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灯火云集。
尚未入夜,行人已摩肩擦踵。
“哇那鱼好大啊”姜止衡仰着脑袋兴奋道。
是一只锦鲤花灯,悬于酒楼的门匾之上,约莫有三四个姜止衡那样长。
往里去,各家花灯争奇斗艳,好不精彩。
贩夫走卒者早已占了摊位安置好,抬眼打量着他们几个。
行至得月桥,两岸灯火满是烟火气。
抬眼瞧去,摊位皆满,哪里有空地儿给他们留着
梁娇娇不高兴得埋怨道“姜芷妤,你该早些出门的。”
走了一路,腿脚都酸了。
姜芷妤瞪她一眼,怼道“就你长了嘴”
天色未晚便出门来,她哪里知道这些人来得这般早
不过,想想也是,都是为了生计奔波的劳苦人家,为了占个好摊位,便是早来一个时辰等着也使得,她阿爹不也是三更天便起床去杀猪嘛。
梁娇娇气道“你知不知好歹,我不也是替你急嘛。”
姜芷妤赠她一记白眼答谢。
梁娇娇
“是来得晚了些,要不我去与他们求求情,让你挤挤”许清荷道。
姜芷妤趴在桥栏上,慢吞吞的摇了摇脑袋,“人家不会愿意的,又何必去开那个口”
梁娇娇语气焦急“那我们摆在哪儿啊,总不能就在桥上吧”
姜芷妤
“今日既是不顺,不若便算了,我请你们下馆子去”
梁小司在旁瞧了片刻,提议道。
几人之中数他年长,请弟弟妹妹们吃饭也是该的。
“不行”姜芷妤斩钉截铁拒绝道。
这绢花本就是赶在庙会做的,若是今日不成,她又得等许久,都对不住她起得大早。
沈槐序眉头轻挑,悠悠站在一旁似是看戏,对她这反应丝毫不觉诧异。
姜芷妤就这点儿好,犟的要命。
“既是没地儿摆,我们便不摆了。”姜芷妤又道。
桥上往来者众,丝毫不比岸边的摊位逊色,虽是无处可坐。
许清荷“要拎着篮子沿街叫卖”
“这么些人,路都不好走,如何叫卖,怕只能是遭人家嫌弃。”梁娇娇不以为然道。
姜止衡沉吟片刻,没憋住,小声道“别把我弄丢了。”
姜芷妤无语至极,啪的一巴掌拍在桥栏上,“藤蔓绕,花朵开,这岂不是栖枝处”
五颗脑袋
“可是哪里有藤蔓”梁娇娇瞪着圆眼睛问。
姜芷妤唇角翘起,目光下垂,落在她腰间。
梁娇娇登时抓紧了腰带
梁小司悄悄红了脸,吞吐道“我、我也不行”
沈槐序挑眉“瞧我做甚”
姜止衡两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裤腰带,急吼吼道“小孩儿也要脸”
姜芷妤长吁短叹,“哎”
突然的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向姜小二的小荷包。
姜小二
姜芷妤笑得得逞,“就知道你带银子了”
若不是要脸面,姜止衡能当场哭了。
哪有姐姐抢弟弟的银子的啊
梁小司立马掏荷包,“我也带了”
姜芷妤瞧着他递来的荷包,忽的生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忸怩道“姜小二的够用了。”
梁小司目光也似是被烫到了一般,结巴道“那、那我给你攒着”
姜止衡满脸不舍的瞧着自己的荷包。
梁娇娇脑袋扭来扭去,瞧得兴起。
许清荷凭栏站着,满脸木然。
沈槐序则是啧了声,打断这情意绵绵。
“你跟我去扯布料。”沈槐序一把拿过姜芷妤手里的荷包,说着率先抬脚下桥去。
“诶你抢什么”姜芷妤喊着,拔腿便追。
谁要跟他去啊
她想跟小司哥哥去
姜芷妤也有小心思,这人来人往的,难免碰着肩膀手臂,若是不巧,那人撞得厉害些,她岂不是要与小司哥哥贴贴
抬眼再瞧前面的人,姜芷妤恨不得一脚将这不知情趣的踹进河里去
“慢些走,别跑,仔细冲撞着。”梁小司声音落在身后,不放心的叮嘱一句。
乌水河畔,小姑娘奔跑追逐,裙裾飘飘,珍珠发带飘扬。
两刻钟后,姜芷妤才回来,手里拎着油纸包,身后沈槐序不远不近的跟着。
梁娇娇瞧见她,嗖的从凳子上起身,上前迎了两步,“买到了”
姜芷妤脚步轻快上桥来,“那是自然。”
说罢,又训她“去桥下坐。”
梁娇娇撇撇嘴,不满道“就你管得多。”
还没当她嫂嫂呢,便成日里教训她,哼
姜芷妤哼了声,不客气道“你敢坐这儿挡我财路,我就揍你。”
梁娇娇气得跺脚,但到底没惹她。
这事,姜芷妤能做得出,她哥哥也拦不住
好马配好鞍,绢丝花了不少心思,便是连料子也贵的紧,姜芷妤也没贪便宜买粗布,反而是扯了两条绫罗,今日用罢,做成披帛也很好。
姜芷妤将绫罗拧成细细一条,仔细缠在桥栏上,两端用讨来的碎布头子打结。
“好啦,帮我将绢花插上来,插紧些,若是掉进河里,我就揍人了啊”姜芷妤道。
梁小司唇角温笑,“好。”
夜色里,姜芷妤眸色灵动的瞧他,欲语还羞。
一旁站着的沈槐序,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喉咙溢出声嗤笑。
“借过。”
他目不斜视的挤进两人之间,撞得姜芷妤肩膀稍侧,气得给他一拳。
两侧桥栏都绑了绿丝绦,其上,百花齐放。两岸酒楼灯火通明,星月华灯,好不惹眼。
不过片刻,几个结伴逛庙会的姑娘便注意到了桥栏两侧的艳色。
姜芷妤瞧其止步,立马笑盈盈的迎上来揽客,“姑娘来瞧瞧我们的绢花吧”
三人明显意动,不经邀请,走近些,仔细打量桥栏上的绢花。
“这都是你们自己做的”一人问。
姜芷妤颔首,“自然,这每朵花色不一,卖完了今儿,明日便是再想要,也没了。”
听着这话,三人对视一眼。
姜芷妤瞧着,心中了然。
“这绢花价钱几何”
姜芷妤“半贯钱一朵。”
旁边,梁娇娇眼睛都瞪圆了,两只手默默捂紧嘴巴。
这、这么贵啊。
三个姑娘登时皱眉,后退一步,“太贵了,便是珍巧阁的银簪子,也只卖一贯钱。”
姜芷妤含笑道“姑娘不该这般比作,珍巧阁的手艺,自是没话说,可姑娘说的那银簪子,也只是素簪,花不得什么巧思。几位瞧瞧我这绢花,绢丝是上等料子,丝毫不比那素簪子用料便宜,且色艺精巧,每一朵都是花了心思的,素雅却不寡淡,艳丽不显轻浮,莫说平日里踏青簪花,便是出门做客,也是适宜的,半贯钱,委实不贵了。”
几人面色犹豫,但也没走。
姜芷妤又道“几位姑娘貌美,不若我们打个商量”
“什么”
少顷,三个姑娘发髻上皆簪了花,一眼瞧去,难免夺人眼。
“说好了,若我们各带来三位客人,这绢花便赠与我们了。”小姑娘睁着圆眼睛道。
“一个时辰为限。”姜芷妤晃着手里的信物,笑盈盈道。
待得人走,梁娇娇才不确信的问“当真是送”
姜芷妤将试戴的绢花重新插回去,漫不经心道“自然,我从不失信于人。”
沈槐序心里狠狠一震,半晌未回过神来。
金陵旧巷里的老房子,便是经久多年,也未生杂草。
说过让他滚了便不要再回来的人,却是替他照料了许久院子。只因幼时那因梅子树的一句戏言。
“小娘子与郎君新婚吉乐,来看看我们的绢花吧”
“是,这绢丝上等,价格难免高些,您摸摸这花瓣,薄如蝉翼,远处瞧着,跟真花一般您簪着多好看啊,郎君都挪不开眼啦”
“雅致些的,这边的素雅多些,您可慢慢挑选便是送作礼,也是极好的”
“游湖我们不陪着游湖,香兰园的姐儿多的是,公子若豪掷千金,便是花魁姐姐也能伴您游湖,我们不过是卖两朵绢花,哪里入得了公子的眼”
沈槐序骤然回神,眉头不觉紧蹙。
面前的是个穿绫罗锦缎的贵公子,合该是气宇轩昂,可那庸俗卑下的举止,便是连巷子里的狗都不如。
姜芷妤面上端着笑推却。
可那不识相的,却是伸手欲要拉扯。
那人还未碰到姜芷妤一片衣角,手腕忽的被一只横生来的手抓住了手腕。
“诶,你”
姜芷妤欲言又止,想说别动手,若是惊了客,今夜她这绢花可就卖不出去了。
却见沈槐序唇角勾笑,灯火阑珊,那笑意不达眼底,反倒透着几分狠戾。
姜芷妤神色一顿,以为自个儿眼花瞧错了。
正想仔细瞧,便听沈槐序开口道。
“公子想让人陪着游湖好说,我样貌尚可,公子不若带上我端茶斟酒,吟诗唱曲儿,我都是会的。”
语调带着钩子,拇指似是不经意的擦过那人腕骨。
锦衣公子顿时黑了脸,满脸晦气,气得骂了句“恶心”
说罢,与好友拂袖而去。
沈槐序脸上的笑意落下,掏出帕子擦手。
旁边姜芷妤瞧得咋舌,还未开口,被他斜眼瞧来时,随手一扔的帕子盖了个正着。
姜芷妤忿忿的扯下脸上的帕子,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却是问“沈槐序,你还会唱曲儿啊”
目光打趣,分明是故意臊白人。
沈槐序斜她一眼,整了整宽袖,清淡道“一两银子一首曲儿。”
姜芷妤顿时翻了个大白眼,嫌弃道“那我还不如去听折子戏。”
折子戏才半贯钱,能从晌午听得天黑。
沈槐序闲适道“若是去,记得带上我。”
“带你做甚”姜芷妤扭头瞪他。
还要多一份茶水钱。
沈槐序与她对上眸光,温柔噙笑道“去学来唱给你听啊。”
姜芷妤
君有疾否
姜芷妤默默挪着步子走开。
她不知沈槐序这话是否是说笑,可他若是当真想不开去唱曲儿了,兰茵姨怕是都能气活了。
“这儿就是在这位姑娘这儿买的”
“半贯钱,不贵了,这绢丝贵着呢。”
“好看吧,我们都买了,掌柜娘子做的每朵都不一样,若是错过了,便寻不到一样的了。”
最先的三人,领着七八个女眷小娘子过来了,七嘴八舌,说得很是热闹。
小片刻,那三朵绢花算是送了出去,三个姑娘喜盈盈的道谢罢,拿着自个儿的信物携手离去。
姜芷妤这边铜钱叮当响,另一侧的许清荷和梁娇娇也不遑多让。
忽的,姜芷妤余光扫见一道浩荡人群,顿时扭身背对着,噌噌噌躲到沈槐序身后,恨不得缩进石桥缝儿里。
身后衣裳被两只小手攥着,沈槐序喉结轻滑,眉梢微动,还未开口
“姜芷妤,你躲我”
一道姑娘家的娇斥声落了过来。
桥上众人不禁皆回头。
姑娘簪金钗,身穿月季色褙子,着银纹百花曳地裙,傲睨自若,不满的往这边瞧来。
沈槐序听着身后躲着的姑娘幽幽叹了声气,站了出去,假笑道“怪不得今日听着喜鹊叫了,原来是遇着了樱郡主。”
姜芷妤乖乖巧巧的福身,“樱郡主万福。”
偷听话的梁娇娇吓了一跳,连忙也学着姜芷妤那般福了福身,眼睛却是忍不住的打量那贵人。
因晴娘是王府管事的缘故,姜芷妤逢年过节时都要去王府给贵人磕头谢恩,经年累月,对郑粉樱这身影,远远一眼便能认出。
可她委实不愿碰着这位郡主啊。
果然,郑粉樱朝这边走了来,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桥栏上,狐疑问“你在做甚叫卖”
姜芷妤闭了闭眼,忍了。
再抬头,神色懵懂,模样乖巧道“郡主在说什么”
“你再装。”郑粉樱走上前来,随手便揪下一朵绢花来,“这是什么”
“绢花啊,”姜芷妤眨眨眼,对视一瞬,面色忽的恍然大悟,“哦,我是在等有缘人,若是等得,便赠一朵,结个善缘,积善行德嘛。”
梁娇娇
睁眼说瞎话
许清荷
没眼瞧。
梁小司与面前的客人大眼瞪小眼。
这是卖还是送
沈槐序侧首,努力咽下笑意。
郑粉樱神色高傲,盛气凌人道“我倒是赶明儿问问你娘,你何时学会了撒谎。”
“没有,”姜芷妤无辜脸,视线稍垂,落在她手上那朵绢花上,“樱郡主也是我的有缘人,这朵绢花便赠与郡主啦。”
面上笑得乖巧,腹诽哭嚎快走吧,挡我财神爷的路
郑粉樱哼了声,指着自己身边的侍女,故意问“她们不是你的有缘人”
姜芷妤
“几位姐姐是樱郡主身边人,自也算得是。”
姜芷妤说着,忍痛又拿了两朵奉上,一副怂兮兮的样子。
“装什么。”郑粉樱欣赏了一番她憋屈的模样,不屑的哼了声,给身边的侍女递了个眼神,捏着那朵绢花转身走了。
身后护卫立马跟上,在这拥挤人潮里,愣是让过往行人沾不到自家郡主一片衣角。
侍女从荷包里拿了一锭银子递给姜芷妤,微颔首,转身也跟了上去。
瞧人走远,姜芷妤将手里的银锭子抛起又接住,往荷包里揣,喜滋滋道“赚了”
许清荷瞧得心疼她,“赚什么啊。”
凭什么郡主就能这般作践人,天理不公
梁娇娇咽了咽口水,语气不觉夹杂了些同情,低声问“那位郡主经常这样欺负你啊”
她从前羡慕姜芷妤,能去王府,还总是得赏,眼下却不觉得了,甚至姜芷妤有些可怜。
姜芷妤面色疑惑,瞧瞧神色灼灼的梁娇娇,又看看明显不悦的许清荷,视线落去抿唇不语的梁小司和垂眸看不清神色的沈槐序,迟疑问“你们觉得这是欺负”
可是,她荷包里躺着一锭银子哎
梁娇娇替她气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跺脚道“你是不是傻”
姜芷妤捏着荷包里的银锭子,想了想,道“你们这样想,平素我去王府,要给主子磕头的,有时得个赏,有时没有。可没有赏时,磕头岂不吃亏了方才樱郡主嘴上欺负我两句,可这银子却是实打实进了我荷包”
姜芷妤说着,一脸睿智的摇摇脑袋,“是以,我觉得我没亏。”
毕竟她都没给郑粉樱磕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