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开走,”黎述的黑眸凝结霜气,声线清冽,“山脚见。”
听到黎述要抛下他,陈池顿时慌了神。
“可是,可是”
黎述摇摇头,推了陈池一把“没有可是。”
王婆婆的手指眼看要爬到他们脚边,后路被层层叠叠的手指堵死,叶片似的指头交缠涌动,互相啃噬,边缘的锯齿在夜色中隐隐反射寒光。
陈池“啊”地大叫一声,没时间犹豫,只能连滚带爬往前跑。
等他再回过头,黎述的身影已被白雾吞噬,王婆婆也没了影子。
“呼哧,呜”
陈池大口喘气,喉头哽咽,一股血气顶住上颚,鼻腔酸涩,眼泪开闸放水似的往下掉,瓶盖厚的护目镜糊了一层水汽。
黎述居然为了救他,故意引开王婆婆
算上这次,这一晚上黎述足足救了他三次,都说事不过三,他绝对,绝对不能辜负黎述的好意。
他要活下去,哪怕是为了黎述都要好好活下去
另一边,被当作救命恩人的黎述简直无话可说。
黎述让陈池分头跑路绝对不是出于好意,相反,还存了些要是万不得已就拿陈池垫背的心思。陈池比他跑得慢,王婆婆暂时放弃他去追陈池的概率大于百分之五十。
算盘打得再响,却算漏了一件事,诡异的行动不能按常理推算。
云雾簇涌,宛如一张死气沉沉的纱帐笼罩山林,手指在雾气中,在山林中飞速穿梭,擦过粗糙的树皮,打落茂密的枝叶,淅淅飒飒的声响如影随形。
危险近在咫尺的压迫感,让黎述既恐惧,又兴奋,指尖微微战栗。
他矮下身,小心地跨过倒伏的朽木,轻巧越上一块嶙峋山石,赶在那些手指哗的一声甩过来前,猛地往前鱼跃,在柔软的落叶堆里打了个前滚翻,浑身沾满泥土和草屑。
嘭的一声巨响,身后的山石轰然炸开一个大洞,手指们拧成一团,从中钻出。
精神力3340
精神力3040
哔哔
警告精神力下降异常
警报声急促,把因图平淡的声线衬出几分忧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黎述思忖,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脱,他还什么都没做精神力便下降了四分之一,精神力见底只是时间问题。
况且,王婆婆看上去并不急于致他于死地,而是像野兽玩弄猎物,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享受玩弄他,把他逼入绝境的快感。
只能放手一搏了。
前方伫立着一棵高大的榉木,黎述不闪不避,借着下坡的惯性直冲过去,一手抓住树枝,劲瘦的腰身发力,绷出薄薄的腹肌,踩着粗糙的树皮翻到树杈上。
衣摆掀起一角,镜头一闪,带过他后腰上的一抹纹身。画面有些模糊,只能大概猜出是一只蜻蜓,颜色稍显黯淡,线条细腻,耐人玩味。
飒
手指挟风而来。
几根苍老的手指缠住榉树,骨节疙疙瘩瘩,皮肤斑斑点点,轻轻一拧,树干就发出嘎吱嘎吱的。
手指连接处生着半透明的蹼,有着啫喱般的质感,理应是手掌的部位缩成一个肉球,像一颗晒干的花骨朵。
黎述不过往那方向扫了眼,头皮就酥酥地一炸。
那根本不是人类手掌应有的样子,掌心里生着一张老太太的瘪嘴,嘴唇薄到几乎没有,唇纹沟沟壑壑,像干瘪的柚子瓣儿,肉裙边缘长着稀稀拉拉的黄牙,随着手指蠕动一张一合,牙龈翻卷。
树干左摇右晃,黎述牢牢抱住树枝颠簸,才没被甩飞到地上。
精神力2840
嗖嗖嗖
赌徒的纸牌三张齐发
黎述出手极为隐蔽且出其不意,速度快,距离近,眨眼的工夫就在手指探出来的刹那,往王婆婆嘴里斜切过去。
时间紧迫,黎述只来得及听到因图说“方块7,黑桃3,红桃j”,感慨一句运气还行,抽到三张攻击力过得去的牌,王婆婆就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嚎叫,轰地将黎述身下的树干拦腰斩断。
黎述本能地向前一跃,抱住另一棵大树,不曾想掌心沁出冷汗,一个出溜没抱住树杈,直直向下坠落。
嘭
黎述重重摔到地上,闷哼一声,喉头尝到一丝血味。
王婆婆的手指高高昂起,指腹生着糜烂坑洼的茧子,一圈圈的指纹好似一只只眼睛,无情地打量着黎述。
指甲缝里,没吞吃干净的碎肉残渣若隐若现,黎述的瞳孔缩成小点,几乎可以想见他即将面临的厄运。
手指有如蟒蛇在地上缓慢爬行,将黎述从头到脚死死缠绕。
眼前骤然一黑,刺鼻的腐臭闯入鼻腔,胸口被王婆婆不断压迫,黎述近乎窒息,手脚被束缚,再也无法甩出纸牌。
怎么办
真的要死在这儿吗
成为诡异的食物,尸骨无存
黎述心思飞转,和平鸽是辅助异能,生效太慢,这时候使用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读心术不能用,王婆婆异化到这种程度,且不说d级读心术能否探听到王婆婆内心所想,就算真听到了,鬼知道会听到什么
别到时候人还没死,先疯为敬。
身体上的痛苦尚能忍受,更让黎述胆寒的是他的五感正在慢慢丧失。
视力逐渐模糊,耳鸣加重,低频的滋滋声像电钻一样钻破黎述耳膜,口中分泌再普通不过的唾液,也咸到发苦,苦到反酸,烧灼他的食道。
短短数秒,理智就如同悬崖边的碎石,濒临崩溃。
弹幕一片哗然,点蜡的点蜡,说风凉话的说风凉话
“ri”
“三个d级异能就去单挑a级诡异,你怎么敢的啊”
“别啊,好不容易来个帅哥,就这么死了”
“寄了,换台了。”
“陆西沉,你特么人呢你老婆要死了,救一下啊”
“等等,那是个什么东西”
画面正中,黎述大头朝下,被手指缠得密密实实,像一颗蚕蛹倒吊在半空,一动不动。
或者说,是正在绞杀他的王婆婆刹那间没了动静。
十几根扁长的手指僵直,指尖勾成鸡爪状,手背青筋毕露,微微颤动,像在承受灭顶的痛苦。
突然,王婆婆的手指蜷曲,向外绽开,靠近黎述的几根手指无火自燃,幽绿的鬼火熄灭,居然被烧成碳灰,矻矻簌簌掉了一地。
只见那生着人嘴的掌心中间密密麻麻插着七八张扑克牌,被扎成了靶子。
纸牌边缘锋利,缭绕着猩红光晕。
黎述从王婆婆手心里滚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跪趴在地,抠着喉咙发出几声干呕。
抬起头时,直播间的观众们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一道血痕自黎述嘴角划到右耳根,小半张脸鲜血淋漓。
黎述长相俊俏中带了些阴柔,本就偏精致姣好挂,现在破了相,倒给他平添三分凶狠戾气。
仿佛,这才是他的本相。
弹幕暂停,随即,像雪崩一样刷屏,言语间充斥着对黎述操作的怀疑,震惊,以及对黎述本人的好奇。
这些言论对游戏中的黎述无关紧要,他缓了一会儿,爬起身,瞥了王婆婆一眼,确认这只a级诡异既没有被他一击毙命,又暂时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便决定立刻转移。
精神力1340
这数字真不吉利。
恍惚中,黎述轻掀薄唇,无声地骂了句脏。
才被王婆婆控制几秒,精神力就已经跌破红线。
要不是刚才他灵机一动,及时出手自救,用嘴而非手去抽取扑克牌,趁着王婆婆张嘴的空当,把扑克牌吐王婆婆一脸,扎在最为脆弱的口腔内部,让王婆婆吃痛松手
那么,这会儿死的就是他了。
不劳王婆婆将他撕成碎片,他就会自动精神力归零,彻底失去自我意识,变成跟诡异一样的怪物。
黎述抹了把脸上的血,脚步趔趄,小腿肌肉软得像泡坨了的面条,魂在前面飘,人在后面拖着脚步走,能往前挪几步全凭意志力惊人。
视力尚未完全恢复,视网膜一片血色,还有虫子似的光斑在眼球上游走。
夜色中的山林,线条和色块都开始扭曲,有如水面漂浮的油膜。
黎述凭着所剩无几的触觉,跪在地上,摸索着前进,碎石磨得他膝盖剧痛,只能以发丝的些微颤动来感受风向,尽量往上风向挪动。
心里祈祷着,能在半路遇到还没走远的陈池,看在他挡了王婆婆一会儿的份上,搭把手搀扶他下山。
“咳”黎述小声咳嗽。
也许刚才被王婆婆勒断了肋骨,咳这几下,差点没把黎述痛厥过去。
冷汗浸湿发根,卫衣兜帽像秤砣一样,坠得他昨晚上被陆西沉掐伤的脖子生疼。
操你妈的,陆西沉。
黎述想到陆西沉就来气,但就是这股怒气,此时此刻在支撑着他咬紧牙关往前爬。
他要是现在就死了,不是白跟陆西沉睡了
那也太亏了。
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这儿。
不亲手把陆西沉弄死,他做鬼都不得安宁。
前方温度骤降,地面的触感也有所变化,黎述头皮一紧,还以为是王婆婆绕远路给他打了个埋伏,登时僵在原地。
万幸,这一回黎述的运气没那么糟。
一座溶洞横亘在前方,黎述拨开遮挡洞口的爬山虎,艰难地爬了进去,寻思这地方隐蔽,暂且在溶洞里休息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恢复视力,涨点儿精神力。
不然,以他目前的状态,即使不在半道撞上王婆婆,也极有可能失足摔落山崖。
那死得可忒冤了点儿。
溶洞四通八达,朦胧间,能听到哗哗的水流声和呜呜的风声。黎述找了块平整些的大石头,倚靠冰凉的岩壁,瘫坐下去。
水声嘀嗒,在洞穴中回响。
黎述缓了口气,心跳逐渐恢复平稳,耳鸣有所缓解,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响亮,愈发尖锐的水滴声。
嘀嗒。
嘀嗒
钟乳石上每一滴凝水滴落,都在折磨黎述脆弱不堪,敏感万分的神经。心头蒸腾出几分烦躁和杀意,身上好像有蚂蚁在爬,怎么坐都不自在。
好吵。
吵死了。
能不能闭嘴啊
倏地,黎述浑身血液冰凉,艰难找回些许理智。
他还是被诡异影响了,本以为精神力下降只会带来失去五感的恶果,是他想简单了。
实际上,精神力滑落到一个极端危险的数字后,更可怕的是对思维的摧毁。
简单的信息在他脑海中会生出复杂的含义,棘手到难以处理。复杂的信息会像瀑布一样,冲垮他虫蛀到千疮百孔的理智。
黎述不知水滴声是大还是小,是存在还是不存在,是有害还是无害。
更吊诡的是,他钻入思维的死巷后又忍不住扪心自问,这个突然出现的溶洞是真的存在吗
怎么好巧不巧,出现在他逃亡的必经之路上
会不会是王婆婆的陷阱
或者干脆是,他已然躺在王婆婆口中,从洞壁上延伸而下此起彼伏的钟乳石,根本就是王婆婆腐烂的牙齿呢
现在的他,真的还活着吗
洞壁上坑坑洼洼的,生着细小的孔洞,是千百年来流水侵蚀,岁月流逝的痕迹。
一个个小窟窿眼儿边缘凸起,隔着湿透的卫衣,硌着黎述后背,触感分明。
黎述反复舔舐干燥开裂的嘴唇,撕扯指甲盖边缘的倒刺,直到撕出血,不知是什么缘故,竟开始毛骨悚然,坐立难安起来,总感觉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后面,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受不了了。
黎述用最后的意志力强撑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像一个行将就木的死人,往洞口的方向挪动。
一只脚迈出洞穴,浓稠的白雾散去,山林间再没有古怪的甜香,新鲜的山风吹得黎述脸颊剌剌儿地疼。
薄如刀片的月光刺激到视网膜,一眨眼,就潸然泪下。
这时候,身后的溶洞里响起一道让黎述头皮发麻,莫不如真的疯了算了的声音。
“你要去哪”
轻轻的脚步声,鞋底摩擦过碎石。
随着空气的些微扰动,那人走到了他身旁,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却有着强大的存在感。
那人顿了顿,又问“你哭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