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下起了毛毛细雨,顾屿衡加快了速度,寻常从实验室出发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八九分钟便到了家。
院子的大门锁了,屋内却没锁,推开门便看见隔壁的开钰和知晏知微排排坐在沙发上,手臂环胸而饱,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
停好二八大杠,顾屿衡脱下大衣,正想问怎么了。
憋了半天的知晏终于忍不住,还不等顾屿衡将大衣挂到衣架上,便从沙发上溜下来,泪眼婆娑地跑上前抱住爸爸的小腿,整张脸都埋进衣服布料里,声音闷闷的。
“妈妈要被陌生人带走了。”
安慰好两个小的,顾屿衡朝着厨房走去,手刚落在门把手上,便听见里屋传出声音。
原身从现代穿越八零,对落后时代的一切都看不顺眼,一天家务活都没干过,更不用说烧火做饭,烟熏火燎的油污容易加速肌肤老化,这比杀了她都难受。
苏楚箐最后的一番话无异于投下一颗深水炸弹,将苏招娣的最后一丝疑虑都炸没了。
收拾整整齐齐的厨房,泡出血水的排骨,中午未吃完的剩饭寻常的烟火气,都为苏楚箐增添了可信度。
苏招娣终于认真打量起这个许久未见的侄女。
她挽起了发,绸缎般的秀发几缕温柔地荡在耳侧,漆黑清澈的大眼睛里不再是过去蛮横无礼的不可一世,肌光胜雪,眉眼如画。
脸还是记忆中的那张脸,给人的感觉确是完全不同了,就像她说的长大成人,懂事了。
压下心头的焦虑,苏招娣反握住她白嫩光滑的手,终于想起关心自家侄女嫁的人到底如何,刚想仔细问问,便听到一阵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磨砂玻璃门外,男人身形高挑挺拔,语调带着些磁性。
“我能进来吗”
像是白日活见鬼,苏楚箐猛地转身,眼睁睁地看着玻璃推拉门从外被推开,本应在开会的顾屿衡出现在眼前,白净的脸颊像是煮熟的虾,瞬间就红了。
她本意只是想打消自家姑姑的顾虑,却根本没料到自己的一番话,被对方全部给听了进去
不知道现在说后悔了,想和姑姑回乡下还来不来得及。
“您好。”
苏楚箐大脑已经完全宕机,向来沉默寡言的顾屿衡,破天荒主动接过话语权。
因为会议需要,他今天穿着纯黑的高领针织衫,衣物略显贴身,更衬得他肩膀宽阔、脖颈修长,西装裤纯皮腰带,很简单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有种说不上来的矜贵气质。
又因为挡着光,像是座沉稳的高山。
他伸出的手臂结实,肌肉线条明显却不夸张,带着手腕上的机械腕表又给他增添几分书生气。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没有一丝赘肉,根根如葱白,老一辈人说这种男人有福气。
苏招娣突然就懂了侄女那句,“冲着他那张脸。”
确实帅气。
但外貌又不能当饭吃,长辈总是会偏心家里人,最初的惊艳过后,苏招娣态度陡然冷淡,条件再好,她也心疼,自家侄女还是吃了亏。
苏招娣扭过头,赌气不看他俩。
顾屿衡也不恼,文质彬彬地收回手,不卑不亢道“我叫顾屿衡,是楚箐的合法丈夫,也是知晏知微的爸爸。由于我工作的原因,我和楚箐结婚时间比较赶,没来得及上门拜访,是我的疏忽大意,您要心里不痛快,我向您道歉。”
稀奇了。
顾屿衡比苏楚箐整整高两个脑袋,苏楚箐仰头,只能看见他刀锋雕刻般棱角分明的下颚线,他神色认真,语调却比平日要快上许多。
这还是苏楚箐与他认识这几天来,首次听他讲这么长的一段话。
恰好,顾屿衡也在此刻低头。
四目相对间,苏楚箐看见他漆黑眼瞳里自己的倒影,像是突然被烫到了,瞬间转过头去,终于想起自己还没给俩人互相介绍。
“屿衡,这是我姑姑,从小都是她带我长大,我从市搬出来就是住在姑姑和姑父家里。她今天是过来看我,还以为我被骗了哈哈。”
苏楚箐原本想缓解气氛,却被自家姑姑斜视着瞪了眼,摸摸鼻尖,她继续介绍“姑姑,这是屿衡”
前一秒还妙语连珠的苏楚箐卡壳,合法丈夫,这个身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在顾屿衡接过话语,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窘迫,上前一步,将苏楚箐完全挡在自己身后。
“您是楚箐的姑姑,您担心她我完全能够理解。但也请您相信,想要与她成家却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楚箐是个好姑娘,只要她愿意,她一辈子会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我会尽我的全部努力,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仍是再寻常不过的语气,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人有种别样的沉稳与安心。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苏楚箐奇怪地顺着望过去,干燥的掌心掌纹清晰,侧过身的顾屿衡垂眉,好似无声邀请。
他永远是这样,礼貌中带着些温柔的强势,明明不善言辞,认定了的事却让人不想也难以拒绝。
苏楚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熹妃娘娘抱着她坐在下雨的雕花木窗前,乌云压城,山雨欲来,盛怒的天子离开不久。
熹妃娘娘支着额头,眼里却无光,她说感情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妃子佳人,才情出众,君王流连,百般恩宠。
牡丹般娇艳的娘娘尚且日渐凋零,亲眼目睹这一切的苏楚箐,对感情渐渐也有了冷眼旁观的清醒。
选择剧情里出现的“顾屿衡”也是相同的道理,他对原身没有爱,除去剧情的推动,更多是出于对孩子的责任,是出于这个时代对孤儿看法的无可奈何。否则也不会在发现原身做出错误举措后,当机立断,不留情面地与她离婚。
苏楚箐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当婚姻变成交易,感情反倒变成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在此刻,顾屿衡落下来的视线像是淬了火,苏楚箐明明知道不应该,心脏还是被提到嗓子眼,像是有人攥着她的胸口。
无法控制的掌握感让她心悸,但无可否认,心脏律动乱了节奏,眼角眉梢爬上红霞,熹妃娘娘教会她食之无味的东西,在这个瞬间,她却突然有种冲动,想要亲自体验一番。
抛开脑海中的总总,苏楚箐上前牵过他递过来的掌心,与他并肩而立,笑吟吟继续劝道。
“这下您总放心了吧屿衡平日里工作忙,知道您来了就立即赶回来了。站在厨房也不是个事,您奔波了一天肯定也饿了,我快炒两个菜,也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都是从年轻姑娘家过过来的,事到如今,他俩男才女貌地站在自己面前,一个洋装镇定,一个脸红的像猴子屁股,苏招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摆摆手,叹了口气,苏招娣懒得再说,“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说多了你又要生气。日子是你自己选的也是你过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姑姑,我哪会生你的气,”苏楚箐连忙挽着苏招娣的手臂撒娇,“今天隔壁婶子拿了两根山猪小排过来,让我给您露一手,免得你老担心我在外面过得不好。”
事情谈开了,苏招娣的担忧也逐渐被重新见到侄女的喜悦取代,稀里糊涂地被苏楚箐带到客厅。
“厨房里油烟大,您先在客厅坐会。”
“嫌弃我啦”
“这我哪敢。”
顾屿衡低头看了眼自己被甩开的手,跟在着急忙慌的苏楚箐身后,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您请喝茶。”
“欸,我自己来自己来。”苏招娣双手接过,男人的外貌和礼仪都挑不出错,她攥着的心稍微放下。
顾屿衡招手,喊几个趴在厨房外听墙角的孩子过来,“这是我的两个孩子,顾知微和顾知晏,还有个是隔壁家的孩子,李开钰。”
根本不用人叫,三个孩子走到苏招娣跟前,脆生生地叫“姑姥姥好。”
苏招娣本就喜欢小孩子,这下是真的开心了。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第一次见面,姥姥给你们发红包。”
“好耶”飞来横财的虎娃叫的最开心,“谢谢姥姥,您就是我的亲姥姥”
听着厨房外的动静,苏楚箐心想,顾屿衡竟然都学精了,还会请外援。
苏招娣和孩子的笑声不断,苏楚箐悬着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晚餐苏楚箐本来想做一道蒜香排骨,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酌人而烹饪、量性而制食,姑姑赶路了整日,心累体疲,胃腑易生烦气,所以她打算做一道老人小孩皆可食用的糖醋排骨,即可开胃顺气,又能消浊去塞。
顾屿衡多次敲门想要帮忙,都被苏楚箐给赶了出去,糖醋排骨做熟不难,做得好吃却很费功夫,哪怕是调料的不同都能引起味道的千差万别,家里的食材勉强能够上“好吃”的程度,但想要做到“绝佳”,苏楚箐还需借助空间里的材料。
寻常人家做糖醋排骨首先会给排骨焯水,为的是给排骨去掉猪腥,苏楚箐反其道而行之,第一步先是油炸。
炸排骨的油不是植物油也不是动物油,而是苏楚箐琢磨出的配方熬制出的熟油。
这熟油是以菜籽油为主油料,先将菜籽油文火熬制,让其慢慢升温。当加热到一定程度时,其油脂中的荒涩味便可随烟气水分挥发出去。然后在菜籽油烟气将尽时,再加入一分牛油和一分半的猪油,牛油和猪油的荤腻味也会很快随烟气析出。这时的油不但异味散得差不多了,而且混合之后的口感会变得更加丰润醇厚。
最后苏楚箐还将准备好的姜片和葱段在快熬制好的熟油中过了一下再捞出,这样做可以将牛油、猪油残余的最后一点腥膻味去除,并且留下些许姜葱的清冽。
苏招娣在苏楚箐正式开始做饭时,一双眼睛就黏在厨房门上,怎么被她一打岔就忘了,她这个侄女可没怎么下过厨房,唯一一次用农村的土灶煮鸡蛋,水煮干了都没发现,差点将铁锅烧了个对穿
家里人都不敢让她下厨,这好不容易找到个好人家,让她露一手,可千万别把厨房给烧起来了。
苏招娣心里着急,刚让姑姥姥扎了花辫的知微,却误以为姥姥是饿了,撅着屁股从沙发上滑下去,在茶几上挑了个最大的苹果,献宝似地捧到苏招娣面前。
“姑姥姥先吃苹果,妈妈做饭可好吃了,等吃完苹果就能吃上饭了。”
“是吗”
苏招娣此刻只当是孩子安慰自己,接过苹果,只想苏楚箐别捅出什么大篓子出来就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