“朕格外开恩,让你们儿子,进宫做侍卫吧。”
“本来你们儿子是没这个机会的,像你胡瑄,只是个百户,儿子只能做个普通军户了。”
“再过一代,怕是连京中一个普通民户都不如了。”
“朕在给你们升官的机会。”
“记住了,天下诸王,老的小的,都要进京,一个都不能缺”
“缺了,朕拿你们试问”
胡瑄整个人傻眼了,总感觉这不是天降富贵,而是天降无妄之灾。
“陛下,若王爷不肯入京呢”胡安小心翼翼问。
“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骗啊、唬啊、用强啊,哪怕是掳来,朕也要在京中见到他们”
朱祁钰淡淡道“朕想念亲戚们了。”
胡安咬牙道“陛下能否派厂卫随从”
“允了。”
朱祁钰懒得跟他们废话“你们去把王谊、石璟放出来,朕的圣旨稍后便到,你们好好商量商量,抓紧出发,距离端午,一个半月,你们的时间很紧的。”
看看胡家兄弟,有什么本事吧。
这次之事,只是试金石。
朱祁钰让人伺候安枕。
一连几日,朝堂上毫无波澜。
范广率领京营出京。
这天,早朝之上,处理完政务后,朱祁钰宣布下朝,回乾清宫的路上,有太监火速跑来,献上密奏。
密奏上有血
“叫住百官,都不要走”
朱祁钰返回奉天殿,没打开密揭,但落款是张鹏
进入奉天殿,百官看见皇帝手里捏着密奏,就知道出事了。
“朕还没看,打开,念”
朱祁钰让怀恩念。
张鹏洋洋洒洒近万言,将山东大涝,抽丝剥茧,说得清清楚楚。
掘开黄河口的,是佛子山上的贼人做的。
这个佛子山的头领叫林松,自称是唐赛儿的儿子,号称佛子,所以改山名为佛子山,在民间传教迷惑百姓,聚众造反。
他们以白莲为号,打着佛母的旗号,妖言惑众。
少的时候聚众上万,多的时候聚众数十万人。
根据张鹏的调查,联络佛子山的,是京中人,佛子山收钱办事。
“佛子,白莲”
“唐赛儿啊,朕怎么又听说了”
“这山东流匪,都打着唐赛儿的旗号,怎么着”
“唐赛儿是母猪不成生了几百个儿子”
“从永乐朝开始,每年都有唐赛儿的声音,但官方记载,唐赛儿在永乐十八年就已经死了”
“老太傅,朕说的对不对”
朱祁钰看向胡濙。
胡濙是活化石啊。
“回陛下的话,唐赛儿确实是死了,但唐赛儿刚死不久,便有人冒着唐赛儿的名头闹事。”胡濙言辞闪烁。
“接着念。”
根据张鹏调查,京中人士联络的是孔家人,是孔家派人去和林松联系的。
念到这里,一片哗然。
胡濙偷偷看了眼皇帝,他是真要把孔家之事,摆到明面上说吗
奏章末尾,张鹏预料到自己会死,担心密奏送不到京中,他一共写了十几份,分别送出来。
奏疏念完,张鹏已经死了。
龙椅上的朱祁钰面无表情,倏地冷笑两声“朕说呢,山东迟迟没有密奏”
“看看时间,这是十七日前送出来的。”
“张鹏已经死了。”
“一共十几份,恐怕他说的只是一个虚数,恐怕他送出来十份,才能如愿送到朕的手里”
“好一个山东啊”
“朕看这山东,不是朕的了。”
“是孔家的,是山匪的,是坏人的,唯独不是朕的,不是大明的”
“堂堂右都副御史,从三品大员,持圣旨、天子剑巡抚山东,竟然会被害”
“写了几十封密奏给朕,朕只收到了一封”
“派出去的上百人,全都杳无音信”
“好个山东啊”
“山东的布政使、巡按使、镇守太监、各级知府、知县,竟然没一个人,写奏章给朝堂”
“你们说,这山东官场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朱祁钰目光如刀“他们逼朕,视朕于无物,那朕就让他们知道,朕是什么样的皇帝”
“于太保,朕命你率京营出京”
“坐镇山东”
“山东官场上下,下到官府差役,上到布政使,一律缉拿,个人自证清白,不能自证清白者,杀”
轰
整个奉天殿瞬间炸了。
皇帝要杀光整个山东官场啊
“陛下”胡濙急声道。
“老太傅不必再劝,这山东不治,何以治天下啊”
朱祁钰目光闪烁“堂堂右副都御使,说没了就没了,朕派去了多少官员,杳无音信连厂卫到了山东,都可能消失。”
“这是在挑衅中枢挑衅于朕”
“朕就全了他们的意思”
“于谦,清理山东官场之后,再在全山东理清匪患,一个山匪都不许再有”
“抓到的山匪,头目斩首,余者变成劳役,开山建路,全部累死一个不许活”
“再传旨李贤,跟女真借一块地,建造一座大城,取名四平”
“召集天下能工巧匠,建造一座美轮美奂的城池”
“请北孔移入四平城”
嘶
奉天殿内倒吸一片冷气。
皇帝疯了
皇帝杀空山东官场也就罢了,清理匪患也可以,怎么敢动孔家啊
那是圣人之后啊
您难道不要法统了吗
可是,谁敢劝啊
百官看向胡濙,胡濙喟然长叹,不发一言。
“请陛下顾念天下读书人之心”这时,耿九畴跃然出列,跪在殿中间。
朱祁钰眼皮子抬起“何意”
“微臣清楚陛下深恨山东之乱,想恢复承平岁月,但陛下可杀官吏,可平匪患,却不可请圣人之后移居。”
耿九畴豁出去了。
“曲阜和四平一样,都是大明领土,如何不行”
朱祁钰笑道“朕会直接下中旨,请衍圣公全家思量的,朕想衍圣公之家,必会体谅朕的苦心。”
“若衍圣公家不愿意呢”耿九畴胆子够大的。
“不愿意就算了,朕也不强求。”
朱祁钰笑道“但朕相信,衍圣公会体谅朕的,对了,孔弘绪到哪了刚到京城让他加快脚步,朕在奉天殿上等着他”
他又看向耿九畴“衍圣公马上便要到了,不信你可当面问他,朕相信他会同意的。”
“这”
耿九畴犹豫,他担心皇帝用强,可皇帝却说不用强制的。
若不强制,衍圣公全家怎么会迁居那荒凉之地呢
狗屁的四平城,没听说嘛,让女真拿出一块地皮出来建城,连现有的土地都不愿意给衍圣公建城,可见陛下之抠。
再说了,女真和大明,龃龉不断。
若把四平城建在战场之上,乐子可就大了。
万一女真打进城了,他们是该投降呢还是该投降呢
不过,此事必然不成。
天下读书人,可将衍圣公视为圣人之家,岂能由着皇帝的性子胡来
等着陛下中旨传到天下各地,必使群情激奋。
“陛下可保证,绝不强制吗”白圭问道。
“自然,朕说到做到,若衍圣公不愿意,那便算了。”
朱祁钰看向于谦“把中旨发下去,朕相信,这天下人都是心向着朕的”
于谦皱眉,陛下您哪来的底气呢
不过,皇帝这招够绝的。
把剩下的京营兵丁交给他,把他一起踢去了山东。
之前,皇帝说过多少次不担心他功高盖主,所以这次又给他兵权,可见知行合一,圆了皇帝的美名。
又担心在他京中兴风作浪,干脆把他踢出京城,顺带着把京营拿到战场上消耗。
皇帝的心是真毒啊
“回皇爷,衍圣公到了”冯孝低声禀报。
“宣进殿里来”
十岁的孔弘绪,当代衍圣公,踩着鼓点进殿,拜见皇帝。
可礼行完了,皇帝却不让他起身。
他小心翼翼打量一番,岳父大人并没在朝堂上,他已经收到了消息岳父李贤去辽东上任了。
看着威严的皇帝,他心里发怵。
尤其山东大涝,这种错事让他十分担忧。
“衍圣公,朕问你,朕欲请衍圣公全族,改居四平城,意下如何”朱祁钰直截了当。
孔弘绪一懵,咋回事啊
我们孔家招你惹你了呀,怎么一脚把我们踢去四平城了呢四平城在哪啊我都没听过
“回禀陛下,微臣家居乃先祖圣地,孔氏繁衍千年,俱在圣地,若离开祖地,恐怕族中诸老不愿,请陛下见谅。”
孔弘绪婉拒。
可等了半天,皇帝都不应声。
他就一直撅着,膝盖都快跪麻了,脑袋点在地上,血液倒流,十分难受。
“请陛下见谅”等了好半天,皇帝都没声音,孔弘绪只能自己说话。
奈何,朱祁钰跟没听到一样。
他想求救百官,问题是岳父李贤没在朝堂上,其他人他也不熟啊。
怎么就没人帮我说话呢
可等了半天,还是没有。
耿九畴蠕了蠕唇,觉得陛下做事太小人,口口声声说绝不强迫,结果却用这种方式压制一个十岁孩子,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他刚要说话,身后的轩輗拉住他。
叶盛、白圭等人也想说话,却又不敢。
气氛凝固了一刻钟。
御案后的皇帝,闭着眼睛,脑袋靠在龙椅上,昏昏欲睡。
跪着的孔弘绪,血液逆流,浑身的血涌在头上,幸好岁数小,若换做老臣,这回准死在这。
实在忍不住了。
他活动一下脖子,却看见皇帝的眼睛陡然睁开。
站在皇帝身侧的太监猫着腰下来,从其他太监手里接过来一把戒尺,狠狠抽在他的屁股上。
“啊”孔弘绪惨叫一声。
“低下头不许僭越”冯孝阴冷道。
孔弘绪立刻乖乖低下头,冯孝才上去。
他算明白了,若不答应,皇帝就不让他起来。
皇帝这也太损了吧
我们孔家哪得罪您了呀我们都是良民好不好啊
“陛下,非是微臣不愿意,只是家中老人,想要落叶归根,不愿意离开祖地,请陛下谅解”
孔弘绪还在坚持。
这货十分聪明,知道再熬一会,一定会有人帮他说话的。
这天下,毕竟都在读圣贤书,圣贤的后人在这呢,谁能当做没看到啊
再熬一熬
可等了好半天,还是没人说话。
他想要服软了,身上哪里都疼。
“陛下”
却在这时,耿九畴跃然而出“衍圣公已经行礼完毕,请陛下按照礼制,令其起身。”
此言一出,朝臣立刻知道,耿九畴捅马蜂窝了。
朱祁钰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倏地笑道“唉,朕刚才眯着了,这几天实在太累了,衍圣公还没起来呀快快请起耿寺卿也请起”
孔弘绪站了起来,舒服了。
看吧,天下读书人,都站在我家这边呢,终究有人会为我说话的
“你刚才说了什么呀”朱祁钰忽然问。
孔弘绪的小脸登时就垮了。
还得跪啊
他只能跪下,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结果,上面又没声了
孔弘绪都快哭了,这皇帝有点玩赖啊
“陛下,衍圣公已经回禀了”耿九畴咬着牙,又站了出来。
朝臣都用勇士的眼神看着他。
“嗯”
朱祁钰仿佛才睡醒一样“说完了朕没听到,再说一遍”
“臣等不想离开祖地”
“再说一遍”朱祁钰换招了,你不想离开,就当复读机呗。
孔弘绪快要哭出来了“陛下,臣等”
长篇大论,说得有理有据,不愧是孔圣人的后人,学习这块确实没落下。
“再说一遍。”
孔弘绪只能哭着又重复一遍。
皇帝刚要开口,耿九畴看嘴型就知道,皇帝让他再说一遍,立刻道“陛下,衍圣公口干舌燥,请陛下赏他一盏茶喝。”
“耿九畴,你这么愿意发号施令,要不你坐这吧,朕下去,给你跪着”
朱祁钰阴冷开口。
噗通
耿九畴一下跪在地上“微臣不敢逾举,微臣知罪”
“怎么就知罪了呢应该是朕知罪啊”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朕说了这么多话,喝过一盏茶吗老太傅天天早晨站在这里,喝过一盏茶吗于太保,功比天高,在奉天殿上喝过一盏茶吗”
“太祖立下的规矩,你想改了是吗”
“来人,给耿九畴上茶,让他喝个够”
“喝”
“喝到死”
朱祁钰直接炸了“他才几岁啊,说了几句话,就要喝茶在奉天殿上也敢喝茶吗”
“你定的规矩”
“真当他是孔圣人转世啊,是不是朕也得跪着、迎着啊”
耿九畴吓惨了,嘭嘭嘭磕头不断“请陛下饶命啊”
“朕把你当个人才,你倒是真把自己当盘菜啊,在奉天殿上对朕指手画脚”
“要改大明的祖制”
“灌往他嘴里面灌”
朱祁钰大怒。
“求陛下息怒”群臣跪在地上。
而太监端着一壶热茶进来,捏开耿九畴的嘴巴,往死里面灌
咳咳咳
耿九畴咳嗽个不停,眼泪都呛出来了。
陛下啊,真灌啊,不是说好是演戏的嘛
咕噜咕噜
耿九畴嘴巴里都被烫坏了,那是一壶滚烫的热茶,关键灌得特别急,把喉管、胃粘膜都烫坏了。
朱祁钰看见耿九畴挣扎,蓦地想起来,忘记交代太监是演戏了。
又不能立刻停止。
只能给冯孝使个眼色。
冯孝秒懂,立刻让人去交代那行刑的太监,耿九畴是陛下的人,演戏呢,你别真给他灌啊
耿九畴想死的心都有了
早知道我就不配合演戏了,您也不靠谱啊,咋不交代这太监呢,这是演戏啊陛下我是忠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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