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真的相信里长吗”耿裕语不惊人死不休。
朱祁钰目光一闪“为何不信”
耿裕不敢说下去了。
“说”朱祁钰语气阴鸷。
耿裕知道,皇帝不满他试探底线,所以佯怒。
不过,对他而言,这是平步青云的机会。
“陛下,纸张在宫中常见,但在民间被奉为神物,百姓人家片纸未见,上面有字的,更是非常罕见。”
耿裕咬牙道“陛下若刊刻书册,放置里甲官中,恐怕百姓一张纸都看不到,甚至,连一个字也看不到”
朱祁钰眼眸一暗。
这是实话,史书只看到朝堂盘剥百姓,却没看到,最底层是里甲在盘剥百姓。
“陛下,中枢苦心造诣,刊刻万册书籍,发到民间,无非是饱了里长、粮长等士绅罢了”
耿裕豁出去了“陛下,您在宫中节衣缩食,到了地方的银两,能剩下几成”
耿裕彻底背叛了自己的士绅阶级。
“你说的对啊,这江山不是朕的,而是那群士绅的啊”
朱祁钰眸中浮现怒气“偏偏这士绅如韭菜一般,割了也没用,春风吹又生。”
“又是国家基石,没了他们基层更乱。”
“朝堂现在的赋税,都得靠他们支撑。”
“有些事,朕也得忍着。”
基层,他真的管不到。
强悍如太宗皇帝,最后也黯然收场,因为管理基层,要花费的钱粮实在太多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皇权不下县。
“你说说,朕能怎么样”朱祁钰只能生闷气。
“陛下,微臣以为暂且不变,先从山东、宣镇、河套入手,重建里甲制。”
“过些年,不照样变质了吗有什么用呢”
朱祁钰让耿裕起来“这天下,就没有一成不变的制度吗”
“陛下,没有,人心思变”
好一句人心思变啊,这人心,何时能够满足啊。
耿裕欲言又止,却不敢深说。
“耿裕,你很不错,伱继续编纂救灾书吧,朕再慢慢想想。”
耿裕万分激动,得了陛下的夸赞,他肯定不用去江西了,留在中枢,必然能成为陛下的宠臣。
他恭恭敬敬磕头行礼后,才退出勤政殿。
朱祁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你看,人心不也变了吗”
“以前,谁会在意朕的想法呢”
“现在,朕想让群臣变成什么模样,他们不就乖乖变化了吗”
“这人呐,在外力的作用下,能变成各种形状。”
“人心思变朕偏偏让人心不变”
朱祁钰目光坚定“冯孝,去把宝钞司的太监宣来。”
站起来转一圈,用了几块糕点,假寐一会,又起来批阅奏章。
宝钞司提督太监沈珠在殿外候着,得了通传,才小心翼翼进了勤政殿。
见皇帝批阅奏章,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朱祁钰吐出口浊气,喝了口茶,才站起来“来了”
“回皇爷,奴婢在。”沈珠赶紧磕头行礼。
“起来吧。”
朱祁钰坐在软塌上,斜躺着,身上又酸又疼,让宫女过来捏捏,缓解酸痛。
“朕宣你来,是问问你,宝钞是如何防伪的”
沈珠恭恭敬敬磕个头,才站起来,猫着腰,小声道“皇爷,这宝钞防伪有五,请听奴婢缓缓道来。”
“其一,用特殊的钞纸,用桑皮纸,川中的最佳,纸张敦厚、粗糙,民间难以仿制。”
“其二,乃是加绘图案,宝钞司有很多丹青妙手,每印一批宝钞,就以龙图为底,加上大量文字,令人很难完全临摹。”
“其三,多重印压,发印一处,便多出一道印章,用宝钞者可通过印章的数量、形状确定真伪。”
“其四,用朱砂制的特殊印泥,耐磨、耐酸,配以荧光和磁性,一看便知真伪。”
“其五,逐张编号,每一张都有据可查。”
朱祁钰才知道,原来宝钞已经这般发达了
朝堂还会颁布严刑厉法,禁止民间仿造,如仿造宝钞者,诛杀等等。
“朕打算废宝钞,立票号,你可能让银票防伪”朱祁钰直接说。
沈珠一愣,赶紧磕个头“回皇爷,银票比宝钞更容易防伪,若是银票,完全可以将验证方法,写在银票上,让百姓一看便知。”
“你有这个把握”朱祁钰还真没发现,沈珠是个人才。
“皇爷,您想发行多少银票”沈珠小心翼翼问。
“朕打算建三个票号”朱祁钰说了一遍,口干舌燥,喝了口茶。
沈珠轻笑“皇爷,这银票对宝钞司而言太容易了,给奴婢几个月时间,便能刊印出全部银票来,保证民间无法破译防伪标识”
“你倒是夸下海口啊。”
朱祁钰乐了“好,你先制作几张,呈上来让朕看看,做好了,有大功”
“奴婢谢皇爷垂青”沈珠恭恭敬敬磕头。
“沈珠,你在宝钞司有十几年了吧”
“回皇爷,二十四年了。”沈珠回禀。
“那你可知,宝钞为何发行不下去了”朱祁钰问他。
沈珠抬眸看了眼皇帝。
“照实说,反正都发不下去了,没必要骗自己了,说说原因,朕以后还是想发行宝钞的,当积攒经验了”
朱祁钰心里加了一句,但不发给大明百姓了,发去境外,用宝钞换金银去。
“皇爷,归根结底就一句话,朝堂只管发,不管收啊”
沈珠照实道“朝堂缺钱就发钞,缺钱就发钞,导致民间纸钞泛滥成灾,越来越不值钱。”
说白了,就是用金融收割百姓,没收割明白,最后成了废纸。
“如果再让你发钞,可有把握控制,让宝钞畅通全国”朱祁钰问。
沈珠却摇了摇头“皇爷,发不成了,朝堂的信誉崩塌了,民间不愿意相信宝钞的信誉了”
宝钞,本质上是信誉问题。
“沈珠,你是懂经济的。”
朱祁钰表示赞同“朕打算做票号,你有没有兴趣,做大明票号的提督太监。”
“朕跟你说实话,若非为了银票,宝钞司也该裁撤了。”
“这票号没宫里人看着,朕不放心。”
“奴婢谢皇爷天恩。”
沈珠小心翼翼道“皇爷,您开这票号,是为了什么”
是个有玲珑心思的。
朱祁钰笑了起来“自然是收天下现银,朕强制天下商贾、宫中、百官,全都将现银存入票号里。”
嘶
沈珠倒吸口冷气,论狠还得看陛下。
若是太宗皇帝有这般狠劲儿,哪里还用向文官妥协,直接强收天下富户的钱就好了。
“皇爷”
“如何收,你不必操心,朕只有办法。”
朱祁钰打断他的话“朕做这票号,做的是信誉,不是坑害天下百姓的,能存便能取,所以要用心做、做得好,把大明信誉重新立起来。”
“这些年,皇家失去的信誉,要通过票号,找回来”
“沈珠,你是懂经济的,又是宫中老人,朕信你,所以派你去。”
“务必把票号做得好,做得深入百姓的人心”
沈珠一听这话,赶紧磕头谢恩。
这才明白,皇帝不是收天下现银入官中,而是强制推行银票罢了,把皇爷想的太坏了。
“从宝钞司挑选几个懂经济、懂经营的,去大明票号,给朕看着。”
“不该伸手的,别伸手。”
“该是你们的,朕会赐给你们,别把朕的话当耳旁风。”
朱祁钰叮嘱。
“奴婢遵旨。”沈珠心里沉甸甸的,不知去了票号,是福是祸。
打发走他。
朱祁钰继续批阅奏章。
“皇爷,连公公求见。”冯孝趁着皇帝喝水的间隙,才禀报道。
“连仲”
朱祁钰皱眉“把朱笔拿来,这奏章,司礼监批得太轻了,朕亲自写,让他进来吧。”
他头也不抬,笔走龙蛇。
连仲小心翼翼进来,跪在地上。过了好半天,才传来皇帝的声音“何事”
“回皇爷,太后病了。”连仲眼泪止不住地流。
朱祁钰抬头瞥了他一眼“病了就去宣太医,妥善医治便是。”
“皇爷,太后想您了。”连仲不停磕头。
朱祁钰放下笔,看了他一眼“那朕看完奏章便过去。”
“谢皇爷天恩”连仲规规矩矩地跪着。
“你跟徐有贞学治水,学得如何了”朱祁钰问他。
“回皇爷,徐有贞才高八斗,恐怕奴婢学一辈子,也达不到他的高度。”连仲诚实道。
朱祁钰颔首“徐有贞编纂的治水书籍,朕看了,言之有物。魏骥看了,也说好,徐有贞确实有大才。”
“皇爷,能不能不杀他,让他在宫中授课,教人治水”连仲小心翼翼为徐有贞求情。
“这是你想的”朱祁钰抬头看了他一眼。
连仲拼命磕头“是奴婢所想,也是徐有贞求奴婢,哀求奴婢为他求情。”
他不敢撒谎。
“徐有贞确实有才,挑几个小太监,跟他学着,你带着他们,徐有贞仍住在内狱里,叫看守太监不要天天折磨他了。”
朱祁钰目光一闪“在宫中,住个男人,不合规矩,阉了吧,留在宫中伺候,改回原名叫徐珵。”
“奴婢谢皇爷天恩”连仲不敢怨怼。
徐有贞参与谋反,能留得一条性命,已经皇恩浩荡了,变成太监也好,留在宫中伺候,还有出头之日。
“把他儿子徐世良放了,令其入国子监读书。”
“牵连的三族,也都放了,留在京中,任何人不准离京”
朱祁钰知道徐有贞有六个女儿,都算高嫁,强迁这几家入京,也算好事。
“以后犯事官员,犯了错事,未被夷三族者,三族悉数迁入京中”
朱祁钰让人把京城地图取来“在安定门外,再建一城,安置罪人家属。”
他肯定不能让这些人住内城,万一造反作乱岂不头疼
“奴婢遵旨”冯孝去传旨。
官员的亲眷,没有穷的,和强征富户入京,没有两样。
把安定城先建起来,然后卖地皮赚钱,把这些罪臣家属,利用到底。
处置完了奏章,天色擦黑。
朱祁钰乘坐御辇去咸安宫。
“儿子参见母亲”进了正殿,朱祁钰躬身行礼。
“皇儿”
吴太后开心地站起来,可能起得太猛,咳嗽起来,看样子不是装的。
“母亲坐下。”
朱祁钰走过来,任由吴太后抓住他的手。
吴太后神情激动,好久没看到儿子了。
“皇儿,母亲知错了”
吴太后流出了眼泪“母亲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母亲吧”
她听说固安公主被处置了,又收到皇帝送来的笔,把她吓坏了。
“天下间哪有犯错的父母都是儿子不孝”
朱祁钰退后两步,跪在地上“母后说错,莫非是要陷朕于不孝”
“不不不,皇儿最是孝顺母亲说错话了”吴太后吓得想跪在地上。
朱祁钰赶紧扶住她,歪头看了眼伺候的宫人“都瞎了吗太后病了,为何不小心伺候”
他这一吼,吓得吴太后心惊肉跳。
“皇儿莫怒,是母亲没让她们伺候的,不怪她们。”吴太后对皇帝愈发恐惧。
朱祁钰站起来,扶着吴太后坐下“可请了太医”
“太医瞧了,说没什么大碍。”吴太后病恹恹道。
“没什么大碍,为什么还会得病哪个太医看的朕剐了他”朱祁钰眸光一寒。
“皇儿,是母亲的心病,怪不得太医。”
吴太后泪如雨下“那日之后,母亲就知道错了,只是抹不下脸,这段日子啊,母亲日思夜想,没有皇儿你啊,母亲活着有什么意思”
见吴太后说了软话,朱祁钰叹了口气“是儿子错了,冷落了母亲。”
“天底下哪有记自己儿子仇的母亲啊”
吴太后拉着皇帝“皇儿啊,别跟母亲闹别扭了,母亲岁数大了,就想看着儿孙承欢膝下,受不了冷落啊。”
一边说,眼泪止不住地流。
朱祁钰帮她擦擦眼泪。
也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母亲,固安太胡闹了,往日朕不曾管教,如今请了师父,正在给她上课,让她吃些苦头也是好的,母亲不要总惯着她了。”朱祁钰不同意。
吴太后赶紧收了眼泪,若是孙子,她尚能和儿子争两句嘴。
但孙女嘛,算了,没什么用。
“皇儿有自己的打算也好,但时不常的让固安过来让母亲看看,行吗”吴太后就差说了,什么时候你能有个儿子啊,看见孙子,她也能闭上眼睛啊。
“等课下闲余,就让固安过来请安。”朱祁钰装作听不懂。
吴太后也不敢深说。
“皇儿,昨日项氏入宫见了哀家,说了很多孔氏的坏话,你怎么看”吴太后也想为朝政操心。
朱祁钰叹了口气“孔家,朕管不了啊。”
“朕派人杀了很多文人,结果反响愈演愈烈,差点闹到了朝堂上,让朕下不来台。”
“京畿倒是没人骂了,可南方反讽的文章不绝于耳,朕几次都想一气之下,不许南方士人科举,终究还是算了。”
“这口气朕忍了。”
“也不敢再针对孔家了,还额外赐下文昌侯爵,给孔氏做补偿。”
朱祁钰叹了口气“项氏抱怨,您听听就算了,朕将她强嫁给衍圣公,已经惹得孔氏不满了。”
“幸好,孔氏知道遮丑,天下文人以为项氏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没想太多。”
“否则啊,朕恐怕永无宁日啊。”
朱祁钰深表无奈“您多给些赏赐,安抚安抚便过去了。”
“皇儿,这般严重”
吴太后吃了一惊“既然孔家这般难弄,何必迁居呢不就山东一地,送给孔家又能如何啊”
整个朝堂都是这般想的。
“朕想经营辽东,需要山东的钱粮啊。”
“而且,只有孔家去了辽东,大明才永远不会丢了辽东”
“朕想过了,朕打算把陵寝建在捕鱼儿海,让后世子孙守着朕的陵寝,一步不许退”
朱祁钰心中只有大业,为了大业,连自己都能牺牲,何况别人了
吴太后吃了一惊“皇儿,百年之后,哀家想看你,难道还要去捕鱼儿海母亲不许你去那么远,寿陵不是建了嘛”
“哀家葬在你父皇身边,你躺在旁边,到时候咱们一家人还团团圆圆的,多好啊。”
说着,吴太后眼泪流了出来。
朱祁钰干笑,跟她说这些干嘛。
先帝若是看到,他们兄弟俩为了皇位狗咬狗,不知道会怎么骂呢。
朕还打算死后焚烧,分成五份,镇守大明边境呢。
这事恐怕天下都不会允许,哪有皇帝被烈火焚身的那不等于下了地狱嘛
他可以不在乎,但得为太子的孝名考虑啊。
“朕胡说八道呢,寿陵还在督建。”朱祁钰岔开话题。
吴太后却不好糊弄“哀家听说,寿陵已经停工了,是不是你真要去那么远弃先帝和哀家而去啊”
“你不想看见漠北王,但你也得看着哀家啊。”
“大不了把漠北王的陵寝建在捕鱼儿海,你父皇肯定不想见到他”
“就算你不惦记哀家,哀家也惦记你啊,儿啊”
吴太后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抱着朱祁钰痛哭。
朱祁钰受不了这肉麻,尴尬笑道“都听母亲的,等内帑宽裕了,便开始继续建造寿陵。”
若是历朝历代的皇帝,将修建陵寝的钱,放在兴修黄河上,早就海晏河清了。
奈何,整个王朝都是为了皇帝自己享受的。
“皇儿,哀家听说,你在给常德物色驸马”吴太后道。
“朕有这个心思,常德总住在宫里,也不是一回事,毕竟是朕的亲姐姐,若是传出不好的名声,对她不利,朕也不落好。”
朱祁钰没说,他杀了几个驸马,名声臭了。
现在民间不愿意尚公主。
连方瑛都几次隐晦表达,想退了亲事。
朱祁钰装傻充愣。
为了女儿固安,干脆把皇姐常德踢出去当挡箭牌,给常德物色一个驸马,让民间看看,朕岂是刻薄寡恩的皇帝
“哀家不懂前朝事,只是知道常德是个不安分的。”
“她每日来哀家宫中请安,净说些难听的。”
“不就仗着是先帝嫡女嘛。”
“先帝在时,哀家就受她的气。”
“如今哀家的儿子做了皇帝,还得受她的气”
吴太后满腔怨气“皇儿你说说,这人这么坏,干脆让她当姑子算了那两个孩子也不封,就留在京中,让他们干眼馋”
常德跑到咸安宫说三道四,朱祁钰都心知肚明。
不过妇人间的攀比心罢了。
难道因为这事,就薄待皇姐
以后朕的女儿还嫁不嫁了
“母亲是长辈,谦让她些便是。”
朱祁钰笑道“朕杀了薛桓,圈禁常德,常德心中有气,又是朕的亲皇姐,朕能怎么样”
“朕知道她给您添堵,所以想着,把她打发出宫,别碍着您的眼。”
那两个孩子,自然不提。
那是挟制常德的法宝啊,怎么能说丢就丢呢。
吴太后见儿子不站在她这边,顿时气恼道“都怪哀家不争气,就生了你一个,若是给你生几个弟弟妹妹,哀家也不必受她的闲气”
“朕一会去永寿宫,骂她一顿,母亲消消火吧。”
朱祁钰站起来“这天色黑了,朕前朝还有事要忙,就不陪母亲了。”
出了咸安宫,冯孝问“皇爷,去永寿宫”
“大半夜的,去什么永寿宫儿大避母,何况朕和常德了传出去,朕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朱祁钰冷道“明日把常德宣去勤政殿,朕跟她说说便是。”
他拿这个姐姐也没办法。
常德极为聪明,不直接触怒他,就在宫中兴风作浪,谁还拿她没办法。
“去承乾宫。”朱祁钰闭目思索。
他心在辽东,喀喇沁到底会不会来呢还会不会有其他部落鞑靼的满都鲁汗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进了承乾殿,便听到常德的声音。
她坐在主位上,指点江山“你连个宫女儿都管不了你要是管不了,本宫帮你管,保管让她们服服帖帖的。”
“别看都是些官小姐,进了这后宫,就得守后宫的规矩”
“本宫尚且是皇帝亲姐姐,在宫中都得守规矩,何况这些做奴婢的了”
常德教导唐贵妃,如何管束宫人。
“公主说的是。”唐贵妃满脸无奈,得哄着大姑子。
皇帝说过了,藩王入京,是关键时刻,前朝后宫都不能起火,尤其是漠北王,一定不能动。
这时,门外传来叩拜声。
朱祁钰走了进来,唐贵妃和常德见礼。
“常德在呢”朱祁钰和颜悦色,藩王入京之前,必须得维持天家和睦的颜面。
“皇弟来了本宫正在教导贵妃,如何管束宫人,你说说,那些宫女儿多么不讲规矩”
常德说了一箩筐宫人的坏话,还说该怎么管。
朱祁钰不想听“皇姐累了,回去歇了吧。”
“本宫还没说完呢”常德并不怕皇帝。
因为孙太后说了,诸王入京的紧要关头,皇帝绝对不敢撕破脸皮。
果然,最近她在宫中兴风作浪,皇帝确实没管她。
“等你说完,朕都快累死了。”
朱祁钰坐在主位上“朕在给你物色驸马,选好了,你就嫁出去。”
“本宫不嫁”
常德嘟着嘴坐下“上次就是你们不会挑人,挑了个薛桓,结果参与谋逆,被你给凌迟了,害得本宫失去了夫婿。”
“如今又想随便找个人,把本宫丢出去,想都别想。”
“这宫中是本宫的娘家,本宫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说这话的时候,她背后全是冷汗。
她在试探皇帝
是不是真如母后所言,皇帝不敢撕破了和睦的面皮。
可是。
她发现,朱祁钰的脸色阴寒。
吓得她浑身一抖,下意识要跪在地上。
却还是装做不知道。
她想看看,皇帝是不是真的能容忍她。
“朕打算从要饭花子里面,随便挑个人出来,娶了你。”朱祁钰冷冰冰开口。
“啊”
常德吓了一跳,看向皇帝的脸色。
她发现了,母后估计错误
皇帝根本就不怕天下藩王不肯入京,他派出两支军队,就是强令天下藩王入京。
所以,根本用不着维护什么天家和睦
皇帝根本就不在乎,藩王是否会造反
他不在乎
慢慢的,她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臣、臣妾知错”
朱祁钰阴沉着脸,挥了挥手,让所有宫人退下。
“是她派你来试探朕的”
朱祁钰语气森冷“她要干什么还要帮着漠北王造反吗”
常德被吓坏了“没、没有”
“那要干什么”朱祁钰陡然爆喝。
常德身体不停哆嗦。
“朕已经一次两次三次的放过她了,过去的账朕还没算呢,她知道为什么吗”
朱祁钰目光灼灼“因为朕的心思在前朝,在天下不是后宫这巴掌大的地方”
“朕想着,她既然知错了,就荣养着她,毕竟是朕的嫡母。”
“养了便养了。”
“可她还不知足指使你兴风作浪”
“怎么以为朕不能罚她不敢罚她”
“朕要是罚她,她可受不了”
朱祁钰目光森然。
常德吓得上下牙打颤,不停磕头。
“告诉她,朕不怕什么天下诸王。”
“他们要是敢不听圣旨,朕就褫夺他们的王位”
“等着他们造反”
“彘墡就是他们最好的例子”
“朕连亲叔叔都能烹了,何况他们这些远支”
朱祁钰目光凌厉“这宫中的和睦,不是做给他们看的”
“是朕,希望宫中和睦”
“天家和睦,前朝才能稳定。”
“朕要做事,需要稳定。”
“还有你,常德”
“什么时候能长长脑子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她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
朱祁钰大怒“以为你是朕的亲姐,便能为所欲为吗”
“常德不敢,常德不敢”常德泪如雨下,不停磕头。
“要不是为了朕的女儿,朕直接把你嫁给要饭花子,打发去凤阳,永远不要看到你”
朱祁钰大发雷霆。
唐贵妃也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承乾殿里,只剩下常德的哭声。
过了很久,朱祁钰吐出一口浊气“常德,能不能长长脑子”
“臣妾知错”常德懵了,没听到什么,就知道认错。
“起来吧。”
朱祁钰动了恻隐之心,得用常德,给固安打个样,以后才能让固安幸福。
常德抽着鼻涕,站了起来。
唐贵妃帮她擦拭。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朕的亲姐姐,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朱祁钰幽幽道“挑夫婿的事,朕会格外上心,别的朕不敢保证,朕能保证,让他对你好,好一辈子。”
“你若先去,朕就让他给你殉葬,去地下继续侍奉你。”
“只要你乖乖听话,朕保你们一家世代富贵。”
常德傻了,这个说软话的,是朱祁钰吗
“怎么以为朕只能凶你骂你心里没有你”
朱祁钰目光幽幽“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朕的亲姐姐啊,亲的啊先帝在天上看着呢,你们能害朕,朕不能害你们啊”
常德更懵了。
这话里好像有话。
对,是给漠北王听的
警告他,安分些,就能享受一辈子富贵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儿女们考虑考虑啊。
皇帝就是这个意思
借她的嘴,告诉孙太后,告诉漠北王
“臣妾谢陛下天恩”常德跪在地上,表示听明白了。
朱祁钰嘴角翘起“你有心上人,直接跟朕说,朕赐婚,他敢对你不好,朕就诛了他九族”
“你是朕的亲姐姐,就该享受这等富贵。”
投桃报李。
皇帝在许诺她,未来的长远富贵。
常德眼睛闪现贪念“陛下可否封我儿爵位”
你可真贪心啊
“可”
朱祁钰“等他长大了,阳武侯的爵位,过继到他这一支来。”
“臣妾谢陛下隆恩”常德眉开眼笑。
这场政治交易达成。
常德负责搞定孙太后和漠北王,让他们不许横生波澜。
她的儿子,会继承阳武侯爵位,与国同休。
她欢天喜地的出了承乾宫。
“陛下是否过于迁就公主了”唐贵妃偷偷上眼药。
朱祁钰瞥了她一眼,吓得她浑身一抖。
“天下诸王不愿意进京,朕不希望有人造反,平定不难,但政治影响过于恶劣,还是平平稳稳的过渡比较好。”
朱祁钰叹了口气“再说了,常德是朕的亲姐姐,能迁就就迁就一下吧,都是一家人。”
信了你的鬼
一家人能说杀就杀吗
你让常德儿子继承阳武侯的爵位,却没说赐下世券啊。
也就常德傻乎乎信你了,等着天下诸王入京,就是常德痛苦的时候了
看着吧,这皇帝的心里,只有万里江山
谁让万里江山不痛快,他就让谁不痛快
“辽东传来急报,喀喇沁集结军队,风雨欲来啊,安枕吧,明日早朝有的忙呢。”
朱祁钰懒得跟她说。
唐贵妃却闪过一抹担忧,皇帝对自己姐姐、女儿这般狠,对儿子,会好吗
永寿宫。
“糊涂”
孙太后何其敏锐,立刻意识到问题“区区一个侯位,你就妥协了吧”
“母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要杀得你死我活呢”常德被侯爵收买了,开始帮着朱祁钰说话。
“谁跟他是一家人”
孙太后大怒“哦,对了,你跟他是一家人啊你们是亲姐弟啊可你想过没有,镇儿还在受苦呢”
“女儿去过了南宫,漠北王过得也算舒坦,钱王妃也怀了身孕”
啪
常德话没说完,孙太后直接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漠北王你这么快就改了称呼他才是你亲弟弟,他才是皇帝”
“你打我”
常德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母后“你就因为一句话,就打我”
孙太后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想弥补,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只能板起脸来“哀家是你的母亲,打你又如何”
“他那般狠辣,都不曾动过女儿一个手指头”
常德泫然欲泣“女儿是父皇和母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小到大,没受过气、没受过苦。”
“唯一让女儿受苦的,就是他,当今陛下”
“可是,他从来没动过女儿一根手指头,嘴里总说着,女儿是他的亲姐姐,要让女儿过得幸福”
“您是女儿的母亲,可您能给女儿什么呢”
常德歪着头,看着她,摊牌了“他是皇帝,是富有四海,没看权倾朝野的陈循,都被他杀了嘛”
“于谦、胡濙又如何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去看看,那朝堂上,都是磕头虫,他想杀谁便杀谁,谁敢说不”
“李贤、林聪又如何不照样被他一道圣旨,踢出了京城”
“母后,我们斗不过他的”
常德慢慢跪在地上“他是杀了薛桓,女儿该恨他的。”
“但女儿不恨”
“薛桓在外面养小的,女儿到宫中哭诉,漠北王管过女儿吗”
“他落难了,想到本宫这个姐姐了”
“本宫帮他,本宫豁出一切的去帮他”
“结果呢”
“被圈禁在这宫里”
“您说,要不是一家人,他会留着女儿吗”
“母后,清醒清醒吧,为什么非要和他斗下去呢他已经放人一马了,允了本宫的孩儿侯爵之位。”
“您不为女儿着想,也该想想漠北王吧”
“他被圈禁在南宫八年,还能做皇帝吗”
“他斗不过陛下的”
“他那么多儿女,以后还得指着他们的亲叔叔分封呢”
“挑个好封地,嫁个好夫婿,比什么都重要”
“母后,您不想着女儿,想想您的孙子、孙女”
常德膝行过来,去抓孙太后的手。
孙太后拂开她的手,厉喝道“和解你真当他那么好心啊”
“无非是担心天下诸王不肯入京,他强征入京的话,会有藩王造反,到时候影响他的江山社稷”
“所以才安抚咱们娘仨”
“等天下藩王入了京,他会立刻变脸”
“是承诺了你儿子侯爵可有世券吗他承诺了吗”
“就算承诺了又如何”
“封了侯爵,他想拿掉就拿掉”
“谁能挡住他”
“要不是”
孙太后差点说漏了嘴,要不是那个秘密在,你以为他会跟你和颜悦色的
动动脑子吧
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在乎,会在乎你一个姐姐
他连亲哥哥都能杀,在乎你一个姐姐
你可真是从小被哀家惯坏了,连点脑子都没有
“那又如何”
常德哭泣“您能斗得过他吗”
一句话,让孙太后哑口无言。
“就算全按照您说的。”
“等到诸王入京,便能随便拿捏我们,那为什么我们不能退一步”
“和他和解呢”
“都是一家人,非要闹得你死我活,干什么啊”
常德泪流不止“母后,他确实心狠手辣,但只要女儿活着,他就不能摘了孩儿的侯爵。”
“再让这孩子上上进,为他舅舅守着江山,就想宋瑛那样,如何不能长久下去”
“母后,陛下已经退让了,您就让一步。”
“您让了,漠北王也就让了。”
“这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不好吗”
常德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母后,您也是女人,女人这辈子没个男人做依靠,如何活得下去”
“您说说,万一他真给女儿挑个要饭花子做夫婿,女儿可怎么活啊”
女儿的哭泣,说动了孙太后。
她是偏爱儿子,但女儿常德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若是那个废人肯和解,未尝不可。
挑个好封地,浙江,对,把浙江封给镇儿,让镇儿做浙王,兄弟俩一南一北,不也好吗
以后镇儿的世系,就在浙江传承。
不行,镇儿子嗣多,浙江不够分的,加上半个南直隶,对,都是富裕的地方,镇儿吃不得苦的。
见孙太后有些松动,常德赶紧抓住她的手“母后”
“你去跟他说,封镇儿为浙王,把浙江和半个南直隶,封给镇儿,哀家就原谅他。”孙太后想着美事。
却没看见,常德的脸色僵硬。
您一口气要大半个江南,还不如迎立朱祁镇登基呢
没了大半个江南,京中吃什么喝什么
漕运还运个什么
别说是陛下,就算是她是皇帝,也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还不去”孙太后生气地看着常德。
“母后,您觉得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的”
孙太后生气道“他不是要天家和睦吗怎么连一块封地都舍不得给”
“镇儿把江山都给他了把皇位让给他了”
“连一块封地都不肯给吗”
“那还说不是骗你的”
孙太后大发雷霆。
而永寿宫的对话,送到了朱祁钰的手里。
正在上朝的路上。
朱祁钰嗤笑“想要半个江南,痴心妄想啊。”
“冯孝,关闭永寿宫宫门,让所有宫人出去,下了朝,朕亲自去见她。”
步入奉天殿,坐在龙椅上。
迎来山呼万岁。
“诸卿,李贤的密奏,都看到了吧”
朱祁钰直截了当“战事将起,都说说,如何在地方稳定的情况下,支持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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