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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太祖的子孙,怎么能都是废物呢?朕不想看到你们!
    “为陛下贺”郑王举杯跪下,诸王跟着跪下。

    浑身痛得呲牙咧嘴。

    “都起来”

    “这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

    “朕罚你们,是爱你们,若是这些错拿到了朝堂上说,你们的王爵都保不住”

    朱祁钰指着他们“来,这杯酒喝了”

    宴会采用的是御用斗彩杯,一杯约一两二钱,全是高度白酒,朱祁钰连喝六杯。

    皇帝喝了六杯水,诸王喝了实打实的六杯酒。

    一般人都醉了。

    御前失礼,也是大罪,藩王们只能忍着。

    但不得不承认,成年泡在胭脂水粉里的诸王,酒量都很好。

    朱祁钰打个酒嗝“朕不胜酒力,已经醉了,但心里明白着呢。”

    “这是今天最后一杯。”

    “明日接着喝”

    “鲁王叔祖。”

    “您和仁宗皇帝是一辈的,是朕的叔祖。”

    “鲁藩镇守山东多年,并无过错。”

    “方才您跟朕提,说让于谦把封存的地契、铺面,都还给您,对不对”

    朱祁钰摇摇晃晃“这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于谦算什么东西”

    “他只是朱家的狗,叔祖您才是这山东的主人”

    “他凭什么喧宾夺主,抢夺主人的东西呢”

    “这条狗,不要也罢”

    “传旨,令京营出京,斩首于谦”

    朱祁钰打了个酒嗝,仿佛要快吐出来了。

    胡濙立刻收到信号,跪在地上“陛下慎言,于太保两次救大明于危难,乃大明之英雄,怎能这般辱没呢况且,京营在于太保手里,京师兵力空虚,如何派兵诛杀于太保啊”

    “那就能让他随意欺负朕的叔祖吗”朱祁钰爆喝。

    鲁王却冷汗涔涔,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呢

    于谦,那是大明英雄啊,皇帝无数次在邸报中宣扬于谦的功绩,怎么转眼就骂于谦是狗让天下人怎么看他鲁王

    他想说话,但插不上嘴啊。

    “去杀去杀”

    朱祁钰气得坐在地上“朕这个皇帝说话没用了吗”

    “鲁王叔祖,朕赐伱刀,你亲自去杀”

    “安丘王、乐陵王、巨野王、东阿王、邹平王,都给朕进来”

    “朕赐你们刀,乱刀劈死于谦”

    “把你们的东西,都抢回来”

    “抢”

    朱祁钰扶着案几,慢慢爬起来,结果没爬起来,摔倒了,丑态尽露。

    却没人敢笑。

    总感觉这乾清宫里,莫名阴寒。

    鲁藩六王跪在地上。

    “陛下切莫动气,那些东西微臣不要了,不要了”

    鲁王及时抽身,可不能被皇帝揪住错处,周王的下场,历历在目。

    “不要了”

    朱祁钰醉眼迷离地看着他“为何不要都是你鲁王府的家财,是太祖皇帝赐给你们的,如何能不要呢”

    “冯孝呢滚过来,传旨给于谦,让他引颈就戮”

    “奴婢遵旨”冯孝赶紧磕头,偷偷翻个白眼,皇爷您戏过了,别使劲大了,被人看出来了。

    胡濙想笑,却憋住了。

    王伟慷慨走出来,义正严词道“微臣弹劾于谦,私吞鲁王府家财,微臣请陛下追根溯源,还鲁王一个公道”

    鲁王冷汗涔涔,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这朝堂群臣配合着,给他上眼药呢

    “什么弹劾不弹劾的”

    “这是家宴”

    “王伟,退下”

    “朕是朱家的族长,有人欺负了朱家人,朕就要管”

    “别说于谦封存的都是鲁王府合法家财,就算是侵吞强占的,那朕也得帮着鲁王说话”

    朱祁钰看向鲁王“鲁王叔祖,朕知道你颇有贤名,不会做这等丧尽天良的坏事的对不对”

    “是是是。”鲁王傻乎乎点头。

    “那就全是于谦的不是”

    “把太祖皇帝赐给鲁藩的田土、铺面都给收走了”

    “尔等不必着急,朕杀了于谦,就把所有东西还给你们,都是血脉兄弟,朕再封几个王爵,补偿尔等”

    “把山东全封给你们,也只是朕一句话的事”

    朱祁钰大手一挥,恨不得把整个山东封给鲁藩。

    鲁王激动地磕头“圣上天恩,鲁藩感激不尽”

    “叔祖不必忙着谢恩。”

    “提着刀去砍,去抢”

    “杀了于谦”

    朱祁钰嘿嘿笑道“杀了于谦,朕把山东封给你”

    好像说出心里话了

    张凤王伟面面相觑,皇帝难道真的要杀于谦吗

    “不过”

    朱祁钰话锋一转“鲁王系建藩兖州府,可你家的土地,怎么跑去济南府了”

    鲁王还沉浸在封赏的喜悦之中,答对道“回陛下,微臣妾室傅氏是济南富户,济南府的田土是她的嫁妆,并不属于鲁王府资产。”

    “朕没记错的话,玉碟里录的,此傅氏出身贫民啊,因颇有姿色,被你纳入王府的”

    朱祁钰问他。

    “这、这”鲁王没想到,这点小事,皇帝竟然记得这般清楚。

    他刚才昏了头了,该说是济南富户投献的土地,以免麻烦。

    “黄册里记载,永乐十八年,傅氏随父兄逃难至济南,落户于济南。”

    “而你,在永乐二十年,向朝中请旨纳傅氏为妾,后傅氏于宣德三年,生下了邹平王朱泰塍,宣德四年,册封邹平王的圣旨里,提傅氏为侧妃。”

    “你说这傅氏是济南富户,她家是入你王府前,富的还是入你王府后,富的呢”

    朱祁钰目光恢复清明,语气愈发凌厉。

    他做足了功课,对诸王家里如何,如数家珍。

    被点名的邹平王浑身一颤。

    鲁王没想到,皇帝记性这般好,连他的妾室,都记得这般清楚

    “陛下,何时富的微臣并不知道,但那些田土确实记在傅氏名下的。”鲁王又说错话了。

    “记在傅氏名下那是你的还是傅氏的”朱祁钰声调陡然提高。

    “这”

    “这什么回答朕”朱祁钰陡然爆喝。

    “是、是傅氏的”鲁王被这一吼,脑子恢复了清明,赶紧应答。

    朱祁钰却站起来,眸光如刀“一会说田土是王府的,一会又说是傅氏的鲁王叔祖,是喝糊涂了吗”

    “对对对,微臣喝糊涂了”

    啪

    朱祁钰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当着天子面前,信口开河,焉知欺君之罪”

    “微臣有罪”

    鲁王系藩王全都磕头。

    第二代鲁王朱肇煇是朱檀独子,鲁藩五郡王,都是朱肇煇的儿子。

    “邹平王,你来说,那济南的田土,是你家的还是傅家的”朱祁钰可不打算放过他。

    邹平王浑身发抖“是、是傅家的”

    “你外家倒是会经营啊,短短三十年,成了济南巨富。”

    “拥有土地三十万亩,大大小小的铺面超过六百家,农庄不计其数”

    “这傅氏是点石成金啊,不如朕把傅氏家主诏入京来,让他管着朕的生意,说不定过几年,朕就真的富有四海了呢”

    陡然,朱祁钰爆喝“还不说实话”

    邹平王吓了一哆嗦。

    “凭一伙难民,哪来的万贯家财当朕是傻子还是当天下百官是傻子”

    邹平王张了张嘴,看向鲁王,不敢说话。

    “是抢的是夺来的”

    “你以为朕是司马衷吗”

    “山东巡按使年年上奏报,傅氏仗着鲁王府势力,在济南府巧取豪夺,难道朕不知道吗”

    “朕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没揭你的老底儿”

    “给你留着脸呢”

    “却把朕当傻子糊弄有意思吗”

    朱祁钰爆吼“传旨,傅氏满门抄斩,家资充公,废鲁王侧室傅氏位号,邹平王贬为庶人”

    “陛下不要啊”

    邹平王吓坏了,不停磕头。

    可朱祁钰却不看他,而是看向殿中诸王“朕掏心掏肺,把你们当成亲戚,你们可别不识好歹,拿朕当傻子”

    “朕不是司马衷,也不是司马德宗”

    “拖出去”朱祁钰爆喝。

    两个太监进来,拖着邹平王出去。

    鲁藩瑟瑟发抖。

    “陛下恕罪”

    鲁王不能看着儿子丢王爵啊,赶紧磕头道“傅氏颇懂经营,又借了王府的势力,不少拼命投献于傅氏,微臣虽然是鲁王,但也管不了傅氏啊”

    鲁王一推干净,让傅氏担罪。

    “收百姓投献”

    “鲁王,你好大的胆子啊,大明律是怎么写的你没读过吗”

    “还跑到乾清宫来告于谦的刁状”

    “亏你想得出来”

    “朕问你,于谦收走的东西,确定是你鲁王府的吗”

    朱祁钰嘶声问。

    鲁王听出皇帝的雷霆之怒,瑟瑟发抖道“不、不是”

    “都是你鲁王,巧取豪夺来的”

    “傅氏仗着谁的势”

    “投献土地的百姓,是心甘情愿的吗”

    “你鲁王,享受着宗人府的宗禄,享受着龙子凤孙的待遇,却抢百姓的救命钱”

    “你还有良心吗”

    “良心被狗吃了”

    “也配当天潢贵胄”

    “还有脸跑到朕面前告刁状”

    朱祁钰语气凌厉“传旨,济南傅氏,夷三族鲁王侧妃傅氏,革除玉碟,赐死”

    “鲁王”

    “朕问你,你是罪人的亲戚,也是朕的亲戚,你说朕该怎么处置”

    皇帝发疯了

    鲁王没想到,皇帝夷了傅氏,还不够

    “请、请陛下夺、夺邹平王王爵,收朱泰塍全家入凤阳”鲁王弃卒保车。

    丢一个王可以,鲁藩不能灭

    “朱泰塍你怎么看”朱祁钰看向朱泰塍。

    朱泰塍嚎啕大哭,想骂皇帝,却不敢骂出口啊。

    “母亲犯罪,微臣愿意承担”朱泰塍哭个不停。

    “哼,还算有些朱家子孙的担当。”

    朱祁钰不屑道“传旨,收回朱泰塍泰字,贬为庶人,永不封爵,全家收押凤阳,无诏不得出凤阳半步”

    朱泰塍,不,现在叫朱塍了,绝望地闭上眼睛。

    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还有父亲、哥哥们,若是他说错了话,皇帝会平了鲁藩的

    于谦大军就在山东,鲁藩绝对不敢造反

    朱祁钰慢慢看向鲁王,嘴角翘起“鲁王,朕这般处置,满意吗”

    “微臣满意”鲁王哭泣。

    “那于谦收回的土地,有罪无罪”朱祁钰问他。

    怎么还过不去了呢

    鲁王趴伏在地上“于太保按律办事,是微臣有罪于太保无罪”

    “那污蔑于谦,又是什么罪”

    朱祁钰盯着他“你可知,于谦乃是朕的肱骨重臣。”

    “先不说朕是他迎立的”

    “朕与他,打了北京保卫战,扶大明江山于既倒”

    “今年年初,瓦剌举三十余万人叩边,于谦一战打崩瓦剌十万人,大明取得巨大胜利”

    “山东布政使裴纶,怨怼于朕,搞乱了山东,又是他,千里迢迢,奔赴山东,稳定山东局势”

    “你说说,这样的重臣,是你能污蔑的吗”

    朱祁钰盯着他。

    “微臣知罪”鲁王不停磕头。

    “传旨,鲁王诽谤重臣,不知收敛,停发鲁藩宗禄,无限期停发”

    朱祁钰看向他“鲁王,满意了吗”

    “微臣罪有应得,谢陛下成全”

    鲁王后悔啊。

    他完全没想到皇帝的套路,会逼他杀于谦。

    谁不知道,于谦是大明的脊梁,你皇帝能杀

    本来以为君臣和睦,装也得装着和睦啊,皇帝却张嘴就让鲁王去杀于谦,把鲁王给搞懵了。

    又说了一堆好话,直接砸晕了。

    结果被皇帝套路了。

    鲁藩丢了一王,皇帝大获全胜。

    朱祁钰叹了口气“鲁王,朕不止是朱家的族长,还是皇帝。”

    “若朕给你一个机会,允许你去杀于谦。”

    “你可敢去杀于谦”

    鲁王吓坏了,您又套路我

    门都没有

    “微臣不敢”鲁王怂了。

    “连抢夺家财的人,都不敢杀”

    “鲁王,你真是丢尽太祖的脸啊”

    朱祁钰扭头看向仅剩的四王“你们敢不敢杀”

    “臣等是藩王,不敢擅杀大臣”安丘王等吭吭哧哧道。

    “废物”

    “一帮废物”

    “愧为太祖子孙”

    “如此废物,如何设藩屏障于外”

    “太祖的苦心,都被尔等给浪费了”

    “区区一个于谦,有什么可怕的你们要是说,敢去杀,朕直接下旨,让你们提着刀去杀”

    “怕什么这江山是姓朱的”

    “你们都姓朱是朕的血脉亲戚”

    诸王请罪。

    朱祁钰不继续发疯了“不敢就不敢吧,当个废物点心,丢祖宗的脸,保自己的命,是吧”

    鲁王算看透了。

    皇帝就是有精神病。

    您跟于谦有仇,您自己杀呀,总借刀杀人,算什么本事

    皇爷爷太祖皇帝就有精神病,伯父太宗皇帝也有精神病,听说仁宗、宣宗、漠北王三帝没有精神病啊,怎么到您这又遗传上了

    我也够蠢的,于谦收藩王的田土,自然是交换给朝堂,难道于谦还能私吞了不成

    这背后说没皇帝授意的,谁信呐。

    他还傻乎乎的找皇帝讨公道,真够蠢的。

    “微臣确实害怕,就想安心保命便是”鲁王委委屈屈的磕头。

    “废物”

    “人越老越是废物”

    朱祁钰懒得看他,环顾诸王“你们,谁说自己不是废物的,站出来,让朕看看”

    诸王唯唯诺诺。

    被太宗皇帝当猪养,被养怕了。

    连近支的兄弟,都恐惧于皇帝,何况远支

    “哼,老朱家的人,都快成为笑话了”

    “一个站起来的都没有”

    “天下诸王,近二百人,竟一个有血勇之气的都没有”

    “朕这个族长,当得心寒啊”

    朱祁钰坐在案几上,吐出一口酒气,随手一指“周王,你说,为什么”

    我就想看太医

    周王眼泪都流出来了,我还在苦苦坚持,是不想被御史弹劾殿前失仪,然后丢了周王的王位,那才悲催。

    因为殿前失仪,丢掉王位的好几个,太宗、宣宗皇帝经常以此方式削藩。

    “微臣以为,诸王被限制在封地上,所以缺少了血勇之气。”周王说些车轱辘话。

    朱祁钰并不满意“看来王谊的那刀,把周王脑袋砍糊涂了。”

    “宁王,你说”

    宁王哭丧着脸,就知道皇帝会点名他。

    他酒量不错,喝了六杯,没丝毫醉意。

    此刻琢磨开了,皇帝诏诸王入京的目的,就是削藩,明目张胆的削藩

    一句话削了邹平王就看出来了。

    至于问这血勇之气,皇帝怕是想以此为借口,把诸王留在京中,不许返回封地。

    “宁王,想什么呢”朱祁钰语气加重。

    “启禀陛下,微臣在思索答案。”

    宁王小心道“微臣以为血勇之气乃是天生,非后天锤炼出来。”

    “再者,诸王自幼学文,对武艺一窍不通,自然没有血勇之气。”

    “若是品鉴诗画,微臣知道诸王之中,很多王爷精通此道。”

    宁王够聪明的,一句天生,挡住了皇帝强留诸王在京的话头。

    “诗画能治国吗能治理一方吗”

    朱祁钰冷冷道“太祖把诸王分封各地,不是去当猪的”

    “沈王,你说”

    沈王朱佶焞满脸惊恐。

    他父亲是太祖皇帝第二十一子朱模,永乐二十二年,封为武乡王,宣德七年晋封为沈王。

    他年少时居住在京中,对宣宗皇帝,十分恐惧。

    “陛下,微臣以为宁王说得对。”

    朱祁钰目光一阴“你老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如何管理沈藩潞州交给你,朕如何放心”

    沈王建藩山西潞州。

    “庆王,你说”朱祁钰看向庆王朱秩煃。

    庆王的父亲朱栴,是太祖皇帝第十六子,庆王一脉子嗣稀薄,这一代只有两个王,一个庆王,一个安化王。

    “陛、陛下”庆王说话直哆嗦。

    “怕什么”

    “你不是想改封地吗”

    “你不是不喜欢宁夏嘛,想领略内地的花花世界”

    “既然想换封地,就照实说”

    朱祁钰盯着他“说错了朕也不怪你。”

    庆王越被看着,说话越哆嗦“微臣以为强干弱枝,天下诸王无甚才能,陛下方能稳坐正中”

    啪

    朱祁钰一巴掌拍在案几上,站起来“朕是妒贤嫉能之君”

    “你们是朕的血脉亲戚,你们有能力,才能帮衬到朕”

    “难道朕天天防着自己的亲戚,像防贼一样吗”

    庆王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告罪。

    “若是天天防贼,不如干脆一刀杀了”

    “何必这般费劲”

    “脑子里面都是屎吗”

    “太祖皇帝何其英雄,怎么有你们这帮蠢货后代”

    “朕杀了你们,难道以后还要杀光漠北王的子嗣吗”

    “让朕真做一个孤家寡人”

    “这江山如何维系”

    “一派胡言”

    “满嘴放屁”

    朱祁钰大怒“庆王啊庆王,你还想着到内地享受,朕看你还是在宁夏吃沙子吧”

    “秦王,你说”

    被点名的秦王真的想哭。

    秦王叫朱公锡,曾祖父是太祖皇帝次子朱樉。

    他和朱祁钰是一辈的。

    他辈分小,又就藩于西安,本应该是西北诸王的带头大哥,因为辈分小,又有两个叔叔兴平王和永寿王总给他使绊子,导致秦藩在西北威信扫地。

    “陛下若希望臣等有血勇之气,也需要给臣等机会才行”

    秦王豁出去了。

    “怎么讲”朱祁钰反倒来了兴趣。

    “陛下也说了,藩王在封地上,犹如养猪,臣等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秦王什么话都敢说

    但却说进了所有藩王的心里。

    “臣等就算有才能,有用武之地吗”

    “既然没有,何必要学”

    “臣等虽然含着金钥匙出生,乃朱家龙子凤孙,天潢贵胄,但其实日子过得属实不如猪狗”

    “臣等也不想在家吟诗作画玩女人,臣等也想建功立业”

    “可是陛下,您能放心吗”

    秦王说完,匍匐在地上。

    乾清宫内静悄悄一片。

    胡濙偷瞄了眼皇帝,玩大了吧,玩崩了

    您直接处置几个人,打他们一顿,削他们的权威,顺势削藩,目的达到就完了,您偏偏要玩,出事了吧

    藩王也在看,皇帝会如何看待这番话

    朱祁钰收敛脸上的不屑,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亲手扶起秦王。

    “这才是朱家的龙子凤孙”

    “秦王,你想要什么权力”

    朱祁钰盯着他“跟朕说”

    秦王吃了一惊,这又是个圈套

    “朕说过了,若是杀你们,后世子孙如何看朕”

    “朕是真心想用你们”

    “真心是看着朱家人好”

    朱祁钰笑道“秦王,直接说”

    “微臣想为陛下牧守一方”秦王试探道。

    这也是天下诸王的心思

    谁愿意当猪啊

    谁不愿意拥有权力,享用权力呢

    可诸王有了权力,就会有野心,同样的天潢贵胄,凭什么你这一支是皇帝

    而且,权力是有限的,皇帝、朝臣有了权力,如何肯分一杯给天下诸王

    “好”

    朱祁钰看向诸王“你们有没有这个心思直接说出来”

    诸王蠢蠢欲动。

    可从太宗皇帝开始,就强迫将诸王当成猪养,因为太宗皇帝靖难起家,得位不正,所以惧怕天下诸王篡位。

    而当今皇帝,是漠北王于关外被俘,被群臣推上皇位的,偏偏漠北王还活着,得位也谈不上多正统。

    这样的人,会甘心分权力给诸王

    他们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被废除王位的邹平王

    这又是个坑绝对的

    诸王不敢应答。

    “天下诸王,不如秦王良多啊”

    朱祁钰赞叹道“好,亲王想牧守一方,朕给你这个机会”

    “如今朝堂新收河套,再建河套”

    “既然亲王想牧守一方,朕便将秦藩移去河套。”

    “朕允你秦王,参与地方政务”

    朱祁钰以为,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把藩王踢去边境,不给军权,一点一点外移,早晚移光

    既历练他们处置政务的能力,把他们当成屏障用,又不伤和气,等到大明地盘足够大了,就把他们踢去非洲、美洲当皇帝去。

    可是。

    秦藩却群情激奋。

    “陛下不可啊”

    殿外的兴平王爬进来,哭嚎道“朱公锡,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秦藩是你能做主的吗”

    兴平王叫朱志,是秦王的叔叔,祖父是朱樉。

    “陛下可不能听朱公锡胡说八道啊,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读了几本破书,就信口胡说”

    永寿王朱志埴爬进来“陛下万万不能听他的,秦藩绝无参政的野心,就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当个富贵闲人啊”

    兴平王和永寿王是经过太宗、宣宗皇帝时代的。

    那段经历,磨平了他们的棱角。

    甚至夜里都会哭泣,为何生在帝王家啊。

    先不说移藩,要去河套受苦。

    就说皇帝,怎么可能放权给藩王呢

    他同意,大臣能同意吗

    难道还想靖难重演吗

    汉王造反历历在目,还想再来一次吗

    秦王也尴尬了。

    他是想做事,但不想离开西安啊,西安毕竟是古都,有帝王气,秦藩又是西北诸王之长。

    凭什么去河套那地方受苦去呀

    “陛下,微臣信口胡言,请陛下明鉴”秦王也怂了。

    却没注意到,朱祁钰整张脸阴沉似水“你再说一遍”

    “请陛下恕罪”秦王不想去了。

    “你是嫌弃河套荒凉,还是担心朕在试探你”朱祁钰问。

    “请陛下恕罪”秦王只重复这句话。

    “朕想听你的真心话。”朱祁钰不甘心。

    他不想杀人,尤其是诸王,不能杀光

    藩王有藩王的用法,去继续当大明的屏障,当沙包,多好啊。

    可他们在逼他杀人呀

    “请陛下恕罪”

    嘭

    朱祁钰狠狠一脚把他踹翻“朕让你回答,你却求朕恕你的罪,恕什么罪朕为何要恕你的罪”

    秦王赶紧爬起来,还是重复这句话“请陛下恕罪”

    嘭

    朱祁钰又踹了一脚“刀来”

    “啊”秦王吓傻了,皇帝难道真的要杀他

    长刀出鞘,放在秦王的脖子上。

    冰凉冰凉的刀刃,让秦王浑身哆嗦“陛、陛下”

    怎么没人劝劝皇帝啊我要死了

    “回答朕”朱祁钰声音嘶吼。

    回答什么啊

    秦王都忘了皇帝问什么了。

    但那刀仿佛在动,他打了个机灵,立刻道“微臣受不了河套的苦,是微臣失言了”

    “原来是嫌弃河套贫瘠啊”

    朱祁钰吐出口浊气“那你挑个地方,想去哪治理一方,说”

    兴平王和永寿王不断给他使眼色。

    赶紧劝陛下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你真去牧守一方,皇帝早晚罢了秦藩,你是亲王,是猪,不能有权力的猪

    最好的保命方法,是什么都不要,去当猪

    但秦王害怕啊。

    那刀刃冰冷冰冷的,若是划下来,就没命了。

    他也杀过人,刀刃轻轻一划,就什么都没了

    看皇帝那森然的眼神,就知道会杀人的。

    “去、去江南”秦王真的想去江南,领略花花世界,最好能去南直隶,那里又富庶又舒服。

    啪

    刀背狠狠敲在他的脑门上

    鲜血流了出来。

    秦王惊恐大叫。

    “不许叫”

    朱祁钰凶厉地瞪着他“江南承平,朕用你治理干什么那么多天下进士,谁不能治理江南”

    “你口口声声的牧守一方,原来是去享乐啊”

    “亏朕刚才还夸你,天下诸王都不如你秦王”

    “狗屁”

    “你都不配做太祖的子孙”

    朱祁钰挥刀还要劈。

    却被胡濙拉住“陛下乃万金之躯,万不可动气。”

    “老太傅,你看看,这才多少年啊,皇族都变成了这样一群废物”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朕都臊得慌”

    “朕的脸都没地方搁”

    朱祁钰用刀指着秦王“滚远点,朕不想看到你”

    秦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往后爬,真想爬出殿外,永远也不要见到皇帝。

    脸上全是血,却感受不到疼。

    感受更多的是恐惧。

    “还有你们”

    朱祁钰猛地看向兴平王、永寿王“你们都是他的叔叔,平时怎么不教导他”

    “嘴上说要牧守一方,实际上是贪图享乐”

    “这样的人,有什么用”

    “废物”

    “都是废物”

    “一窝废物,丢太祖的脸呐”

    朱祁钰气得把刀丢在地上,走上台阶,高声道“朕跟你们直说,若是有想出来做事的,想做官、做将军的,都站出来,告诉朕,朕成全你们”

    “朕不怀疑你们”

    “也不怕你们造朕的反”

    “这也不是试探你们是朕的真心话”

    “只希望你们有才能,能撑起咱们朱家”

    朱祁钰痛心疾首,颓然坐在案几上“你们看看寻常百姓家,兄弟们相互依靠,彼此支撑,方有家业兴隆。”

    “朱家的家业是整个大明”

    “你们怎么就不能站出来,帮帮朕,分担分担呢”

    诸王面面相觑。

    皇帝真肯放权给藩王不怕藩王造反

    怎么可能呢

    从建文开始,历朝历代都在削藩,您也不干净,登基八年,没少削藩。

    诸王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不是你们这一脉希望的吗

    纷纷看向郑王、淮王、荆王,三个近支。

    郑王也懵啊。

    皇帝到底是真给权呢还是当胡萝卜,逗大家玩呢

    荆王朱祁镐跃跃欲试。

    凭什么皇位在你这一支手上传

    本王父亲朱瞻堈,乃仁宗皇帝第六子。

    你庶子,我爹也是庶子,又都是一个爷爷,凭什么我们这支就不能有权力呢

    “荆王有话要说”朱祁钰看到了朱祁镐。

    这小子可不老实,吞没襄王一脉的财宝,都是他在背后使坏。

    “微臣没有话要说。”荆王坏着呢,让其他王当出头鸟,他坐收渔利就好了,反正他们是近支,好处得可他们先来。

    “诸王都不愿意和朕交心啊。”

    “罢了”

    朱祁钰有些意兴阑珊“明日南苑狩猎取消,诸王回府休息吧,明日朕举办家宴,还在这乾清宫里”

    本来打算去南苑狩猎,泛舟于太液池上的。

    统统取消。

    太危险了,南苑全是树林,安保无法面面俱到,干脆取消。

    而泛舟朱祁钰担心,会有黑手把自己推进水里。

    还是在乾清宫里处置奏章吧。

    这皇帝当得太累了。

    诸王没想到,这结束得有点仓促啊。

    “臣等告退”诸王陆陆续续退场。

    朱祁钰把胡濙、张凤、耿九畴等人留下。

    也收敛了脸上的怒容。

    演戏够累的。

    “朕真想恢复太祖之制,给诸王权力。”朱祁钰令所有宫人退出宫外,叹了口气。

    “陛下万万不可”

    胡濙脸色急变“汉王造反近在眼前,岂能不防”

    “老臣说一句僭越的话,这天下诸王,有不臣之心者,不知凡几,若陛下稍加疏忽,恐怕引火烧身啊。”

    张凤、耿九畴等人极力反对。

    认为必须缩小诸王的权力,强干弱枝,中枢才能安稳。

    朱祁钰盯着地图,幽幽道“总不能把他们关在京城,关一辈子吧。”

    诸臣语塞。

    要论狠,还得看皇帝啊

    他们以为,诏诸王入京,只是敲打一番,顺势削藩,也就罢了。

    皇帝却不打算让他们回封地了,全都放在京中盯着。

    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假惺惺的假话

    我们都信了

    “放去塞外,更危险,若联合漠北,瓜分内地,朕岂不更头疼”朱祁钰叹了口气。

    嘶

    还是您狠啊

    难怪您没儿子,原因找到了。

    敢情之前的话,都是放屁。

    关键这是朱家人的事,他们这些外人,不方便开口。

    “陛下,明日真请漠北王,面见诸王”胡濙皱眉。

    “自然。”

    朱祁钰轻轻点头“都是一家人,自然要见见的,皇太后也会出席。”

    胡濙脸色微变“用不用老臣作陪”

    这句话感动到了朱祁钰“不必劳烦老太傅了,这点小场面,朕能处理。”

    “诸卿,你们累了一天,又陪着朕演了半宿的戏,一定是非常疲劳了。”

    “但是,再撑几天”

    “朕现在无心处置前朝政事,尔等阁部多加合作,和司礼监、军机处配合,所有奏章你们合计着处置便可。”

    朱祁钰道“诸卿,辛苦尔等了。”

    “为陛下尽忠,乃是臣等分内之事。”胡濙叩拜道。

    “朕就叮嘱这些,去休息吧。”

    打发走阁部重臣。

    朱祁钰盯着地图入神,移藩阻力太大,诸王不同意,他也不放心。

    “传旨工部,阜成门外,建造成片的大宅子,按王府的规格建,暂且不要挂牌,不要对外声称什么。”

    朱祁钰停顿一下“多多建,告诉石璞,不许传出风声去。”

    干脆,在京外建百王府。

    把天下诸王,困在京城,再想办法解决。

    “传旨于谦,快速犁清山东,等候白眊、背嵬二军抵达山东,二军抵达山东后,于谦率军北上,屯守辽东都司。”

    “告诉于谦,鲁王的谗言骗不了朕,他做的事,是朕授意的,朕心中有数,放心即可。”

    “奴婢遵旨”冯孝跪在地上,派人写密奏传出去。

    朱祁钰收敛心神,运动之后安枕。

    翌日早朝上。

    朱祁钰心不在焉,一些事处置得不尽如意。

    朝臣得过且过,下朝时,朱祁钰叮嘱胡濙,请他全力操持政务。

    请胡濙入军机处办公。

    下了朝,他则派人去漠北王府,请漠北王入宫

    朱祁镇收到圣旨,嘴角翘起。

    钱王妃的小产,得到了好处。

    “王爷,本宫也去”钱王妃脸色惨白惨白的,却让侍女画了妆容。

    朱祁镇脸色微变“爱妃,你身体不佳,太医说你尽量不要操劳”

    “孩儿没了,本宫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钱王妃眸中似血,盯着朱祁镇,语气斩钉截铁“本宫是漠北王正妃,他也邀请了本宫,本宫偏要去”

    “这”朱祁镇不担心她的身体,担心她坏了自己的好事。

    今时不同往日了。

    不能像以前那般,做事随便,把复辟挂在嘴边了。

    现在,是保全自己,保全自己的权力,蛰伏起来。

    这段日子,朱祁镇想明白了。

    凭现在的他,根本不是朱祁钰的对手,干脆蛰伏起来,如不倒翁一般,随他拨弄,任他羞辱。

    他没儿子,是最大的硬伤。

    就算有,能成年吗

    他朱祁镇就还有机会

    所以,现在就是熬,熬下去

    这是张軏临死前,给他做的新规划。

    但钱王妃秉性刚直,又认为小产是皇帝害的,满腔仇恨,若这个时候去参加家宴,说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反倒将把柄送到了皇帝手里,得不偿失。

    “若不能去,本宫就先走一步”钱王妃恨皇帝入骨。

    她本来是个温柔可爱的人,当初还是皇后时,对朱祁钰十分关怀,那时候的她很爱笑。

    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朱祁镇被俘之后,她开始变了。

    笑容不再了,日哭夜哭,哭瞎了一只眼睛。

    又因为常年跪着为朱祁镇祈福,导致残了一条腿。

    功夫不负有心人,朱祁钰被她的执着感动了,把她送去南宫,和朱祁镇团聚。

    但在南宫的日子,她脸上笑容渐渐多了。

    她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

    夺门失败后,她也怨怼过命运,但一个小生命,敲开了她的心房,从他出现那一刻开始,她就不恨任何人了。

    哪怕朱祁镇再也无法登基,她也不在乎了。

    只希望这个小小的生命,快些出生,陪伴着她变老,她就知足了。

    可是

    命运跟她开了一个致命的玩笑,孩子没了

    南宫上下都说,是她受了惊吓,导致小产的,那天是皇帝来了,逼她交出凤印、金册,所以受了惊吓,所以小产了

    她恨他

    我都已经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给你了,为什么还要夺走我的孩子

    为什么

    钱王妃的眼眸如血“王爷,本宫必须去”

    这语气,吓了朱祁镇一跳。

    有些心虚地吞了吞口水,无奈点头“便、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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