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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她
    漫长的时光残酷隔绝了一切。

    那些灼烧灵魂的爱恨都变成同等的绝望。

    未来于刹那间化作水中的倒影,期许再不可能实现,人生一塌糊涂。

    “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不知何时,鬼舞辻无惨悄无声息出现,阴沉着一张脸,粗鲁擦掉她脸上的痕迹,一如既往恶声恶气,“嘴上说要全心全意为我做事,让我知道你有多有用,背地里你就是这样做事的吗”

    “不是的”

    “那你还不赶紧站起来”

    鬼舞辻无惨凛声训斥,在她摇晃站起身时稳稳扶住她胳膊,不正常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物落入他掌心,眉头顿时拧成结,“怎么又烧起来”

    “休息一晚就好。”

    鬼舞辻无惨耷拉着脸。

    恨不得将不高兴写在脸上。

    他又不是没没见过,根本不相信她的鬼话。

    抬起手,原本是想像拎美绪一样拎着她,可她个头并不低,拎起来并不方便,干脆换成抱的。

    鬼舞辻无惨是鬼王。

    身体素质和肉、体实力远在禅院真昼之上。

    这条进出山谷的小路,禅院真昼白天都要小心翼翼走上半个时辰,可换成鬼舞辻无惨,即便是夜不能视的晚上,也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轻轻松松到了山下的镇子。

    镇上不大,只有一家温泉旅店。

    老板热情又热心,一边询问着他们的口味,给他们准备吃食,一边让准备休息的老板娘去找医师。

    禅院真昼并不饿,却还是被鬼舞辻无惨塞了一肚子梅子汤泡饭加咸鱼,最后,又被灌了一碗苦死人的药。

    禅院真昼有点想吐。

    鬼舞辻无惨“吐出来,你就自己再吃进去。”

    禅院真昼“”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端坐在另一张榻榻米的男人,好像终于明白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你怎么能这样啊我不想吐的都要被你说吐了”

    梅红色竖瞳乜斜而来,冷笑“我是鬼王,自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你认真的”

    他回答“你大可一试。”

    禅院真昼才不试。

    她也没有那么想吐,只是一点点难受罢了,睡一觉就好了。

    说到睡觉

    她低头看向自己被花液浸染变色的手指,那是先前揉烂彼岸花时弄上去,即使吃饭前用温水简单打理过,也没能彻底弄干净,纹路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青绿痕迹,半干的头发似乎也还沾染着植物腐败散发的气味,现在一想起来真是痒得不行,她赶紧爬到自己背包旁,从里面翻找出干净的睡衣,去外面的温泉热汤里洗个干净。

    可她拿着衣服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间,就被鬼舞辻无惨扯住后衣领拽了回去。

    “啊呀,你干什么”禅院真昼摔在他身上。

    鬼舞辻无惨板着脸,抓住她手里的奇装异服丢进旅行包,又从壁橱里翻出浴衣砸她脸上,力气有点大,砸得她一个趔趄,后背撞到障子门“不要穿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乱逛,没教养”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是要生气的,可很快,那些负面情绪就如流水般泄净,翠色眸子静静盯着他,苍白失色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抱着浴衣走出去。

    夜色渐深。

    清凉的月华如水倾泻一地。

    禅院真昼顺着石板铺就的狭窄小径走过来的时候,热气氤氲的汤泉里已经没有其他客人,山林间格外寂静,除了偶尔风拂过树梢发出的婆娑声,只能听到温泉水淙淙流淌的碎响。

    温泉是将天然的岩石随机排列,大大小小的池子,就像山川自然生成的渊潭。流淌其中的温泉水宛若鸡蛋白,光滑而发黏,据旅店老板所说,会使肌肤变得细嫩光滑。

    她把浴衣搁在汤泉边,坐在边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解开脏掉的衣物,丢在一旁的竹编衣篓,扶着略烫的岩石,缓缓没入水中。

    温泉水温略高。

    身处其中,很容易昏昏欲睡。

    而充斥口鼻间的浓郁水汽,则沉甸甸的,仿佛能溺毙人。

    禅院真昼不太服,没有在此停留太久,简单洗净身上的污秽,确定头发里除了温泉特有的硫磺气味再无其他异味,就擦干身体回房了。

    她很困,头发也没来得及晾干,就埋入被子进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她又梦见过去的场景。

    那时候。

    她还没有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依然生活在现代文明的包围之下。

    刚下飞机,没来得及休整一下,就马不停蹄背着旅行包,打车前往目的地。

    那是她成年后首次踏上异国土地。

    可她并不觉得恐惧,反而信心满满。

    她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也有一往无前的决心,还有抹除任何阻碍者的觉悟,回家的路程不过短短三小时,她中午到的,晚上就能带妹妹回家。

    区区三个小时的路程,她会得偿所愿。

    她是如此自信。

    与妹妹的重逢,她设想了一切可能,在脑海预演了千万遍,可她却从来没想到过,妹妹会用那样一种冷漠疏离的眼神看她。

    那个她只从照片里见过的、长大后的妹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目光温和又礼貌

    “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吗”

    禅院真昼设想过一切可能,却唯独没想到妹妹会不记得了

    妹妹有了新的人生;

    妹妹有了新的家人;

    妹妹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光明,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僵在原地。

    呆呆望着远去的妹妹。

    灵魂深处有什么在疯狂尖叫。

    她曾经那么那么愧疚。

    愧疚得救的只有自己,愧疚留下她一个人,愧疚无法保护她,自责与悔恨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的地狱业火,日日夜夜煎熬她的灵魂。

    一直以来,她所有的快乐都好像是偷来了。

    平日里多笑一下、多感到一丝幸福,强烈的负罪感便几乎要把她逼疯。

    脑子里永远有根紧绷的弦在提醒她,提醒她感到快乐了,可她的双生妹妹却还在禅院家受苦。

    带妹妹回家。

    这是她存在的意义,也是她活着的理由。

    从她们被迫别离的那一刻,她的未来、她的目标、她的愿望,就都是围绕着妹妹而存在。

    可现在

    妹妹不记得了,不愿意再想起来,也不愿意跟她多说一句话,好像她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眼里只有她的新家人。

    明明被迫分离之时,她们还拉着彼此的手,说“永远都要在一起”,可现在妹妹却不要她了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难受得喘不过来气,那种濒临窒息的憋屈感让她想哭泣、想尖叫,想发疯,想把一切悉数摧毁,想把所有人都杀了

    如果一切都可以舍弃与替代,那她一直以来的念念不忘算什么

    她无法理解。

    更无法接受。

    回家的路程明明只有三个小时,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哗啦”

    禅院真昼被粗暴拎出水面,随之而来的就是鬼舞辻无惨冰冷压抑的怒斥“你想死吗”

    “我恨你”

    禅院真昼仰起头。

    不知是泪水还是温泉水的水滴狼狈滚落,泡到发皱的手指颤巍巍揪住他的衣角。

    她脸色惨白发青,翠色眼珠也失去焦距,似乎早已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溺毙,如今出现的只是梦境与现实混淆边界后投射而出的怨灵,妄图将触手可及的一切拉入地狱。

    “真的好恨你”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好恨啊,你到底为什么还活着啊”

    鬼舞辻无惨略微挑眉。

    无情掰开她的手,把她甩回岸边“认错人了,你这个混账东西。”

    鬼舞辻无惨不想管她的。

    她心里藏着什么东西都无所谓。

    等她变成鬼后,这些人类才耿耿于怀情绪都会从她心头消失。

    可他还没来得迈开腿,袴角就被一只颤抖的手紧紧拉住,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究竟是为什么啊我的喜欢就那么一文不值吗我的爱和真心就那么无足轻重吗”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啊”

    “你怎么能忘了我你凭什么忘了我你怎么能丢下我”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每时每刻都想着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看我了难道我们当初的约定都是假的吗就连要在一起的承诺都是骗人的吗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啊”

    鬼舞辻无惨偏过头。

    她现在狼狈极了,浑身湿透,湿哒哒的长发黏在身上,发尾拖在汇聚的积水里,大概是夜晚温度太低,原本就苍白的肌肤此刻因为失温开始泛青,仿佛暗夜中会骗人入水的凄艳水鬼,翠色眸子怔怔仰望着他,悲愤的泪水簌簌而下。

    “我说了,你认错人了。”

    鬼舞辻无惨没心情陪病鬼发疯,再次甩开她,却只听得一声崩溃的、失态的、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凄厉尖叫。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

    “明明我们那么爱她,没有一刻忘记过她,可她还是不要我们了不记得我、不记得爸爸、不记得妈妈,她抛弃了我们所有人,却把造成我们分离的禅院家当做至亲她不愿意理会我,也不愿意想起我,甚至,连一枝花都吝啬于施舍给我”

    “可笑,真的太可笑了”

    “我到底为什么放着好好的象牙塔生活不过,非要掺和进一件十几年前就尘埃落定的事;又到底为什么非要学习一切,强迫自己习惯那该死的血腥杀戮啊好恨,真的好恨啊如果这就是她给我的答案,那我到底是为什么拼了命地想见她”

    “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你们到底凭什么这么对我啊”

    “所以人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被困在了过去真的恨死你们了,我都这么痛苦了,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死拜托了,你们快点去死吧只有你们都死了,我才能重新快乐起来”

    鬼舞辻无惨俯视着她。

    并没有因为她诅咒的话语愤怒。

    反而因为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出最真实的模样,难得来了兴趣。

    她已然陷入扭曲崩溃的情绪之中,激烈又疯狂的爱恨在她体内交织,她是如此的爱,又是如此恨她的血亲。

    整个人匍匐蜷缩在地,黏在身上的黑发还在往下淌水,不知道是秋夜太冷,还是负面情绪太过磅礴,她身体在战栗痉挛,单薄的蝴蝶骨颤抖着支开脊背,喉咙深处压抑沉闷的呜咽悲泣,仿佛开到极致的椿花,散发出黏稠阴湿的气息。

    鬼舞辻无惨垂下眼睫。

    梅红色的竖瞳平静无波。

    神明一般,高高在上注视着跪在自己身前,祈求得到救赎的可怜信徒。

    他讨厌复杂多变的感情,更讨厌欲壑难填的人心,可此时此刻,他却半蹲下身,鬼使神差伸出手,拨开黏在她额前的湿发,温热手指顺着光洁冰冷的侧脸缓缓下滑,捏住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梅红色的竖瞳如猫儿眯起,中间黑色瞳仁细入刀锋。

    “那就,杀了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