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氏扒着车棚往后瞧, 牛车两旁的人堆里,老方氏伸着脖子往车上看,明显在找她。
她急忙抓起棺材上的扇子盖在头上,身体努力缩成一团。
做针线活的老太太笑她, “坐车又不是做贼, 心虚什么”
“嗐。”老秦氏一脸愁闷, “你不知道, 我那亲家太能走了,我继续和她耗着,她没啥,我估计得累死。”
“那你就坐车啊。”
“哎。”老秦氏有口难言, “还是三嫂子你有福, 几个亲家都不是来事的。”
亲家都不在, 怎么来事老太太翻白眼, 有心揶揄她两句, 但看老方氏走过来, 忍着没吭声。
老方氏找不到老秦氏,问老吴氏, “她四婶,看到我那亲家了吗”
老吴氏斜她,“你看我像看到的吗”
她在给老村长梳头, 车上颠簸,她握篦子的手不稳, 动作摇摇晃晃的, 不小心扯掉了老村长不少头发,因此脸色很难看。
老方氏惹不起她,赔着笑脸道, “那我再找找。”
往前几步,见老太太坐在车棚外继续缝那件补丁最多布料最好的袍子,心疼不已,“三嫂子”
“没看到”老太太斩钉截铁。
老方氏“”
她其实想说这么好的袍子缝成这样太糟蹋了,不过老太太既说没看到,她便又往前走。
从尾走到头,问谁都说没见到老秦氏,她回到儿子身边,语气笃笃的说,“你岳母在躲我。”
才知道呢,明四看向乌泱泱的队伍,劝他娘,“她既不待见你,你就甭找她了。”
“我不信离了赵家活不下去。”人要脸树要皮,白天赵大壮已说得明白,他才不上赶着让人嘲笑呢。
“蠢货”老方氏嗔儿子,“现在是怄气的时候吗你岳母离了咱有吃有喝,咱离了她呢”
离了老秦氏,她们就穷得剩几件衣衫,以及几个硬邦邦的铜板,即使挖了野菜也找不到炊具煮。
她斥明四,“往后要对四娘和你岳母客气点,别动不动就发火,否则赵家人挥起拳头,娘也护不住你。”
想到夏三郎鼻青脸肿的模样,明四皱眉,“赵家人蛮横了。”
“谁让他们人多呢”
老方氏继续虚起眼睛寻找老秦氏的身影,明四扶着她,嘟哝道,“早知道不出来了。”
“不出来就是死。”老方氏不后悔逃荒的决定,真要后悔的话,就是该挑担子装些水,因为她又渴了,“四娘呢,问她有没有水”
说起这个,明四怨念更甚,“我问过了,没有,赵家好像也没什么水了,赵大壮禁止大家伙私下盛水。”
“那怎么办”
明四哪儿知道
“不行,得求你岳母想想法子。”老方氏甩甩腿,深吸口气,继续顺着队伍找老秦氏去了。
老秦氏防着她,向老太太借了件灰色衣服罩在头顶,老方氏找了两遍也没找到人,于是问赵四娘,“你娘不会死在哪处了吧”
赵四娘也好一会儿没看到老秦氏了,害怕她不声不响的倒在路边没人知道,忙去问她三个嫂子。
三妯娌一嘀咕,心里也慌了,爬上车站着大喊,“娘,娘呐”
一听儿媳妇的声儿,老秦氏心里那个气啊,亏她平日待她们那般好,紧要关头,她们竟如此报复自己,她喊梨花,“三娘,给我骂她们几句。”
“三娘是晚辈,还要名声呢”老太太也没想到侄媳妇这般蠢,跟梨花说,“叫你大堂伯五堂伯让她们闭嘴”
赵大壮族里排行五,今后不能再说是大堂伯了。
这事赵广安就能办,梨花去前头找赵广安,很快,赵广安就回,“莫喊了,五婶跟十五堂兄先走了。”
十五郎是老秦氏二儿子,被安排去给北边亲家传信去了。
人傍晚走的,那会老方氏跟胡夏两家聊得起劲,没怎么留意,就纳闷,“你娘还走得动”
三妯娌也纳闷,“我娘不是腿疼吗,哪能走那么远的路啊。”
“”
老秦氏气得锤棺材,老太太亦翻白眼,“瞧你给秋生几兄弟娶的什么玩意”
“我哪晓得她们这么蠢啊。”老秦氏锤棺材锤得手疼,改锤自个儿胸口,“我也后悔啊。”
“算了,不说了,我家那三个也是蠢的。”
“”梨花看老太太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嘴角抽了两下,“阿耶,你就说堂奶奶自个儿愿意去,咱拦不住。”
赵广安一喊,三妯娌总算歇了声儿。
老秦氏瘫在棚壁根棺材间,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呼吸声比前头的牛还重。
老太太拿走她头上的衣服,“你那几个儿媳妇得多敲打敲打,要不然还得坏事。”
“怎么敲打呀。”老秦氏满头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说话仍在大喘。
老太太一针见血,“骂呗。”
老秦氏骂不出来,儿媳妇之所以大惊小怪也是因为担心她,她这次骂了她们,下次她不见踪影,她们不找她怎么办
“婆婆不好做啊。”老秦氏叹气。
烂泥扶不上墙,见她这样,老太太懒得说了,“三娘,撕块鸡皮给我。”
“好。”梨花撕了块带肥油的鸡皮放老太太嘴里,见她从篮子里挑了块灰色的布在衣服上比划,问老太太,“阿奶,要不要留些布捂脸用啊。”
老太太抬头。
梨花故意皱起小脸,“我怕又碰到满地飞舞的蚊虫和苍蝇,一说话,全往嘴里钻”
画面感太强,老太太毫不犹豫的点头,“必须留。”
光捂脸不行,最好把头全罩起来,苍蝇蚊虫叮过死尸,飞到头上不走太恶心了。
“补完这件衣服阿奶就缝幂篱。”
“做幂篱最好用轻纱。”既能遮尘,又不阻碍视线。
老太太眼睛望向车尾的背篓,“里面有。”
城里流行白色轻纱帐那会,老三给他买了几匹纱回来,她留着没用呢。
梨花猜她带上了,在铺子归拢各家行李时,她把老太太的东西全装上了,并没发现纱布,她走向车尾,“我给阿奶拿过来。”
老秦氏无所事事,“有没有针,我帮着缝。”
“你会”老太太狐疑,村里人不讲究女子出门遮面,因此少有人家买纱衣的。
老秦氏老实的摇头,“你教我啊。”
等她学会也给自己缝一个,免得碰到蚊虫束手无策,她问老太太,“用的布多吗”
“不多。”
前朝至今,幂篱进行过好几次改进,所用的布料越来越少,她摊手擦过脖颈,“缝成筒状,到这儿就行。”
老秦氏直言,“还是有点多。”
但为了不受蚊虫侵扰,再多的布也得用,待梨花拿来搅成长条的布料,她不敢相信,“用新布做”
会不会太奢侈了
“只有这个布了。”
原本还有她死后用的白色粗麻布的,但她就一个腰,缠不了那么厚的东西,“将就着用吧。”
“”
一点也不将就好吗
见梨花呲啦呲啦的裁布,老秦的心一颤一颤的,难怪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嫂子家哪怕穷了,随便拿出点东西也比普通人的好。
“三娘,能不能裁点给我啊。”她舔了舔唇,有些脸红的问道。
“问我阿奶。”
老太太大方惯了,“拿去吧,就你那三个儿媳的蠢样,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了。”
“”这不是戳老秦氏心窝子吗梨花怕两人展开“儿媳攀比”战,绕过这个话题,“阿奶,能给四爷爷一些布吗”
“给吧,他都那样了,不给他做个幂篱,蚊虫看到他估计会把他当尸体蛰。”
“”
梨花发现自打出了村,老太太的嘴就越来越毒,莫不是天气太热,体内的热死散不出来
她甩甩头,表示想不明白,索性裁完布去前头陪赵广安说话。
官道宽敞,三辆牛车并行,两边是走路的族里人和陌生人。
陌生人告诉赵广安,他妹夫村里跑得快的人已经到戎州城了,赵广安惊讶,“他们何时走的”
“芒种前后吧。”
“那么早就看出会闹荒”
“人家是举人,学识渊博得很,不过他家去戎州城跟闹荒无关,他寿辰前找人算命,算命先生说他待在老家恐有大祸,于是没两天就带着全家去戎州城了。”
赵广安想到王家大房,王家北上,理由是进京拜师,可是不是逃灾,只有他们自个儿清楚。
梨花问男子,“他家亲戚走了吗”
“没走。”
和王家人的做法一模一样,梨花又问,“你们村还有其他读书人吗”
“当然有啦,咱们村出了个举人老爷可是几十年都没有的事,举人老爷出钱办了所学堂,村里好多孩子在里面读书。”
“有考上秀才的吗”
“举人老爷的儿子啊。”男子道,“他们家祖坟冒青烟,出了两个秀才。”
“都走了”
“肯定的呀。”男子说这些,一是显摆他到戎州城有靠山,二是希望赵广安上道请他坐车。
不过他好像高估了赵广安,这人似乎完全没懂他的意思,这么久了都不吭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