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其实并不可怕,但昭兰就像是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骤然一颤。
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昭兰坚定不移地往前走着,让芙蓉在一旁看得神色振奋。
就该这般,给那人一点颜色瞧瞧。
主仆两人走得虎虎生风,像是一点都没听到,这让魏泫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身随心动,他不假思索便大踏步追上去了。
相比于昭兰主仆二人的慢悠悠,魏泫一步抵三步,袍角翻飞,只几息的功夫便越过熙熙攘攘的游人,追至昭兰身后。
既是来曲江游玩的,周遭的步子便没有那般毛毛躁躁的,察觉到身后迅速逼近的脚步声,昭兰眉间一跳,心口也不受控制地擂起了鼓。
她真的太中意这个一眼便让她沦陷的小郎君了,哪怕是这人混账放了自己的鸽子,让自己空等了一日,昭兰瞧见他时,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
然吃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她要拿出些姿态来,让他知道自己可不是个受气包。
先前的举动,便是昭兰带有目的的试探。
他不仅在等她,还这般主动追过来,多少有些在意她。
获得了这些关键的信息,昭兰底气足了很多,架子摆得愈发张狂了。
眼前光影一闪,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少年便挡在了她跟前,神色端的是不太美妙。
“你站住。”
他又说了句,语气比先前要平缓很多,但昭兰仍能感受到其中的焦躁。
身后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尾巴在高高翘起,随着主人的心情左右摇摆。
魏泫好似看到了那条无形翘起的尾巴,竟有些想笑。
“这位郎君何故挡路”
既然要装,那昭兰便装个彻底,一双清凌凌的妙目如浮云飞絮,就是不肯实打实落在眼前人身上。
就好像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
这同第一次相遇时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魏泫很难不生出巨大的落差感。
他甚至还能忆起少女倚在画舫栏杆边上,笑着唤他小郎君时,眸子里的光比她满身绚丽还要惹眼。
从朔州到金陵,喜欢他的姑娘如过江之鲫,但她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心痒痒的。
也许正如陈三所说,那姑娘鲁莽是头一份,美丽也是独一份。
打量的目光不经意落下,魏泫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就像是一朵水灵灵初绽的迎春花,鲜活美丽又充满生机。
上身是一嫩绿的喇叭袖衫子,着一件鹅黄的齐胸襦裙,裙身是光滑如水的绫,然襦裙外还罩着一轻薄如烟的白色纱衣,那纱衣虽是无色,但特别之处在于上面绣着繁复精致的花鸟纹,这样的纱衣,覆于绫裙上,便好似一体,让裙子华美异常。
发髻不再是那日的望仙髻,换了个娇俏柔美的百合髻,一头乌亮的青丝绾起,中央簪着一支金镶玉芍药花型钿头钗,两鬓各缀着一只玉发梳。
她今日描了一个魏泫在边关很少见到的眉形,像是小山重峦叠嶂,十分好看。
只一眼,便让他多日来的郁燥之气全都散去了,犹如云销雨霁。
他必须得承认,自己终究是个资历尚浅的毛头少年,会像旁人一般滋生出些俗人都该有的七情六欲。
“你生气了”
少年明知故问了一句,引得昭兰朝他翻了个白眼。
“还用问难道不明显吗”
昭兰想不通这人怎能问出这般蠢话,气哼哼地还嘴道。
说话的空档,昭兰也适时打量着小郎君今日的打扮。
她是极喜欢小郎君这副形貌的,不光是那张俊俏的脸,还有那高挑笔挺、穿什么都英姿勃发的身子
只是一身玄色的圆领缺胯袍,上面没有任何那些五陵年少喜爱的浮夸彩绣,只有些许迎着日光才能瞧见的兽纹,至于是什么兽纹,昭兰看不太清。
似乎是天有些热的缘故,衣裳也不好好穿,不过不像那日,将半截袖子都折下来,只是将一边的领子翻下来敞着,十分随性。
黑色显得人线条窄瘦,放在这小郎君身上,直将那宽肩窄腰勾勒得淋漓尽致。
还有那双腿,长得都快到她胸了,怪不得这么快就追上她了。
“我可以解释”
他艰涩地开口,双眉蹙着,心里在火速思考说辞。
他初来乍到,又是这样敏感的身份,定然是不能将实话说与这姑娘听的。
为了一个说辞,他愁得都想揍人了。
“那你说。”
昭兰所图不过如此,要么向她诚诚恳恳地道歉,要么说出一个他一日都不能来的理由,要不然昭兰是不依的。
在少女炯炯有神的目光下,魏泫额角隐隐有薄汗沁出。
“是我爹,那日从马上摔下来了,我送他去医治,守了一日。”
情势所迫,魏泫急中生智相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说辞,只是对自家老爹有些不厚道。
然非常之实行非常之事,魏泫心里告罪几句,斩钉截铁道。
主仆二人都怔住了,一个接一个地融了寒霜。
父有疾,子女侍奉在侧,天经地义。
若这种时刻人还能过来和她风花雪月,那才是品行不端。
不光是芙蓉卸下了针对和偏见,昭兰也是当即便露出了笑颜。
如此,她便没什么要计较的了。
“令尊伤势如何,不若我去探望一番”
误会消除,昭兰再没了顾虑,看着那小郎君时再度恢复了之前的明媚热烈,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喜欢。
事态如愿以偿地回到了他心底所希望的正轨上,魏泫却神色古怪地瞧了昭兰一眼。
“丑媳妇这么急着见公婆啊”
这句话连魏泫都不知道是怎么被他说出来的,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蹦出了嘴。
他是土生土长的边关儿郎,又是备受三军瞩目的镇国大将军、大司马之子,又是整日混迹在一些大老粗的军汉中,说话自在惯了,如今这话,也是顺着嘴就说出来了。
两人都是一怔。
和少年的无措不同,怔过之后,昭兰仿佛是意会到了什么,笑容愈发灿烂。
“我可不是什么丑媳妇,你休要用这个字眼形容我。”
昭兰自负美貌,哪里能听别人说她丑,就算是俗语也不成。
少女一双妙目盈盈,说这话时仿佛挂着水波,闪着如曲江江水一般的潋滟光泽。
魏泫懊恼过后,对上少女明艳又傲慢的笑颜,竟忍不住跟着扯了扯嘴角。
这姑娘就像一只招摇的孔雀,动不动就要把她那扇翠羽竖起,高调地绽放自己的美丽。
准确来说,是对着他。
虽然魏泫在家也极少见识过孔雀这等娇贵禽类,但魏泫有所耳闻,只有公孔雀为了示爱才会向着母孔雀开屏。
然到了这姑娘这倒是反过来了,魏泫一将她跟公孔雀联系到一块,便觉得十分滑稽。
刚想笑来着,魏泫心思一转,又笑不出来了。
她是公孔雀,那自己岂不是母孔雀了
刚要溢出唇畔得笑很快便僵住了,魏泫沉默了。
昭兰可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只以为他这番变化是因为说了些不该说的害羞了。
嘿,瞧着放荡不羁的,竟然还有几分纯情
老天爷诶,她更喜欢了。
昭兰心里再没了计较,只余满腔欢喜,语气欢快道“行了,谁叫我喜欢你,我不怪你。”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便是昭兰这样的姑娘。
魏泫往日那张锋利无比的嘴几番也失了作用,三番两次被噎住,掏空了肺腑竟没有能压制住这姑娘的话。
可见人要是抛却了脸皮,是战无不胜的。
“既然都说开了,那小郎君弥补了我那日的缺憾,一起同游曲江池如何”
昭兰不是个被动的性子,想要便要去争取,这话一点都不假。
魏泫见她终于不再说些“孟浪之语”,心中大松了口气,神色矜持又冷傲,微微点了点下颌。
“也可。”
有些拿乔,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完全不同于昭兰的热情似火。
可昭兰就喜欢他这股劲,瞧得她心痒痒,就像四姐养的那只唤作踏雪的小狸奴,那副傲娇冷淡的德行,看得昭兰就想将其揉炸毛。
“芙蓉,去,让那日的画舫过来,记得安排些乐子。”
昭兰吩咐这些话时,给了芙蓉一个眼神,而作为跟了殿下十多年的心腹婢女,芙蓉自然能意会殿下的意思。
那便是记得将那些人的嘴都给打点好,不能漏了身份,毕竟是偷摸出来的,可不能像往日那般张扬。
芙蓉领命去了,原地便只剩下昭兰和小郎君二人。
“你叫什么名字”
兜兜转转,魏泫终于想起问人家姑娘的名字了。
“我叫赵兰。”
听到小郎君问及名姓,昭兰乐颠颠地就想应答,然就在出口的那一瞬,理智回笼,她生生将话扭到了正轨上,随口编了一个。
虽是编的,但也算是用了心了。
“呵”
“看不出来,你人长这样,名字倒是挺土的。”
尽管昭兰知道这小郎君不是个温文尔雅的,但上来就被嘲笑了一番名字,虽然只是个假名子,但也够昭兰怄的了。
将眼一瞪,刚想张嘴反击,目光落在少年似笑非笑的俊脸上,昭兰的火气便消了大半。
天地间怎会有这么合她心意的郎君,还偏偏被她给遇到了,老天爷真是待她不薄
定是十四岁那年自己去三清观拜神的时候求的姻缘应验了。
当时姐姐们还笑她在三清面前求姻缘不管用,如今这不是应验了吗
虽然迟了三年。
想到这,昭兰心情又美了起来,笑吟吟道“名字土有什么,我人不土不就行了。”
“小郎君你又唤什么名字”
魏泫看着面前那张精致漂亮的美人面,刚想附和,就听见昭兰发问,这下轮到他苦恼了。
事情还未尘埃落定,魏泫也不好端着自己的身份在外肆无忌惮。
脑中飞速转动,他想起了陈三还有个二兄,似乎是叫
“陈二柱。”
来不及思索这名字配不配他,又好听与否,魏泫忙不迭说了出来。
将话吐出口那瞬,魏泫心下一跳,道了一句不妙。
抬眼看去,只见少女一双妙目直直瞪着他,似乎还带着几分愤怒和不理解。
“你名字都那么土了,你还敢笑话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