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年关,都城内已经开始准备年节的物什,然而相比往年,如今都城百姓最关切的却不是今年该如何收尾庆祝,他们津津乐道的,却是新帝原来竟是一个和尚。
这并不是一个秘密,本也无法隐瞒。毕竟新帝登基的那天,观礼的各位都注意到了这位陛下的长发都还没留齐。
有传言,陛下是年轻有为的当代高僧,要不是先帝突然驾崩,大齐后继无人,恐怕陛下还会继续吃斋念佛,说不定哪一天就有幸继承住持衣钵。好歹也是真命天子,即便没有回来继位,那区区住持自也不在话下。
可高僧,不,陛下终于是临危受命,内忧外患之际接管江山,为保天下太平,还俗登基,蓄发为帝。
于是便有乡野间的布衣悄悄议论。
这和尚做皇帝,到底和其他皇帝有什么不一样
别人回他。
傻呀和尚不能碰荤腥。
那陛下登基后也不能吃肉一顿猪脚,赛过活佛。这不能吃肉,皇帝当的也没什么意思嘛。
这自然不用你我操心,皇宫里还缺山珍海味嘿,要我说,其实和尚当皇帝有一点最不好。
说说
那乡人悄声,挤眉弄眼道那自然是不能娶老婆
乡汉们哄然大笑。
不仅民间好奇,就连朝野上下,甚至周边各国都闻风而动,借着参加登基大典的名义纷纷来探查情况。
听说齐朝新帝还俗后还是坚持每日礼佛,会在佛前静坐三个时辰;
听说新帝没留任何奴婢贴身伺候,只留了一名小沙弥帮忙点灯研墨;
听说新帝婉拒了朝臣要求成婚留嗣的奏请,说江山未定,应以社稷为重;
听说
这么一个史无前例的和尚皇帝,在流传出各种传言之后,终于在登基大典的那一日,在世人面前露面了。
那日,礼官唱罢,身着玄色暗金纹袍,束麒麟韘形珮,戴凤翎冠冕的男子一步步登上祭台,他身形劲阔,行步沉稳,走近了,可观其气高质洁,眉飞入鬓,凤眼生威。虽有一头略显突兀的短发,却有一双如星如炬的双眸,浅浅扫过时仿佛带着雷霆万钧。远处偷偷打量的外邦来客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
直到登基礼仪结束,众人依序离场,才有人恍然道齐朝得此凤,再续百年国祚。百闻不如一见,不如一见啊
没有人不曾听说过新帝登基前所做下的伟业。
摄政王和宦官把持朝政许久,甚至在先帝病重时将先帝控制为傀儡,其下官官相护,横征暴敛,民生艰难;而西羌一直觊觎中原,便趁机侵吞大齐边境,屡屡派兵掳掠百姓,掠夺大齐城池。齐朝内忧外患,危如累卵,覆亡在即。
谁都没能料到,这时候竟然冒出一个先帝遗子,带着一帮江湖人士冲了出来,扶大厦于将倾。
江湖儿女说好听是侠客,说难听了游民罢了。不事生产,不交赋税,不遵法纪,哪个朝代不视这些游侠儿为麻烦即便个人再勇武,于家国层面又有何用不过一批散兵游勇罢。
没人能想到,就是这批散兵游勇,破了西羌设在大齐的特务机构,接回了遗留在外的先帝遗子,揭露了摄政王勾连外族的阴谋,甚至如今,也将有希望收回被侵吞三十年有余的边城而新继位的齐朝皇帝,还是一位出自少林的得道高僧。论武勇,传说他至少在一流之内;论智谋,能与摄政王势力周璇而最终获胜;论仁德,道一句阿弥陀佛;论韬略,嗯,这点暂时还看不出。
大齐迎来这样一位皇帝,对外邦而言自然是大患,对内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不说别的,外乱未平,内乱刚定,后宫无长爱慈,凤氏宗嗣凋零,偏偏皇帝还不愿大婚,礼部不由生出了和乡汉们一样的忧虑。
陛下不会还守着清规戒律,不近女色吧。这可万万使不得呀
于是礼部尚书基本每日必觐见,每见必催婚。
高僧,不,皇帝不胜其烦也。
“陛下,您再看看这幅。这位琅琊王家嫡女,如何”
“我观这位女施主面色凄白,唇色浅淡,恐怕肺腑有疾,应尽快医治。”
只能庆幸王氏嫡女没听到这句话,否则费尽心思让画师安排的西子拂柳,这一腔心思,和尚他看不懂呀。
礼部尚书急的团团转。
而皇帝,还在看诊。
“我这有一副药方可治肺疾你怎么了,应法,快扶他坐下。”
小沙弥上前,搀着不断抚着胸口喘气的礼部尚书安坐。而皇帝则开始反思自己。
“尚书已是天命之年,可不必每日觐见,如无要事,以后每月参加一次朝会即可。”
听到这句话,礼部尚书又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不过害怕再显得病弱,皇帝会直接送他回家颐养天年,连忙忍了下去。
“噗咳,咳咳。”
有人见到这幕情形,忍不住笑出声,又顶着前方两道意味不同的视线,清了清喉咙,半跪禀道“草民右小嶷,拜见陛下。”
凤亓梧看了他一眼,让沙弥送走了礼部长官后,才对他道“右师弟不想可不跪,此处无须讲这些礼节。”
“陛下,毕竟刚刚有外人在。”右小嶷起身,掸了掸膝盖上不存在的尘土,看向凤亓梧。
“无人在时唤我师兄即可。”
“师兄。”
右小嶷,霸刀堂副堂主,也曾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因此与凤亓梧以师兄弟相称。两人也曾一同经历过一段江湖动荡,右堂主不仅曾背负使命潜入敌方,还是将凤亓梧护送回齐都的十三人之一,自然感情不比一般。
“颜漠北,嗯,颜将军有信送抵,特命我亲自送交师兄您手中。”
只不过即便在都城待了许久,右小嶷也总不太习惯改口。当时一起经历风雨的兄弟们,一个成了大将军,一个成了皇帝,怪不习惯的。而跟随凤亓梧一起进京的武林中人,对目前处境不习惯的又何止他一个呢。
凤亓梧接过信,几眼扫过,便用内力震碎,飞灰不留。
“他们已经夺下黑城。”
黑城便是之前被西羌占领的边城。
是个好消息可凤亓梧面色却不见喜悦。江湖与朝堂,朝堂与江湖,不习惯的可不仅仅是右小嶷他们这些侠客。
原本古寺青灯相伴一生,现在却身处漩涡身不由己。凤亓梧,不,无怒自己又何尝自如呢。
右小嶷却在猜测,这个消息不是由兵部汇报上来,而是颜漠北亲自派人暗中送到无怒手中,恐怕边关还将有事变。果不其然,只听凤亓梧吩咐。
“你带着卫十四,率五十部下速抵黑城。记住,抵达后一切听颜漠北安排。”
“是”
“即刻出发。”凤亓梧又道。
话音刚落,原地已经没了右小嶷的踪影,只有微风轻轻摇晃树影。
人走后,凤亓梧看了会空旷的宫廷长廊,神色不明,许久,转身走进殿内。
寥寥青烟伴随着禅香,只听一道轻叹渐渐消散在木鱼敲击声中。
这边厢,皇帝在佛堂中日常礼佛,那边厢,有人悄悄聚集在一起密谋。
光影中,没有人说话,只有一道道笔谈,以及一张张被烧毁的纸张。
旧墨已失,可否挽回
难。
不如添置新墨。
派谁添笔
写字的几人齐齐看向坐在高位的一人,似乎在等他定夺。而被瞩目的那人,却漫不经心地研墨,目光透露思索,却不是在思索眼前事,而是在想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为何不能再狠心一点。如是,今日何必添这许多烦恼。
许久,阴暗的室内,一笔缓缓落下。
萧。
萧,前朝帝王姓氏,被当时前朝大将军凤家赶下王座,凤代萧兮。
既然如此,时移事易,如今为何不能,萧夺凤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