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陈谦梵不是主动的人。
他这样的性格,心里有十分,表现出来至多也就一两分。
校园表白墙和论坛里流出的那些孤高而浅淡的姿态,评论里“放在高中我高低暗恋个三年”之类的吹捧,足以让人想象出一个读书时期一尘不染的高岭之花模样。
面对异性的示好,以学习为由礼貌疏淡地把对方推远,这样的天之骄子,秉性里就不会有热情的成分。
他有认真追求过女孩子吗
不太可能吧。
所以能令他迈出这一步,温雪盈感觉到了他对她微妙的特别之处。
陈谦梵应该对她还是有几分兴趣的。
不管有没有他奶奶的偏爱。
温雪盈被他送到宿舍门口,老旧的公寓楼下,昏昏暗暗的环境,也适合说些半明半昧的话。
陈谦梵步行,陪她往里面走。
“你会不会觉得比你小的人很幼稚”她忽然问。
“我不把你当小辈,你也可以把我想象得年轻一些。”
陈谦梵这么一说,她的眼波轻轻停滞住。
他顿住脚步,侧眸看她,冷而幽静的眼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介意的不是这个吗”
温雪盈诧异,原来人的心里想法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吗
这种感觉让她惶恐,又不免有些吸引到她。
她突然发现,神秘也是一个很好的特质。
就像一本抛下悬念的书,跟那种上来就把自己扒空了,抖落完所有精彩剧情的男人不同,他这本书让人还有读下去的兴致。
温雪盈没有回答,问他“那你这次还等我吗”
他反问“你希望我等你吗”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或者我等你也行。”
几秒后,陈谦梵低眸笑了笑,神态里已然有了自然而然的轻松,他说“有时间就联系你。”
温雪盈挑挑眉,问“应该不会太久”
他答道“不超过三天。”
很好理解,她让他等了三天才现身,她觉得久的话那就久咯。
有点狡猾,但并不讨厌。
温雪盈有点想笑,忍住了,往回走。
临分别,陈谦梵忽又叫住她,问“你会做饭吗”
“不会,没有厨艺可言。”温雪盈有点惊讶,“你还介意这个啊”
她旋即腹诽,她可当不了贤妻良母
陈谦梵摇头,慢慢地出声“不介意,因为我会。”
要想拿捏住一个男人or女人,就要拿捏住ta的胃。
她不知道陈谦梵懂不懂这个道理,他看起来不是全然不懂。
朗达拜恩在力量中写道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磁场环绕,你的磁场也吸引着磁场相同的人和事。
温雪盈回去之后真的研究了一番这个问题,搜索引擎给出的回答如上。
所谓磁场,大概就是指人之间的引力吧。
选择和他结婚,除了那些客观的外在条件之外,自然有过心动的瞬息。若非阴差阳错,那就是命运的指引。
叮
2000元房租到账,点醒了回忆中的温雪盈。
温雪盈点开微信,美滋滋地收下房租。
两百万是作为她答应结婚的交换条件,温哲给的。温雪盈在洛山偏远的区全款买了套二手房,离学校很远,她平时根本住不上,就租出去了,每个月还能有点收成。
窗外的雨还在瓢泼。
“温雪盈。”办公室里,刘洋喊了她一声。
“嗯”她旋即抬起头。
“开题做的怎么样了”
温雪盈微微心虚“我下个月发给您看行吗。”
刘洋瞥她一眼。
温雪盈又说“我这两天还在补作业呢。”
“你这样的态度怎么搞学术”手里一篇写得过不了眼的读书笔记被丢到她面前,刘洋说,“我看你这书根本就没看,网上抄来的是吧”
温雪盈很无辜“虽然文笔不怎么样,绝对原创好不好,这个帽子可不能乱扣啊老师。”
刘洋又瞅她一眼,露出点没刺硬要挑的姿态“你那裙子,说多少遍了,在学院别穿成这样。”
温雪盈低头看了看自己膝盖往上两三公分的a字裙。
“哦”她提了提裙子,露出一半大腿,“那这样呢能搞好学术不”
老古董让她气得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重新看,重新写”
温雪盈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好好好。”
离开导师办公室的时候,温雪盈发现陈谦梵给她发了消息。
他问搬过来住吗
看着这五个字,她脑子短路了一瞬。
他在邀请她同居
她没有直说,但是这学期还有一些课,我在宿舍可能方便一点。
陈谦梵问道有人接送也不愿意
有人接送。
还能有谁这个接送的人当然是他自己。
温雪盈回道那会不会好浪费你的时间。
陈谦梵说谈不上浪费。
温雪盈又问那你平时出差怎么办呢
他说暂时没有什么项目需要我出去。
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再次拒绝的理由。
温雪盈晾了他一会儿,直到回到宿舍趴在桌子上,手机在掌心转了两圈,才回复十分钟前的消息那你来帮我搬
陈谦梵义不容辞嗯。
一个宿舍的乔青和郑薇在旁边聊天“我都不敢想象陈谦梵老婆有多幸福。”
怎么又双叒叕开始了
温雪盈捂了捂耳朵。
三分钟前,她也刷到了陈谦梵今天早晨在学校报告厅门口的照片。
隔着雨幕,散场的人潮之中,他站在屋檐下,可能是在等雨停,猩红的烟头在骨节分明的指间烧灼。整个人透着清矜的冷感,淡淡疏离。
无名指的婚戒被镜头捕捉出银亮的光斑。
温雪盈只觉得,这颗钻挑得真是不错,到哪儿都醒目。
照片很快传到了社会学院如狼似虎的女同胞们手中。
“哪个xg”乔青拉大了照片细细欣赏,看看腿又看看脸,不怀好意地问。
郑薇挑眉,说“你觉得哪个性就是哪个性啰。”
“但是他看起来很清心寡欲哎。”
温雪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她当初也是这么觉得的,男人还是清心寡欲一点好,不要缠人黏腻,这样婚后能尽量保证独立空间,互不干涉。
在此需求上,陈谦梵就是不二人选。
乔青却不以为然地接了句“你不知道吗,那种看着没什么欲望的男人,就是因为禁欲久了,在床上都很猛的。”
“”
温雪盈嘴里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她怕被呛到,赶紧咽下去,实在听不下去,清清嗓急忙打岔“那个跟你们说一下哦,我可能快搬出去了。”
乔青和郑薇看过来,异口同声“你搬去哪儿啊”
温雪盈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坦诚交代了“我得去跟我老公住。”
两人震惊,急忙八卦“什么你结婚了跟谁啊”
“就他。”温雪盈指指她们手机上的男人,“你们的陈教授。”
乔青和郑薇互看一眼,再次异口同声“乐”
陈谦梵没说什么时候来接她,温雪盈也没干等着,下午去图书馆写了会儿论文,还没忙完学习的事情,就接到了温哲的电话。
爸爸语气还算平静地通知她“雪盈,妈妈又住院了,有时间你来看一天吧,我这两天公司事情多,不能一直陪床。”
廖琴五十多岁,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太好,去年年末的时候洗完澡晕倒过一次,还好被发现及时送到医院抢救。
那次之后按时吃药,基本没什么大碍,没想到短短时间又复发了。
这通电话打晚了,等温雪盈着急忙慌地赶到医院时,廖琴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
温雪盈进门时,坐在床上的廖琴正在跟新来的护士聊天。
妈妈丰腴的身体被躬身插管的护士挡住,尖尖细细的声音传到门口“我女儿很厉害的,两个女儿。一个是985的硕士,一个还在读本科,明年应该也能成功保研。”
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聊天了,看来恢复得很不错。
那护士听得漫不经心,但还是奉承两句“廖大夫您平时就雷厉风行,您教出来的女儿肯定是数一数二嘛。”
廖琴倒也不谦虚地“呵呵”笑了两声。
“妈,”温雪盈走过去,“你没事吧”
廖琴越过护士,看向温雪盈“今天好点了,还好昨天轮我值班,在医院晕的。”
她买了点水果之类的东西,刚放下,就接到了陈谦梵的电话。
廖琴一面打开香蕉袋子,一面跟护士悄悄说“这我姑娘,漂亮不。”
温雪盈没听见护士说了句什么,她背过身去接电话。
听筒里,陈谦梵问她“还在学校吗”
生活里突然挤进来一个人还挺不习惯的。
不回家总得给他报备,但温雪盈忘了。
她这才跟他解释说“我妈生病了,我在医院陪床呢,今天不回去了。”
她跟他讲了大概情况,说不是什么大事。
陈谦梵问“哪家医院”
说了医院的名字,大概知道他什么意图,温雪盈忙说,“你不用来啊,我在这儿就行。”
他沉吟片刻,说“知道了。”
挂掉电话之后,温雪盈帮廖琴干了会儿活,然后坐着看了会儿自己的书。
病房三张床,廖琴在最外侧,中间床上躺了个闷不做声的老太太。
来照顾这个老太的人年纪也挺大了。
温雪盈见有人进来送饭,抬眼看向六十岁上下的老人家。
看她眼神好奇,廖琴暗测测过来给她汇报家长里短的八卦“这是她表妹,这么大年纪了还来陪床。”
温雪盈看向她。
廖琴接着给她耳边吹气“你看,你要是不结婚,不生孩子,老了就跟她一样,无依无靠。生病了都没人照顾。”
“”温雪盈满不在乎说,“我要是没人照顾我就去死,反正活着也是受罪。”
廖琴愣了下,拧着眉“你这说的什么话”
“实话啊。”她懒懒地坐回去看书。
廖琴瞪了她一眼,但锋利的眼神被温雪盈竖起的书封挡在了外面。
又过了会儿,她说要喝水,温雪盈正看得认真,说“两分钟,一会儿给你倒。”
廖琴看不惯她不受使唤的样子“我现在就要喝,快去”
温雪盈没辙,只好把书放下,去了趟开水间,两分钟后回来,把保温杯放她手里。
医院里开了空调,有点热。
温雪盈脱掉了开衫,露出里面的黑色吊带。
廖琴吹着水杯里的热汽,上下扫她一眼,看到她裸露的肩膀和大腿,又觉得不顺眼了“你这裙子也太难看了,跟那些社会上的人似的,一点也不庄重,头发也是,看着就不像个研究生。”
温雪盈“我都24了我穿什么裙子染什么头发还用你指点什么叫不像个研究生,研究生该是什么样”
廖琴“你这臭脾气,就非得我说一句你杠我一句是吧”
“是我故意杠你还是你一直在找茬啊”温雪盈忍无可忍,“你要是躺着太闲没事干,你拿本书看看吧,老盯着我干嘛呀”
“我是你妈,穿衣服难看我说你两句怎么了除了我说你还有谁会说你人家只会在背后指指点点骂你”
温雪盈冷冷“不爱听,下次别说。”
“嗙”一声。
保温杯被重重搁在床头柜上,几滴热液溅出来
“你倒这么滚烫的水能喝吗存心烫死我是吧”
“”温雪盈闭着眼,做了个深呼吸,心里念着她生病呢,让着她就是了,于是又好声好气开口,“你要是嫌烫你就好好跟我说,我给你添点儿凉的,什么叫故意烫死你啊,在医院说这种话不犯忌讳啊”
廖琴出了口气,往靠背一倒。
旁边的老太太过来劝架“哎呦多大事啊,我这有凉的,给你加点,别吵吵。”
廖琴逮着陌生人就抱怨“有的儿女是来报恩的,有的儿女是来报仇的。”
她指着温雪盈“这就是我仇人,她巴不得我早点死呢我生出这种女儿我折寿”
那老太太说“哎呀,母女两个,说这种话干什么”
温雪盈坐在那儿也不安生,觉得喉头有什么阻着,想说话又说不出。
她冷静了一下,拎起开衫往外走,“我出去透透气。”
“温雪盈你给我站住。”廖琴一副憋了很久不吐不快的样子,“我就直说了,你穿那衣服就跟那外面站街的女的一模一样,你有没有点读书人的样子”
温雪盈顿住脚步,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眶是湿的。
明明不论被刘洋怎么说,她都可以心大不当回事。
可同样的刀子,到了做母亲的手里,刀刃就会锋利千百遍。
“我让你站住你听见没有”
见她快步往门口走,廖琴忽而气急,抄起保温杯就砸过来。
重重的杯子被丢出来的时候是无声的。
被结实的手臂挡掉的那一刹,滚烫的热水洒出来,泼在人的身上,也是无声的。
直到一句低而急促的“小心”从头顶传来。
和杯子掷地的声音同时擦在她的耳膜上。
温雪盈的额头猝然撞到一个肩膀。
被人往怀里拉,但没有陷进去,她轻轻攥着他的外套,抬头对上男人的视线,清波漾漾的眼里带着一丝惊讶
“陈老师”
陈谦梵的眉头微微收紧。
她去接的那一杯所谓能烫死人的热水全部洒在他的小臂上。
陈谦梵没检查自己被刺痛的伤势,只是将温雪盈又往怀里收了收。
这样方便他低头去看她的后背,有没有被热水泼到。
幸好,只是溅了一点点在裙角。
但是放宽的心很快又逐渐收紧。
紧贴在肩上那双单薄的眼睛变得濡湿而潮热,好像久久都抬不起来。
陈谦梵折起指骨,轻轻地蹭掉她睫毛上快要垂落的一颗泪“我在呢,不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