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东岸,魏泫驻足那棵老柳下已然有小半个时辰,却是半晌没等来人。
日头愈升愈高,魏泫的心头也是愈来愈热,他全都归结于天气。
昨夜落了一场雨,尽管金陵的日头很好,脚下的土壤还是泛着几分松软,大概再晒个一日,土壤便会回归原样。
魏泫心思浮躁地来回踢着脚下的狗尾巴草,目光不时飘忽,似乎在寻觅什么。
一个阿婆推着摊贩小车过来了,魏泫余光瞥到那阿婆陆续摆上来的东西,卖的是冰饮。
魏泫没作他想,扭过头,看着曲江池上潋滟金波。
余光中,魏泫察觉到那婆子瞧了他好几眼,似乎是想说什么。
魏泫天性警觉,立即就扭过头,对上那婆子欲言又止的眼神。
“阿婆可是有事”
魏泫虽带着一惯的警惕,然这是在金陵,眼前又是一个掀不起什么风浪的老婆子,他也不会觉得对方是异族的奸细,只是疑惑。
卖冰饮的阿婆本还在犹豫,见这小郎君竟直言问起,也就不遮掩了。
“小郎君是不是在等一个姑娘”
阿婆是个心直口快的,也不绕弯子,当即就笑呵呵地将话问出了口。
曲江池畔人来人往,耳边不时传来游人的欢声笑语,偶尔有风从江上徐徐吹来,让人倍感舒适。
魏泫蓦地怔住了,不敢相信这个素昧平生的婆子竟能猜出他的心思。
他怔了良久,在焦婆婆眼中便是默认了。
想起昨日那小姑娘生生等病的可怜模样,焦婆婆忍不住碎了几句嘴。
“你这小郎君,人家姑娘昨日等你等得都病了,也没见你来,今日你倒是来了,但又有什么用”
焦婆婆也有闺女,代入到她自己的闺女身上,她都能心疼死,因而话语中带着几分不满。
江上的柔风似乎是吹进了他素来波澜不生的心田,掀起阵阵涟漪,一圈又一圈,好半晌都未曾停歇。
心中的波澜让魏泫很难不去开口询问。
“她等了很久吗”
在魏泫看来,那姑娘瞧着分明是机灵的,怎会如此犯傻
只能是因为她太痴心罢了。
念此,魏泫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脑袋成了浆糊一般。
焦婆婆此刻刚摆上摊,客人还没来,她自然有空闲和这个“负心”的小郎君耗几句。
“对喽,一直等到暮间,落雨了还不肯走,就要在那等着,结果等得起了热,可怜见的。”
想起昨日小姑娘那混沌又倔强的脸,焦婆婆又是连声叹气。
“你这小郎君,若是还懂事,便去赔礼道歉去,姿态放低些,兴许还能将人哄回来。”
焦婆婆瞥了一眼小郎君,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嘴上碎碎念的同时还心里嘀咕着些什么。
怨不得能让那小姑娘痴心相付,是个出挑惹眼的小伙子。
事到如今,魏泫已经不在意那婆子打量他的目光了,只是刨根问底道“那姑娘什么模样”
魏泫又想,也许是这婆子搞错了人,他需要再确定一下。
说起这个,焦婆婆记得十分清楚,眯着老眼回忆道“那是个极标致漂亮的姑娘,穿着打扮十分富贵,像是家里有金山银山,爱笑又活泼”
只这简简单单几句话,魏泫便再不用猜了。
正是那日莽着一股劲追着他的姑娘,分毫不差。
抿了抿唇,魏泫忽地不知这事该怎么办,甚至觉得有些棘手。
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里多等片刻。
然等到日暮,游人都散了,魏泫顶着冰饮阿婆叹息的目光,神色静默地回去了。
往后几日皆是大差不差,尽管未在东岸地一直待着,魏泫还是时不时踱到老柳下,就好像只是寻个清净的地喝酒。
就是时常被那卖冰饮的焦婆婆看热闹,不过魏泫脸皮厚,也不在意这些。
而焦婆婆,看着这小郎君一日接一日地过来,虽不说缘由,然她是个明白的,心里头的不满早已变成了唏嘘
那小姑娘瞧着是个有气性的,不知可还会理这个小郎君。
不过这都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事了,她还得忙着做冰饮呢。
焦婆婆很快陷入了忙碌中。
又是一个双日,昭兰早已大病初愈,磨了月娘几句便成功出去了。
被拘在芷兰殿养病的几日,昭兰也想清楚了。
她与那个小郎君怕是没缘分了,那日便半点回应没有,如今只会是大海捞针。
然男宠这事还是要继续操心下去,毕竟魏家父子一日不走,她便一日不能心安。
只是一想起那小郎君的模样,昭兰难免还是会心神怅然。
因而今日到了曲江池,昭兰也没心思在画舫上枯坐着,改换成一叶扁舟。
想着在小舟上晃一会,亲近亲近粼粼江水,心境或许会豁然开朗。
学着那日小郎君的模样,昭兰半倚在小舟上,除却芙蓉偶尔的碎碎念,倒也十分悠然。
蓝天碧水似乎当真有些抚慰心绪的作用,昭兰心头的焦躁慢慢褪去,变得宁静旷远。
什么魏家,什么男宠,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无踪了。
偶尔船家还会唱着她们金陵的小调,昭兰甚至都有些迷糊了
这一趟游船,昭兰只觉岁月静好。
眼看着日头渐渐爬升至正南,昭兰的肚子也恰到好处的叫了,主仆两人悠然上了岸,准备乘车回三姐那里用了午食再走。
没想到的是,平日里那般兢兢业业寻觅男宠都不得进展,如今无心插柳,却颇有收获。
刚扶着芙蓉的手上了东岸,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听着声音便知年轻的郎君叫住。
“姑娘留步”
那声音是在后头,并不能确定是在唤谁,因而昭兰并没有回头。
然身后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脚步声急促,匆匆靠近,昭兰才察觉到这人可能是在唤自己。
主仆二人回头,昭兰目光落在其上,暗含打量。
特殊时期,昭兰已经习惯了对郎君们进行品评,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
那郎君似乎没想到昭兰的目光如此直白,神色窘了一阵,倒是有几分可爱。
是个面皮俊秀的郎君,瞧着还未敷粉,气质清润,不见阴柔,倒是不差。
“郎君何事”
应声的同时,昭兰在心中给出评价。
那郎君先是直着目光怔了片刻,待到姑娘身边的婢女皱眉,才忙不迭将手中一物奉上,温声解释道“姑娘的香囊掉了,我来还于姑娘。”
昭兰一看,果真是她今日出门前挂在腰间的凤鸟莲花纹的镂空金香囊,再低头一看腰间,果然没了踪影。
想必是先前动作幅度大了,致使香囊掉落。
“还真是,真是多谢这位热心的郎君了。”
芙蓉懂事地将香囊球接过来,再度佩在了她的腰间,昭兰瞅着眼前郎君是个不错的,便来了几分兴致。
且说几句看看如何。
在昭兰的有意搭理下,那郎君顺杆子往上爬,很快二人便你来我往聊了起来。
那郎君是个健谈的,几下就将自己的底透了。
此人姓苏名晏安,家中行商,做丝绸生意,是隔壁扬州来的外地人。
“不知姑娘名姓,可否告知”
这位苏郎君明显是瞧上了她,那目光虽隐晦,但昭兰还是能意会到的。
想着不能随意暴露身份,昭兰随口诹了一句姓赵,便继续打探道“郎君家中兄弟几人”
苏晏安一听这颇有深意的话,眼眸亮了亮答道“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家中行三,还有个幼弟。”
这样一说,昭兰便放心多了。
就算是找男宠的,昭兰也是个有原则的,一般不会对家中独子下手。
只是有珠玉在前,昭兰再瞧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挺好,我”
然再放不下也没用,昭兰不能整日为着那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浪费时间。
还要开口问些什么,眸光轻转,昭兰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不远处的老柳下,那个不久前让她抓心挠肝的小郎君正抱着双臂站着,虽看不清是何种神色,但可以看得出是瞧着她这边的。
不能怪昭兰多想,他站哪里不好,偏生要站在她先前约见的地方,那姿态,更像是在那等待了许久。
顷刻间,昭兰对这位苏郎君的几分心思也彻底烟消云散了,心思不由自主地放在了那个莫名出现的小郎君身上。
心中百转千回,她定了定心神,对苏郎君笑道“失礼了,刚巧碰上一个故人,便先告辞了。”
虽然知道这般会让这位苏郎君黯然神伤,然昭兰不得不离开,因为她还有人要收拾。
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然还需试探一番才能确定。
苏晏安看着走得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昭兰,嗳了两声,果真有些怅然。
不待他瞧瞧昭兰要去瞧什么故人,兄长便将乱窜的他寻了回去。
如闲庭信步一般,昭兰端着斯文优雅的步伐往老柳的方向走,像是陆陆续续的游人一般,仿佛只是在赏景,没有瞧见树下的魏泫。
余光中,昭兰察觉到对方的目光顺着她的步伐而移动,这更是大大证明了昭兰先前的猜想。
他就是在等她。
意识到这一点,昭兰心头火起,直叹一声晚了。
忆起那日自己在雨里从头等到尾都没瞧见半个人影,自己还受了风寒,昭兰胸腔子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
如今倒是过来了,且看她愿不愿意搭理他
这般想着,昭兰就当作没瞧见人一般,气定神闲地自老柳旁经过,对人一眼都不带瞧的。
这对魏泫来说是极不合理的。
先不说他这位置显眼,再加上人也显眼,不时有姑娘过来搭话,含羞带怯的,一瞧便知是为了什么,来往的年轻姑娘难有瞧不见他的。
偏生那姑娘就好像瞎了眼,目光巡游了一圈,愣是没有半分反应,抬腿就要走远。
魏泫守株待兔了好几日,好不容易等到兔子,先被闹心一番不说,兔子更是瞧不见他,翘着尾巴就要走。
“站住”
忍无可忍,魏泫一改闲适的姿态,放下环着的双臂,对着兔子扬声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