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养心殿一片寂静。
康熙惫懒地坐在上首,一看昨晚就没睡好。
其他大臣阿哥静立堂下,面色疲惫。
在这群困得想死的人中间,胤禩精力充沛、昂首挺胸,一脸就这个上班爽的表情,泾渭分明得仿佛和旁边人中间隔着一堵厚壁障。
天杀的,最该睡不好的明明是你啊喂。
胤礽扭头看他,语气轻佻“就这么沉得住气”
胤禩抿唇一笑“这还不叫沉住气,待会儿给你表演个大的,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沉稳庄重。”
“你最好是想出了办法,光这么沉稳庄重可不足以让皇阿玛放过你。”胤礽幸灾乐祸。
“那你也做好准备看我表演,别被吓住。”
“我拭目以待。”胤礽微笑一声,把头转回去。
康熙严厉的目光扫向他们两个,两个人同时闭嘴,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隆科多也发现了他们俩在说小话,觉得胤禩自己不着调,现在又来带坏太子,瞪了胤禩两眼,气势汹汹地站出去告状。
胤禩你们赫舍里氏都不讲理是吧,他先开口的,又怨上我了。
“八阿哥妒忌行恶,窥伺大宝,不敬兄弟,以下犯上。多次在朝中结交亲贵大臣,行党派之事,应立即交由宗人府查验,待证据确凿后严加处置”
胤禩撇撇嘴,又是那老一套,一天到晚就是说,也不嫌烦。
依附索额图的大臣们也纷纷站出去附和,向皇上请命严惩胤禩。
胤禛担忧地望向胤禩,似乎想要开口。
佟国维却先一步走了出去“索大人张口便是妒忌行恶,不知可能拿出八阿哥什么行恶的证据”
“至于不敬兄弟,以下犯上,朝中谁人不知道八阿哥克己复礼,有古君子之风,最是友爱兄弟。”
“八阿哥年少聪颖,对诗词歌赋见解颇深,为人慷慨大方,颇具侠士气概,所以多有友人。但也不过是讨论学问,研究义理,如果这便是朋党,你我哪个人没有与别人研究学问,我们都是拉帮结派啦”
“天幕所言皆是尚未发生之事。所谓心随境转,若以此定罪,认定八阿哥有犯上之嫌,与当年岳飞的莫须有之罪有何区别”
佟国维舌战群儒。双方大臣吵得唾沫横飞。
康熙皱眉看了半晌他们的骂战,把目光移向胤禩,“你呢,老八。你有什么要说的”
康熙一开口,其他人马上就收声了。
殿中从极动变得极静。
胤禩缓步走到中间,神色庄严,一脸严肃地用手指指向胤禛“回皇阿玛,四哥也干了。”
沉默加暴击,硬控殿中所有人十秒。
胤禔啊
胤礽
胤祉怎么个事
胤禛坏了,冲我来的。我干什么了
就连康熙都一脸疑惑地扣了扣脑袋。
其中当事人胤禛的反应最为强烈,他像是刚刚还在担心丈夫晚上回来晚了,然后就被丈夫和小三进门劈头盖脸扇了八百个嘴巴子的原配。
震惊中夹着愤恨,愤恨中带着茫然,茫然中带着点不可置信,表情和秦香莲得知陈世美指使韩琪追杀自己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和兄弟心连心,兄弟和我动脑筋。
索额图再次上前一步“我们说的是你参与夺嫡的事情,你攀扯他人做甚。”
胤禩不与他争辩,再次平静地吐出一道惊雷“他就是天幕里说的雍正皇帝。”
啊你大招没冷却的吗
众人又被硬控十秒,表情异彩纷呈,竟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到谁身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康熙老爷子眼神颤抖,指着胤禛“你”
胤禛闻言,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儿臣不敢。”
“就是他,就是他。”胤禩在一边起哄。
胤禛忍不住抬头,激愤地瞪着他“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八弟”
胤禩毫无愧色地回望回去。没办法啊,谁让你给我取外号的,略略略。
兄弟平常就爱琢磨点道教,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康熙缓缓转向胤禩,紧紧盯着胤禩的眼睛,“此事当真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胤禩神色不变“上天眷顾我呗,在天幕之前,我就知道这辈子要发生的事。皇阿玛要是不信,那就等下次天幕来了,看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康熙胸口一滞,勉强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天幕还会再来”他语气强烈,几乎要抓狂。
这种感受就像数学课上大家一起学一加一等于二,你聚精会神地刚刚学会,转头一看,同桌开始研究微积分了。
胤禩一眼理所当然,“天幕昨天说了下期再见,而且故事明显没有讲完。您要是不信,我再告诉您一个好验证的,天幕中说的亲征噶尔丹就发生在康熙三十五年到康熙三十六年,也就是明年,戴梓的子母炮在这里起到了关键作用。”
康熙不知道信还是没信,抬眼瞥他“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事,就从来没想过说出来也替我分分忧还是你真如天幕所言那般,这样恨我这个阿玛。”
胤禩说道“汗阿玛待我一片慈父之心,儿臣如何会怨恨。只是这些事情太过惊世骇俗,总不知如何说起。”
康熙冷哼一声,“那天幕对你不乏赞美之词,我看它少说了一句。你倒是比谁都懂得明哲保身。”
盖伦出轻语,胤禩也被沉默了,他默默低下了头。
去现代走过一遭,很多事情他就明白了。过往他自认为端坐高台,冰清玉洁,实则不过是只知道接受天下奉养,而没有一日俯首看看苍生疾苦。
他自认为与人交往面面俱到,人人山呼贤王,他便真以为自己贤能无双。实际上和那些他鄙视过的自私自利的贪官污吏没有两样。
怪不得以前了解路易十六的历史时总是觉得脖子一凉,原来他也是该被推上断头台的万恶统治阶级。
或许是报应,他明哲保身了一辈子,最终什么也没有保住。
不过胤禩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疼,因为怕疼,所以不会允许自己在一个坑里栽进去两次。
他一撩衣袍,跪下说“儿子在梦中学得用牛痘防治天花的技术,已经命人在庄子里试验了,成效显著。若能推广可造福我大清百姓。”
康熙看着他,沉默着没有说话,经过这两天的精神攻击,他的心理承受能力高了不少。
能防治天花固然是令他心头一紧的大好事,但想起天幕中讲到的灭亡之祸,还是由他亲手埋下的灭亡之祸,天花之事也显得不那么紧急了。
没听到康熙说话,胤禩知道他想听的不是这个,只好继续开口“至于挽救大清基业,首在制造火炮。此事儿臣不敢私下行动,已经准备禀报皇父。只是儿臣虽从梦中得到一些制造技术,但终究不够完善。幸好我朝有戴梓这种人才,希望皇父赦免他的罪过,命他戴罪立功。”
“火炮的威力您是见识过的,西方的武器技术正在不断发展,他们崇尚扩张殖民,是赤裸裸的土匪强盗。等他们拥有更先进的技术,引颈受戮的就是我们。只有不断改良枪炮武器,才有抵御外来入侵,保佑我大清朝廷治下的国泰民安。”
康熙又没有马上说话,他面容凝重。望向众大臣“关于八阿哥说的,你们可有什么主张”
没有人开口,殿中气氛登时一肃。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天幕的意见是要发展这些科学技术,从这方面说,八阿哥之言不谬。
但天幕中说过,康熙爷对发展这科学技术是持反对态度的,甚至他们也心知肚明当年戴梓莫名其妙获罪也是十分蹊跷。
若只是奇技淫巧,学不学也无妨,可康熙爷对这东西的态度完全不像是认为它无用,反而好像是觉得这些东西太有用的警惕害怕。
如今谁也没办法完全摸清康熙的想法,都不敢轻举妄动。
康熙在殿中来回踱步。
其实,这个问题他思虑了一夜。
他是个聪明人,这一点不仅表现在他过人的政治天赋,还有他广博的才学。
他不像前面数代君主一样只知道华夏,他知道在海洋的另一边还有其他的国家。
那里的人和他们长得不一样,说不一样的话,信不同的教,而且他们用一种更为实用的科学而不是儒学道学来解释这个世界,这一发现为他打开了新的大门。
但是作为皇帝的敏锐直觉让他立刻认识到这些东西的强大和不可控制。
兴奋的心情冷却下来后,他知道有利就会有弊。
他亲眼见识过火炮的威力,那是人类无法战胜的力量。
如果只有他掌握这种技术当然好,但如果落到他的敌人手里呢,如果落到汉人手里,落到那些在暗处叫嚷着“反清复明”的所谓义士手里呢,那把枪口对准的绝对是他的脑袋
他是皇帝,他是一个中央集权体制下的皇帝,他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更何况再望远一点,科学技术发展起来了,会不会冲击到重农抑商的政策呢人民了解过这些技术,知道宇宙运转,甚至还能接触到火炮这种东西,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敬畏皇权呢
国内的土地兼并严重,家里儿子也每一个让人省心的,还要整天忙着跟王公大臣们斗智斗勇,他已经心力交卒。
禁止这东西进入民间,是他最保险稳妥的法子。
可天幕说就是他的这一想法致使后来的亡国也让他不得不在意。
他这么多年杀伐果断,说擒鳌拜就擒鳌拜,说打吴三桂就打吴三桂,可唯独在此事上想不出个万全之法。
谁也不知道燃起这把火究竟是会带来光明,还是将整个天地以更快的速度烧个干干净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