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简在学校待到晚上八点多才离开,到家之前顺道绕去附近的公园,那边的空地上有一群小老头小老太太在跳广场舞。
朝简停好车,坐在公园树道旁的木椅上看一群大爷大妈摆臂扭胯,才5分钟,音乐就停了,看这架势大爷大妈要收队了。
她坐着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起身走向人群中一口牙花龇得最灿烂的中年女人走去。
“妈。”
朝莉真扭过头来,“哟,什么时候来的”
朝简冲边上的女人笑着点点头,回答“有一会儿了,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牙花都龇出来了。”
那女人好奇打量了朝简一眼,问朝莉真,“这就是你女儿跟你真像,身材都苗条。”
朝莉真听得高兴,又装客气,“嗨,我年轻时肠胃不好,所以怎么吃都吃不胖,但是现在年纪大了,还这么瘦就不好看了,常年养胃呢。”
女人瞧瞧她的腰,“谁说的,你这样正好,气色也不错,单看背影还以为30几呢。”
“哎哟你这嘴甜的,真会哄人。”
“我这张嘴可从来都老实,只说真话。”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朝简食指轻轻挠两下额头,深吸一口气,干脆背着手在边上继续等。
朝莉真又跟人热聊了一会儿,才叫上朝简一起打道回府。
路上朝简骑着小电驴慢慢挪,一边问“又认识了个闺蜜”
朝莉真先前有个闺蜜,跳广场舞认识的,两人感情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可惜不久前她那闺蜜被儿子接到外省一起生活了,离开了这里。
那一阵朝莉真生活黯淡,家里每个角落都有她失落的阴影。
那时候朝简都害怕她抑郁,琢磨着给她报个旅游团什么的,好在没过多久,她自己缓过来了。
朝莉真看着她的小电驴,说“你爸说要给你买辆小车,你又不愿意,天天骑这个,有瘾啊你。”
朝简说“骑这个怎么了,多方便。”
朝莉真笑一笑,“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收,虽然这些年你把他当亲爸一样尊敬,但又不能真的像对待亲爸一样亲近。”
朝简没有否认,“妈,我还年轻,能挣钱,以后要什么车没有”
朝莉真叹气,“这饼真是让你越画越圆了,说着说着差点我就要信了你的白日梦,有这闲功夫赶紧找个男朋友。”
她说完快走两步。
朝简默默追上去。
晚上睡觉时,朝简手机微信群里一帮人聊得热火朝天。
是个婚礼姐妹团的群,新娘是桑聆,她和严铮今年开春领的证,婚期特地定在了深秋,目的是等朝简回国。
因为早在大学的时候,桑聆和朝简立下了互为彼此伴娘的约定。
朝简被拉进群以后一直没怎么发言,平时忙是一回事,主要大多时候她随大众听安排,桑聆有什么特殊情况也会私聊她。
没一会儿桑聆的私聊就来了,提醒她伴娘服已经做好,让她明天下了班直接过去试穿。
朝简回了个ok。
第二天傍晚,朝简看准时间下班,临走前还拐到实验室那边看了一眼,没什么事就离开了。
桑聆的家就在朝简家附近的一座新小区里,隔着一条马路再拐个弯。
每次朝简来这里,都觉得这里每块砖都透着一股纸醉金迷的骄奢气息,这里连门卫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因为朝简第一次来时骑着她的小破电驴,就被鄙视了
朝简搭电梯上了13楼,出来在廊道上就发现桑聆家的大门没关严,她走过去推了一下,看见桑聆就在玄关,戴着口罩,举着个什么仪器在扫天花板。
朝简问“干嘛呢”
桑聆赶紧把东西放下来,喘了口气,“累死我了,刚买的吸尘器,说是能清扫天花板,我试了一下,臂力不够,差点把我人给干废了。”
朝简帮她把吸尘器挪到墙边放着。
桑聆说“对了,你那伴娘服,人给送错了,我让严铮拿回去换了,现在应该也快回来了,你坐会儿,桌上有水果,我去一趟洗手间。”
朝简熟门熟路,自己到沙发坐着,拿了颗草莓刚咬一口,门铃响了,她抽了张纸巾擦嘴,快步到玄关开门。
门一开,她愣住了。
来的人不是严铮。
岳竟城拎着个白色的大号购物袋,身姿挺拔立在门边,身上的淡蓝色衬衫干净又冷淡,他看见朝简的时候,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朝简后知后觉,问“你有事”
“帮严铮送个东西。”岳竟城抬了一下手里的购物袋,说“他刚才接到电话,回学校开会去了。”
“先进来吧”
岳竟城在客厅沙发一头坐着,朝简在另一头坐着,两人拉开距离,隔着一片汪洋,彼此之间漫延着无话可说的死寂。
桑聆从洗手间出来,先惊讶了一下为什么岳竟城会在这里,又惊疑这两人营造出来的气氛,竟然诡异到妙不可言。
岳竟城指一下茶几上的购物袋,“严铮学校有事。”
桑聆听得直翻白眼,“我就知道他靠不住,”她拎起购物袋,兴致勃勃说“小简,去换上,我看看。”
朝简犹豫,“现在”
她看一眼岳竟城。
岳竟城坐在沙发一角,无所表示。
桑聆没想那么多,拉着朝简去了卧室,“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朝简无奈妥协道“我自己来吧。”
门关上后,桑聆喜滋滋回到客厅,看见冷漠得像块冰雕的岳竟城,她倒了杯水走过去,说“严铮的伴郎你也认识,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岳竟城接过水杯,“打过几次交道,不熟,怎么”
桑聆直言快语,“我觉得这人不够稳重,镇不住场,要不换你来”
岳竟城喝着水,一边说“我来就不是镇场了,无端抢人风头的事我不干,”
桑聆鄙视他一眼。
正好朝简换好衣服出来,香槟色的裹胸式缎面裙,裸露的两边臂膀还挂着细碎莹光的流苏。
桑聆立马从沙发蹦起来,“我就知道这条裙子适合你”
岳竟城只抬起眼皮懒懒凝视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目光定在了阳台。
偏偏桑聆没放过他,恨不得把朝简怼到他跟前,她有一种隐隐的得意,“阿城你看,漂亮吧”
岳竟城拿上手机起身,不咸不淡又掠了一眼,“嗯”一声,说“有事先走了。”
直到门关上,桑聆才说“别理他,他就这样,对女人不热情,要不是他有个女儿,我都要怀疑他有什么问题了,不过我有时候也怀疑那小家伙是不是他女儿,毕竟长得跟他不太像,老严说可能是像妈妈多一些”
她说着说着,忽然把目光锁定朝简。
朝简一下子心跳如鼓。
桑聆眯眼,“我有个问题。”
朝简“你问。”
真不愧是夫妻。
桑聆“你说,他不会是gay吧”
朝简“”
这夫妻俩有一种脑回路殊途同归的命定感。
朝简换回自己的衣服,趁着天还亮就告辞了,下了楼,她推开单元楼大门,脚步倏地一顿。
岳竟城背对大门听电话,外面的鸦青的天色和昏亮的路灯明暗交错,落在他身上,让本就挺拔峭直的背影又添几分薄削的锋利感。
“乖乖吃药,病才能好,不然鼻涕虫天天跟着你。”
“鼻涕虫最喜欢生病的宝宝。”
低沉嗓音里的字眼有一股说不出的温柔。
“爸爸一会儿就到家了。”
他结束通话,却冷不丁有所察觉,转过身来,看着朝简,眼底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像好几味寒热掺杂的中药,熬得异常苦闷。
朝简天人交战了片刻,靠近几步才问“她生病了”
岳竟城带着冷意一笑,“从你把她扔给我那天起,你就应该有自觉,你已经失去了过问她的资格和立场。”
朝简也微微一笑,“多谢你的提醒,但你管不着。”
她说完准备离开,一转身却让岳竟城伸手拽了一下胳膊,她一头撞入他胸口,正有点恼火,下一瞬听见身后一群小孩互相打闹冲进了大门。
岳竟城松开她,阔步离开。
朝简站在原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从小区大门出来,朝简没有回家,而是打车去了市医院,到普外科的护士长找人,“你好,宋昔忱宋医生在不在”
护士抬起头,说“宋医生在急诊楼手术呢。”
朝简留了个名字,“麻烦等她忙完,告诉她一声。”
朝简出了医院大楼,到住院楼后面花园的长椅上坐着吹风,这一坐就是大半个小时,好在宋昔忱自己找了过来。
宋昔忱一身白大褂,清丽的面容有点困倦,坐下来说“想什么呢”
朝简说“我在想,我从岳竟城那里夺回孩子抚养权的胜算有多少。”
宋昔忱直言“为零吧。”
朝简默一秒,“谢谢你啊,我知道,你不用讲得那么直白。”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就火大了,“其实我没想跟他争孩子,可他凭什么那么说我我知道三年前自己太过于冲动行事,但我所作所为没有对不起他。”
因为当初明明是他不要这个孩子的。
朝简跟岳竟城有个孩子这件事,全世界只有三个人知道两个当事人,外加宋昔忱。
宋昔忱从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字句片段中提取了有用信息,“所以你们俩见面了而且你还被他的气势压过了一头”
朝简张张嘴,顿时有些讪讪的,“没办法,我开两个轮的小电驴,他开四轮的宾利,整整比我多了两个轮。”
宋昔忱“你的算数还是这么好。”
朝简“谢谢。”
宋昔忱沉吟半晌,说“如你所说,你的所作所为没有对不起他,”
朝简点头,“对。”
宋昔忱“你只是对不起孩子。”
朝简“你说得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