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和罗北一进宿舍门,就见大家正忙着,差不多把褥子、被子都铺叠整齐了。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家属房改的屋子,屋里是南北大炕,北炕是新砌的。因房门在南,南炕比北炕小个三人的位置,南炕能睡五个人,北炕能睡八个人。见他俩回来,都说:“这两个行李,原先就在这放着,也没给动,想必是你俩的。这也正好够睡两个人的地方,你俩就睡这里怎么样。”宝石看他们都铺排妥了,又在炕中间给留出来地方,当然愿意了,就忙笑道:“多谢各位想着,那我就不客气,睡这儿了。”罗北自然也是乐意的,也说了几句客气话。正说着,侯东升也端着一盆水回来,身后跟着立冬和乔西二人;宝石把他俩介绍给大家认识,于是乎,众人虽然初出茅庐,刚刚离开校门,也完全照搬大人的作法,说了一些见面的话。
正热闹着,陈副连长走进屋来。大家赶紧让座。陈副连长看对面南北两铺炕都铺好了褥子,褥单有花的、格的、条纹的,十分新鲜,只有王宝石那儿尚未铺好,露出来炕席,他就坐在炕席上,说:“按照团里的安排,给咱们新战士放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洗一洗,往家写写信。各处走走,熟悉熟悉环境,不许外出啊。过后,还要学习一个礼拜,学习边境纪律什么的。加强组织性,纪律性。先不要着忙工作,休息三天。”
大家七嘴八舌,又问这又问那的,他只简单的说道:“咱们的通信地址是嘉荫县、独立团、18连。或者写嘉荫县、高升屯,也行。”他见王宝石戴着手表,掰着他手腕子连看带问:“几点钟了?”宝石看看手表,说:“差10分7点。”陈副连长站起来,说:“咱团现在是自己发电,国电还没有接过来,以后大概你们能参加输电工程。现在每晚8点钟就停电了。先说到这吧。你们收拾收拾睡觉吧。”就一面说一面出去了。
这里,大家赶紧打水洗一洗,陆陆续续脱下衣裳钻进被窝,“嘻嘻哈哈”说着笑话。果不其然,那电灯先是灭了一下,又亮了一分钟,就再也不亮了。
连日来,大家都十分劳乏,这帮人撑到此时,就剩一点点睡觉的力气,很快地都睡着了。开始进行在北大荒的第一场梦。
睡到大概有一觉醒来那么长时间。这一屋子的十三个人都睡不下去了。先是都不断地翻身,此起彼伏像烙饼一样;接着是都掀开被,或者蹬开被,发出想睡又不能入睡的不耐烦的声音;接着又都出去解手,一个传染一个,不管有没有尿,都去了一遍。回来钻进被窝,耐着性子,还是没法睡着觉;又都陆陆续续坐起来,没有灯,没有亮,干坐在炕上发闷。黑夜里,影影绰绰看看都没再睡,就唠嗑;先时还小声说,渐渐地就都参加进来,就大声地讨论,专题是“本该睡得香。咋都睡不着哪”?
这帮到底找到睡不着的原因啦——火,炕烧得太多。炕,烧得太热太热啦!
原来,烧炕也有讲究,也得有经验。南边的炕,是旧炕,本来只需烧一点柴火就能热,可他们谁也没有烧过这玩意,就你填进去一块劈柴,我填进去一根柈子的一通乱烧,烧着新鲜好玩。一下子烧多了火,烧得跟烙饼的锅一般热,揭开褥子,炕席都烫手,谁能受得了。
原来,北炕是专为知青们新砌的炕,照常情,慢火烧个五六天,就干了。因为差两天,还没干透;大火一通猛烧,半干不干的、“夹生饭”,不好掌握干湿度;知青们突然到了,又将褥子铺了满满一炕,一捂,湿气,就是水蒸气没地方跑,都跑到褥子里边了,结果是又热又潮湿。揭起来褥子,连炕席都有水珠。
这觉是没法睡了。
此时,正深更半夜的,这南北两个炕的人,只得卷起行李卷、靠墙放着;人坐在自己的铺盖卷上,脚踩热炕席。黑灯瞎火,连个蜡烛头也无。十多个人静悄悄守在黑影里,修行僧打坐一样靠墙一溜坐着。要是他们不东倒西歪打瞌睡,要是他们的心能皈依一点点,念“阿弥陀佛”,他们个钉个的都能修成正果。
好不容易才苦苦熬到早晨,来电了,先是电灯亮了一下,又灭了,过了一分钟就一直亮着了。天也慢慢泛起鱼肚白。
这十三个人决定不再“修行”下去了。也没啥好干的,就一齐去水房打热水,打算好好洗一洗。水房烧水的老蓝头觉着奇怪,就试探着问:“咋起来得这么早啊?还没到起chuang的时间呢。都起来做什么?”众人给他说了原委。老蓝头笑了,说:“我,给你们看看去,出一个好主意,管是中用。”
大家逶迤着一路纵队,一人端着一盆热水,老蓝头拿着旱烟袋跟着,回到宿舍。
老蓝头掀开炕席,拿手试试,告诉大家说:“南边的炕再别烧火了。一天不烧火,到了下晚黑,自个就好了。”转过身,他又说北边的炕:“这家伙,猛火,再烧到晌午,把炕席都卷走,拿外边晒,保管下晚黑它自个就好了。”
于苗子犯了愁,问:“那,被服褥子咋办呢?”
老蓝头笑道:“可不打紧。快拿出屋晒晒太阳,今天准定是个好日头。”于是,谢过了老蓝头,他自去了。
众人可有得干了,纷纷动作起来。捆行李的绳子有的是,东栓西挂;房前左右,扯得跟电网一般。正忙着,于苗子叫大家:“快来看哪!”众人围观过去,一看,是他的钢笔因昨晚没收好,掉在两个褥子中间,让热炕烫的弯了,再也不能使了。众人取笑道:“幸亏是钢笔,要是你掉在缝儿里,你就不是于苗子,就是鱼干了。”
一时,晒了一院子的被褥,大清早,花枝招展的,跟军舰上升全旗一般。
忙完。都洗脸刷牙,洗头,又坐在炕沿上聊了一阵。就有昨天来喊吃饭的那个“陈彪子”来了,听她在院子里大声笑道:“哈哈哈,哎呦,这是咋回事啊!这个。头一天晚上咋都尿炕了呢!晒了满当院子的被服褥子。”说着话,她人就进屋了。大家如此这般的说了原委。她也和老蓝头一样,在炕上试了一遍,就把地下的柈子扔出屋子一些,说:“南边的炕千万不能烧火啦。北边的炕也把这点剩下的烧完就够了。”
她又笑道:“都走吧。开饭啦。看你们尿炕有功,快都给我上食堂吃猪肉炖粉条子去吧。你们。”