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等呀等, 等了两里地也没等到赵广安开口,不得不清着嗓子问,“你们可有亲戚在戎州城听说难民太多, 没有亲戚在城里的通通不能进城”
他这一说, 前后的人都围了过来, “那怎么办”
男子将左肩的扁担换到右肩,高傲的昂起头说道, “想办法跟城里人攀亲呗。”
聪明的人立刻领会到男子用意, 小心试探,“不知兄台的哪位亲人在城里。”
“就是我刚刚说过的举人老爷啊。”
读书人地位崇高,有功名在身的更为尊贵,当即有人夺男子扁担要给他挑担子, “兄台, 我来吧。”
男子得意洋洋的垮下右肩, 目光盯着赵广安, 一脸“你怎么还不请我坐车”的表情。
赵广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转身问梨花,“我脸上有脏东西”
不怪他没懂男子的言外之意, 他常年泡在茶馆, 接触来形形色色的人, 进城这事, 只要有衙门盖章的过所,说难也不难。
没必要麻烦人。
见梨花摇头, 他不禁小声问, “那他老是看我干啥”
“阿耶长得好看吧。”
赵广安承认自己一表人才,可男子未免也太肆无忌惮了吧。
他侧目看向左侧车辆,“书砚, 三叔跟你换个位置。”
这话正合赵书砚的意,元氏上车后,滔滔不绝的念叨四弟想吃鸡被梨花训了,明里暗里让他这个做兄长的为四弟出头。
元氏也不想想,他一个原配生的长子凭什么为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幼弟去得罪三叔。
火速跟赵广安换了位,回头朝老太太颔首,“阿奶,是我赶车了啊。”
“看着路,别把我颠晕了。”
“好呐。”
众所周知,老太太最疼的儿子是赵广安,最疼的孙子是赵书砚,书砚娘死时,老太太答应她无论赵广昌将来有几个儿子,大房的家产都会让书砚占大头。
所以哪怕元氏百般不情愿,赵广昌仍把长子带在身边教导他怎么经营铺子。
看孙子衣服上的破洞没有补上,老太太让他衣服脱下来。
赵书砚低头看了眼,“阿奶,这样穿着凉快。”
“可太寒碜了。”老太太挑了件赵广安的衣服出来,“三娘,把这件衣服给你大堂兄。”
梨花接过衣服递给赵书砚,“大堂兄,我牵牛绳,你先把衣服换了吧。”
时下男子多穿两件衣,一件里衣,一件半臂衣,赵书砚的里衣完好,只换半臂衣就行。
梨花从他手里拿过牛绳,还没来得及拽两下,突然嘭的一声,方才炫耀城里有亲戚的男子撞了上来,随即弹出去撞倒了好几人。
同时,一个挑着担子的背影横冲直撞往前跑,引得路上的人破口大骂,摔倒的男子反应过来,大喊,“担子抢劫,有人抢劫啊。”
男子伤了腰,许久才站起,脸上不见得意,满是惊慌与无助,“抓住他,快抓住他啊。”
月色皎洁,那道狂奔的人影混进人流不见了,男子直跺脚,“帮忙抓住他啊。”
大家疲于奔波,谁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置自己于危险中
刚刚奉承男子的人迅速退开,转眼就剩挨车行驶的族里人,事情怎么发生的他们也不知,男子春风得意,侃侃而谈,引来无数想巴结他的人,谁知突然伸出一只手把男子往车上推
然后挑了男子担子的人狂奔而去。
分明是有备而来,没准前头就有他的帮凶。
族里人抱紧怀里的镰刀,如临大敌,浑身戒备,“那些人太胆大了,竟敢明抢。”
赵书砚没经历过这种事,脑子还是懵的,“咱们会不会有危险”
“咱就几口棺材,有什么好怕的”梨花反问。
族里人迅速回神,“谁敢碰我爹的棺材我砍死他”
锈迹斑斑的镰刀磨得锃亮,周围人无不露出畏惧之色。
牛车继续行驶,男子瘫坐在地上,被路过的人分割成了模糊的剪影,梨花看了眼,不知他是不是后悔刚刚那般张扬。
乱象已生,要想活下去,必须低调行事,她让赵大壮找机会提醒一下族里人,以免类似的事儿发生在赵家身上。
因着这事,族里氛围低迷了许多,天黑后,好多人不睡觉主动要求守夜。
难民增多,官道坐满了人没法行车,赵大壮观察一圈,找梨花和族里老人商量,“我们要不要连夜赶去丰迩镇”
他发现难民们开始拉帮结派了,因为每堆火旁边坐着的人明显昨晚的多,甚至还有几个蟑头鼠脑的男人明目张胆问人要粮食。
有老人孩子的人家不敢不给,一会儿工夫,男人手里的麻袋看上去就沉甸甸的。
他怕那些人冲过来硬抢,又或是偷族里的孩子威胁他们。
几人默契的看向老村长,后者望着梨花,目光要比以往沉重。
赵大壮问,“我爹怎么说”
梨花一字一字顿道,“不走,谁认怂就逐出族谱。”
“”前些天他爹可不是这么说的。
为了不让走投无路的老丈一家抢他们,他爹送粮又送水,现在改主意了
赵大壮看着他爹,“他还说啥”
“为民除害。”
“”赵大壮盯着他爹沧桑的老眼左看右看,硬是没看出“为民除害”几个字来。
等等,什么为民除害赵大壮错愕的抬起头,看向抱着麻袋满意离去的男人,“我爹”
莫不是想以恶制恶
见他懂了,梨花稳重的拍拍他的肩,“四爷爷就是这个意思,五堂伯,去安排吧。”
身不能动嘴不能言的老村长“”
他啥时说要为民除害了这三娘,又乱说
赵大壮看向无边夜色笼罩的大山,“抢回来的粮食怎么处理”
“咱自己留一半,剩下的还回去卖个人情,问问有没有人认识奎星县衙门里的人,方便咱办过所。”
男子担子被抢,多半是有人识破了他的谎言,五黄六月的,少有人出门,戎州城的消息怎么可能传到青葵县这边来。
再者,有过所者能畅通无阻的进出城是朝廷规定的,何来必须有亲戚在城里一说
连她都知晓的事,肯定还有不少人知晓,而这儿到戎州城只有奎星县的县衙能办过所,可想而知衙门前聚集了多少人。
赵大壮亦想到这点,“咱们人多,怕是不好办。”
商人和读书人经常离家远行,办过所容易,普通百姓的话,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得离乡百里的,否则会被视为叛军处置,因此过所卡得很严。
梨花一度也这么以为的,然而到处是难民,衙门压着过所不给,只会激起民怨。
除非奎星县县令撂担子不干了,否则不可能置难民不顾。
她道,“先问问,谁要是有奎星县县衙的亲戚,邀他们与咱同行。”
赵家人多势重,给几口之家当靠山不成问题。
赵大壮也琢磨过来,“成。”
这时,粮食的男人们鬼鬼祟祟往山里去了,赵大壮急忙叫几个魁梧点的汉子,抄起家伙就往前追。
官道上没睡的人看到这幕,害怕殃及到自己,仓惶的收起行李往前挪。
族里的妇人们通通醒了,自发把孩子围起来,警惕的盯着四周。
挪地的人扑灭了火堆,官道暗了许多,老太太紧张的握着锄头,“三娘,你五堂伯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那群人不是附近村民,此番上山是想营造山里有帮手的假象罢了,实在他们有家人在官道上,不会和五堂伯他们硬拼的。”
刚说完,漆黑的山里爆发几声怒吼叫嚷,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以及哗哗哗的树叶声。
估计打起来了。
老太太胆战心惊,“咱要不要帮忙”
“等五堂伯的消息。”
梨花面上镇定自若,却也害怕发生意外,双眼紧紧望着黑不见底的山坡。
一会儿后,路旁的树颤了颤,树后钻出几个人来,梨花欢呼,“五堂伯他们回来了。”
赵大壮身上沾了不少杂草,见难民们往前簇拥,给官道空出了大片地,喊道,“我们把粮食夺回来了。”
怕被盯上,好多难民们摸黑前行,骤然听到这话,齐齐停下脚步。
赵大壮又喊,“刚才被迫交了粮的可以回来取。”
难民们面面相觑,既想拿回粮,又怕赵大壮故意放出诱饵引他们上钩,然后逼迫他们把粮全交出去。
沉默蔓延,整个官道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一老翁跺脚,“大不了不活了,我去。”
他搁下背篓,视死如归的走了出去,“老大,你们先走。”
对方要拿他威胁儿子,他就当场咬舌自尽。
老翁一迈脚,另有两个年轻汉子跟上,“我看他们面善,不像坏事做尽的人。”
赵大壮倒是不知他们怕成这样,等人走近,问他们损失多少粮。
老翁,“我家四碗。”
一灰色衣服的汉子道,“我家六碗。”
赵大壮看向拧眉不言的青年,“你呢”
青年垂眼, “我给了四贯钱。”
“我找找。”赵大壮手伸进麻袋,真摸到了铜板,给钱时,见青年颧骨有淤青,多问了句,“他们打的”
青年唔了声,拿过两贯钱就要回去,绝口不提手里的钱少了两贯。
赵大壮打量他,青年面如冠玉,一身天蓝色长袍装束衬得气度不凡,难怪拿几人问他要钱,大热天还讲究穿着的人必不是穷人。
想到梨花的叮嘱,他开始与其寒暄,“还有没有损失其他”
麻袋里除了粮,还有银钱首饰。
青年怔了下,“没了。”
“那你过去问问谁家交了首饰,我们出了力,留一半作报酬,其他的会悉数返还。”
青年欲言又止,赵大壮怕自己表现得太热络令人起疑,低头给老翁舀粮,“老丈可是去戎州城”
“是啊。”见赵大壮舀粮的碗比他家的大,心头过意不去,“多了。”
“没事。”赵大壮趁机打听,“戎州城乃州城,刺史下令封城怎么办”
“其他人也在说这事,想进城,最好办好过所。”
“奎星县县令会给咱办吗”
“会吧。”老翁没有带器皿,粮用衣服兜着的,说这话时,他并没什么底气,“不给办,我们就有死路一条了啊。”,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