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感带着司设监打造的牌匾,来到南宫。
南宫大门上的牌匾撤换,更换“漠北王府”的新匾。
走进南宫,许感让都知监太监把人召集起来,宣读圣旨。
朱祁镇病恹恹的,自从吃了包子之后,又没太医及时医治,他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
“朕是皇帝”
“哪怕退位,那也是皇帝先帝遗诏中钦命的皇帝天下臣民认同的皇帝”
“他凭什么降朕为王”
“凭什么”
“还是漠北王祖制之中,哪有漠北王的封号有吗”
朱祁镇爆吼。
尤其是漠北王三个字,简直是在羞辱他
生怕别人忘记了,他留学瓦剌的经历。
“漠北王,注意用词”
许感合上圣旨,冷冰冰地盯着朱祁镇“漠北王如何自称陛下圣旨中,已然不许您使用朕字”
“朕就用了,你个死太监,能怎么样”
朱祁镇豁出去了,指着自己“你打死朕,朕已经没几天活头了,他还这般折磨朕,好啊,你干脆打死朕”
皇爷没交代,许感还真不敢擅自做主。
如今皇爷给人的威势太重,连常年贴身伺候皇爷的冯孝,都心中惴惴,何况他他可不敢随意做主。
“漠北王说笑了,奴婢只是奴婢,岂敢打死藩王呢”
许感退后两步,笑眯眯道“漠北王一时接受不了,也在所难免。”
“回去告诉他,朕还是皇帝”朱祁镇指着许感,怒喝。
“奴婢不敢说如此僭越的话,请漠北王收回成命。”
“让他来,朕亲自跟他说”
朱祁镇指着自己“朕,才是嫡子,才是先帝钦命的皇帝是天下臣民承认的皇帝”
“他,不过是庶子,是抢夺者”
“他抢走了朕的皇位鸠占鹊巢,却不还给朕”
“朕没几天活头了,朕什么都不怕了”
朱祁镇咳嗽几声“朕这身体,就是他害的,是他下毒害朕朕要让天下臣民,看清他的真面目”
“漠北王,奴婢听说万夫人宸妃怀有身孕了。”许感轻飘飘道。
“那又如何”朱祁镇瞪着许感。
“若是漠北王有疾,怎么会生育呢”
“好吧,就算是意外。”
“奴婢想着,既然漠北王有疾,那孩子恐怕也生不下来吧。”许感坏笑道。
朱祁镇一愣,旋即大怒“胡说八道”
“奴婢可不敢咒小王爷呀,小王爷福寿绵长。”
许感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只是奴婢听人说了一嘴,说父亲有疾,生的孩子,也会有相应的疾病。”
“漠北王莫要大呼小叫,等着小王爷出生,看看带不带疾病,一切便明了了。”
“您说是不是”
啪
朱祁镇一个耳光扇在许感脸上“该死的奴婢,敢诅咒朕的儿子有疾”
“奴婢不敢诅咒小王爷,奴婢该死”
许感赶紧跪在地上“但是,如今您是亲王,您儿子这么多,想去漠北就藩,也得皇爷点头同意才行。”
“奴婢是为您着想,这孩子最好有疾,否则就是诓骗皇爷,欺君之罪啊,您自然担得起,您的儿子们可担待不起呀”
万夫人脸色一白,揉了揉自己的小腹,表情惊恐。
不管怎么说,万夫人肚子里怀的,必须有病。
要是没病,就是欺君之罪
朱祁镇不怕,但得想一想他的儿子们啊
“奴婢还听说,皇爷正在给重庆郡主物色郡马呢。”
“恐怕您还不知道,驸马焦敬、李铭,都被送去陪公主去了。”
“皇爷说了,这郡马呀,要是选得不好,会耽搁郡主一辈子的。”
许感一副为朱祁镇着想的模样。
但是,朱祁镇在乎他的孩子们吗
“驸马去陪哪个公主啊”朱祁镇问。
“自然是薨逝的庆都公主、清河公主呀。”
“她们不是已经没”
朱祁镇猛地瞪大眼睛“他怎么能那么狠辣把驸马杀了”
“漠北王您说的可不对劲,怎么能用杀呢皇爷这是成全公主和驸马伉俪情深。”
朱祁镇脸色见白。
那人最近又做了什么事了
为何杀了驸马
焦敬可是他的人啊,那薛桓、石璟呢
“忘了告诉太上皇,薛桓因为不孝,早就被凌迟了,常德公主被养在宫中,如今正和圣母皇太后作伴呢。”
薛桓也死了
朕的人,都被杀了
常德也被软禁在宫中,那个废人,太狠了
伱这么杀,以后谁愿意娶天家的女儿
“石驸马和王驸马,负责去诏令天下诸王入京,让诸王陪皇爷过端午节。”
许感小声道“昨个儿奴婢听说,两位驸马办事不利,驸马府的公子们被拖出来,抽了鞭子,众目睽睽之下呀,堂堂的公主之子,被打得那叫一个惨啊。”
“听说王谊的小儿子,被抽死了,是王谊和妾室生的。”
“报与宫中,皇爷却说,驸马怎可纳妾呢然后,奴婢就派人,将王谊两个妾生子,都抽死了”
“死了就干净了,省着影响清河公主的清誉,漠北王,您说是不是”
朱祁镇人都傻了,这京中怎么变成这样了
驸马的儿子,说抽死就抽死
他视人命如草芥,以后谁还肯给他卖命
“哟哟哟,瞧瞧奴婢呀,都没告诉您。”
许感笑着说“皇爷在宣镇,打崩了瓦剌,焚杀了瓦剌十万大军,瓦剌兵如丧家之犬,逃回漠北了,大明顺势收复了河套。”
“你、你说什么”
朱祁镇瞪圆了眼睛“不可能,你在骗朕那个他、他怎么能打崩瓦剌呢
瓦剌,那是他的祖宗啊
他亲眼见到瓦剌的强大,他还去留过学呢。
如神一样的对手,怎么可能被击败呢
“漠北王,外面的消息您很久不知道了吧连鞑靼都数次上表,请求内附,皇爷阉了使者,留在宫中伺候,不许内附。”
“皇爷说了,鞑靼不配内附。”
“而且,皇爷迁居北孔去辽东,迁居正一道去贺兰山。”
“君王可守国门,衍圣公、天下僧道,皆应去守住国门”
“漠北王,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四海臣服,盛世来临,万民皆敬服皇爷。”
“所以,奉天殿上,毛忠、程信、罗绮细数漠北王十宗罪,请求皇爷降漠北王的爵位,文武百官哭求皇爷降您为漠北王。”
“皇爷虽顾念天家亲情,但也不能伤了天下百官之心啊,所以就派奴婢来,请您顺从了吧。”
许感把最近发生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喂给朱祁镇。
把朱祁镇给毒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
“都是骗朕的”
朱祁镇后退几步,脸色越来越白“他没被先帝亲自教导过,他的师父是谁朕的师父是谁”
“三杨天天给朕上课,张太皇太后日日教朕治国之道”
“朕笔耕不辍,每日批阅海量的奏章,朕在奏章上写的朱批,比他练的字都多”
“朕为了治私役成风,改革京营、改革边军;朕为了增加朝堂开支,活用盐引、度牒,增加收入;朕、朕自认做的不比先帝差”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从正统八年开始,朕亲政开始,便从未懈怠过,朝堂银钱不够,朕排除万难,再下西洋;”
“麓川小国犯边,朕诏命天下军队,三征麓川,打服了麓川小国,震慑西南”
“瓦剌掠边,朕御驾亲征,朕自认不比先帝差,土木堡之败,不在于朕,不在于朕是、是大明积弊不是朕的错”
“他呢”
“他不过庶子出身,养在宫外的私生子啊”
“他受过什么教育他的师父是谁”
“他没有胆气,没有学识,没有政治资本,只是个碌碌无为的藩王罢了”
“运气好,才登上帝位”
“他就是个鸠占鹊巢的小人”
“这些年,沉溺镁色,宠信妖姬,垂拱而治,如何做的比朕还好”
“凭什么凭什么他做的比朕好凭什么凭什么”
呕
朱祁镇张嘴,喷出一道血箭。
身体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
“陛下”钱王妃钱皇后瘸着腿,扑过去。
周夫人朱见深生母、刘夫人刘敬妃赶紧扶起朱祁镇,让太监们把陛下背回塌上,宣太医。
“等一下”
许感忽然开口,所有人的动作静止。
“钱王妃,您刚才叫了什么”
许感环顾四周“还有你,周夫人、刘夫人、万夫人,您们都叫了什么”
所有人气势一弱。
一顿包子,让她们都认命了,不敢再像以前那般,吆五喝六,都夹起尾巴做人。
钱王妃却站起来,直视许感,怡然不惧“耽搁了太上皇救治,离间天家兄弟亲情,你个小小的奴婢,能担待得起”
“奴婢自然担待不起,漠北王终究是皇爷的兄弟,出了任何差错,皇爷都得拧下奴婢的脑袋来,以谢天下。”许感道。
钱王妃往前一步,气势逼人“既然知道,那你还不快快让开”
“王妃,您刚才称呼漠北王什么”许感问她。
“如何称呼,轮不到你个奴婢说嘴”
钱王妃死死咬牙,只要丈夫不松口,她绝对不会做拖丈夫下水的事情,哪怕让她去死,她也愿意。
“是是是,天家的事儿,奴婢一个小小的太监,如何敢置喙呢”
许感跪在地上“只是奴婢听说,汪废后因为想念张太皇太后,已经追随太皇太后去了。”
钱王妃脸色急变。
她在宫中的依仗,一是圣母,二是汪皇后
多少次皇帝要对太上皇不敬,都是汪皇后从中说和,劝皇帝回心转意的。
虽然她被打入冷宫,却还有两个孩子,皇帝只有两个女儿了,怎么着也会给汪皇后一点薄面。
这也是她在宫中,最大的依仗。
“本宫不信”钱王妃真的不信,汪皇后心态很好,尚无自尽的意愿,怎么会死呢
“奴婢哪里敢诓骗王妃您呀寿康公主天不假年,先行一步;固安公主已经被贵妃娘娘收养了,您说呢”许感笑道。
汪皇后真死了
不然她不会将女儿交给唐贵妃的
她和唐贵妃不睦,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圣母又被软禁,进了宫,谁能帮她
钱王妃目光下移,朱祁镇躺在地上了,难道让他一直躺着万一冰坏了身子,如何熬得下去
“本宫不想听这些,快些让开,耽搁了太上皇的身子,杀了你也不够赔的”钱王妃没了办法,只能耍横。
“您说的对,漠北王掉了一根头发,都够要了奴婢的狗命了”
“知道还不让开”钱王妃怒视。
许感笑眯眯道“奴婢斗胆问您一句,您以什么身份,自称本宫呀”
“本宫是太上皇、正统皇帝的正宫皇后,是当今皇帝的皇嫂,如何不能自称”钱王妃死死坚持。
许感只笑不说话。
“滚开”
钱王妃让太上皇的妃嫔把太上皇扶起来,看谁敢拦
“王妃莫急,奴婢还有两句话要说。”
许感淡淡道“废后汪氏举族伏诛,故杭皇后、唐贵妃举家被流放,您们都是有家人的人,您们如何选择,奴婢可不敢置喙。”
嘶
朱祁镇的妃子们,一个个脸色发白。
她们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宫外发生了什么。
当今皇帝怎么这么狠
汪氏就算是废后,那也不能族诛啊那都是亲戚啊,可是,连驸马都杀了,何况废了的后族呢
她们,只不过是废了的皇帝的妃嫔,她们的家人,想要富贵,得求着当今皇帝。
若真惹得皇帝不快,把她们家人杀干净,她们可就一点依仗都没了
“不必听他危言耸听”
“本宫进这宫里时,便知道,本宫唯一的家人,就是陛下”
“外面的,本宫一概不知不问”
钱王妃冷哼“许感,当今皇帝再狠,那也得顾念亲情太上皇,终究是他的亲哥哥本宫是他亲皇嫂”
“当初他未登大宝时,本宫待他如何他应该心知肚明”
“若太上皇,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就去他面前自杀,他喜欢凌迟,就让他亲自凌迟本宫他喜欢剖心,就剖本宫的心”
“本宫不怕”
“滚开滚开”
钱王妃爆吼,推搡许感,回眸看向诸多妃嫔“把太上皇扶进去”
可没人敢动。
她不在乎家人,但其他人在乎啊。
陛下连自己的亲戚都杀,何况她们的家人了
她们可不想,在南宫里,听到家人被凌迟的消息,想想都不敢睡觉。
“去扶啊”钱王妃又喊了一遍。
没人附和。
钱王妃的独眼流出了眼泪“你们不扶,本宫亲自扶”
她推开许感,扶起昏迷的朱祁镇。
她废了一条腿,但还是勉强支撑起来,把朱祁镇放在她的背上,养尊处优的她,用意志力背起了朱祁镇。
“滚开”钱王妃怒视许感。
“王妃,您这是何必呢就算进了寝殿,也没有太医诊治。”
许感冷笑道“您可是在拖累太上皇啊。”
“倘若太上皇有个三长两短。”
“皇爷震怒,怕是要让太上皇写一纸休书给您,废了您的王妃之位。”
“届时,您可就进不了皇族祖坟了,到时候成个孤魂野鬼的,多可怜呀。”
钱王妃浑身一颤,抬眸看向许感“你、你怎能这般狠毒”
“王妃,您可冤枉奴婢了,这一切都是您自个儿作的”
许感盯着她,冷笑“当初您就在宫里作,作瞎了眼睛,作废了腿,作成了残疾”
“出了宫,在南宫伺候漠北王,又卖什么刺绣,奚落皇爷,让天下人看皇爷的笑话”
“如今,您又拦着不给漠北王治病。”
“若耽搁了病情呀,奴婢可负担不起,在这院里的人,都得诛九族”
“奴婢的命不值钱,各位贵人的命,在天家眼里,也未必多值钱。”
“漠北王,可是皇爷的亲哥哥呀,天家血脉连心,皇爷没了兄长,可就要拿些不相干的人撒火了”
“谁是不相干的人,呵呵”
那些妃嫔一听这话,吓得双腿发软。
不是杀一个,而是诛九族
别人估计做不出来,但当今皇帝,那都是小菜一碟
万一被凌迟嘶,想都不敢想
“姐姐,您就应了一声吧。”周夫人率先道。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
她儿子是太子,可不能因为区区一个封号,就影响了儿子的前程,等太子登基,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再说了,熬到太子登基,想尊崇太上皇,不就一句话的事嘛,非要和那位撕破脸皮干什么啊
“是啊姐姐,快应了吧,救治大王重要”万夫人赶紧附和。
有孩子的,都附和着。
孩子们的前程得顾着呀,以后想封王,挑个好封地,都得看叔叔的脸色呢。
总不能现在给叔叔添堵,以后再舔着脸求一处好封地那不是做梦呢嘛。
“大王万氏,你居然称陛下为大王你、你们怎么改口这么快呀”钱王妃崩溃大哭。
“姐姐,胳膊拧不过大腿,该低头就低头吧。”
万夫人小心翼翼道“毕竟这是陛下的家事,我们做女人的,顺着男人便是了。”
“这都是人家兄弟俩的事,等哪天,大王跟陛下说句软和话,什么封赏没有呀”
“人家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您忘了当初,大王多么疼爱弟弟呀,这些年,陛下对南宫多么照顾,大家都心知肚明。”
“姐姐,当务之急是治疗大王的身子呀。”
“许公公说得对,若大王出现了闪失,咱们就算死一万次,也不够赔的呀”
万夫人这话,引得所有人附和,谁愿意陪葬去呀。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争个虚名。
难道叫太上皇的时候,就让出南宫了
还不是在这里面,老老实实过日子,您没孩子,总得为我们有孩子的想一想,孩子的前程多重要呀。
“说来说去,唯有本宫里外不是人”
钱王妃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们,悲凉大笑“好、好都应了你们的本宫管不了了,管不了了,本宫就想管好自己的夫君,行不行快快救治陛下吧快啊”
“您叫什么”许感却不放过她。
钱王妃眼泪止不住地流,服软了“漠北王漠北王行了吗”
“那您该自称什么”许感又问她。
“臣妾臣妾”钱王妃支撑不住朱祁镇的重量了,但她死死以脚抓地,不肯让朱祁镇从背上掉下来。
那只瞎了的眼中,流出了血泪。
“您早这样不就完了,您们的脑袋保住了,奴婢的脑袋也保住了。”
许感抹了把冷汗,赶紧让人把太上皇抬到塌上“快宣太医,给漠北王诊治”
南宫有太医轮值,听到命令,立刻进来诊治。
钱王妃全程看着,生怕许感做手脚。
直到太医说,漠北王无碍了。
她才松了口气,但身体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妃嫔们惊呼。
许感也吓了一跳“太医,赶紧医治”
皇爷可没允许他杀了南宫任何人啊,如今朝堂上拧成一股绳,正热火朝天往前走呢,不能后院起火。
若漠北王、王妃出了什么岔子,他这颗脑袋肯定保不住。
所以,最着急的人是他。
“只是心血逆流,无碍。”
许感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咦这脉象,如珠滚玉盘怎么会呢”
太医有点叫不准,请另一个太医把脉,那太医冲他点了点头。
“许公公,王妃应该是有喜了。”太医小心说道。
“什么”
许感脸色一变,看了眼残疾了的钱王妃,再看看怀有身孕的万夫人
又怀孕一个
皇爷怎么就没这么好命呢
太医小心观察许感的脸色,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毕竟这是漠北王的子嗣。
“若王妃生了嫡子也好。”许感轻飘飘一句话,告诉太医,小心照料。
安置好了,便返回宫中,禀报皇爷。
他回宫时,勤政殿的门关着,他便在门外候着。
朱祁钰正在问王狗儿话,就是哈克楚。
这几天,王狗儿情绪比较大,但是内狱是什么地方,专门教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做人的地方。
这不,皇爷前脚传口谕,宣他觐见,内狱的老太监就告诉他,在御前说错一个字,就往他身上扎一根针一辈子也取不出来的那种。
王狗儿被折磨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鞑靼为何还不来”朱祁钰问他。
咋的,您还盼着望着来啊
王狗儿发现,大明不一样了。
“跟朕说说,满都鲁和癿加的事。”朱祁钰问。
王狗儿无奈,从满都鲁汗继位开始,娓娓道来。
在他口中,满都鲁是一位颇有作为的明君。
势力正在扩大,不断兼并部落,壮大自身。
听着王狗儿叙述,朱祁钰却想着,满都鲁能吞并部落壮大自己,大明为何不能吞并部落,壮大自己呢
若等鞑靼整合成功,一个统一、强大的鞑靼,可是个令人头疼的对手
胡濙说过,汉人同化能力最强,为何不利用呢
牧民习惯放牧,那就继续在草原上放牧,大明力量深入草原便可以了
他看向地图,若平辽东,就绕不过去朵颜三卫。
这朵颜卫自大宁都司抵喜峰口承德;
泰宁卫,自锦州、义州历广宁卫至辽河;
富余卫,自黄泥洼辽阳逾沈阳、铁岭至开原。
此三卫是大明封的,汉人这样叫。
人家自称兀良哈,没错,就是太宗皇帝三征漠北打的兀良哈。
这片土地,主要由兀良哈部、翁牛特部、乌齐叶特部、札剌亦儿部游牧。西起拉木伦河和辽河以南,东起开原,西近宣府的长城边外,均属兀良哈地区。
宣德年间,一度归附,正统年间,大明在辽东连战连捷,愈发臣服。
但从土木堡爆发后,三卫归附瓦剌,但也年年遣使进贡,表面恭顺。
辽东是一本五国志。
之前朱祁钰没把兀良哈放在眼里,因为兀良哈夹在鞑靼、大明中间,受夹板气。
谁强硬,就倒向谁,一根随风草。
想同化蒙人,就得先找随风草,实力弱、没立场。
兀良哈,就是这枚软柿子。
打败了鞑靼,就捏兀良哈,强制同化,不听话的就往北赶,愿意留下来的,就同化掉。
朱祁钰琢磨着,后世的东北是如何成为大粮仓的
“王狗儿,你们种植粮食吗”朱祁钰问。
“倒也种过,但不打粮啊”
王狗儿满脸讶异,你们明人最擅长种植作物,难道不知道草原上种不出作物吗
“兀良哈、女真种粮食吗”朱祁钰又问。
“奴婢倒是听说过辽东能种粮食,再往北的话,气温寒冷,冬季漫长,夏季短暂,种不出来粮食啊。”
朱祁钰纳闷,后世的东北,可是全国的粮仓,什么原因
“你是说气温的原因”朱祁钰问他。
王狗儿点点头。
寒冷,季节因素
朱祁钰眼睛一亮,若是能有耐寒的作物,就能在东北种植了
玉米地瓜土豆
又转回来了
等等,后世的东北是鱼米之乡,盛产大米,那是为什么
朱祁钰不懂种地,不太明白。
不过,若找到这些作物,人工种植之后,就能开发辽东了
“冯孝,宫中可有奴儿干都司的老人”
“回皇爷,辽东镇守太监亦失哈尚且荣养着,奴婢将其宣进宫中”冯孝小声问。
“亦失哈老人家尚在人世”朱祁钰也惊到了。
亦失哈可是位传奇人物,他是出身女真的太监,精通女真语和汉语,被太宗皇帝派去招抚奴儿干都司,宣德朝又派他数次出巡奴儿干都司,招抚各族。
后由镇守辽东十六年,景泰元年被弹劾回京,此人若还活着,怕是有百岁高龄了吧。
绝对是块活化石
“回皇爷,荣养所没传来去世的消息,想来是活着吧,奴婢这就打发人去问。”
“若还活着,就接进宫来,朕有话问他。”
朱祁钰盯着地图看。
“皇爷,李将军和许公公都在门外候着呢。”冯孝小声回禀。
“许感回来了”
朱祁钰坐下来“让李震先进来,都下去吧。”
王狗儿退下,李震进殿叩拜“李震,请问圣躬安”
“朕安。”
朱祁钰道“无当军练得怎么样”
“都按照陛下说的方式练的,以火器兵为主、盾牌兵为辅。”李震详细叙述练兵过程。
眉宇间带着喜色。
他是急功近利的,也想封爵。
知道皇帝此次选他去,办得漂亮,就该封爵了。
朱祁钰听得认真,微微颔首“办法不错,实战过了吗”
新建四军,由四个总兵,独立训练,训练方法不一样。
李震是用盾牌手做防御,火器兵攻击,彼此协作。
主要原因是,朱祁钰认为神机营的战术,并不能适应各种战场上,所以让各军开动脑筋,自己想办法练。
“回禀陛下,和土匪激战过,连战连捷。”李震邀功道。
“就按照这个方法练。”
“这次,你带兵去江西,强迁龙虎山。”
“到了江西,先收了江西各个卫所的权力,由你带着,挑选精兵强将,调入京营。”
“朕已下旨,让正一道轻装简行,东西就不必搬了,人去就行了。”
说到这里,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从湖广走,沿路遇到藩王府,便给朕下一道圣旨”
冯孝将圣旨呈上来。
李震立刻明白皇帝的深意。
“你驻扎在龙虎山上,一应器物,不许动”
“等锦衣卫接手,接手后,不必着急返程,等着朕的圣旨”
朱祁钰冷冷道“朕给你准备充足的弹药、粮饷,可在江西练兵,江西多山多水,朕会让江西造船厂,给你拨一批船支,你留在江西,清缴土匪。”
“微臣遵旨”
李震听明白了,皇帝对藩王不满,要教训藩王了
皇帝给他两条命令,第一,收龙虎山上,天师道的百年积蓄;
第二,震慑湖广、江西诸王,勒令其入京。
其三,在江西练兵,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李震,这一趟差事做好了,也该封爵了。”朱祁钰激励他。
“微臣谢陛下天恩”李震恭恭敬敬的磕头。
“火器容易受潮,军器局正在改良,尚需要些时间,如何贮藏、维护火药,军器局的人会和你交代。”
朱祁钰叮嘱几句“明日便整饬军队,三日后出发,张元吉随着你,别把他弄丢了,能不能一举拿下龙虎山,就看他了。”
“微臣必不负陛下厚望”李震明白,这次行军,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
不是打仗去的,而是震慑诸王去的。
估计陛下还会派其他三军,离开京师,震慑天下诸王。
“去吧,一路保重。”
李震恭恭敬敬磕头谢恩,他出去,许感才进来。
把漠北王府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复述一遍。
朱祁钰皱眉,也有点嫉妒了。
“漠北王生着病,却夜耕不辍,又有两个孩子了。”
朱祁钰大动肝火“太子没了,他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儿子,他都有五个儿子了”
“朕的儿子,看来是轮不到太子之位了”
“让太子抄一千遍孝经,朕要看”
那就折磨朱见深吧。
许感吓得趴伏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皇爷无子,终究是最大的弱点。
他们的富贵,也都在皇爷的儿子身上呢。
他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
“起来吧,你做的很好。”
“如今不必横生波澜,当漠北王不存在即可。”
“漠北王有了嫡子,那太子就是庶子了。”
庶子两个字,戳到了朱祁钰的软肋“庶子把谈氏叫来。”
许感如蒙大赦。
出了勤政殿,凉风一吹,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
皇爷给人的感觉,太恐怖了。
很快,谈允贤进殿。
朱祁钰在烛火下,批阅奏章。
今天的奏章实在太多了,五个时辰了,还没批阅完毕呢。
“参见陛下。”谈允贤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
“嗯,起来吧。”
朱祁钰奏章丢在桌上,站起来“谈氏,朕的身体如何了”
“陛下身体已经比之前大好了”
“可能有子嗣”朱祁钰急着问她。
才知道,自己露出破绽了。
做皇帝的,不能让臣子、后宫嫔妃知道自己的破绽,那样的话,她们就会有办法对付他。
顿时尴尬笑了笑“无妨,朕就是有些心急罢了。”
谈允贤跪在地上“请陛下安心,臣妾开的方子,是让陛下身体大好,不会落下病根。”
“其实以陛下现在的身体,已经能让人受孕。”
“只是,臣妾担心,陛下心急,若是再伤了身子,就不好调理了。”
说来说去,就是劝他戒瑟。
朱祁钰闷哼了一声,收敛不该有的心思“起来吧。”
“臣妾谢陛下。”谈允贤站起来。
“最近朕有些急躁,吓到你了吧你开个方子,给朕调理一番。”朱祁钰笑道。
和后宫嫔妃在一起,他尽量语气轻松,以笑迎人,很少发火。
谈允贤走过来,跪在身边“请陛下伸手,臣妾为您诊脉。”
朱祁钰伸出手腕。
放在小枕头上,她嘴角翘起“陛下运动过甚,肾气充沛,说话也有了底气,所以怒火重些,心气儿也急躁了些,无妨,臣妾今晚就给您调一调药膳,过两日便好了。”
“起来。”
朱祁钰拉她起来,挽着她的手,语气轻柔“朕有你,才安心。”
“陛下厚爱。”谈允贤俏脸微红。
朱祁钰站起来“走,陪着朕,出去转转。”
牵着她的手走出去。
“陛下,这样有违礼法。”谈允贤想抽回手,她只是小小的选侍,如何能被帝王牵着手,在路上走,岂不惹人笑话。
“哪来的那么多规矩朕说过,不以妾室对你。”
朱祁钰拉着她走“跟朕说说,在后宫里,住的习惯吗”
“还好。”
“那些官小姐,没欺负你吧”朱祁钰歪头笑着看她。
谈允贤摇摇头“回禀陛下,宫人还算规矩,您不必为臣妾担心。”
“贵妃一个人管不过来这偌大的后宫,你帮帮她,朕这后宫里,只有你们两个妃嫔,自然要相互帮衬些。”
“臣妾知道。”在外面走,被来往的宫人看到,谈允贤十分僵直,放不开。
“照你估算,朕的身体,何时能大好”兜兜转转,又问回来了。
“回陛下,若您安心将养,六月便好了。”
倒是比之前,提前了一个月。
效果不错。
朱祁钰点头,又聊了几句家常,才打发她回宫。
“六月,六月才能大好,今年内,朕一定要有儿子”朱祁钰目光闪烁。
他要处处都比漠北王强
不止在治政、治国上,比漠北王强,在生儿子方面,也要比漠北王强
“去,把喜讯告诉永寿宫,让皇太后也高兴高兴。”朱祁钰目光闪烁。
“皇爷,您是指,告诉圣母漠北王的事”冯孝小心翼翼问。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
冯孝赶紧跪在地上“奴婢明白了”
除了告诉她,太上皇降格为漠北王了,还能告诉她啥告诉她钱王妃怀孕了吗
她孙子那么多,在乎一个两个的吗
朕不痛快,谁都别想痛快。
“漠北王府的用度不能短缺,莫给外面留一个刻薄皇亲的恶名,毕竟是朕的亲哥哥。”朱祁钰叮嘱一句,便进了勤政殿。
冯孝琢磨,是苛待呢还是厚待呢
他暗戳戳地看了眼军机处,皇爷这话八成是给前朝听的。
皇爷这心思啊,不好揣测琢磨。
亦失哈是太监背进宫的。
再次看见皇帝,亦失哈眼泪止不住,艰难地行礼“奴婢亦失哈,问圣躬安”
“朕安,起来。”
朱祁钰亲自扶住他,老太监泪眼婆娑“奴婢,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陛下。”
他和这位太监,并无交集。
正统朝,他镇守辽东,景泰元年回京,就被荣养起来了,所以他们几乎没见过面。
朱祁钰当做恭维话听。
“是啊,朕这些年冷落了功臣啊。”
朱祁钰叹息“你无数次巡视奴儿干都司,又镇守辽东多年,施带儿的事,是冤枉的。”
施带儿是他嗣子。
“当时,朝中上下,被瓦剌大军吓到了,漠北王被抓,朕匆匆登基,京师一片混乱,旋即瓦剌大军兵围北京城。”
“朕刚刚做皇帝,也没有深查施带儿的事,便听之任之。”
“亦失哈,是朕错了”
苦熬着、活着,不就等平反昭雪的一天嘛
亦失哈艰难地跪在地上“奴婢不敢有怨怼之心,太宗皇帝、宣宗皇帝重用奴婢,已是天恩,奴婢残缺之身,尚且能名垂青史,此皆陛下之恩”
“求陛下,不要对奴婢这残缺之人说错,陛下乃天下人的君父,乃是天子,不会有错更不会出错”
“老奴愿意担错”
亦失哈艰难磕头,太监想扶他起来,被他拂开,坚持要磕头,礼不能废。
“起来,起来。”朱祁钰有点嫉妒了,为什么永乐朝活下来的老臣,都是这般忠勇之臣
再看看如今的朝臣,满腔私心,蝇营狗苟。
朕何时才能有这样一批忠臣啊
“老人家,朕想请你说一说奴儿干都司的情况。”
朱祁钰认真道“朕跟你说实话,朕想收回奴儿干都司。”
亦失哈吃了一惊“陛、陛下,您、您说什么老奴耳朵不灵光,您再说一遍。”
“朕想完成太祖遗愿,收回奴儿干都司”朱祁钰认真道。
亦失哈眼泪哗哗流,趴在地上,又要行礼。
但他岁数实在太大了。
行动极为不变,朱祁钰赶紧扶起他。
“陛下,请听老奴说。”
亦失哈喘了口粗气“关于奴儿干都司的情况,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说不完。”
“老奴长话短说,只有两个字,震慑,怀柔”
“那些土族,畏威而不怀德,要先打他们,把他们打怕了,再在此设卫所,进行管理。”
“然后就是,派流官,慢慢同化,用时间,磨平他们其他痕迹,把他们变成汉人。”
“陛下,一定不能急,阻拦大明收复奴儿干都司的,不是兀良哈,也不是女真人,而是道路”
“奴儿干都司,是未开发的状态,太宗皇帝曾在松花江上建船厂,试图连通松花江和辽河,方便河运。”
“奈何靡费太多,又没有油水,太宗皇帝也不得不放弃。”
“但是,老奴巡抚奴儿干都司二十多次,深知奴儿干都司是一片值得开发的宝地。”
“那里有无数天然木料、石料、人参、东珠,老奴猜测,地下可能有丰富的煤炭,铁矿怕是没有的。”
亦失哈是海西女真人,往返于大明和奴儿干都司中间二十余年,他对那里,有着太深的眷恋了。
他一口气说这么话,有些累了。
“老人家,朕派个人,你将在奴儿干都司的一切所见所闻,全都说出来,朕让人纪录下来。”
“朕不着急,慢慢纪录即可。”
朱祁钰担心亦失哈重蹈陈诚覆辙,得让老头活着,叮嘱道“这些,对朕十分重要”
“老奴清楚。”亦失哈要跪下。
朱祁钰不许“老人家,奴儿干都司的人,种植粮食吗”
亦失哈摇了摇头“那地方过于寒冷,种不出粮食的,那些蛮族都是渔猎为生。”
“不过,若有耐寒的作物,在奴儿干都司是能生存的。”
他担心说种不出粮食,让陛下失去了收回奴儿干都司的心。
他苦等的希望,又消失了。
赶紧又道“老奴认为那里可以种植棉花”
这就扯淡了。
虽然朱祁钰不懂农业,但也知道辽东都种不了棉花,何况更远更冷的奴儿干都司呢。
老头为了说防护皇帝收回奴儿干都司,煞费苦心啊。
“老人家安心,奴儿干都司既是大明领土,朕总该收回来的,多花些钱也无妨,朕别的不多,就钱多。”
朱祁钰怪笑。
亦失哈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听说皇帝愿意收回来,松了口气,神情有些雀跃。
“老人家,你这辈子,劳苦功高,朕想封你爵位”
话没说完。
亦失哈扑倒在地上,疾呼道“陛下万万不可爵位岂能赐给太监岂不乱了纲常”
“太监如何不行三宝太监将大明之威远播天下,您巡抚奴儿干都司,又镇守辽东十六年,劳苦功高,如何不能封爵”
朱祁钰主意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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