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头酒易醉,红酒微醺。
屋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下,衣着考究的男人点燃了一支烟,手指修长,指腹有茧,蓝宝石袖扣取下了,衬衫挽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随着动作绷起明显的青筋。
他很少在屋内抽烟。
淡淡的青烟缭绕,宋书灵没有抬头,眼睫低垂。
只是偶尔飞快地,掠那么一眼。
阮榛已经开始洗澡了。
这个角度,无法再和刚刚那样,一览无余地看清对方全部的身体,只能瞧见侧面的线条,和逐渐升腾的雾气。
热水开得那么足吗
白色的泡沫顺着脊背滑落,消失在腰部的凹陷,又很快伴着水流淌下,积攒在赤着的脚边。
脚趾圆润,足弓漂亮,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尺寸还是偏小了,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而当阮榛踩在泡沫上的时候,仿佛是于翻滚的海浪中降临,带着天然的洁净,小人鱼似的踏进人间。
因为走路的时候,也在痛。
皮肤被热意熏染,浮现浅淡的粉色。
过了好一会,才重新走到镜子前,慢吞吞地拿起毛巾,给自己擦拭头发和身体。
手腕上带着个红绳,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宋书灵不知道阮榛为什么要留长发,旁边沙发上放着份文件,记录了对方的背景调查,这么薄,一张纸就能写完迄今为止的人生,宋书灵没有翻阅,他只是长时间地低着头,不发一言。
那个房间,是特意安排的。
除了镜子是双面镜之外,灯罩,地毯,甚至冰箱里的饮品,都动过手脚。
宋书灵怀疑阮榛的身份。
他有仇家,大哥也在外面结过不少的梁子,生意场上推杯换盏,私下里再腌臜的手段也做得出来,安排渣滓打手,送来心机美人,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手段。
难道,阮榛没有发现镜子有问题吗
表情太坦然了。
甚至由于懒散的动作,和洗过澡而更显乌润的眼眸,显得有种不自知的天真。
仿佛赤裸的不是他。
头发没擦干净,水流顺着身体流下,悄然滑过肚脐,没入勒着大腿根的皮质腿环
宋书灵把烟头碾灭了。
他低声笑了笑,伸手扯松了领带。
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房间不算特别大,东西倒是一应俱全。
阮榛涂抹了护肤霜,缓解些许疼痛后,就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睡衣换上。
纯棉的,浅色格子,尺码也刚刚好。
能遮挡住他的尴尬。
毕竟这个贞操锁太特么逆天,腰臀部那是用金属做的,垂着一个小小的银锁,完美地贴合住身体,前后四根链条互相缠绕,绑住皮质的腿环没法儿往下脱掉,胯会卡住,事实上,在阮榛无数次的尝试中,皮肤已经磕出青紫。
还好设计师有些许的良心,对上厕所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是如果穿得衣物太贴身,就能明显地看出痕迹,尤其是腿环,居然还镶嵌了蝴蝶形状的装饰,格外惹眼。
不行的话,先用剪刀给腿环绞了也行呀。
阮榛琢磨了会,既然钥匙找不到,就给腿环弄掉再说,他实在不明白这玩意的用处,勒得太难受了,走路也不舒服。
不知是刚才洗澡的时间太长,还是饿得太久,这会儿脑子发蒙,晕乎乎的。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试探着去推门,没推开。
“喂,有人吗”
阮榛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靠。
宋书灵这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知道他和宋琴文没领证,自己只是名义上的“嫂嫂”,所以借由这个机会来报复
可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又不是阮榛的错
这能怪他吗
阮榛不是个喜欢招惹是非的人,他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个新房子,让张老头和黄狗过上几天安稳日子,那个小院年代太久了,总是漏水,屋角的墙皮也时常脱落,无论多么认真打扫,也会在下水道发现蟑螂。
每到这个时候,阮榛会喊爷爷,他乐意在对方面前撒娇,展示自己的脆弱。
张老头挥着拖鞋就过来了。
小时候的阮榛怕黑,怕冷,怕虫子,胆子很小,睁着俩乌溜溜的眼睛不说话。
长大后的阮榛依然怕。
他动作又迟钝,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树懒似的不着急,当然比不过张老头的利落。
“行了,”张老头捏着卫生纸,“别怕,又不咬你。”
阮榛笑得眼睛弯弯。
“嗯,爷爷是大英雄。”
他什么错都没有,张老头不该倒在宋家的大门口,黄狗也不该死于棍棒之下。
而如今,凭什么要在那处小院装上偷拍的摄像头,宋琴文已经死了,凭什么儿子们也不肯放过他
阮榛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
“混账。”
他冷冷地开口“一群卑鄙无耻的小人,不要脸”
还有宋书灵。
“总有一天要给蟑螂拌你的饭里,”阮榛想起昨天对方嫌恶的眼神,不由得抬高音量,“什么狗屁三爷,王八蛋宋书灵”
他骂得起劲,以至于忽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很轻微的一声。
门开了。
宋书灵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屋内瞬间安静,阮榛蹭地一下坐起来,眨了两下眼。
“你刚刚在说什么”
“没有。”
宋书灵面无表情“说实话。”
阮榛迟疑着开口“在说,宋书松鼠,有只松鼠从窗外窜过去了阿嚏”
宋书灵默默地后退一步。
还是着凉了。
阮榛身体底子不是很好,用张老头的话来说,就是没见过这样金贵的孩子,饿不得冻不得,稍微怠慢了点,就敢生病给你看。
由于宋琴文的葬礼,阮榛差不多有两天没吃饭了。
刚起床那会儿还不显,关节的酸软和头脑的胀痛,在此刻姗姗来迟。
他吃力地捂住腹部“我”
宋书灵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可以看得清楚阮榛苍白的脸,微微颤抖的肩,以及灰蓝色的眸子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应该发烧了。”
阮榛下了论断,他太清楚自己的身体,水米未进和睡眠不足,他压根吃不消,本来估计可能要倒在葬礼上那样也好,做出个哀痛欲绝的模样给众人看,谁知竟撑到了这个时候。
“一粒退烧药,热水,还要小米粥,”阮榛拧起眉头,“再来一份西红柿炒鸡蛋,放糖。”
宋书灵不为所动。
这个表情,阮榛太熟悉了。
一种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模样。
是身处高位者习惯的姿态。
那么下一步,对方会不屑一顾地离开,或者
“春风说,希望能接你回去。”
陌生的男士香水味飘来,似乎是木质香,但阮榛分不出,他现在的小腿肚子都在抖,眼前阵阵发黑。
宋书灵走到他面前,站定了,风度款款地弯下腰“你说,要回去吗”
阮榛头懵得厉害,压根听不明白对方的话。
“说”
宋书灵突然伸手,毫无预警地掐住阮榛的下巴“你到底是谁”
阮榛大半张脸都被钳制,呼吸不畅,又挣脱不开,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咽“放、放开”
“谁指使的你,嗯”
宋书灵眯起眼睛,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甚至还有心思晃那么几下,静静地看阮榛逐渐涨红的脸。
“你、你近一点,我告诉你”
宋书灵没放手,身子靠近,做出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阮榛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在木质香味笼罩过来的瞬间,仓惶地伸出双手,一把搂住宋书灵的脖子。
宋书灵一怔,他居然没有躲开。
第二次了。
身体紧紧相贴,仿佛都能听到彼此心脏的跳动,他下意识地松手,转而托住阮榛的胳膊,而在呼吸交错的瞬间,阮榛张开了嘴
哇地一声吐了。
胃里没东西,都特么是酸水。
宋书灵被打了一闷棍似的站在原地。
阮榛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可怜死了,两天的时间没怎么进食,什么吐不出来,憋出的眼泪倒是有,还有嘴角一点银丝似的涎水,给这张小脸泡软了,泡皱了,泡得酸溜溜的
他毫不客气地,全部擦在了宋书灵的衬衫上。
就这样用脸,在人家胸口蹭,对方浑身僵硬,竟也没什么反应。
别说,身材还蛮有料。
阮榛莫名想笑。
很快,他就被人用手掌抵住额头,嫌弃地往外推,推不动,阮榛变成了稀溜软的面条,变成了没骨头的树袋熊,死活要挂在宋书灵身上,倒不是溺水的人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有一种生生要给对方也拖下水的架势。
气势汹汹的。
宋书灵黑着脸,好容易给人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转身高声道“小梁,过来操”
他难得地讲了脏话。
因为阮榛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宋书灵一伸胳膊,给人拦腰揽住了,但阮榛大概失去了意识,身体没有任何支撑地继续往下滑。
“先生”
小梁站在门口,没敢进来“医生在下面等着了。”
宋书灵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自个儿衬衫上也狼藉一片,这辈子没这样埋汰过,瞪着眼睛凶人“那让他上来啊”
小梁一溜烟跑没影了。
趁着医生上楼的档口,宋书灵给阮榛打横抱起,快步走到床边,放下的瞬间响起了敲门声。
他飞速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进来。”
“好久不见啊,”
陈医生拎着手提箱进来,还有心情和宋书灵开玩笑“大早上就给我叫来,怎么,您昨晚有情况”
这人和宋书灵一个圈子,也算得上是发小,说起话来就随意许多。
“别贫嘴,”
宋书灵转身离去,有些不耐烦地坐在沙发上“他发烧了,皮肤很烫。”
陈医生坐在床边,拿出体温计的时候,投来一个暧昧的眼神。
“我先大致看下吧。”
他戴上医用手套,床上的人已经陷入昏睡,脸颊酡红,呼吸粗重,掀开睡衣看了眼,目光触及腰胯上的时候,陈医生身形一顿。
这次投来的眼神,就变了。
好复杂。
却也有一种莫名的欣慰。
宋书灵不明所以,单手撑着额头,目光深沉。
“玩得这么大吗”
陈医生松开手,一脸嫌弃的模样。
“宋书灵,你禽兽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