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由元素构成。
这种论点最古早的提出者,并非是施法者们。魔力转变以全万物过于轻易,让古代的施法者们忽视了某些底层的逻辑,而囿于表观。相反,痴迷于炼金的那些学者们,反而更加清楚地认知到看似混乱之下某些迷离的联系。
虽然那个年代的施法者们算是比较死板,魔法塔的存在让自然的学术交流变得颇为珍贵。但是,只要作为一名学者,只要还在追究世界的本质,那么任何可能正确的道路,自然有人会去刨根问底。
当参与验证的基数足够庞大,其可信度就会攀升。当验证结果指向同一答案,其正确性就会拔高。只要几个时代下来,没有证伪的依据,我们就还能相信并利用这一结论。这便是公理。
“而最初准确提出这条公理的人是......凡妮莎·钱德勒小姐,你来回答。”
昏暗的讲堂内,回荡着嘶哑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即使这里落座不少,但依旧抵挡不住这阴森的气氛。特别是讲堂足够大时,那些角落里空无一人的座位,总能隐约飘散出不妙的感觉。
这可不是常态。
虽然学院里有不少隐秘的角落,但再怎么说,传授宝贵知识的地方,不至于布置地如此让人不安。虽然广袤世间无奇不有,审美标准千奇百怪,可到底大讲堂这种地方,还是严肃正经一些地好——毕竟又没到幽魂日那天,除了夜行性种族,除个别存在外,谁乐意待在这种背后发毛的环境里。
平日里的大讲堂可亮堂极了,就算是访客稀少时,也是充斥让人安心的感觉。
今日的阴沉,很大一部分原因得归功于落地窗外那乌云密布的天空,以及那充满水元素的世界。
暴雨间断下了几天了,但那云层毫无变薄的迹象。潮湿的空气,让肺部异常沉闷,仿佛能让人窒息。树木摇曳,虽然在讲堂里听不见外界的嘈杂,但那被狂风刮动晃荡的影子,诉说着它们的凄惨。
心情是不会好的,怎么也好不起来。
至于另一部分原因......于某些人而言,可能占比要比前者还要大。
毕竟,作为一名纯粹的人类,要在密闭的空间内,与一只......一位强大的失心魔相处,这可不算是小小的挑战。
简直糟糕透顶好吧。
后排靠窗的一角,一名棕红色头发的女孩,正盯着屋檐低落的水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今忽然被那仿佛出现在脑子里的嘶鸣唤醒,简直就是见着恶灵了,比做噩梦还要糟糕。
“是,是的......”凡妮莎捂着脑袋,满脸难受地站起身来,“这句话被广泛传播的原因,根据魔法史的部分书籍记载,是因为《奥术与自然哲学》这本书,而这本书的作者,作者......”
是嚯,这破书的作者是那个谁谁来着?
完蛋,明明昨天晚上看了一夜的资料,哪里见过这啥作者。应对今天的提问,不全是做白工了?
凡妮莎很疲倦,凡妮莎很恼火,奇妙的平衡达成了,真不错。
“谢尔顿·杜勒先生,你来回答。”
“这本书,谁知道这本书哪个家伙写的啊。”另一角,一位也是迷糊的男生站起来,思索半晌,恼羞成怒地草率回答。
嘎达......
那位带教似乎拍了拍手?
“不错,这本书的作者到现在也没查清楚,杜勒先生的回答没有错误。”
诶?
杜勒一脸疑惑,面露不解,本应如此,骄傲坐下。
“钱德勒小姐补交一份魔法史近代摘要报告过来,一万字以上。”
诶?
恼怒的情绪增加一点,奇妙的平衡打破了,真不妙。
“不过鉴于杜勒先生的态度,抄写一百一十次课堂守则,想必阁下应该能改掉你那糟糕的语气。”带教女士游荡在讲堂内,“各位,虽然是题外话,但我想表达的事,对于既往仍在使用的卷宗,书籍也好,魔法也罢,只要存在至今,那么就有它们的意义。
“我相信在各位学习的旅途中,会有如此疑虑。某种简单的法术,一本不起眼的旧本,或是看似毫无用处的危险物品,诸如此类,魔法的大厦既然已经逐渐成型,为何要去理会这些边角不起眼的疑云。
“一个简单的问题,你们认为,在造物痕迹追踪与回响溯源,这些技巧甚至可以被称作滥用的如今,为何还有这么多无从考究的东西?”
寂静,鸦雀无声。
被施加了隔音结界的讲堂,此时仿佛能听见那并不可能传入室内的哗哗雨点声。带教女士变换着模样,漂浮于学徒们头顶上空,拖拽出缕缕黑雾。
没有一人乐意做那倒霉蛋,被带教女士相中,凭空多出一堆莫名的任务。
“是因为不想吗?是因为不喜欢吗?”不过对于这个话题,带教女士似乎并没有提问的打算,“在愈发讲究循证的如今,那些学者们,你们的前辈们,会没有去探寻过?”
一连串的问题,让暮气沉沉的声音多出些缕严肃。
“存在即是合理,而某些曾经被掩埋在历史中的往事,并不代表它们就已经消失掉。诸位,请牢牢记住这点。”
忽然,带教女士潦草地给这些问题定下结论,仿佛从未讨论过这件事那样。
而凡妮莎可不能将这都没当发生过。一个题外话,好嘛,就让她一周的闲暇时光都没了,还被在这课堂上当众“拷打”,她是不是人啊?
果然还记着上次那啥“魔法几系分类”的综述论文,魔法能有几系分类,不就那几大系嘛,她还能写些啥?整点名词解释得了,不然还能论述些什么?难道要让她写出哪些魔法是怎么诞生的不成?开玩笑吧,她能弄明白这些,那她就不是弗拉梅尔的学徒凡妮莎了,她就是弗拉梅尔的教授凡妮莎,弗拉梅尔的院长凡妮莎......
该死,明明自己已经那么努力在知识的海洋里扑腾了......以后要是自己能成为大师,一定要好好拷问她,天上为什么有太阳,世上为什么有魔法这种东西,嘁。
果然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凡妮莎,热情高涨。
一旁的桃乐丝还是那副乐天的模样,可以说在头次惊吓于带教女士是一名失心魔后,不到三天就坦然接受了,毫无压力呢,真是个幸福的孩子。
不过现在瞥见凡妮莎那跳动的眼皮,与那嘴角上扬、充满斗志的模样,没来由地觉着阵阵不妙。
“回到我们这次探讨的内容,物质由元素构成。这样的推论虽然没错,但仅靠四元素就足以让我构建出世界的框架吗?”带教女士伸“手”,一团黑雾,轻轻触动半空,一团火焰凭空升起,“火元素,仅仅是这种灼热的东西,我们常将之与能量爆发挂上联系。
“但是你们有没有思考过,能量的释放自然不可能只有燃烧这一种形式。爆炸,升温,电闪......诸如此类的形式,仅仅以火元素解释,是否合理?况且,能量又不只是能被释放,负释放,或者通俗地说,被吸收的能量,又是归于何处去了?”
这是明显不合理的东西。在座的学徒们都是思维敏捷,或见多识广的家伙,被带教女士稍微启发,便明白了,仅仅以四元素就想描述世界,那是不现实的事。
“那么,说到底为什么不能呢?明明四元素是世界的基石,至少就目前你们能理解的,确实如此,但为何就是存在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如果忽略掉带教女士诡异的身份,与她摄人心魂的穿脑魔音,单从授业方面而言,算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讲师,循循善诱这点她相当在行。
“何雯先生,你对此的观点是?”
好吧,对某些学徒而言,还得忽略掉她喜欢抽问的这点。
“嗯,”亨特依旧顶着个黑眼圈,气息萎靡地站起来,“我想......应该是变化吧。”
随后便坐下了,没有过多解释,仿佛认为同级们也明白他什么意思似的。当然,肯定少不了对他话一头雾水的家伙。
不过,既然带教女士没有给亨特布置稀奇古怪的任务来看,他的说法是得到女士认可的。
“斯特兰奇小姐,你来详细补充。”
“四元素构建世界足够了,”季连卡自信地起身,但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当然,是指纯粹静态的世界。”
幸好她即刻补充起来,不然,大家都以为她要和带教女士唱反调了。
“各位可以想象,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天空、大地,一切的一切依旧存在,但是它们永远被固定在诞生之初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世上万物分明,像是一块画布,以四元素为底色,虽然能调配出各种颜料,但这幅画作一旦定型,就没有改变的可能。
“很显然,我们可不是什么活在画里的神奇生物,也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思维毫无动作。世上的一切,皆处于运动的状态之下,哪怕是四元素本身,也将彼此转化。
“所以,我猜想,完备的四元素体系所包含的,绝不止四元素这种实际的物质。更应该结合某种东西,以描述‘变化’这种事实的,嗯,变量?”
显然,季连卡早在寝室里就自习过了。她故意将话停在这里,将发言交还给女士。该说不说,她这样的学生的确很受学院派们的喜爱。
“斯特兰奇小姐阐述地还算达标,我记住了。”带教女士竟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还没带贬义的转折,“这就是新四元素体系的要点,好好记住,即‘冷、热、干、湿’四大变量。”
说话间,一团黑雾将火焰、轻风、水珠、泥土,以及与阳光、阴影、蒸腾、沉降的符号,通过四角夹杂四角的模样,绘出一张主体为八角星的复杂模型。
“这就是新四元素理论。”
“比如火元素与热结合,才引起燃烧,与冷结合,却是降温。这反直觉吗?当然!火元素怎么能与冰冷挂钩,但事实如此。各位请别忘记,你们是施法者,更是一名学者。思考问题的时候不要首先考虑是不是该这样,而是要考虑这样是否合理。记住,你们通过理性认知的世界,而不是一位仅凭直觉与经验的莽夫。”
忽然,凡妮莎对女士将才勾勒的模型似乎有点熟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嗯......在哪里呢?
忽然,凡妮莎灵光一闪,错了,是记忆一闪。这,这这,不就是当初前往莱曼的马车上,安可教导她霜风术时,安可一遍又一遍给她诠释,为什么霜风术反而要去充分掌握火元素的使用时,安可她自己推导出来的东西嘛!
虽然和记忆中的细节有点不太一样,但大体上是差不多了。
女神呐!那是小个子自己想出来的?
凡妮莎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不是......有点过于宽广了?
想到这,凡妮莎不自觉联想到,要是小个子出现在这个讲堂里,而带教女士恰好又点中了她,那场景一定很有趣。
话说回来,安可她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凡妮莎思绪飘到了云层之上,嗯,似乎忘掉了几分钟之前立下的誓言了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